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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娜-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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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不一定。”王子巧妙地说道。
大家都笑起来了,而且笑得有些夸张,显然是为了讨好王子。正如博尔德纳夫所说,这是一句妙语,一句完全巴黎式的妙语。娜娜虽然没有回答,只见帷幕动了,她大概已打定主意出来。这时缪法伯爵脸上涨得通红,仔细察看这间化妆室。这是一间方方正正的房子,屋顶很低,四周墙壁上全挂着浅栗色的装饰布。帷幔也是同样的料子,吊在一根铜杆上,把屋子后边隔成一个小间。两扇宽大的窗户朝向剧院的庭院,离窗户最多三公尺远处,有一堵斑斑点点的围墙。夜色中,屋子里的灯光,透过窗户上的玻璃,射出一块块方形黄|色光亮,映在那堵围墙上。一面大穿衣镜对着一张白色大理石梳妆台,上面乱七八糟地摆放着一些装头油、香水和香粉的瓶子和水晶盒子。伯爵走近穿衣镜,看见自己脸色发红,额头上沁出小滴汗珠;他走到梳妆台前面,立在那儿,眼睛向下看,洗脸池内盛满了肥皂水,象牙小用具乱散着,海绵湿漉漉的,一时间,他似乎看得出神了。他头一次到奥斯曼大街娜娜家里拜访她时,他头脑中产生的令人眼花缭乱的景象,现在又浮现在他的脑际。在他的脚下,他感到化妆室的厚厚的地毯变软了;梳妆台上方和穿衣镜上方燃着的煤气灯,似乎在他的太阳|穴周围咝咝作响。他又闻到了这种女人的气味,这气味在低矮的天花板下变得热乎乎的,浓度似乎增加了百倍。一阵子他害怕被这种气味熏倒,便坐到摆在两扇窗户之间的一张软垫长沙发上。但是他马上又站起来,回到梳妆台前,什么也不看,眸子模模糊糊,回忆起昔日在他的卧室里凋谢的一束晚香玉,他差点被它的香味熏死。晚香玉凋谢时,会散发出人体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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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点儿!”博尔德纳夫提醒道,他把头探到帷幕里边。
这时,王子正在津津有味地听德·舒阿尔侯爵讲话,他从梳妆台上拿起一只小粉扑,解释怎样上白底粉。萨丹呆在一个角落里,脸上呈现出Chu女般的纯洁面容,正在打量这些先生;那个服装员朱勒太太正在准备爱神的紧身内衣。朱勒太太看不出有多大年纪,她面容枯槁,表情呆板,如同那些年轻时谁也没见过是什么样子的老姑娘。朱勒太太是在化妆室的灼热空气中才变得憔悴的,她生活在巴黎最有名的大腿和胸脯中间。她总是穿着一件褪色的黑长袍,她的胸部扁平,没有一点女性特征,在胸部的心脏部位别了许多别针。
“请你们原谅,先生们,”娜娜一边扒开帷幕一边说道:“刚才没出来是因为没有准备好……”
大家都转过身子。她身上没穿衣服,刚刚才把一件薄纱小胸衣的扣子扣好,胸部似隐似现。这几位先生不期而至时,她还没完全卸完戏装,便匆匆脱下女鱼贩子衣服,拔腿就跑。
裤子后面,还露出衬衫的一个角,她光着双臂,光着肩膀,裸露着Ru房,显示了这位令人倾慕的丰腴金发女郎的丰采。她用一只手抓住帷幕不放,万一受到一点惊吓,就立即拉上帷幕。
“我说的是真话,我没有准备好,我绝不敢……”她期期艾艾地说道,露出一副羞愧的神态,脖子涨得红红的,脸上堆满尴尬的微笑。
“行啦,这几位先生觉得这样挺好的!”博尔德纳夫嚷道。
她仍然装出一副天真少女的忸忸怩怩的样子,扭动着身子,像被人搔痒似的,连连说道:
“殿下对我太赏光了……我这个样子来接待殿下,请殿下宽谅……”
“我是不速之客,”王子说道,“不过,夫人,我怎么也摆脱不了来向您祝贺的愿望……”
这时,她要到梳妆台那边去,便穿着衬裤不慌不忙地从先生们中间穿过,他们连忙给她让路。她的臀部很大,把裤子撑得鼓鼓的;胸脯隆起,嘴角上挂着甜蜜的微笑,边走边向大家致意。突然间,她似乎认出了缪法伯爵,她像朋友一样向他伸出手去。尔后,她埋怨他不来参加她的夜宵。王子殿下竟忘了自己的身份,与缪法开玩笑。缪法支支吾吾,激动得打着哆嗦,他刚才用他热乎乎的手握了她的小手,那手刚刚用香水洗过,还有点凉呢。伯爵在王子家里饱餐了一顿,王子也是个能吃善饮的人。现在两人都有几分醉意,但是他们的举止还很得体。缪法为了不让自己流露出内心的激动,便找出一句话来打打岔:
“老天爷!这儿真热,”他说道,“夫人,这么热,您在这儿是怎么过的。”
大家正要谈这个话题时,化妆室门外传来了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博尔德纳夫拉开门上修道院式的带铁格子的小木板。原来是丰唐来了,他后面还跟着普律利埃尔和博斯克,三个人的腋下都夹着酒瓶,手里拿着酒杯。丰唐敲敲门,大声说今天是他的圣名瞻礼日,他买了几瓶香槟酒请客。娜娜瞧了瞧王子,看看他的意见如何。他会同意吧!如果殿下不想干涉他们进来,她就太高兴了。但是,还没等到王子开口,丰唐就进来了,他用咬字不清的语调连连说道:
“我可不是阿巴贡,我来付香槟酒的帐……”突然间,他发现了王子殿下,原来他不知道王子殿下在那儿。于是,他突然收住话头,露出一副丑角的郑重神态,说道:
“达戈贝尔特国王在走廊里,他请求和王子殿下碰杯。”
王子嫣然一笑,大家都觉得这个场面太妙了。然而,化妆室太小了,容纳不了这么多人。大家不得不挤一挤,萨丹和朱勒太太被挤到屋子最后面,紧靠帷幕,男人们则挤在半裸体的娜娜的周围。三个男演员还穿着第二幕的服装。普律利埃尔脱下了瑞士海军上将的帽子,如果不脱下帽子,帽顶上的大长翎毛会被天花板触断。博斯克身着紫红色外套,头戴白铁皮王冠,他那两条醉汉的腿好不容易才站稳,接着向王子施了礼,俨然是一位君主在接待一个强大邻国的王子。大家的酒杯里都斟得满满的,现在开始碰杯。
“为殿下干杯!”博斯克老头郑重说道。
“为军队干杯!”普律利埃尔补充道。
“为爱神干杯!”丰唐高声叫道。
王子很有礼貌地频频举杯。他等待着,行了三次礼,喃喃说道:
“夫人……海军上将……陛下……”
接着,他一饮而尽。缪法伯爵和德·舒阿尔侯爵也跟着举杯。大家不再开玩笑了,仿佛都置身于宫廷。在煤气灯的热烘烘的水气之下,演出这幕严肃的滑稽剧,可说是把舞台世界延伸到现实世界里了。娜娜忘却自己穿着一条衬裤,裤子边还露出衬衫的一个角,俨然是一个贵妇人,成了维纳斯王后,她在打开她的小小居室,迎接国家要人。她每句话里,都脱口带上“王子殿下”几个字,她真心诚意地行屈膝礼,把两个丑角演员——博斯克和普律利埃尔分别视为君王和陪同君王的大臣。这位真正的王子、王位继承人,竟然在喝一个蹩脚演员的香槟酒,在诸神的狂欢节上,在这王国的化装舞会上,居然自由自在地呆在服装员、妓女、布景工人以及玩弄女性的人中间,对于这种奇怪的混合,谁也没有发笑。博尔德纳夫被这次演出振奋了精神,他思量着,倘若王子殿下愿在《金发爱神》的第二幕里像这样露露面,将会给他增加多少收入。
“喂!”他叫道,口气变得很随便,“我们去叫我的小娘儿们下来。”
娜娜不赞同她们下来。不过,她自己却放肆起来。丰唐的滑稽可笑的面具吸引了她。她用身子碰了他一下,目光直溜溜地盯着他,就像一个嘴馋孕妇想吃一种不干净的东西似的,她突然用亲昵的口气对他说道:
“喂,斟酒呀!大笨蛋!”
丰唐把杯子里都斟得满满的,大家一边喝酒,一边举杯反复说那几句祝酒词:
“为殿下干杯!”
“为军队干杯!”
“为爱神干杯!”
这时,娜娜做了一下手势,叫大家安静下来。她把杯子举得高高的,说道:
“不,不,为丰唐干杯!……今天是丰唐的圣名瞻礼日,为丰唐干杯!为丰唐干杯!”
于是,大家第三次干杯,为丰唐欢呼祝贺。王子见娜娜的目光贪婪地盯住这个丑角,也向他致意。
“丰唐先生,”王子彬彬有礼地说道,“我为你的成功干杯。”
这时候,殿下的礼服的后摆扫到梳妆台的大理石上。这间屋子颇像卧室中放床的凹室,也像一间狭小的洗澡间,空气中弥漫着盥洗盆和湿海绵散发出来的水气,浓郁的香水气味,还夹杂着一点醉汉呼出来的香槟酒酸味。娜娜紧紧夹在王子和缪法伯爵中间,他俩不得不一直举着手,否则,他们只要稍微动一下手就会碰到她的屁股或Ru房。朱勒太太脸上一滴汗也没有,依然呆板地呆在那里。连萨丹这样生活堕落的女人,看到王子殿下和几位穿着礼服的先生同几个身穿戏服的演员在一起,与一个半裸体的女人厮混,都感到惊讶,不禁暗暗思忖着,大人先生们也已经不那么干净了。
这时候,巴里约老爹的铃声在走廊里由远及近。当他走到化妆室门口时,发现第三幕的演员现在还穿着第二幕的戏装,猛然愣住了。
“啊!先生们,先生们,”他结结巴巴地说道,“请你们赶快……观众休息室里的铃已经响过了。”
“唔!”博尔德纳夫满不在乎地说,“那就让观众等等好喽!”
于是,大家又举杯祝了一阵酒,直到酒瓶里的酒喝光了,演员们才上楼去换衣服。博斯克喝酒时胡子沾湿了,他干脆把它摘下来;少了这把令人起敬的胡子,立刻露出一副酒鬼相。他面容枯槁,脸色铁青,一看就知道是个贪杯的老戏子。他们走到楼梯脚下时,还能听见他用酒徒的嗓音,同丰唐谈论王子哩。
“我的样子他感到惊讶吧,嗯?”
在娜娜的化妆室里,现在只剩下王子殿下、伯爵和侯爵了。博尔德纳夫与巴里约一道走了,他叮嘱巴里约在没有通知娜娜太太前,不要敲开幕铃。
“先生们,请原谅。”娜娜说道,她开始化妆双臂和面部,这两部分她化妆得特别仔细,因为在第三幕里她要裸体上场。
王子和德·舒阿尔侯爵在沙发上坐下来。只有缪法伯爵站着。他们喝了两杯香槟酒,加上房间里又闷又热,两人醉得较厉害。萨丹看见几位先生和她的女友关在屋子里,觉得自己还是隐蔽一下为好,便躲到帷幕后面去了。她坐在一只箱子上,心绪不宁地等待着,而朱勒太太悄悄地踱来踱去,一声不吭,看也不看她一眼。
“你那首圆舞曲唱得妙极了。”王子说道。
于是,他们便开始交谈了,不过,他们说话断断续续,有时还沉默一会儿。娜娜顾不上对王子的话每句都回答。她用手把冷霜抹在膀子上和脸上,然后用毛巾一个角往上搽底粉。
有一阵子,她不对着镜子照自己,不时笑吟吟地瞟王子一眼,手仍在搽底粉。
“殿下把我宠坏了。”她悄声说道。
德·舒阿尔侯爵见化妆是如此复杂,就一直注视着娜娜的每一个动作,他那神态好像从观看化妆中得到了一种莫大的享受。他也开腔了:
“乐队给你伴奏时,难道不能轻一些吗?乐器的声音盖住了你的声音,这个错误是不可原谅的。”
这一次,娜娜可没有转过身来。她拿起粉扑,在脸上轻轻地、仔细地扑着,身子在梳妆台上方弯得很厉害,圆圆的屁股鼓了起来,绷得紧紧的白内裤都看得出来,还露出一小角衬衫。但是对老头子的恭维话也要有点反应,她就摇摇身子,屁股也随着扭几下,这就算是对老头子的回答。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朱勒太太发现娜娜的右裤腿上撕了一道口子,她就在自己的衣服胸襟上取下一根别针,然后跪在地上,在娜娜的大腿周围忙了一阵子。娜娜似乎并不知道她在那儿,仍然搽她的香粉,她小心翼翼地搽,生怕粉搽到颧颊上。这时,王子说,如果她愿意到伦敦去演唱,全英国的人都会给她鼓掌。娜娜莞尔一笑,她把身子转过来一会儿。她的左颊搽得雪白,周围飘着白粉。接着,她突然严肃起来;她开始抹胭脂。她又把脸对准镜子,一个手指放在一个罐子里浸一下,她先把胭脂涂在眼睛下面,再把它慢慢抹开,一直抹到太阳|穴。
这几位先生们默不作声,恭恭敬敬地在一旁观看。
缪法伯爵还未开口说话。他不禁回忆起自己的青年时代。他孩提时代的卧室很冷。后来,到了十六岁时,他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亲吻他的母亲,并把这个冷冰冰的吻带进睡梦中。一天,他走过一扇半掩着的门口时,发现一个女仆在擦身子;从他的青春期到结婚时,这是唯一令他惴惴不安的回忆。结婚后,他发现妻子严格尽她做妻子的本分。而他自己呢,则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对两性生活感到反感。他长大了,变老了,还没有领受过肉体的快感,他的信条是屈从严厉的教规,在生活中,按照教训和教律行事。而现在他却被人突然带到了这间女明星的化妆室,置身于这个赤身裸体的年轻女子前面。过去,他连缪法伯爵夫人怎样系袜带都从未见过。而现在却在这个罐子和面盆狼藉的地方,在这如此浓郁和芳香的气味中,亲眼目睹女人化妆时的隐秘细节。他的整个身心都充满反感,一段时期以来,娜娜对他的潜移默化,令他恐惧起来。他回忆起阅读过的宗教书籍,回忆起儿童时代听到的魔鬼附身的故事。他相信魔鬼的存在。他隐约感到,娜娜就是魔鬼,她的笑声,她的Ru房,她的屁股,无不充满了罪恶。不过,他决心做一个强者。
他是能够自卫的。
“那么,就这样说定啦,”王子神态自若地坐在沙发上,说道,“你明年到伦敦来,我们盛情接待你,使你永远不想回法国……啊!原来如此,我亲爱的伯爵,你对你们的那些美人儿不够重视。我们要把她们全部带走啦。”
“他才不在乎呢,”德·舒阿尔侯爵低声调侃道,他在知己人当中说话常会走火,“伯爵就是道德的化身。”
娜娜听见谈到伯爵的德行,用奇异的目光瞧瞧他,缪法随之产生了强烈的反感。接着,他对自己的反感又感到奇怪,便责怪起自己来。在这个表子面前,为什么想到自己有道德,就感到不好意思呢?他早该揍她一顿。这时,娜娜要去拿一支画眉笔,不小心把它碰落到地上;当她弯腰去捡时,他也赶紧跑过去捡,两个人的呼气汇合在一起了,爱神披散的头发落到他的手上。顿时他感到一种快感,快感中又夹杂着内疚,这是一种天主教徒的快感,由于怕因犯罪而入地狱使这种快感变得更加强烈了。
这会儿,巴里约老爹在门外喊道:
“太太,我可以敲开场锣了吗?观众在大厅里都等急了。”
“等会儿敲。”娜娜若无其事地回答。
她把画眉笔放在黑色颜料罐子里蘸了一下,接着鼻子靠近镜子,闭起左眼,轻轻在睫毛上描过去。缪法站在她身后注视着。他看见镜子里的娜娜,肩膀滚圆,胸部淹没在一片玫瑰色光影中,他竭力想移开自己的视线,但目光仍然不能离开她的脸庞。她那只闭上的眼睛令人春心欲动,脸上的两只小酒窝仿佛充满了情欲。当她闭上右眼,用笔描画时,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她征服了。
“太太,”催场员气喘吁吁地又叫道,“观众急得跺脚了,这样下去,他们会把座位砸烂的……我可以敲锣了吗?”
“见鬼!”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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