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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阳春-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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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这一趟夜访清莲观竟访出这么个结果,怀舟措手不及,心乱如麻之余却不敢耽搁,翌日便找上褚家问二舅褚廷仁那牛必成所在。
这褚氏兄弟也有自己的盘算,如今褚家式微,他兄弟俩想要再光耀门楣,自己是力不从心,虽有长姐贵为皇后,奈何不大照拂娘家,太子又与两个舅舅疏远,偏这时冒出这么档子事来,弄的好了,二姐脱了罪名便是安王府太妃,必定同娘家亲近,捎带上怀舟这位王爷外甥,自然有的是好处,因此这褚氏兄弟一见怀舟前来,先就喜上眉梢,不许催促便说了那牛必成落脚之处,褚廷仁还欲亲自陪着过去,却叫怀舟拒了,只道需隐秘行事,人越少越好,这才叫两个舅舅留了步。
天擦黑时,怀舟一个侍卫也不带,独自来到城南武家祠旁的一条小巷里,找着左首第二家门户敲了敲门。
此刻正是晚饭时分,旁边几户人家俱是炊烟袅袅,只眼前这一户不见烟火气,怀舟等了一阵儿不见人应门,心念一动,望了望巷子里无人,推门而入,进到了宅子里。
这宅子只一进,两间正屋外再无其他,不光院门未锁,屋门亦是虚掩。怀舟进屋转了一圈,见屋里甚是简陋,桌上茶杯都是崩了口儿的,看得出姓牛的手头拮据,故此门也不锁贼也不防。
环视一周,没见着人影,怀舟思忖着牛必成应是外出未归,便捡了个干净凳子坐下等候。
等了有顿饭功夫,院门吱呀一响,一人进了院来,手上提着个酒壶,哼着小曲儿,一步三晃地往屋里走。
此刻天已全黑,怀舟并未点灯,这人也不觉察,进到屋里把酒壶往桌上一撂,优哉游哉掏出个火折子,待蜡烛燃着,这才惊觉对面坐着一人,登时吓得向后一跳,仓琅琅拔出腰间佩刀,指着怀舟道:「谁?」
怀舟也不站起,就着烛火打量,见这人四十余岁,四方脸上一把连腮短鬓,刀鞘上刻着熙朝虎翼军的徽记,便知必是牛必成无疑了。
「你就是牛必成?」
怀舟微服来访,只穿了一身淡蓝薄绸,乃大户人家公子常见的打扮,一件配饰也无,只是再怎样寻常的装扮也遮不住一身气势,牛必成仔细看看来人容貌,愣了一下,忽的便晓得了怀舟身份,放下腰刀,试探着问道:「小王爷?」
怀舟见他认出自己,点点头,「你倒聪明,认得出本王。」
牛必成再想不到怀舟竟然亲至,慌乱过后便是一阵暗喜,陪笑道:「这有什么认不出的,小王爷样子生的同老王爷一模一样,小的一见便知是主子到了。」
一边说一边倒水沏茶。
他屋里极少举火,一时间哪里找热水去,那壶里倒出来的水早凉了,怀舟也没心思喝,径直道:「今儿个我来便是想问问你,你和我舅舅说的那件事可是真的?」
牛必成自然清楚怀舟来意,他费尽心思找上褚家兄弟,便是想借此事讨些好处,这时见怀舟亲来,知这买卖是做对了,欣喜之余却故意道:「不知小王爷说的是哪件事?」
怀舟扫他一眼,忽的冷笑,「你打量我是你老主子那般好性儿呢,容得你跟我卖关子?你要说便说,不说也由得你,却莫指望从我这里得上一星半点好儿去。」
他脸色一沉下来,宛然便是雍祁钧在世训斥属下时的面孔,牛必成猛然间吓了一跳,几要疑心老主子复生,登时就蔫了,慌忙道:「小王爷莫怒,小的晚上灌了些黄汤回来,一时没想起来是哪件事,现下记起来了,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怀舟抬起眼,冷幽幽一双眸子盯住了牛必成,缓缓道:「你说怀风不是老王爷的亲生儿子,可是真的?」
夏日里,牛必成让这双眼看得竟出了一身冷汗,战兢兢答道:「千真万确,那孩子确然不是老王爷的骨血。」
答完了,好半晌不见怀舟做声,烛光下,只见对面一张脸阴晦不明,牛必成正忐忑难安,又听怀舟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原原本本给我讲一遍。」
牛必成不敢怠慢,想了想,道:「那得从十八年前说起了,那年江南几府接连出了几个贪官,府库亏空,皇上急了,便要王爷去江南坐镇,一是查办污吏,二是收缴拖欠税银,通过漕河尽快运抵京城。」
说话间,见怀舟凝神听着,并无不耐,稍稍放了心,一面回忆一面道:「那年三月王爷到的苏州府,一个多月便斩了几个州官,整顿吏治过后便着手收税。到了五月份,差事办得顺当多了,王爷有了闲暇,便经常出外游玩。一天外出时撞见了旧日好友,是位叫做阴七弦的公子。这位阴公子应是同王爷颇有渊源,小的当时随侍王爷身侧,听王爷唤他七弟,极亲热的。当时阴公子成亲不久,他夫人姓慕,便是慕紫菀了。」
听到这里,怀舟眼中闪过一丝惊惧,瞬息即逝,黯淡烛光下,牛必成只道自己眼花,径自讲下去。
「这位阴公子似乎颇有来头,尽同王爷说些江湖中事,小的也听不大懂,只是言谈中透露出来,阴公子似是遇了些要命的麻烦,不能照顾妻儿,因此送夫人回无锡娘家待产,却不料泰山泰水一月前均生病过世了,夫妻两个便滞留在了苏州府。
说也怪,这位阴夫人王爷竟也是识得的,一照面便叫出闺名,阴公子竟也不生气。后来王爷便要阴公子将夫人留在他苏州的府邸里,说是会帮忙照看,免得阴公子的对头祸及夫人,阴公子想了想便答应了,将夫人送进王爷行辕,自己走了。」
「那时阴夫人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偏巧父母双亡,丈夫又不在身边,精神不大好,王爷便日日陪着她。要说阴夫人容貌顶多堪称清秀,与褚妃娘娘那是没得比的,偏王爷极是殷勤,小的那时跟在王爷身边的时日也不算短了,从没见王爷对谁这么上心过。有一天王爷喝醉了,一个人站在花园里望着阴夫人住的屋子自言自语,小的听了半天,总算明白了个大概,好像是王爷还没成亲时在江南学艺,一次出外游玩中了毒,是这位阴夫人救活的,王爷对人家一见钟情,还曾上门求亲,却不知怎的,阴夫人没答应,后来王爷奉命回京成亲,这才没法子离了江南,没想到这回再见,当年的慕姑娘却已成了阴夫人。」
「后来又过了两个月,阴公子家的下人前来报信,说阴公子让对头害死了,阴夫人一听就晕了过去,险些小产,王爷招了全苏州的名医救治,总算保得大小平安。阴公子是王爷好友,按说王爷该当伤心才是,可那阵子却总见王爷笑眯眯的,开心得很,这下人人都看得出王爷心意来,想着府里过不多久便要添个侧夫人了。可谁知没过俩月,那位阴公子竟然回来了。」
听到这里,怀舟便是一怔,「回来?不是死了吗?」
牛必成嘿嘿一笑,「小的当初听到这消息,也跟小王爷一样,惊讶得很,王爷更不用说,脸色煞白,好半天都没言声儿,待缓过了神,便屏退了所有下人,独个儿在花厅见阴公子。小的瞅着王爷样子实在骇人,当时便多了个心眼儿,悄悄跟在了后面,他们两个说话时,小的便在花厅后窗外偷听。」
「原来那阴公子因对头太厉害,前些日子是诈死躲了起来,趁那对头得意忘形之时再暗中设计要了对方性命,待一切料理停当便赶来接回夫人。小的听到这里,想着王爷这下可要难过了,谁知王爷却对阴公子说他夫人已因小产亡故了,还责备阴公子不该诈死吓人,平白害得夫人伤心丢了性命。那阴公子一听说夫人没了,登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小的现在都还记得他那副伤心之态,真是让人于心不忍。」
牛必成一面说一面叹了一声,忽见怀舟面色阴沉,一串儿怜悯之语又都咽了回去,接着道:「那位阴公子悲痛之下踉跄着走了,王爷便赶忙命人将阴夫人带出府去安置。过几天阴公子又来,向王爷索要夫人遗体,王爷不知从哪儿弄来具女子尸身,装在棺材里给了阴公子。那时才入秋,天气还热得很,尸身早就烂了,阴公子也不疑有他,运走了棺椁安葬。那时差事早办完了,他一走,王爷也便立刻整装回京,将阴夫人一并带了回来,安置在南郊那座别苑里。过不多久,阴夫人生下个男孩儿,王爷给起个名字叫做怀风,便是小王爷如今这位兄弟了。」
听到这儿,怀舟原有的一丝指望也没了,只觉一颗心坠得厉害,耳听得牛必成往下讲去。
「孩子一生下来,王爷便向阴夫人求亲,说愿代七弟照顾她母子,阴夫人先是不答应的,可日子久了架不住王爷水磨工夫,又见王爷待孩子实在是好,也就允了。」
「那府里伺候的下人可都知道孩子身世吗?」
「不知,王爷称呼阴夫人时从来都是叫闺名,待孩子又万般疼爱,人人均当阴夫人是王爷在外纳的新宠,孩子是王爷亲生。」
怀舟眼神一凛,「除了你,还有谁知晓此事?」
牛必成伸出三根指头,「除了小的,只有三个,费子峰、肖桂友和龙海,均是当年随王爷南下的侍卫。王爷迎娶阴夫人后,给费子峰、肖桂友和小的各安排了官职,又给了一笔银子,打发小的们离京。肖桂友和费子峰眼下就在振武军中效力,至于龙海,小的就不知了,尚在江南时他便因老母病重辞了侍卫一职回老家去了,小的再没见过。」
怀舟至此再无疑虑,只听得浑身冰凉,半晌说不出话。
牛必成说了这半日,早已口干舌燥,倒杯茶水咕噜噜灌下肚,一抹嘴,见怀舟木呆呆坐着,只道这小王爷太过震惊一时无措,不由催道:「小王爷,褚妃娘娘可还在清莲观圈着呢,您早些拿定主意,娘娘便早一日出来,小的也别无所求,不过想官复原职,只要您跟兵部说上一声,小的立刻便去宗人府作证……」
他话未说完,忽觉眼前人影一晃,心口便是一凉,低头一看,方才入鞘的腰刀竟被抽了出来,刀刃直入自己胸膛,外面只露出一截刀柄。
这一下变故只在电光火石之间,牛必成连个「啊」字也未及叫出便身子一仰,直直向后摔倒地上,顷刻没了气息。
第二十五章
不知过了多久,灯花爆了几爆,怀舟幽幽回神,望了眼已然僵直的尸首,这才起身拔出牛必成胸前腰刀,又将蜡烛往床上一扔,点着了帐子,待了片刻,见火渐渐燃成一片,推门出屋,纵身一跃上了房顶。
怀舟骤然得知当年真相,震惊得无以复加,心中更憋了股愤懑之气,偏又吐不出来咽不下去。他以往虽怨父亲待自己凉薄,到底仍存了敬爱之心,今夜却自牛必成口中得知父亲种种卑劣之举,不啻于一记晴天霹雳,又是痛楚又是难堪,惊怒之下一气奔回府中,径直来到后院祠堂。
祠堂中供奉着雍祁钧并慕紫菀灵位,此刻已是三更,屋中空无一人,只在供桌前点着一盏长明灯。
怀舟木然站立,望着父亲灵位,一时只觉荒唐可笑,谁能想到天下共仰的抗燕名将、堂堂亲王,竟会骗取□,又将外姓之子认作亲生,说出去,顿时英名扫地。
他甫知真相,心绪大乱,性情狂悖不若平时,指着雍祁钧牌位便是一通狂笑,笑够了,目光一转间望见并排而立的慕紫菀灵位,顿时又发起呆来。
怀舟并未见过这位慕妃生前样貌,只自小从母亲口中得知其人,便以为是狐媚过人之辈,今日方知并非如此,不由好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竟能令父亲如此倾心,不惜背信弃义毁伦乱常也要迎娶入门。想到此处,不由又想起怀风,登时便通晓了父亲当初那一番欲罢不能的无可奈何,默立半晌,冲父亲灵位惨然一笑,「你明知她是朋友之妻,却想方设法哄骗到手,我明知他是兄弟,偏忍不住行那背德之事,你我一般的无耻卑鄙,倒真是亲父子无疑。」
他这样痴痴颠颠待到后半夜,终于平静下来,慢慢走出祠堂,仍旧回房与怀风同榻共眠,只是哪里睡得着,这一宿只睁着眼,细细描绘怀风睡颜,快天亮时,见弟弟睡得安稳,终于按捺不住,轻轻亲亲怀风唇瓣,心中暗道:「真兄弟如何,假的又怎样,这一生一世,你都是我弟弟,我自当护你周全。」
翌日,怀舟又往武家祠走了一趟,见巷子头起几家均遭了火烧个干净,仍不放心,叫过里正询问。
那里正见他衣饰华贵,不敢怠慢,禀道:「昨夜巷里走水,几户人家烧个精光。」
「可有死伤?」
「只死了第二家的一个,火头便是从他家起的,那厮素爱喝酒,想是醉了后不曾留心火烛,这才烧起来,幸亏时辰尚不算晚,别家还未睡下,逃得及时,没甚损伤。」
怀舟听完,一颗心终于落回肚里,转身去了褚府,见到褚廷仁,只说牛必成失火死了,人证既失,这官司便是打到御前也说不分明。
褚廷仁原就优柔寡断,一听人死了便没了主意,怀舟便道不若再寻其他法子救母亲出来,劝慰几句,就此将这事搁置下来。
怀舟深知此事干系重大,若揭了出来,怀风便难逃假冒皇孙之罪,纵非他之过,为着皇家颜面,恐也难逃一死。他自知实是父母一番作为对怀风母子不起,不免又是歉疚又是害怕,生恐事宜不密,这弟弟原就因兄弟□生了疏远他的心思,若是知晓实情,怕再留他不住,于是打定主意隐瞒到底。只是这样一来势必不能帮母亲脱罪放她出来,又觉愧疚,一想及清莲观内日子凄苦,心内隐隐作痛,便想方设法贿买了宗人府禁卫,暗中照拂。
东宫含元殿里,丝竹盈耳舞影婆娑,十余名美人蹁跹来去,端的是美不胜收,便连最老成的东宫官也禁不住欣然赏看。
怀舟于歌舞并无兴趣,倒是江南新供上来的桂花陈酿颇合口味,连尽了几杯,惹得太子怀乾侧目,「我叫你来看美人,你倒尽顾着喝酒,亏你也是堂堂皇孙,恁般不解风情。」
怀舟扬唇轻笑,「我是武人,不爱这绵软脂粉,你若叫他们奏一阕破阵子演一出剑舞,我兴许还能看上两眼。」
说着又饮一杯,执壶笑问:「堂堂太子不去监查国事,却关起门来纵乐,便不怕有那嘴碎的在皇上那儿嚼舌头?」
怀乾笑得狡狯,「这舞曲是乐府新排,预备七日后宫里中秋夜宴上呈演的,礼官怕有甚不妥之处,请我先行过目,实是再要紧不过的正事,何来纵乐之说。再说,我那日要去净慧寺为太后祈福,做完法事怕得半夜才能回宫,当夜是看不着了,便是先睹为快亦不为过,又有谁敢说些什么。」
提起太后,怀舟神色一凛,「听说太后近日凤体违和,可是真的?」
怀乾亦敛了笑容,「太后上了年纪,身子大不如前,入秋时便着凉生了一病,断断续续总未痊愈,一时好些一时坏些,太医院的医官吱吱唔唔不肯明说,不过看样子像不大好。」
两人面面相觑,俱是心下一沉。
静默片刻,怀乾突地省起一事,问道:「最近怎么没见怀风进宫玩耍?今早我去仁寿宫请安,太后念叨起他,甚是想念,你回去叫怀风常来仁寿宫陪太后说说话。」
怀舟眼角一跳,眼中闪过一抹微不可见的尴尬,随即点头,「我明日便叫他进宫来。」
两人这般说着话,一支舞已演到浓艳之处,轻纱翻飞间尽是桃花人面,怀乾收起沉思,指着殿中美人笑道:「这里面颇有几个色艺过人的,你看了半天,可有哪个中意的,说出来,中秋过后我叫人送到你府上。你孝期将满,提前收几个在府中也使得的。」
怀舟想也不想,断然拒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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