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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途闻尔-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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铭徽苦笑:“我什么都不知道。”
阿耀扯扯嘴角:“不是,是这段时间事情太多了,还来不及告诉你。以后慢慢和你说。”
“嗯,我也有很多事要和你说。”铭徽心情好了一些,左手搭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右手伸到座位旁的收纳盒里翻了张餐厅宣传单出来,递给乐乐:“这里怎么样?正好就在三环附近,新开张的,要不要去试试?”
乐乐两眼放光,捧着单子拼命点头。
因为想着要去见奶奶的缘故,三个人都默契的没有在吃饭上浪费太多时间,匆忙用过餐,去附近的超市买了些东西,就一路开着车去了疗养院。
铭徽曾听阿耀提过奶奶得了老年痴呆,路上他又漫不经心的说起奶奶现在已经不认得人,经常把他当做自己的儿子,叫铭徽一会儿不要吃惊,说不定把铭徽当成耀妈妈了也不一定。
铭徽见阿耀说得轻松,面上毫无表情,知道他是将难受都埋了下去,更是心疼得厉害,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抱,忽然又醒悟乐乐正在一旁,只能讪讪将手收回,换来乐乐一个不解的眼神,以及阿耀明确的警告。
“奶奶这时候应该也刚吃过晚餐吧。”到了疗养院,铭徽去停车,阿耀和乐乐留在原地,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正要放回去,电话却又响了起来。
“请问是林耀吗?”说话的声音很熟悉,公式化的口吻令阿耀蹙眉:“嗯,我是。”
“你现在赶快疗养院来一趟吧,你奶奶快不行了。”
话音方落,夏日的晴空忽然阴云密布,不远处停好车缓缓走来的铭徽蓦地看见阿耀瞬间呆滞的脸,刹那间天空中闪电划过,倾盆大雨呼啸而至。
这个夏天,恐怕要提前结束了。
第二十二章
那一场雨来得突兀而凶猛,足足下了一整夜,疗养院的灯光也亮了整夜。
阿耀靠在窗边,眼看着医生将奶奶僵硬的身体推着渐行渐远,身后雨水顺风疯狂地拍打上窗棱,湿气从缝隙间透过,扑上他裸|露的脖颈,沁人的凉。
他忽然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他连最后一个亲人都失去了。
在阿耀还是孩子的时候,妈妈和铭徽是他生活的全部重心,习惯了凡事都有别人来替自己操心,习惯了总是被包容照顾,那时候的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这样的两个人也会离开。直到后来,被迫搬了家,妈妈病了,铭徽不在身边,唯一有个奶奶又已经年迈,阿耀不懂事,刚开头的好长一段时间都是奶奶在帮忙操劳,照顾妈妈、照顾他,最后妈妈去世了,巨大的打击逼迫得他在短时间内迅速成长,可好不容易长到能够照顾别人了,奶奶却又变成了后来那样。
阿耀一直觉得自己对奶奶没有太多的感情。从小就很少见面,真正熟悉起来应该是在妈妈病重的那段日子,只是对于阿耀来说那是人生中最灰暗的一段记忆,每次见到奶奶就会忍不住想起妈妈临终时的样子,恐惧、痛苦让他无法靠近这个唯一的亲人,在得知奶奶患上老年痴呆后,阿耀甚至根本没有动过要贴身照顾她的念头,只是将奶奶拜托给了疗养院,然而即使如此,每一次见她回来,那些灰色的情绪依然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
阿耀总是告诉自己,要对奶奶好一些,总是说,下一次、下一次一定要多陪陪奶奶,有时间一定要多去看看她。可是无论他这样对自己重复多少遍,也无法掩盖每次踏出疗养院时那种蓦然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没办法欺骗自己的内心,对过往的恐惧让阿耀根本无法真正地亲近奶奶,无论做了多么充足的准备,每一次看到,心里翻涌的都是妈妈病重离世的场面。而被这些所遮掩住的、他老朽的奶奶,就在阿耀日复一日的逃避中,被完完全全的忽略了。
一直到刚才,眼睁睁看着白布蒙上她苍老痛苦的脸,阿耀才恍然惊觉:过去的这几年时间里,他的逃避和恐惧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
因为害怕想起,所以不敢靠近,所以不敢多问,所以残忍地将唯一的亲人置之一旁。阿耀忙着他的学业、恋爱,忙着纠葛在和铭徽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之中,却忽略了来自于奶奶的微弱呼救。明明上次来看的时候就发觉奶奶身体不大对劲,明明承诺了要经常来看看她,却还是转身就遗忘得一干二净,让奶奶到死……都是一个人。
那具白色床单下安静老朽的躯体击溃了阿耀这些年辛苦经营起来的勇气,愧疚、悲痛还有那血脉相连的感情如同重锤一下下击打在他身上,已经不知道怎么去躲闪,他呆呆地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上,被打击得完完全全失去了方向。
背后的窗户遭暴雨肆虐了半夜,风猛烈地拍打在上面,发出巨大空洞的声响,阿耀恍惚觉得这咆哮的狂风就像是一道黑色旋涡,要将他彻底卷落在不见天日的黑暗里。他有些惊慌,想要挪动身子,却发现自己像是被定住似的完全无法动作,心里茫然又焦急,眼睛睁得大大的,怔怔地直视着前方,几乎要看出泪来。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之前这些年努力坚强起来的心在片刻之间溃不成军,阿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脆弱,又被身后的狂风吓得动弹不得,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只觉得这呼啸的风会将生命中仅剩的光芒一并带走,带走光,或者带走他,留在寂静的黑暗里,像母亲去世后的那段日子一样,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
几乎是下意识地,阿耀张开嘴轻轻喊了一声:“阿徽……”很微弱的声音,是他用尽力气挤出来的两个字,他的身体被僵在原地,这声唤几乎是从灵魂里突破出来,太低微,即使在安静的走廊里,也很难被听清。
然而铭徽却听见了。
不但听见了,还一把抱住了他。
“别怕。”像是清楚他心里的感受,铭徽紧紧地将阿耀圈在怀里,下颚轻轻蹭了蹭他的头顶,柔声说:“这些都会过去的,没关系,我陪你。”
阿耀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回应,只是在铭徽抱住自己的瞬间,先前禁锢得他动弹不得的力量仿佛忽然消失了,那种自由的感觉令呼吸都顺畅了许多,他下意识地搂住铭徽的脖子,将脸深深地埋在铭徽的颈项间,像个怯弱的孩子似的不愿意抬起头面对现实。
“难过就哭出来吧。”铭徽安抚地拍拍他的背,一下一下轻声哄着:“奶奶走得很安详,她不会怪你……”
阿耀不说话,埋着脸拼命地摇头。
“为什么摇头?觉得自责吗?”铭徽叹了口气:“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好她?”
“……是。”艰难地吐出个字,眼眶顿时红了一圈,阿耀颤抖着嘴唇轻声说:“奶奶对我那么好,可是她生病了,我、我就把她丢在疗养院里……我怕见她,我怕想起妈妈……想起妈妈死的时候……”
铭徽不自觉收紧手臂,感觉到阿耀灼热的泪水一滴滴落在脖颈,声音放柔了一些:“可你很爱她,不是吗?或许你的方式不对、不够体贴,但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大的变故,你不知道怎么办而已。”怀里的阿耀微微挣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要说话,铭徽却拦住了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这里没什么可怕的。”
阿耀挣扎的动作一顿,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
铭徽微微一笑,揉揉他的头发:“奶奶爱你,她不会怪你的,你现在应该和她好好道别,而不是躲在这里害怕……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最后的……机会。”阿耀喃喃,随即转头望着空荡荡的走廊尽头,片刻之间奶奶的遗体才被推着从这里经过,现在呢,他又要去哪里找她?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妈妈去世的时候阿耀还没能彻底领悟这句话的意思,到了此刻,却切肤的体会到了。
他摇摇头,轻轻说:“……来不及了。”
阿耀知道无论他现在做再多的事,对于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来说都再也没有意义。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一辈子都不会有第二次补偿的机会。就像以前在妈妈去世后他不肯离开的守在她的床前一样,不管他怎么喊怎么叫,都唤不回来了。
死亡,是永恒的失去,是没有任何可能的完全绝望。
现在醒悟已经太迟。
他不想道别,也没办法忏悔,只是安静地把头埋进铭徽怀里,听到耳边风声凛然,整个城市在大雨中颠倒倾覆,除了把自己藏起来,他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接下来的几天里阿耀都处在一种极度冷静的状态,去学校请假、准备后事、联系墓地等等全都有条不紊地依次办了下来,除了奶奶去世的那晚,铭徽再也没有从阿耀身上看到任何脆弱的情绪——只是也没有了表情。麻木地、茫然地,仿佛是完全遵循本能地做着这些事。
铭徽看得不忍,将阿耀接到自己的住处,每天前前后后的跟着他,看他熟练地与医院交涉,处理后事,又不禁想起过去耀母去世时的情景,那时候的阿耀恐怕比现在还要稚嫩的多,也不知道是如何承受过来的。想着想着又忽然醒悟过来,当时阿耀身边似乎还有乐乐,只是不知道为何,自从那晚之后,这几天居然再也没有见到乐乐的身影。
铭徽有些奇怪,却也没放在心上,阿耀更是,冷漠得几乎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如果不是每天晚上抱着阿耀入睡的时候,能够清晰感觉到怀里人轻轻的颤抖,铭徽都快以为阿耀是不是被人抽走了灵魂。
对于阿耀的情况,铭徽自然是很担心,但其实严格说起来,以阿耀和奶奶的感情程度来说,奶奶的离世完全不至于给予他这么大的打击,对于此唯一合理的解释,应该是奶奶的离去唤起了母亲去世时的感觉,再加上对奶奶的愧疚,两重压力交叠而来,将本就不够坚强的阿耀逼到了角落里。
铭徽试着和他交谈过几次,阿耀会听话,也会乖顺地同铭徽聊天,只是每次都是点到即止,说到一半就闭上嘴沉默。唯一能算得上好的情况就是这几天以来,阿耀对铭徽的依赖程度明显上升,只要没有事做,就会不自觉地朝铭徽靠过去,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偎着,又像是在寻求一种依靠。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奶奶下葬那天。因为奶奶生前神智清醒的时候曾经和阿耀提过,如果今后离世了,一定要土葬,并且要回到老家的乡下。如今阿耀自然不会忤逆她的意思,不过夏日炎热,尸体不能久放,好在老家离所在的城市并不算远,准备了三四天,阿耀就和铭徽一起回去给奶奶举办了葬礼。
与想象中热闹村镇不同,阿耀的老家是个宁静的小山村。或许是因为地势的原因,即使距离城市不远,这里也显得有些清寂。
阿耀选的墓地在一片田野上,正前方有一片宽阔的竹林,竹林背后是村内的河水。脱离了城市污浊的空气,蓦地来到这样一个地方,压抑数日的心情竟然有了片刻的放松。
“其实……我从前就是在这里出生的。”或许是受了环境的影响,阿耀跪在刚刚建起的坟前,一面烧着纸钱,一面慢慢地说:“我听妈妈说,我出生那会儿因为爸爸要忙着工作,妈妈在坐月子,只有奶奶在照顾我,每天把我背在背上干活,还给我磨豆浆喝。”
铭徽没作声,安静地听阿耀用略带沙哑的声音继续说着:“后来妈妈身子好了,就回了城里和爸爸一起。奶奶不想离开这边,说是爷爷的坟在哪里,她就要在哪里……可是我都不知道爷爷埋在什么地方,不然……”他顿了顿,突地一笑:“我还真是不孝,什么都不知道。”
“你已经很好了。”铭徽低声说。
“不,不够的。”阿耀却笑着摇摇头:“妈妈因为爸爸去世,就再也不敢回到这里来,所以我从来没来看过他们。我和她一样,我怕见到奶奶就会想起妈妈离开的时候,所以也疏远了奶奶……我和妈妈都对不起他们。”
“妈妈很爱爸爸,我很爱妈妈,可是我们都不够爱奶奶,我们都特别特别自私。”阿耀烧光了手里最后的一叠纸钱,仍跪在原地一动不动:“但奶奶从来不怪我们,真的,我和她不算亲,但是我感觉得出来……她一点都不怪我。”
“我只会跑、只会躲,每次遇到什么事情就偷偷缩起来,不敢承担不敢面对,以为只要逃避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偏偏只会把情况越弄越糟糕。”阿耀侧过头,焚烧纸钱燃起的烟雾熏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微微眯起的眸子里水光闪动,但是看着铭徽的目光却无比坚决:“阿徽,我以后再也不想要这样了。”
铭徽神情一动,想要说些什么,又见阿耀转过头,垂着脑袋看着面前的坟头,一字一字地说“奶奶,阿耀对不起您,但是我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您安心走好吧,我会常常来看您的。”又俯下身磕了几个头,一下一下坚决有力,最后一次阿耀维持了很长时间,额头轻轻贴在面前的泥土上,眼泪在看不见的地方顺着脸颊融入了土地。
他默默地许愿,希望所有的脆弱、恐惧、彷徨,全都化作泪水从体内流淌出去,从此以后,他要真正地成熟起来,要长成一个坚强勇敢的人,拥有一颗强大的心,这样才对得起妈妈,对得起奶奶,对得起所有爱着自己,却被自己伤害过的人。
良久,阿耀扬起头来,眼角还是湿漉漉的,但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决。
他站起身,走到铭徽身边,主动牵起对方的手,绽出一个温暖的笑容:“走吧,我们回家。”
第二十三章
自从周淼车祸后,接连一段时间祸事不断,铭徽不放心阿耀一个人呆着,因此这些天以来一直都是住在铭徽家里,直到葬礼结束,前前后后住了一个多星期。两人之间虽然没有明说,但也彼此默认了这种同居模式,反正周淼也知道了他们的事,而铭徽在这边远离父母,除了乐乐,他们之间几乎再没有任何阻碍。
本来受了奶奶去世的冲击,阿耀曾有过瞬间的冲动想要直接将真相告诉乐乐,但是等到那股劲头过去,后继而来的种种考虑又不得不使他将这些念头暂时搁浅。和铭徽在一起越是快乐,面对乐乐就越是忐忑,特别是当奶奶去世那晚之后,乐乐莫名其妙地接连消失了好几天,直到下葬之后阿耀才接到一个她的电话,难得的乐乐情绪也有些低迷,没说两句就挂了。这在奶奶离世的打击面前本算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莫名地阿耀却觉得有些不安,接连两三个晚上在睡梦里都会想起乐乐电话里的声音,细细的、很微弱,甚至于还有些可怜。
于是考虑再三的阿耀终于决定抽了个空就去了乐乐学校找她。
乐乐和阿耀的学校之间相隔不远,都在大学城的片区,走个十几分钟也就到了,但即使这么近的距离,以往他们也不经常见面。乐乐是学校学生会成员,除了学业之外还要忙着组织学校各种各样的活动,忙起来就昏天黑地。阿耀的专业更是让他一有空闲就四处乱窜,两个人相互重合的时间实在不多。正好这一天阿耀学校里的课提前结束,想起乐乐的事索性就顺路拐了过来,事先没通知过,也不知道乐乐到底在哪里,只是抱着想给她个惊喜的想法,顺着她平时上课的教室依次找了过去。
找了好一阵,四处都没看见人,阿耀便去了乐乐的宿舍楼下,站了一会儿想想还是给乐乐发了个短信:“你现在在哪?”
乐乐很快回复过来:“正要回宿舍。”
阿耀收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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