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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终人未还-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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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洛握住她的手,像是给她传递勇气和力量,说:“在火车上给你做抢救查病因的时候,姜洋有提起过。”
“哦,他提过我曾经患过PSTD么?”
“对,你在上那班高铁前应该有受到相关方面的刺激,才会导致心因性气道神经调节失常。”
“是吗,”她扭过头看了看沈洛,说道,“这些,他们都没有告诉我。不过那天生病,的确和哥哥无关呢。”
方梦璃做了几次深呼吸,然后透过头顶树枝上的叶子,尽量向远处看那黑幕一般的夜空。然后无比悲伤地自语道:“我,是恶魔呢。”
沈洛心头一颤,见她神情寂寥如黑夜一般,这才意识到身旁的女孩心里的苦楚也许并不比自己少。
她没有理会沈洛的反应,自顾自地开始陈述自己久久难平的心结,可能她需要的,也不过就是一个倾诉的对象。
“从小我就知道,自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因为我没有妈妈。爸爸他,很少提起妈妈,小时候自己不懂事,总是缠着刚放学的哥哥问妈妈在哪里,哥哥从来不会觉得我烦,他一次又一次地对我解释说母亲生我的时候年纪偏大,身体又不太好,所以我出生后没过多久,她就去世了。年纪稍稍长大,我不再问哥哥有关母亲的故事,因为那时已经知道,母亲的离去,可能也是哥哥心中的伤痕。那个时候,爸爸虽然工作很忙,可是每个周末都会尽量在家陪我和哥哥,不出差也没应酬。我们住在市中心的一栋小别墅,家里除了我们一家三口,只有一位从小照顾我长大的周阿姨。爸爸总是夸哥哥聪明果敢,送他出国学经济管理,希望日后由他继承家族企业。而我,因为爸爸说母亲生前酷爱美术鉴赏,所以自打我记事开始,就在东宁市少年宫学习绘画技巧,一学就是十年。”
“十四岁那年,爸爸因为高血压引发并发症被迫住院,没办法只好召回当时在国外打算继续硕士课程的哥哥,叫他回来接手铖发。哥哥一进铖发就是总经理的职务,工作非常忙,爸爸也住院,都没有空理我。我自己偷偷寄了作品给国际青少年绘画比赛主办方,得到复赛通知后才去告诉哥哥,他虽然很高兴,但是因为工作安排要紧急去西北出差,只能托周阿姨陪我去日本参加复赛,就这样,我成了有史以来获得最佳青少年画家称号的最年轻参赛选手。我从日本回东宁那天,哥哥刚好从西北出差回东宁,他很开心地回家放下东西就又开车到机场接我。”
她声音一滞,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接着说道:“从东安机场到市中心尚阳宫,也才不过一个小时车程,哥哥他还那样年轻,开车从没违反过交通规则。我们一路平安,直到惠新街时,十字路口左侧忽然有一辆卡车违规向我们冲过来。哥哥他是为了保护我,所以才被撞死的。我记得他脸上的血流满我的衬衣,开始的时候是滚烫滚烫的,后来就冷了,哥哥他也不动了。我哥他跟我讲的最后一句话,最后一句话是‘你没事,多好’。可是他怎么知道我活着就是好?这七年来,我没有一天不是在自责中度过。”
沈洛将她揽近自己怀里,怜惜地擦掉她脸上的泪水,说道:“那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
“如果我没有去日本参加比赛,如果我没有学画画,如果没有要求刚刚出差回来的哥哥去接我,如果哥哥不是为了保护我,可能,一切就不一样了。这么多年,我一直想,如果当时死掉的是我,那么爸爸会提前退休,身体不会像现在一样糟糕,哥哥会是东宁市最优秀的青年企业家,铖发会发展得很好。可惜,这一切,都不可能了。”
沈洛起身将她抱在怀中,不再说什么,只是像他小时候哄哭泣的妹妹时那样轻轻地摇着,然后抚摸她柔顺的长发。
“沈洛,我是凶手,我真的是凶手呢。即便哥哥的死是个意外,可是我母亲她是因为生我才难产去世的。以前爸爸和哥哥都不告诉我,甚至我连母亲具体的忌日都不知道,要不是程芷溪告诉我我母亲的去世日期,我也许还在埋怨爸爸从来不给我过生日。沈洛,害死亲人的家伙,是恶魔呢。我,原来一直,是个恶魔!”
“乖,这不是你的错。”沈洛轻声安慰她。
沈洛看着广场上渐渐减少的人群,心情也随着她的故事久久难以平静,那深刻的涟漪就像是被撞碎瞬间的玻璃纹路,不再会有平静的复位,顷刻之后就会崩裂。没错,他开始后悔,后悔自己的计划中不应该扯上她。这个女孩儿,心中已经满是伤痕,他实在不忍心,不忍心伤害她,让她再度经历伤痛。
“沈洛。”方梦璃渐渐止住哭声。
“嗯?”
“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好。”
“你,已经走进了我的生命,所以,请千万不要离开我,否则,我一定会难过得死掉的。”
他见眼中噙满泪水的方梦璃用满怀爱意与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十分动容,如果说最开始接近她不过是因为想要利用她这个富家女报复程芷溪,那么通过这段时间的交往,方梦璃的真诚、坦率、单纯和执着已经深深地打动了他冰冷的心,他从没想过自己还有资格爱,还有可能被这样美好的女孩子爱着,他没有任何理由去伤害她,点点头答道:“我答应你。”
然后,在那个除了广场上耀眼的霓虹灯外,连一颗星星都没有的凄迷夜空下,他低下头去,轻轻吻住她发抖的嘴唇,然后将她压抑的悲伤和惊讶的悸动全部融进他疮痍满目的心里。
一个不算很深的吻,直到他离开她的唇,她才微微张开泛红的双眼,身体软软地靠在他手臂里,他紧紧地抱住她,手臂用力地像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也许这个吻,能够弥补一些她此刻心中的烦闷吧。
“沈洛。”
“嗯?”
“下个月16号,是哥哥的忌日。”
“16号?”
“嗯,哥哥去世整七年了。”方梦璃将头埋进沈洛的怀中,闻着他身上干净的薄荷味,嘴里还有他留下的甘甜,她觉得自己像醉酒一般,脑袋木木的。
“是七年前的7月16号?”沈洛声音颤抖,脑袋里像是忽然炸开一个惊雷,怎样的缘分,才能造就这样没有可能的巧合。
“嗯。”
“在惠新街街口?”沈洛又问。
“嗯。”
“那,事故的责任在卡车司机么?”沈洛越是问下去越是心惊,抱着一丝侥幸希望不要听到脑袋里编辑好的答案。
“那位司机说自己开车通过十字路口时,有个年轻人横穿马路,他是为了躲开那个学生,这才被迫调转方向,又因为雨天路滑,我们停车的位置路灯坏了,他根本没有看到我们的车,所以才会撞上。这个口供被公安机关从交通部门拿到的录像证实后,他就被判无罪释放了。”方梦璃语气无比悲凉,接着道,“哥哥被撞死,究竟该怪谁?是司机?下雨?坏掉的路灯?还是那个不守交通规则的路人?难道要我相信,哥哥的去世是天意吗?”
她语气激愤而悲恫,沈洛知道她是在为枉死的哥哥鸣不平。此时此刻,他已经无言以对,对于刚刚才答应过永远不离开她的那个女孩儿,如果被她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还会希望他陪在身边吗?沈洛只能抱着她,轻轻地亲吻她的额头。
“我想说,等到哥哥的忌日过了,咱们就一起去见我爸爸吧。”她似乎察觉出他的不安。
“好。”他机械地答道。
“那,就这么说定了。”
“好。”
她忽然仰起头凑上沈洛的脸颊,吻了一下,然后害羞地跑开了。
沈洛漫无目的地跟在她身后,只想尽早送她平安回家。
也许,命运就是如此这般地爱戏弄人,明明可以不去触碰的记忆,却不得不被掀起一层血淋淋的伤口;明明可以不接触的人,阴差阳错非叫你撞个满怀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沈洛的记忆 上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沈洁还未出生,沈洛的父母共同经营一家祖传的小型丝织品加工厂,在东宁市南郊,厂房很小,工厂中除了父母,只有五六个工人,他那时候很小,只去过一两次。他记得父亲负责进货和送货,每天都忙碌地东奔西走,母亲则带领几名女工专门负责服饰绣花和成衣剪样。那个时候虽然家庭不富裕,但至少不愁温饱,他母亲是个非常善良的人,周围的邻居都很喜欢他们一家。一家三口在胡杨路上相依相偎的日子过得非常幸福。
八十年代末期,沈洁出生,他的母亲由于孕期高血压没有调理好,还没等到妹妹满月,就撒手人寰了。沈洛记得母亲刚刚去世的时候,爸爸总是躲在房子后头一个人哭,也不管已经饿得只知道嚎哭的妹妹。
在那个生产力迅速发展的年代,很多大型企业都在南郊新盖工厂,等到他家的小工厂周围都被拆迁重建之后,政府给了他父亲沈君磊很少的拆补费就收购了他的小厂房,然后将那块地卖给一家大型企业盖工厂。
就这样,在他母亲去世后不久,他的父亲沈君磊正式失业了。
连番打击让他一蹶不振,虽然家里只有年少的沈洛和嗷嗷待哺的沈洁,但他时常抑郁不能自拔,寄希望于“一醉解千愁”,然后等到在外面喝得酩酊大醉后才浑浑噩噩地回到家。
沈洛记得母亲过世后五年,爸爸时常不在家,即使他在家,也是醉得人事不知,完全帮不上忙。那时候,胡杨路附近还不像现在这样破败,至少周围的房子里都有人住,沈洛家隔壁是一户姓曾的老夫妻,他家儿子在外地当兵,平时家里只有老两口。曾家奶奶因为原本就与沈洛母亲交好,又喜欢沈洛聪明懂事,所以在沈洛上课的时间,都是曾奶奶帮忙照顾妹妹。
沈洛放学后会去曾奶奶家把妹妹抱回来,可由于妹妹出生后没有及时注射疫苗,她两岁的时候忽然得了流脑,高烧4天后终于熬过来,可惜左腿由于后遗症瘫痪了。
沈洛为此一直自责,觉得是他没照顾好母亲用生命换来的妹妹。
那年,沈洛十岁,每天早上上学的时候,会把妹妹背到胡杨路路口不远处的日托幼儿园。
初中毕业那年,沈洛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上平区第一高中,由于家境困难,校方破例免除他的全部学费还给他提供生活补助。可是一个高中生的补助就只够他一个人的温饱,虽然父亲偶尔回家也会给他留下一点钱,但是对于妹妹的学费和治疗费,还是远远不够。
那年,沈洛十三岁,作为一名高中生,每个节假日都会到市中心或者游乐场周围摆地摊,最好的情况是偶尔经老师介绍给班里同学补补课,那些好心的家长一般会给他不少零用钱。
高二暑期开学后不久,高一三班一位从外地转来的新生从入校开始,就被全校男生争相讨论,成了一中红极一时的话题人物。沈洛当然不会有那种“雅兴”去讨论别人,或者像别的男同学一样争着抢着去高一教室走廊围观,十五分钟课间他要预习下节课的内容,就算下节课的内容已经预习过,也还有下下节课的内容要预习。照常上学,照常放学。沈洛从不认为自己的人生会因为任何事、任何人而轻易改变。
直到一天晚上放学,他走在回家的路上,感觉身后有个人影一直不紧不慢地跟着他。走到胡杨路上没有路灯的那段黑影,沈洛突然停住脚步,回头向那人影看去。
“哦?你怎么不走啦?”那人影似乎没料到沈洛会突然转身,吓了一跳,惊讶地问。
“你是谁呀?没在这边见过你。”沈洛看见走近的女孩子身穿和自己一样的校服,忍不住问。
“我叫程芷溪,不久前刚从别的地方搬来东宁。也是一中的学生,一年三班。”程芷溪开心地向沈洛介绍自己。
很久之后,沈洛才明白,当时自己那种记忆犹新的感觉,叫做“惊艳”。不论经过十年,还是二十年,他觉得自己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晚上,一个清瘦高挑的身影从暗夜中逐渐走向自己,那张皎如明月、倾国倾城的脸庞,似乎能够将整个大地照亮。沈洛就这样愣在原地,像被施了魔法,呆呆地看着她,直到她拉起他的胳膊往前走,这才回过神来。那天程芷溪告诉沈洛说自己从小就怕黑,所以希望以后可以和沈洛结伴回家。沈洛问她你知道我是谁吗。程芷溪一脸崇拜地回答说怎么会不知道,你是胡杨路的神童呀。
那年,沈洛十四岁,程芷溪十七岁。他记得很清楚,程芷溪家是“胡杨路73号”。
无数个晚上,沈洛和程芷溪在一中校门口互相等着对方,然后一起回家。沈洛知道程芷溪有个做□□的母亲叫程曦,这个糊涂的女人甚至不知道女儿的爸爸是谁。程曦经常带嫖客回家,有时还会打程芷溪,甚至某一天,程曦带回家的男人竟然得到她的默许想要对程芷溪进行猥亵,程芷溪拼命反抗,终于将那个男人打跑了。但是程曦却像疯了一样打她,那晚,整条胡杨路所有人家估计都听到了程曦不堪入耳的叫骂声,还有程芷溪极其压抑的哭喊声。沈洛原本已经睡着,却在程曦撕心裂肺的叫骂声中惊醒,他醒来时记不清在梦中他与程芷溪做了什么,只记得那是他第一次遗精,裤子上黏腻的感觉还在,可他来不及换洗,匆匆套上外裤和上衣,跑出去把正在对程芷溪拳打脚踢的程曦拉开。没过多久,程曦又带嫖客回家的当晚,被匿名人士举报,程曦被警察带走后,法院来通知说是她因□□被判处三年有期徒刑,
那年,沈洛十五岁,程芷溪十八岁。程芷溪在刚刚成年的年纪,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两人渐渐长大,沈君磊长年在外边赌钱,很少回家,程芷溪也只剩下孤身一人。有的时候,沈洛出去给同学补课,程芷溪就在他家帮忙照顾沈洁,或者给沈洛兄妹做晚饭。日子穷困,但也清静。不久后,沈洛以全额奖学金考上中央医科大学。又过一年,程芷溪也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师范大学。就算是现在,沈洛也不得不承认,在大学的日子,是他最开心最难忘的日子。大二那年夏天,程芷溪在他生日当天,拉着他的手带他到胡杨路后面绿树环绕的小山坡,然后轻轻踮起脚,羞涩地吻上他的嘴角。沈洛记得那种四肢百骸被烈日点燃的感觉,还有喉咙中那份像是由于吃了太多的糖而难过的痒。
那年,沈洛十八岁,程芷溪二十一岁。两个人可以光明正大的拉着手走在泥泞的胡杨路上。
大三期末考试,沈洛耽误了去体育馆接妹妹回家的时间。沈洁想要自己拄着拐杖和同学一起回家,但是过马路时被一辆飞驰的车刮倒,危急时刻,路旁一个背着吉他的青年将她抱起来,打车到医院时忙着给她找医生,竟把吉他落在出租车上再没找到。那天沈洛到体育馆时,所有的小朋友都散场了,他找了好久也没找到妹妹,又回到家在家门口等,等到傍晚时,看见胡杨路路口,一个瘦高的男生背着已经睡着的妹妹回来了。那天沈洛拿出家里所有的钱,想要赔偿对方丢失的吉他,却被对方拒绝,那男生酷酷的甩了甩被汗水淋湿的头发,跋扈地对沈洛说:“本来打算带着吉他去流浪,结果退学手续还没办,吉他就丢了。看来只能回去接着再念几年书了。不过你要记着,以后再弄丢妹妹,我陈辰就算在流浪,也一定不放过你。”
那年,沈洛十九岁,陈辰二十岁。陈辰将自己新买的手机送给沈洁,叫她找不到家时方便给哥哥打电话,只是他不知道,沈洛也没有手机,沈家也没有电话。
沈洛读硕士一年级时,程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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