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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娜-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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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气,为什么?”她说道,其实她很高兴。
  他们继续谈话,谈到最近要处决杀人犯,娜娜急于要去观看,这时候萨丹出现在梳妆室的门口,用央求的语气叫她。娜娜马上站起来,离开这些先生,走向萨丹,丢下几位先生不管。那几位先生都懒洋洋地躺着,一边抽雪茄烟,一边讨论一个严肃的问题:一个患有慢性酒精中毒的杀人犯,应负多大杀人罪责。佐爱倒在梳妆室的一张椅子上,哭得像个泪人,萨丹尽力劝她,她也不听。
  “怎么啦?”娜娜惊讶地问道。
  “啊!亲爱的,你劝劝她吧,”萨丹说道,“我已经劝她好长时间了……因为你叫她笨蛋,她才哭的。”
  “是的,太太……骂得太重了……骂得太重了……”佐爱结结巴巴地说着,又被一阵啜泣哽住了。
  娜娜见此情景,心一下子软了。她说了一些好话安慰她。佐爱还没有平静下来,娜娜便蹲在她面前,用手搂住她的腰,做出亲热而深情的样子。
  “你真死心眼。我说笨蛋跟说别的话一样。难道我是有意说的吗!我是在气头上……好啦,我错啦,你就消消气吧。”
  “我这样热爱太太……”佐爱嘟囔道,“我为太太干了那么多的事……”
  于是娜娜拥抱了佐爱。接着,为了表明她并没有生她的气,就把一件才穿过三次的裙子送给佐爱。她们每次口角都以娜娜送礼物而告终。佐爱用手绢揩干眼泪,把裙子搁在手臂上拿走了,走时还说厨房里有人很不开心,朱利安和弗朗索瓦吃不下饭,太太发脾气,他们倒了胃口。太太又叫佐爱给他们每人捎去一个金路易,作为和解的表示。只要她身边的人愁眉苦脸,她就很难过。
  娜娜回到客厅里,平息了这场风波,她很高兴,不必为第二天的事而暗自发愁了,这时萨丹凑到她的耳边,没完没了地跟她说话。她向娜娜告状,并威胁说,如果这些男人再捉弄她,她就要走了。她要求娜娜那天夜里就把他们统统赶走,这样好教训教训他们。再说,只有她们两个人,那该多好呀!娜娜听了有点发愁,断言说这是不可能的。于是,萨丹就像一个粗野的孩子对娜娜耍赖,一定要娜娜听她的话。
  “我要这样,听见了吧!……要么把他们赶走,要么就是我离开这里!”
  说完,萨丹就回到客厅,往窗户边的长沙发上一躺,一个人呆在那儿,一声不吭,像个死人,一双大眼睛盯着娜娜,等待娜娜回答她。
  这些先生们的讨论结果,一致反对刑法学家有关犯罪的新理论。根据这种杜撰出来的所谓理论,某些病理状态的犯罪就可以不负刑事责任,这样说来,就没有罪犯,只有病人了。
  娜娜一边点头赞同先生们的结论,一边考虑用什么办法把伯爵打发走。其他人马上就会走,但伯爵一定不肯走。不出娜娜所料,菲利普刚站起来要走,乔治也马上站起来,他唯一担心是怕他哥哥比他迟走。旺德夫尔又呆了几分钟,观测风向,看看缪法是否因为有什么事情而走掉,这样他就可以取而代之,后来他看见伯爵干脆不走,要留下来过夜,也就不再坚持了,识相地告辞了。可是,当他向门口走去时,发觉萨丹两眼发愣,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里感到很有趣,便走过去同她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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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我们没有闹翻吧?”他喃喃说道,“请原谅我……我用名誉担保,你是最漂亮的姑娘。”
  萨丹不屑于跟他讲话。这时,娜娜和伯爵两人单独呆在一起,萨丹一直注视着他俩。缪法不再有所顾忌,便过来坐在娜娜身边,抓起她的手指亲吻着。娜娜想打个岔,问他的女儿爱斯泰勒的身体是否好了一些。昨天晚上,伯爵还抱怨这个孩子性格忧郁;他在家里没有一天生活得愉快,他的妻子成天不在家,他的女儿冷冰冰的,一声不吭。对于伯爵的这些家庭问题,娜娜总是出一些好主意。那天晚上,缪法觉得身心轻松愉快,便对她诉起苦来。
  “如果你把她嫁出去呢?”她想起了对达盖内的承诺,说道。
  她马上大胆说出了达盖内的名字。伯爵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怒不可遏。他听过娜娜对他讲的那些关于达盖内的情况,他永远也不会把女儿嫁给达盖内。
  她做出惊讶的样子,接着哈哈大笑起来,搂住他的脖子,说道:
  “啊!你吃醋啦,难道这是真的!……你冷静想一想。当时他对你说了我的坏话,我气坏了……今天我感到很抱歉。”
  她从伯爵的肩上看过去,目光正好与萨丹的目光相遇。她感到心慌,立即松开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的朋友,这门亲事一定要做成,我不想妨碍你女儿的幸福。这个青年很好,你是找不到这样的好青年的。”
  接着,她大谈达盖内的优点。伯爵抓住她的手,他不再说不行了,他再考虑一下,以后再谈这事。然后他提出要上床睡觉,娜娜压低了嗓门,对他说出一些理由,不能奉陪,她说月经来了,如果他真的有点爱她,就不应该强求。然而,他很固执,坚决不走,她有点软下来了,这时她又遇到了萨丹的目光,于是,她的态度又强硬起来。不行,这是不可能的。伯爵非常激动,脸上显出痛苦的表情,他站起来,找他的帽子,然而,他刚走到门口,忽然想起那条蓝宝石项链,因为他感觉到口袋里的首饰匣子。他原来打算把它藏在床里边,等她第一个上床后,一伸腿就可以碰到项链,这是大孩子送礼物让对方惊讶的一种方法。他从吃晚饭时就在想这个方法。他现在这样被打发走,心里惶惶不安,怏怏不乐,他生硬地把首饰匣交给她。
  “这是什么?”她问道,“瞧!这是蓝宝石……啊!真的,就是这条项链。你是多么可爱!……喂,亲爱的,你相信就是我看见的那一条吗?把它摆在橱窗里,更好看。”
  这就算她对他的全部答谢,她还是让他走了。他看见萨丹躺在那儿,在静静地等待着。
  于是他瞧瞧两个女人,只好听从,不再坚持留下来了,他走下楼去。前厅的门还没有关上,萨丹就一下子搂住娜娜的腰,一股劲儿跳呀,唱呀。随后,她跑到窗口,说道:
  “瞧他走在人行道的那副样子!”两个女人在窗帘的遮掩下,把胳膊肘支在铁栏杆上。
  一点钟敲响了。维里埃大街上空荡荡的,在这三月的潮湿的夜色中,两排煤气街灯延伸到远处,狂风夹着雨扑打在煤气灯上。一块块空地上,看上去犹如一个个黑魆魆的洞|穴,正在建筑中的公馆的脚手架耸立在漆黑的夜空中。缪法弓着背,沿着潮湿的人行道走着,他穿过巴黎这片新开辟的冰冷、空荡荡的平地,向前走去,连他的身影仿佛都充满忧伤。她俩见他那副狼狈相,失声大笑起来。这时娜娜叫萨丹住口:
  “注意,警察来了!”
  于是她们压低了笑声,心里隐约感到恐惧,瞧着马路对面迈着整齐步伐走过来的两个黑影。娜娜虽然过着豪华的生活,像女王一样受人尊敬,但对警察还是怕得要命,不喜欢听人谈到警察,就像不喜欢听人谈到死亡一样。看见一个警察抬头瞧瞧她的公馆,她心里就发慌。谁也不知道这些人会怎样对待她。如果他们听见她们在夜间这个时分狂笑,就很可能把她们当成妓女。萨丹把身子紧紧贴在娜娜身上,微微打着寒战。然而,她们仍然呆在窗口,被一盏渐渐靠近她们的提灯吸引住了,那盏灯光在马路旁的一片片水洼中摇晃着。原来是一个捡破烂的老妪在水洼中捡东西。萨丹认出她来了。
  “哎哟,”萨丹说,“原来是波玛蕾王后,她围一条柳条开司米围巾。”
  这时,一阵风夹着毛毛细雨,打在她们脸上,萨丹向娜娜讲述了波玛蕾王后的身世。
  哦,过去她是一个美丽无比的妓女,她的花容月貌,巴黎无人不夸;她富有魅力,又有胆量,男人像牲口一样听她使唤,一些大人物还在她的楼梯上哭泣呢!如今她酗酒,同区的女人们为了逗趣,总灌她苦艾酒;她酒后走在街上,顽童们跟在她后边向她扔石块。总之,她真正是一落千丈,一个王后跌到粪堆里了!娜娜听着,浑身都凉了。
  “让你看看吧。”萨丹说。
  她像男人那样吹了一下口哨。那个捡破烂的女人到了窗户下面,她抬起头向上看,在她的提灯的微弱昏黄光亮下,她被看得清楚了。她浑身衣衫褴褛,颈上的围巾已经破成碎片,面色发青,脸上布满伤痕,牙齿都脱落了,嘴像一个空洞,两只眼睛红红的,还有伤痕。娜娜面对这个沉湎于酒的可怕的老妓女,倏然产生一个回忆,在黑暗中,她仿佛看见了夏蒙古堡,仿佛看见了伊尔玛,当昂格拉斯这个年高德劭的妓女,正踏在古堡的台阶上,全村居民都俯伏在她的脚下。萨丹又吹起口哨,嘲笑那个没有看见她的老妪。
  “别吹了,警察来了!”娜娜低声说道,她吓得嗓音都变了。
  “快回到屋里来吧,我的小猫咪。”
  警察又迈着整齐的步伐回来了。她们把窗户关好。娜娜回过头来,浑身打着哆嗦,头发湿漉漉的,在客厅前愣了一阵,仿佛忘记了这是她的客厅,好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她感到那里的空气那么温暖,那么芳香,顿时感到很幸福。这里堆满了财富,古色古香的家具,金丝绸料,象牙,青铜器,这一切都在粉红色的灯光下沉睡着;幽静的整座公馆给人以无比豪华的感觉,会客厅庄严肃穆,饭厅宽敞舒适,楼梯宽阔宁静,地毯和座椅舒适而雅致。这一切是她自身的倏然扩大,是她的主宰和享受欲望的膨胀,是她的占有一切进而毁掉一切的欲望的膨胀。她从来没有这样深刻地感觉到她的性的威力。她举目慢悠悠地环顾四周,用哲学家的严肃神态说道:
  “对呀!一个人年轻时及时行乐还是对的!”
  这时,萨丹躺在卧室的熊皮上打滚,一边呼唤她:
  “快来呀!快来呀!”
  娜娜在梳妆室里脱衣服。为了快点到达萨丹身边,就用手抓住她那厚厚的金发,在银盆上面抖动,长长的发夹像冰雹似地落在发亮的银盆子上,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响声。
  十一
  六月份的一个星期日,天气刚开始炎热,天空昏昏暗暗,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巴黎的跑马大奖赛正在布洛涅森林举行。清晨,太阳在橙黄|色的尘雾中升起。但是,快到十一点钟,马车都到了隆尚赛马场时,骤然刮起一阵南风,把乌云驱散了;灰蒙蒙的雾霭散成长长的碎片,随风飘去,蓝莹莹的云隙不断伸扩开来,染蓝了整个天空。阳光从两片云彩之间照射下来,照在赛马场上,把一切照得金光灿烂。草地上渐渐挤满了马车、骑师和行人,但跑道上仍然阒无一人,只有裁判员的岗亭、终点标志杆和用于挂赛马成绩表的柱子。对面,在骑师体重测量处的围墙中央,有五座对称的观众看台,看台是用砖头和木架搭成的,其形状颇像长廊。赛马场外面,一片广阔的平地沐浴着中午阳光,周围长着小树,西边是长满树木的圣克鲁山丘和絮伦山丘,背后耸立着瓦莱莲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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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娜娜兴致盎然,仿佛大奖赛要决定她的命运似的,她一心要坐在终点标志杆旁边紧靠栅栏的地方观看。她很早就来了,是到得最早的观众之一。她是乘坐一辆镶银的双篷四轮马车来的,由四匹雪白骏马拉着,这辆车是缪法伯爵作为礼物赠送给她的。当她到达草坪入口处时,骑在左边两匹马上的两名车夫驾车疾驶,两个跟班站在车子后部一动不动,这时人群中你推我搡,人人竞相观看,就像王后经过那里似的。她穿的服装是旺德夫尔赛马服的两种颜色,即蓝色和白色,显得非常别致,蓝绸短上衣和蓝绸紧身褡紧紧绷在身上,腰后高高凸起一个裙撑,这样,大腿的轮廓被明显衬托出来,当时流行穿宽大裙子,这样的穿戴打扮是不落俗套的;外面套一件白缎子长裙,袖子也是白缎子的,肩上披着一条白缎子三角围巾,全身穿戴都镶着银色镂空花边,被阳光照得闪闪烁烁。此外,为了使自己更像骑师的样子,她又大胆地在发髻上戴上一顶蓝色无边女帽,帽上插一根白翎毛,发髻上的一缕缕金发垂挂到背上,酷似红棕色马的长长尾巴。
  十二点钟敲响了。还要等三个多小时,跑马大奖赛才能开始。娜娜的双篷四轮马车靠栅栏边停放后,她就像在家里一样自由自在。她一时心血来潮,竟把小狗珍宝和小路易也带来了。小狗躺在她的裙子里,虽然天气很热,还冷得哆哆嗦嗦;孩子身上披着彩带和花边,样子挺有趣,一声不吭,一张可怜的蜡黄小脸被风吹得变得苍白。而娜娜旁若无人,高声与乔治和菲利普谈话,兄弟两人坐在娜娜对面的一张长凳上,两旁是一束束白玫瑰和蓝色勿忘我,花堆放得与他们的肩膀一样高。
  “唉!”她说道,“他把我烦死了,我就把他赶出去了……已经两天了,他还在生我的气呢。”
  她说的是缪法,不过她没有对于贡兄弟说出他们第一次口角的原因。一天晚上,缪法在她的卧室里发现一顶男人的帽子,那是她一时糊涂干的蠢事。为了消愁解闷,她把一个过路男人带回家了。
  “你们不知道他是多么滑稽可笑,”她继续说道,津津乐道地讲了一些细节,“实际上他是一个地道的伪君子……因为这样,他每天晚上都做祈祷。这可一点不假。他总以为我没有看见,因为我不想妨碍他,总是先上床睡觉,其实我在瞟着他,他口中念念有词……上床时还要画一个十字,从我身上跨过去,在床里边躺下……”
  “啊!他真狡猾,”菲利普嘀咕道,“他上床前上床后都祈祷了。”
  她莞尔一笑,说道:
  “是这样,上床前和上床后都祈祷。当我模模糊糊要睡着时,又听见他嘴里念念有词……不过,最令人讨厌的是,我们每次争吵,他还装成一副教士的样子。我嘛,我一向是信仰宗教的,你们怎么笑我都可以,反正不影响我信仰我该信仰的宗教……他太讨厌了,他抽抽噎噎,还说他心里很内疚。前天就是这样,我们争吵后,他歇斯底里大发作,搞得我一点不得安宁……”
  说到这里,她突然中断了这个话题,说道:
  “瞧,米尼翁夫妇来了。瞧!他们把孩子也带来了!……
  小家伙们穿得怪模怪样!“
  米尼翁夫妇乘坐一辆颜色素净的双篷四轮马车,那是发了横财的市民的豪华奢侈品。罗丝穿一条灰色绸裙子,裙子镶着红色绉泡饰带和花结,满面笑容,她看见亨利和夏尔挺快乐,心里很高兴。两个孩子坐在前面凳子上,穿着过分肥大的中学生制服,看上去有点耸肩缩颈。双篷四轮马车停放在栅栏边时,罗丝瞥见娜娜喜气洋洋地坐在鲜花中间,她的车子由四匹马拉着,还有穿号衣的跟班和车夫,她抿起嘴唇,板起面孔,扭过头去。米尼翁的态度恰恰相反,他容光焕发,目光炯炯,挥挥手,打了一个招呼。女人之间发生口角,他一般是不介入的。
  “对啦,”娜娜又说道,“你们认识一个矮个子老头吗?就是那个穿得干干净净、满嘴坏牙齿的韦诺先生……他今天早上来看过我。”
  “韦诺先生吗?”乔治惊愕地说道,“这不可能,他是耶稣会的会士。”
  “你说得很对,我也感觉出来了。啊!你们真想象不到我们谈了些什么!真有趣!……他向我谈到伯爵,说他们夫妻关系不和睦,恳求我把幸福还给他们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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