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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阳春-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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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
自诈死离开平京,怀风已不能再用雍姓,有人问起,便自称姓阴,他这一年多跟着姜独活在附近几个村镇行医,是以人人都唤他一声阴大夫。
走到韩老四家门口,怀风进到院子里歇脚,韩老四的媳妇儿齐氏赶忙搬出几张凳子,又端来热水请他喝。
不多时,村中老少便都得了信儿,那些等着看病的便都赶了过来,另有一些没病的大姑娘小媳妇,听闻那长得俊气的阴大夫来了,也都凑过来看热闹,小院儿转瞬便挤满了人。
正所谓名师出高徒,有姜独活从旁指点,才一年多功夫,怀风已然在医术上小有所成,寻常病症已可独自问诊开方。
这两个月天气仍有些湿冷,姜独活懒怠出谷,便叫他去个村子给人看病,权作习练。怀风人长得俊秀,开的方子又灵验,短短数月功夫,这「小阴大夫」的名气便已传了开来。
给韩家村的几位老人孕妇诊完脉,又有一些邻村病人闻讯赶来,小院子里煞是热闹,到得临近午时才渐渐消停下来。
齐氏在堂屋里收拾出一桌菜肴,有张婶家送来的一只鸡,三叔家拿来的几条鱼,另有自家炒的一盘鸡蛋和新鲜菜蔬,见病人走得差不多了,便请怀风到屋里吃饭。
怀风见韩老四还未回来,忙道:「我还不饿,等四哥回来一起吃吧。」
见菜色丰盛,又道:「嫂子怎么做这许多,太破费了。」
齐氏为人爽利泼辣,拉着他坐下,笑道:「都是各家送来的东西,托我整治给你吃。鸡是张家养的,鱼是三叔钓的,都费不了几个钱。你跟姜先生每次来看诊都不收钱,连药都是白送,要是连顿好饭都请不起你吃,大伙儿心里也都过意不去。」
怀风笑笑,不再说什么,只是不肯动筷,仍旧等韩老四回来。
待日头升到正中,韩老四从外头进门,撂下家伙什,见怀风在屋里坐着,十分欢喜,「阴大夫来啦,正好,我才打了坛酒,咱两个好好喝一顿。」
又问:「姜先生呢?」
「舅公今日没出谷,只我来村里看诊。」
齐氏盛上饭来,韩老四倒出两碗酒,同怀风吃起来,齐氏领着儿子自去厨房用饭。
韩老四这日是去邻村给人打家具,席中讲起今日见闻,道:「方才我在李沟村干活,正巧撞上一个人打听出岫谷,说是来求医,那男的五十出头,穿的衣裳骑的马都挺气派,就是不知为什么,一个下人也没有,我见他提起姜先生时挺是恭敬,就告诉了他路程,想必这时分也快到了。」
姜独活回谷之后已有不少人前来求医,且多是武林中人,怀风颇见了些来历不凡的江湖人物,见怪不怪,也就不以为意,同韩老四推杯换盏,将一小坛酒喝个见底,方背起村人送的米菜等物施施然回谷去。
太阳照了一上午,来时的泥路已然见干,怀风脚程快了不少,半个时辰也就到了,入谷一看,空地上散放着一匹枣红骏马,正悠闲吃草,屋里传来隐隐语声。
先回房换过一双干净鞋袜,怀风便要去厨房卸下背篓,经过房门时听得姜独活叫道:「怀风回来了?进来。」
推门进去,果见一个半百男子在座,鹰鼻虎目,不怒自威,一看便是久居高位之人,只是不似朝廷中人的金尊玉贵,倒更多几分桀骜不羁的狷狂英武,显见是位江湖人物,不是一派掌门便是一帮之主了。
原来草莽之中还有这等人物,怀风暗自称奇。
「舅公叫我?」
姜独活两根指头正搭在男子腕上,这时收了回来,指一指道:「你来看一看这脉象。」
姜独活生性孤僻,一生从未收徒,这时身边突然冒出个疑似徒弟的年轻后生,男子大为惊奇,看了怀风两眼,见他年纪轻轻,却自有一派淡然清贵的气度,不敢小觑,笑道:「敢问这位小哥儿如何称呼?」
「这是我甥孙阴怀风,我的医术他已学得有七八分了,待我死了,这出岫谷便是他来当家。」
出岫谷在武林中大有名头,怀风不知,还不觉如何,男子却是肃然起敬。
「原来是姜神医传人,失敬失敬。」
「不敢当,」怀风微笑回礼,「先生贵姓,身上有何不适?」
「鄙人何不归,因近日内息有些不调,特来请神医诊治。」
「先生请坐。」
何不归坐下,伸出左腕,怀风搭上三根手指,细细把了一阵儿,本来平静如水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先生小腹上气海、关元两穴最近几年可是时常疼痛?」
何不归神色一凛,「小神医明见,正是这般。」
「可是常于午时发作,前后疼约一个时辰?」
「不错。」
何不归因所习内功出了岔子,十年前渐渐现出这些症候,先前症状轻微还不觉什么,最近几年发作却是越来越剧,每日午时这两个穴位便如万针攒刺一般,痛入骨髓,只觉生不如死。
他一早便到出岫谷求医,却正逢姜独活外出西游,无奈之下遍请中原名医,却无一个说得出甚名堂,喝的药不下数十缸,绝无见效,正是绝望之际,不久前忽听说姜独活重返出岫谷,便急急寻来,此刻见怀风所说句句中的,不由大是钦服,恭恭敬敬问道:「神医,我这病因何而起,可能治吗?」
怀风面带犹豫望向姜独活,姜独活瞥他一眼,「你诊出什么,详详细细讲一遍我听。」
竟是借此考校怀风医术了。
怀风略作沉吟,缓缓道:「何先生,你丹田之中内力充沛,宛如江河不绝,所练应是一门极之高深的内功心法。只是这内劲似乎阳刚太盛,过于霸道,养生之道在乎阴阳相济,先生经脉之中却是只有阳没有阴,调和失法,每日正午正是阳气最盛之时,身有所感,自然便现出这等症状。除此之外,想来先生近几年还常有舌干、心燥等症,那也是因阳盛伤津之故了。」
说完,望一望姜独活,见舅公捻须微笑,便知说对了,想到自己医术又进一层,不禁暗自欢喜。
「何先生,你习练内功多年,练到这般地步,早已伤及根本,你现下足少阴经、手少阴经皆已呈现焦灼之象,丹田处常觉内力激荡不能抑制,待你手少阳经、足少阳经呈此象之时,那便是……」
他说到这里,倏地住口不言,底下话虽没出口,那却是傻子也猜得出来了。
何不归此刻桀骜之气全无,颤声道:「求神医救我。」
一面说一面打开随身携带的一只包袱推到两人跟前,只见满满一堆金珠玉饰,件件精美绝伦,其中一串珊瑚手珠,颗颗珊瑚有指头大小,色如牛血,端的是难得一见的上品。怀风在皇宫之时也仅在太后处见过一串一般大小的,尚不及这串色泽艳丽。
他是见惯了宝贝的,姜独活人到暮年,于这些身外之物更是不放在心上,何不归呈上的这些东西,两人见了却同看一堆石头也没多大分别。
姜独活眼皮也不抬一下,「何先生,你这病已入膏肓,放任不管的话,只有三个月好活罢了,要想续命,只有一个法子,只是这法子你却未必愿意用。」
听闻只有三个月好活,何不归本已心如死灰,待知尚可续命,立时又燃起一线希望,「什么法子,神医请讲。」
「自宫。」
一语甫出,怀风已是愣了,几疑自己听错,何不归却是面色大变,脸上肌肉都抽搐起来。
姜独活瞥他一眼,仍旧慢条斯理道:「何先生,你虽不说,老夫却也猜得出你练的是何功夫。《断阳经》可是?嘿嘿,这部内功心法独出蹊径自成一家,所练内力为纯阳之气,霸道无伦,寻常人习练之后,因阳气过盛,不免阳炽阴衰,丹田之中始终如火烤炙,久之便要经脉爆裂而亡,若想活命,练此心法前需先行自宫,身为阉人,经脉偏阴,再练这纯阳之气,方不致阴阳失衡而亡。你现下再行自宫已是晚了,颐养天年自不能够,不过再活个三年倒也不是难事,调养得法,五年也未可知。」
说完,屋中一片沉寂,何不归好似呆了一般,好半晌不能言语,良久,方涩声道:「再无它法了吗?」
姜独活一声嗤笑,「若有它法,这门功夫还叫甚《断阳经》。」
何不归自知死期将至,顷刻间似老了十年一般,恨恨道:「我现下便是死了,也是顶天立地一条汉子,若是成了阉人,莫说三年五载,便是三五十年,又有什么乐趣,不若死了的好。」
姜独活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再说什么,指一指门道:「既如此,先生请便。」
已是逐客之意。
恋生畏死乃人之常情,何不归尚有三月可活,要他立时自尽绝了每日折磨自是不能,只是一想到余下日子里那万针加身之痛,死也不能死的轻松,却也胆寒心怯,不由哀哀求道:「临死之人,要这些金银也无甚用,便请神医收了吧,只是求神医千万想个法子,止住我每日疼痛,让我莫要死的这般难受。」
姜独活本已起身要走,听了这话站住,「这倒不难,每日服药针灸即可。」
想一想,问他,「你是每日进谷来让我施针,还是想住在谷里?」
求医问药,自然是离大夫越近越好,何不归当即道:「还请神医容我在此借宿一段时日。」
姜独活漫不经意点点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既收了你这许多诊金,少不得与你行个方便。」
转头吩咐怀风,「收拾出一间屋来与他吧。」
第三十六章
当晚,何不归便在谷中住下,姜独活开出一道方子叫怀风煎好了药送去,又用银针扎了何不归百会等穴封住他痛感。一切安置妥当,怀风到舅公房中去,好奇问道:「舅公,那断阳经到底是什么功夫,怎的修炼的法门这般诡异?」
姜独活正翻看师父留下的手札,闻言一笑:「这可说来话长了。」
顿了一顿,问,「何不归已睡下?」
「睡了,他药中加了安眠之物,这时分应已睡熟了。」
「嗯,去拿些蜜饯来,咱们边吃边说。」
姜独活同怀风一般嗜甜,爷儿俩口味相近,怀风便照着母亲留下的法子腌了许多蜜饯出来,俩人聊天之时配茶来吃,其乐融融。
怀风答应着去了,不多会儿端来一壶清茶一盘蜜饯。
姜独活拈颗梅子扔进口中,想一想,道:「要说起断阳经,需得从本朝立国之时讲起了。昔日太祖雍无涯起兵于江北,历经十数年征战杀伐,终于一统中原。雍无涯领兵之能世所公认,至于私底下见不得光的诸般手段,那也是无人能出其右者。暗杀离间等事不知做了多少。当日逐鹿中原的其余几名枭雄,至少大半是死于雍无涯派去的刺客之手,便是北燕名将铁布达亦是如此死法。」
这些太祖轶闻民间流传甚广,怀风也曾听闻,却不明这与断阳经有何关系,又不好打断舅公询问,只得耐着性子静静听下去。
「这雍无涯身边专司刺杀的一队人马名唤暗卫,统帅暗卫之人乃是一名太监,名叫厉九霄。」
说到这里,姜独活住口不言,笑眯眯瞅着怀风,怀风心念一动,「啊」的惊呼出声,「这人同断阳经有何干系?」
姜独活见他一猜便中,呵呵一笑,「这厉九霄幼时家贫,被卖入南齐王宫做了阉奴,因得罪六宫总管,被打个半死逐出了宫门,濒死之际被神机侯苏枫染收留,见他伶俐,便授予武功,做了鞍前一名亲卫。厉九霄天资聪颖,武学天分犹高,没过两年便将苏枫染所授武艺尽数学会。苏枫染虽未收他为徒,却也当他是半个入室弟子,委以重任,后来更是荐他到雍无涯身边当差。雍无涯见他武艺出众,便叫他统领一队人马,专司暗杀之事,用以铲除异己。」
厉九霄之名怀风也是听过的,知道这人是太祖身边得力之人,却从未听闻他练过什么断阳经,不觉纳罕,疑问脱口而出。
「莫急莫急,且听我慢慢说。」
姜独活抿一口茶润润喉咙,继续道:「那时厉九霄不过二十出头,武艺虽高,却远未到登峰造极之境,只是他心性坚韧,出手从未尝败,由此渐得重用。后来雍无涯一统江北,马上便要越江而下直取南齐,便在这时神机侯苏枫染突然失踪,当时盛传苏枫染是往昆仑山求仙问道去,却也有人私下传言苏枫染被雍无涯毒害而死。这等秘事距今年代久远,早已不可考证,事关雍无涯声名,本朝正史上自然是写神机侯求仙去了,只是当日苏枫染失踪不久,厉九霄便突然刺杀雍无涯。他得苏枫染救命之恩,苏枫染同雍无涯又是同门师兄弟,情好弥笃,厉九霄因何有此一举,耐人寻味之极。雍无涯亦是武功高手,如何能死在厉九霄剑下,只是猝不及防让他伤了右臂。此等弑主之举无异大逆不道,雍无涯震怒之下命人围杀,厉九霄身负重伤,却仍是逃了出去,就此隐姓埋名遁入江湖。他当年武艺已有小成,受伤之后隐居二十余载,潜心修炼,久而久之,竟成一代宗师,自创出一套内功心法,便是这断阳经了。」
熙朝正史中于姜独活所提这些人物均有记载,怀风也是读过开国列传的,读到厉九霄时,只见寥寥数语,说此人谋逆弑主,死于乱箭之中,却不料背后竟有这许多隐情,更不知厉九霄大难不死,竟又成了武林中一段传奇。
姜独活讲了这半日,忽地叹道:「这厉九霄当真是位武学奇才,他一介阉人,本是习不得内功的,偏他独出心裁另辟蹊径,竟从偏门入手,创出部内功心法来,这断阳经霸道无伦,练成之后说是独步武林亦不为过,不过他对江湖称雄一事倒无多大兴趣,一门心思只想再行刺杀雍无涯,只是待他再入皇宫行刺之时,正是雍无涯驾崩之日。厉九霄失意而归,其后不久便创门立派,自称厉冤阁,想来是他伤心神机侯没的不明不白,是以始终心怀怨愤,连起的名字也这样凄厉诡异。这厉冤阁专做暗杀的买卖,他手段既高,□出的手下也各个狠辣,但凡厉冤阁接下的生意从无差错,一时间武林人人自危,几大门派欲联手杀他,厉九霄与各大掌门打了一架,技压群雄,狂笑而去,这下江湖便似炸了锅般,正惶乱无措之时,厉九霄却突然带着一众门人消失无踪。初时有人传言厉九霄死了,厉冤阁风流云散,不过不久武林中便相继有数人死于暗杀,手法与厉冤阁如出一辙,这才知厉冤阁只是藏匿起来,防人上门找茬。直至现在,江湖上每年均有几桩无头命案,凡破解不了的便均算在厉冤阁头上。这厉冤阁主传了几代,门人藏在何处,却是至今无人知晓。」
「如今熙朝皇帝都已传了四代,厉九霄想来也早死了,本来谁也说不准这断阳经是否传了下来,如今看来,厉九霄倒确是收了衣钵传人,又或者他死前将这部心经录出流传下来,只是得了这心经的后人不愿自宫做那太监,亦或根本不知这练功的法门,强行修炼,不免便要似那何不归一般,神功大成之日便是命丧黄泉之时。」
怀风再想不到世上还有这等功夫,遥想厉九霄聪明才智,钦佩万分之余又觉好奇,「舅公,这等秘事你又如何知晓?」
姜独活哈哈一笑,扬一扬手边那本册子,「你太师祖生平最喜听人讲故事,那些来求医的人但凡讲的故事让你太师祖欢喜,诊费便分文不收,这厉九霄之事便是从求医之人口中得来,你太师祖将听来的故事均记在他手札当中,一看便知。」
怀风着实想不到太师祖还有这等喜好,一双眼盯着那手札,好奇非常。
他爷儿俩闲谈半宿,转眼已是夜深,怀风收拾了茶点出来,回自己房中睡下。直至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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