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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间一梦-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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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瑞见婉玉脸上淡淡的,脑中一转,便凑上前低声道:“妹妹,你这帕子瞧着精致,不知这底下是个什么花样?”
婉玉低了头用帕子给珍哥儿擦嘴,道:“是折枝梅花,原先我那丫头红芍绣的。”
柯瑞又留心看了那帕子一眼,只见花样不同,但质地和针脚却似乎出自一人所出,心里头肯定了三分,因笑道:“我也得了块帕子,跟妹妹这个相像,赶明儿个我带来给妹妹看看。”
婉玉“嗯”了一声,头都未抬,心中却想:“堂堂男子汉,怎的专喜好这闺阁之物?什么荷包帕子花儿啊粉儿啊的,听着没的讨厌。这柯瑞不过生得有几分白净俊俏,真不知柳家的那两个小姐被灌了迷幻药,为着他神魂颠倒的。要我说,这柯二爷这辈子不该当男人,应该当个拈针拿线的大姑娘才是!”但后又觉自己过于冷淡了些,便敷衍一句道:“瑞哥哥的帕子定比我的这个好。”
柯瑞道:“帕子还分什么好不好,就是个小物”话未说完,肩上便被人一拍,紧接着只听妍玉道:“你们两个背着人说什么悄悄话,还未天黑,这便‘夜半无人私语时’了?讲得是什么,说出来让我也听着乐乐。”
婉玉抬头一看,只见妍玉满面讥诮的站在他二人身后,不由啼笑皆非,懒懒道:“什么两个人说悄悄话,珍哥儿还在这儿呢。你们两个聊,我去和萱姐姐说话。”说完站起身拉着珍哥儿的手走了,腹诽道:“你当柯瑞是个宝,可在我眼里他只不过是个大姑娘,我懒得与你争,躲开便是了。”
柯瑞正要就着这帕子的事细细追问,没想到妍玉却横插一杠,嘴上虽跟妍玉扯东扯西的闲聊,但心中却记挂着婉玉,头一次心里头开始埋怨妍玉没眼色。过了一会儿,各屋的大丫鬟都纷纷寻过来唤主子回去用饭。杨母处也特地叫了喜鹊来请婉玉去杨母房中吃饭,婉玉便带了珍哥儿往正房处去了。
柯瑞看着婉玉的背影心头郁卒,暗道:“若是往日,不等我主动与婉玉搭话,只怕那婉姑娘早就粘贴过来,围我身旁聒噪不迭了。若是我这般殷勤与她相谈,那婉妹妹还不受宠若惊,喜出望外?可今日却对我冷冷淡淡的是了,定是我上次那几句狠话逼她上了绝路,她如今恨我也是理所当然。该死!该死!是我唐突了她,我定要找个时机向她好生赔罪才是!”紧接着又想到等他赔罪之后,二人言归于好之景,眉头便舒展开来。
第七回【下】
话说柯瑞打定主意与婉玉重修旧好,婉玉则抱着珍哥儿去正房用饭。刚吃过饭,婉玉便看见紫萱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婉玉一瞧,只见托盘上摆了两个青花瓷碗,碗中盛了满满的玫瑰花瓣,旁边另有一个石臼,当中放着细纱。婉玉道:“萱姐姐,你要自己做胭脂不成?”
紫萱轻拍一下手,笑道:“果然有懂行的,吃了饭没事做,想跟你一起淘胭脂呢。老太太生日过后不一个月便是菊姐姐的生辰,我一直想着送她什么才好。你也知道,杨家富庶,菊姐姐什么都不缺,她又是个清俊上等的人儿,送她首饰衣裳我都觉得俗气。想来想去,不若咱们俩一起做点胭脂水粉送她,又干净又实用,关键还是咱们这一片心意难得。”
婉玉脑中一转便想通其中关节,知道紫萱明白她在柳家的处境,万拿不出体面的表礼给杨蕙菊庆生,故而与她一起做胭脂水粉算做二人一同所赠之礼。她心中感激,拉着紫萱的手道:“萱姐姐,也谢谢你这一片心。”
紫萱客气两句,又道:“我只知小春红、嫩吴香、猩猩晕、圣檀心四种胭脂的做法。你看,这个是我前段时间试着拧出来的嫩吴香。”说着掏出一个成窑五彩小方盒,打开一瞧,只见当中盛了半盒胭脂,色泽鲜艳,又纯又厚,清香扑鼻。婉玉对着镜子在唇上点了一点,看上去果真娇艳丰润,非是寻常货色能比。
紫萱见婉玉爱不释手,便笑道:“你若喜欢,这盒子胭脂就送你了。不过,你要早起三天,到园子里给我掐带露水的玫瑰花来。”
婉玉伸手去拧紫萱的嘴,笑道:“我就知道你这丫头断不会做赔本的生意!”
这两人在一处说笑了几句,婉玉见珍哥儿因天热食欲不振,又倦倦的想睡,恐他积了食火,便别了紫萱,带着珍哥儿到园中游玩。走到园子深处,只见山坳中隐一石洞,洞口佳木葱茏,有一汪清溪,怪石环抱,溪水碧绿清幽,涟漪粼粼,甚有意趣。洞中设有石桌石凳,往内一走,只觉凉风习习,分外清爽。
怡人见婉玉面带惬意之色,便立即命下人收拾打扫。这几日跟随珍哥儿的丫鬟婆子见婉玉甚得老太太欢心,此刻自是不敢怠慢,不待怡人吩咐,一个婆子在石凳上垫了坐蓐,又有丫鬟忙去端茶点。怡人见身边之人个个对她毕恭毕敬,又殷勤伺候,顿感扬眉吐。婉玉自幼便被服侍管了,原先被丫鬟婆子前呼后拥,那款儿比如今大了一倍不止,故而只觉得理所当然,此刻反倒嫌人多拥挤,只将怡人留在身边,命其他人各自散了,半个时辰后再回来当差。
婉玉逗弄珍哥儿说了一回,又欣赏身边风光,目光一错的功夫,却见柳树丛中影绰绰有两个人影,定睛一望,只见杨昊之和柯颖思身边的大丫鬟坠儿凑在一处窃窃私语。婉玉微微一震,再凝神望去,只见杨昊之对坠儿摆了摆手,而后面色凝重,步履匆匆的朝婉玉方向走来。
婉玉见了忙站起身招手道:“昊哥哥,昊哥哥!”
杨昊之心事重重,冷不丁被人一唤不由一惊,抬头四下张望,瞧见是婉玉,少不得走过来,强笑着施礼道:“原来是婉妹妹。”见珍哥儿在旁边,又道:“我这不成器的小儿又来麻烦婉妹妹照看了。”
婉玉低头摸了摸珍哥儿的头道:“不碍得。昊哥哥忙忙碌碌的往哪里去?大中午的太阳毒,不如跟我在这里喝杯茶吧。”
杨昊之刚要开口拒绝,婉玉已亲自将茶端到他面前,笑吟吟道:“请用这一杯。”杨昊之见她粉面娇艳欲滴,凤眼隐含情意,登时便愣住了。忽地婉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嗔道:“昊哥哥,我手都举酸了。”杨昊之这才回魂,脸有些烫,忙将杯子接了,手指一滑,又触碰到青葱玉指,唯觉指腹滑腻,心中一荡,身子也软了几分。
杨昊之喝了一口,道:“好茶,吃着轻浮又甘洌。”婉玉微微一笑,又举茶壶斟了一杯。杨昊之匆匆欲走,忙推辞道:“妹妹好意,可我”话还未说完,便听婉玉笑道:“昊哥哥的架子就是大,我都亲自给你斟茶了,还不坐下来喝几杯再走。茶仙卢仝有首诗叫《七碗茶》,诗中说喝七碗好茶便可通灵飞天。我煮的茶即便没此功效,但好歹也能祛暑解热,昊哥哥喝个三四碗也算给我和珍哥儿一点脸面。”
婉玉本就声音糯软,这几声“昊哥哥”吹入耳朵,竟好似在叫“好哥哥”一般,愈透着几分娇憨。杨昊之自诩怜香惜玉,又见婉玉芳菲妩媚之态,腿便拔不动了,略一犹豫便坐下来道:“妹妹请我吃茶是给我脸呢,哪有推辞之理?”说着举起茶杯闻了闻,又品一口,右手将扇子“啪啪”打开,一边朝怀里扇着,一边悠然道:“这茶是乌龙茶吧?齿颊留芳,水亦应是观音泉的旧水了。记得去年我去虎丘,专门装了三大瓮观音泉水带回来,孝敬老太太和太太一人一瓮,自己还留了一坛子,总也舍不得吃。”
婉玉面露欢喜道:“昊哥哥果然是个吃茶的行家,这水正是虎丘的观音泉。你这般会品,我可不敢班门弄斧了。”话虽如此,但素手执起茶壶,以三龙护鼎之态稳稳将茶倒入杯中,笑道:“茶是明前娇,一过了清明,再采下来的就不叫‘明前’,改叫‘雀舌’了。我听过些酸腐的文人说,这茶也像女子年龄,碧玉、花信之年正好比清明春色,过了四十岁便已徐娘半老,是“谷雨”了,再往后说,五十岁应是秋茶,再后来就是冬片。”
杨昊之笑道:“如此看来,这茶也跟女孩子一样,实在矫情不得,须趁着‘雨前’赶紧出嫁才是。”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唐突了,再偷眼一瞧婉玉,见她红了脸儿低着头摆弄茶具,神色娇羞,更添了三分艳丽。杨昊之不由怔了,暗暗想道:“这可人天姿国色,又举止高雅,妩媚风流,真真儿是神仙似地人物儿了,若能拥此娇娥也不枉活这一世。”
他神思飘飘,胸中的焦躁烦闷也冲淡了几分。原来适才坠儿急匆匆来寻他,说中午柯颖思便将堕胎药吃了,一剂下去便肚痛小产,胎虽打下来,但□鲜血淋漓,剧痛不止,柯颖思呻吟几声便晕了过去。虽秘密请了大夫来看,又吃了药,但情形却不见好。坠儿情急之下来寻杨昊之拿主意,杨昊之打发坠儿先走,原想赶紧过去瞧瞧情妹妹,却未想到半途碰见婉玉,被拦了下来。
婉玉见坠儿神色惊慌的来寻杨昊之,便料定当中有事,当下便拿定主意使出全身解数也要将杨昊之留下,故而刻意挑拣着杨昊之喜爱之事讲,说了一会儿丹青水墨,又评了一番音律筝琴、诗词歌赋。杨昊之见婉玉所喜所爱均和自己相同,登时大喜,摇着扇子侃侃而谈,见婉玉眨一双明眸笑吟吟的盯在他身上,还不住点头微笑,赞他见多识广,学问渊博,心下愈发得意,更有意卖弄起来。
怡人见杨昊之举止倜傥,心中不由暗赞道:“怪道旁人皆说杨家大公子是金陵纨绔当中的第一美男子,又俊朗又风雅,懂得也多。柯家的二少爷虽容貌上可跟他相提并论,但风度却万万及不上了。”
婉玉面上虽莞尔,心里头却一阵悲凉道:“杨昊之啊杨昊之,我曾将一颗心都托与你身上,你所爱所喜之物我焉能不知?但我每每和你提及你总是敷衍几句罢了。我是你的结发妻子,你对我冷冷淡淡,如今我换了个好皮囊,与你未见几面,你竟这般大献殷勤!”想着心中暗恨,又见珍哥儿玩得满头是汗,跑到她身边嚷着要吃茶。婉玉忙给珍哥儿倒了一杯递过去道:“就在洞里头玩,不许去溪边,万一滑下去就糟了。”看他小脸通红,便拿了帕子给珍哥儿拭汗,又剥荔枝给珍哥儿吃。珍哥儿一边喝茶一边笑嘻嘻应着,又磨婉玉抱他。
杨昊之见状心中奇道:“怪哉!这婉姑娘一举一动、一笑一颦怎的跟那瘸子一摸一样!若不是因着这张脸,我竟以为是莲英坐在这儿照顾珍哥儿了!难道,难道是借尸还魂?”他越看越觉得后背发凉,心里头呯呯直跳,死死盯住婉玉,欲看出几分端倪。
婉玉觉出杨昊之异样,忙抬起头灿然一笑道:“昊哥哥愣着做什么,多吃些茶。”
杨昊之被那笑容晃花了眼,忙道:“好,好。”又偷偷瞧了瞧婉玉,心中暗笑道:“该死,我适才瞎想些什么呢。这面前的佳人有沉鱼落雁之容,是柳家的五姑娘,怎么可能跟梅家的瘸子有关系?虽说举止神态像了些,但凡是大家闺秀都是这般举止雍容的,说起来这婉姑娘比那瘸子更知情知趣些,高出了几倍。再者,那些借尸还魂都是话本子里写出来的故事,又怎能当真?”想到此处再看婉玉,反倒觉得怎么看怎么不像。
婉玉见杨昊之神色恢复如常,方暗暗松了口气,想着从荷包里取冰梅降火丸给珍哥儿吃,手一碰却摸到个小方盒子,正是紫萱送她的嫩吴香。她心中一动,暗暗把盒盖子拧开,将胭脂在指上抹了一把。
这二人一边吃茶一边絮絮交谈,不知不觉已过了将近半个时辰,直到杨昊之见贴身小厮扫墨在不远处探头探脑,才猛想起柯颖思之事,慌忙站起身道:“妹妹,我忽想起有件事要办,等明儿个我请你喝茶。”
婉玉笑道:“昊哥哥去忙吧,我定会好好照顾珍哥儿。”杨昊之摆摆手转身便走,婉玉在后相送,趁人不备一把将胭脂抹到杨昊之背后衣领处,口中则殷勤道别。见杨昊之渐渐走得远了,她招手将怡人唤来,低声道:“你去远远跟着他,看看他究竟去了什么地方,万莫叫人发觉了,我自有我的意思。”怡人虽满腹疑惑,但深知不该多言,转身走了出去。
杨昊之走出一段路程,扫墨便跟了出来,急急道:“我的爷,您刚才做什么去了?那边儿小姑奶奶早已醒了,见您不来,躺床上哭天抹泪儿,我恐她闹大了,让坠儿和我姨妈在那处哄着,您快点过去才是。”
杨昊之道:“知道了,我记你一大功。”说着加紧几步,出了二门,直奔他与柯颖思平日里幽会之所,推开门便走了进去。往里一看,只见柯颖思歪在炕头,头上包了翠色的头巾,黄黄着脸儿,满面泪珠儿,病容憔悴。坠儿和王婆都守在跟前,见杨昊之来了,都悄悄退了下去。
杨昊之见柯颖思虽不及往日里丰容靓饰,但却有几分病西子的不胜之态,心里漾出几丝柔情,坐在床边握着柯颖思的手道:“思妹,是我不该,让你受苦了。”
柯颖思听闻此话,泪儿便吧嗒吧嗒滚了下来,一下将手抽回,狠狠道:“我可当不起!”
杨昊之笑道:“你若当不起,天下便没人当得起了。你安心在这里养着,我让人备上好的药材来,每日里想吃什么尽管跟我说,我给王婆几斤人参,让她日日用人参吊着味道给你煲汤,保准你吃了不几日便好了。”又道:“老太太那里你也莫要担心,已经回她说你婆家有点事,你回去住几天,这个谎是扯不破的。此处又隐秘又清幽,你就放心住着,我亦会常常过来探望你。”
柯颖思流着泪道:“我可不是为了你给我花多少银两,杨昊之,我为着的是你的那颗心!我在此处含着悲苦打掉你我的骨肉,疼得死去活来时,你又在何处?你莫拿不相干的借口搪塞我,今儿个老爷不在,太太去寺里祈福一直未归,我倒要听听你这富贵闲人去干了何事!”
杨昊之听了面上一臊,但口中却强辩道:“是珍哥儿,珍哥儿刚让毒日头晒了,有些不大爽利,又哭闹了一阵,我又请大夫又哄着他,再赶到你这里,自然费了些功夫。”
柯颖思听到此话险些气死过去,伸出指头颤巍巍的指着杨昊之道:“好哇,好哇!你强逼我打掉你我的孩儿,又把我丢在这里不闻不问,自个儿却跑前忙后的去照顾那瘸子的孽种!你这死汉子我,我是认错了你了!”说着便大哭起来。
杨昊之原本心中有几分愧疚,但听柯颖思说杨珍是孽种,心里头顿时不痛快起来,沉着脸道:“你说什么混话!珍哥儿是我杨家的长房长重孙!也是我杨昊之的长子!我心疼他,爱惜他也是理所当然,天底下哪有父亲不疼惜自己骨肉的。你原还跟我说,日后嫁入我家定会待珍哥儿视若己出,莫非刚才那句‘孽种’才是你的真心话儿?”
柯颖思气得浑身乱颤,又身子虚弱,头一阵晕眩,满眼金星乱迸,□更遗了一滩血,咬着牙冷笑道:“好,好,那瘸子生的是龙胎凤卵,我的孩儿才是孽种!你可满意了?”说完顿觉心中委屈,将被子往头上一蒙,嚎啕大哭起来,口中道:“我的命怎的这么苦,遇到薄情郎君,毁了一生一世。”又哭:“我苦命的孩儿哇,娘亲对不起你,你且等等,等我下去陪你罢了!”哭完起身便要撞墙。
杨昊之吓了一跳,大叫:“这可使不得!”急忙上前将柯颖思抱住,却见柯颖思挣扎了几下,双目一翻便晕了过去。杨昊之吓坏了,将柯颖思放在床上又抹胸又拍脸,口中喊道:“来人!快来人!”话音未落,扫墨、坠儿和王婆便从门外冲了进来,坠儿一见登时便凄惨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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