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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阳春-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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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屋中,哥舒仲离用过药,又同怀舟说了几句便即躺下,怀舟在旁看护良久,直到师父昏睡过去方静静起身退到外室。
云澄心一直在外候着,见他出来,问:「师父睡了?」
看一看怀舟脸色,劝道:「你赶路累了,又守了半夜,不妨回去躺躺,这儿有我呢。」
「有劳师兄。」
怀舟此刻只觉头重脚轻,便也不推辞,出了主屋慢慢向回走,眼看快到自己住处,眼前忽地一阵发黑,站住脚缓了一缓,才又一步一步挪了回去。
他入门甚晚,几间临近主屋的房子均已住了师兄,便只剩下谷中紧北边这把角的一间,哥舒仲离待他犹如亲子,却不肯在这等小事上惯着他,是以他堂堂亲王,却只住了这两丈方圆小小一间屋子,除却桌椅床榻之外便只得一只衣箱,再无别物,清简朴素得比之王府里小厮的住处尚且不如。
怀舟身上余毒未清,清早时便又发起了热,强撑着没让师父看出来,挨到这时浑身上下便似灌了铅水,沉甸甸混沌沌,连推门都费了好大力气,迈进屋时反手关了门,正要往床上倒下,忽听门后传来一记轻微脚步声,登时一凛,凝起剩余气力,也不回头,右手一招破风斩向后劈下,「谁?」
他受袭之后比往日更多出十二分警醒,虽现下身上难受,可仍辨出那脚步声有异,绝非武城那一双黄羊皮靴子踩出的动静,谷中几位师兄均知他脾气,也不会擅进他屋子,是以这一劈之下用尽全力,便听身后轻轻「啊」的一声,随即曲池穴上一麻,竟被来人轻轻巧巧一招间卸去了掌力。
怀舟一惊,欲再发第二招,右臂却已被牢牢扶住,便听来人道:「别运内力,小心毒气攻心。」
怀舟左手已然成爪,招式使到一半倏然停住,慢慢回身,只见怀风一只手已搭在他腕脉之上,目光中满是担忧。
两人自江上一别已过去五个多月,这段时日中,怀舟无数次回忆起那一跳时的情形,每每念及便是痛彻心扉怒火中烧,只想抓到怀风后狠狠痛揍一顿,这时人在跟前,见他蹙着眉头为自己把脉,一腔怒火登时凝住。
「你怎么知道我中了毒?」
「武城说的。」
怀风细诊脉搏,眉头越皱越紧,几要打个结出来,「他方才来求我给你解毒。」
怀舟眼神一凝,轻轻道:「他若是不与你说,你也不会来见我。」
怀风一愕抬头,张了张口,却不知说些什么。
他这副样子便如默认一般,怀舟气本已消了几分,这时怒火陡然又起,随之相伴的又有几分悲哀几分无奈,默然站立少顷,将手臂抽了出来,「出去。」
怀风呆住,怔愣愣看着怀舟好一会儿,低低道:「你身上这毒很是霸道,耽搁久了再难拔除……」
不容他说完,怀舟已背转了身,摇摇晃晃往床边走,竟是看也不看怀风一眼。
他这时面色越发青了起来,额上一层虚汗,怀风看出不对,急忙上前去扶,「哥哥……」
怀舟听见这一声叫,胸口便是一痛,心道:你若永远只当我是兄长,倒真不如不见的好。
他素来坚忍,此刻重伤之下又兼伤心难过,蓦地里心灰意冷,只觉活着殊无欢愉,眼见怀风过来搀扶,登时浊气上涌,一把甩开怀风手臂。
他这一下用力过度,脑中一阵眩晕,身子一歪,软软倒了下去,落地之前,只觉跌在一具温热的身子之上,就此人事不知。
再张眼时,天色已然黑了,屋外刮着北风,一点风自门窗缝隙处透进来,桌上红烛便跟着摇了几摇。
怀舟才醒,神志尚自混沌,又待了片刻,眼前景物渐渐清楚起来,只见身上盖了一床厚被,四角掖得严严实实,微一侧头,看清身旁躺了一人,合衣睡着,似是倦极而眠,寒冷夜中竟不曾盖甚东西,被冻得蜷成一团,紧紧贴在自己身侧,长睫在眼周投下一层阴影。
怀舟一瞬不瞬看着这共枕之人,似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烛光摇曳中,竟分不清是真实亦或幻境。
这时外面风声又响了些,吹得窗纸哗哗作响,身侧人梦中似也觉冷,瑟缩一下后往怀舟身侧靠得更紧了些。
须臾怔忡后,怀舟已然回神,掀起半边被子便要往怀风身上盖落。
他受伤之下浑身乏力,动作便不似往日轻柔,这一下动静大了些,惊得怀风眼睫一颤,霍地张眼坐起,见怀舟黑幽幽一双瞳仁静静望着自己,不由得脱口而出,「谢天谢地,你可醒了。」
语声轻颤,后怕之余,乃是不容错辨的一腔欢喜,一只手亦抚上怀舟面颊,轻轻贴住,片刻后长长呼出一口气,「总算不烧了。」
一面说一面揭去了怀舟额上一条湿帕,扔到床头一只水盆里。
「你烧了一整天,若再不退热,怕只有千年人参才救得了。」
怀舟觉出额上一片清凉,想是一直拿湿帕子敷着,再看天色,暗暗一惊,忖着怀风这是看顾了多少时辰,先前那一点愠怒便渐渐沉淀下来,心中只剩一片柔软温热。
「我睡了多久?」
话一出口,嗓音沙哑低沉,竟是烧得嗓子也干了,倒把自己吓了一跳。
「足有七八个时辰了。」
桌上放着只用棉套裹着的小巧铜炉,原是怀风暖手用的,如今在炉上座了只银盖碗,怀风揭去盖子尝了一口,见里头药汁还热着,甚是满意,回去床上将怀舟扶了起来坐好,再去端了药来,拿根汤匙舀了送到怀舟嘴边。
「幸亏武城周到,一路上备了这套银具,换了别的,这药不知热上几次才等得到你醒。」
怀舟多少年不曾让人这般喂过东西,颇觉不惯,便要伸手,「我自己来。」
才一动,便见怀风眉头一皱,「你身子虚得厉害,能省一分气力是一分。」
停一停,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以前我难受时都是你忙前忙后,今儿个换我服侍你一回,不成吗?」
怀舟一只手已伸到一半,听见这话顿在半空,随即收了回来,轻轻一笑,「好。」
乖乖含住了汤匙。
那药也不知是什么熬的,一股腥涩之气,怀舟不是娇气怕苦之人,可一入口也险些呕了出来,硬压着恶心咽了,五官却不免皱成一团。
「你中的毒叫做碧黛,原是从一种叫碧黛的花中炼制出来的汁液,极是少见,吃下去无事,却绝不能见血,入血为毒,中毒之人肤色发青,寻常人绝撑不过一炷香,需得拿蜈蚣、蝎子、五步蛇胆数种毒物以毒攻毒方可救得。这谷中药房里蜈蚣、蝎子倒是有的,却没新鲜蛇胆,几位师兄上山去掏摸了一天,才挖出两条五步蛇来。」
眼下未至惊蛰,虫蛇之属尚自冬眠未醒,这两条五步蛇能挖得出来实属侥幸,若再迟得一天,怕怀舟都有性命之忧,想到此处,怀风便忍不住一阵发抖。
第九十一章
怀舟心道:原来是这些玩意儿入药,怪道这般难喝。
愈加恶心的要命,却知这一碗药来之不易,尽是师兄们一番情意,终是一滴不漏硬着头皮喝完了,待怀风拿来白水给他漱口,方觉缓过一口气,嗓子也不那般干了。
「怎么是你守在这里?武城呢?」
怀风重又扶了他躺下,「他原是在这儿等着你醒,只是这屋子太小,两个人一道服侍你便有些转圜不开,我便打发他去睡了。」
说着又打量一眼屋中陈设,「你在谷中这许多年,便是住在这里吗?」
想到自己锦衣玉食高堂华屋之际怀舟却居于如斯幽谷陋室,心中恁的不是滋味。
他这点心思怎瞒得过怀舟,当下轻轻一笑,「几个师兄弟住得均是这般屋子,师父一视同仁,既不会偏宠哪个也绝不苛待谁,再说我来此是为了磨练修行,若还似王府中那般享乐,又怎能习得这一身本领。」
自怀舟醒来,怀风便担心他余怒未消,这时见他神色温和,仍旧同昔日一般好声好气同自己说话,心下便是一喜,「你不生我气啦?」
等待良久,不见回应,一颗心倏地又复悬起,忽听怀舟冷冷道:「你还在乎我生不生气?」
静默片刻,低低一叹,「罢了,气也气不过来。」
怀风听他话音,已知雨过天晴,愧疚过后又生出一丝欢喜,眉目霎时舒展开来,叫道:「哥哥……」
两字才出口,底下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闭了嘴,拖过张椅子在床边坐下。
怀舟看他架势,竟是要在此守夜,也不拦他,过了片刻,忽地问道:「那日在江上接应你的是谁?」
怀风不知他怎地忽然问起这个,略一踌躇,仍是照实回答:「他是我大哥。」
怀舟目光一凝,瞬即闪过抹异色,旋即又归于平静,淡淡道:「原来如此,你有了真哥哥,自然也不稀罕我这假的了。」
他面上一派淡然,好似随口玩笑般,心里却是说不出的酸涩,虽竭力装作满不在乎,那一股不满与醋意却还是清清楚楚漫了出来。
怀风惯受他责骂,于怀舟疾言厉色时并不如何畏惧,却独独对这般平静无波心生忐忑,脸一白,嗫嚅道:「你是你,他是他,你们一般是我哥哥,我自然都是稀罕的。再说,总归我先认得你,后来才识得他。」
说完,忽觉这话有些不对味儿,却一时也想不出哪里不对,再看怀舟,唇角微微翘起,虽冷冷哼了一声,脸色倒好了起来,当即放下心,也不再去琢磨。
他两人说了这半天话,时辰已过子夜,怀舟微觉困倦,见怀风眼皮也直耷拉,却兀自强撑着守在一边,又是心疼又是欢喜,揭开被子一角,伸出手去,「上来,咱两个挤一挤。」
见怀风面露迟疑,不觉语声一沉,「这般冷天,你也不多穿件厚衣,干坐一宿,想冻病不成。」
盯着那手少顷,怀风一咬牙,蹬掉鞋子和衣爬进被中。
这床榻并不宽大,躺一个人倒还宽裕,两人睡着便有些挤,那被子也只一条,怀风一躺下便自然而然紧紧贴住怀舟,两人侧着身子面对面睡在一起。
怀风初时尚觉别扭,闭着眼不敢去看怀舟是何表情,过一会儿,听耳边低低一声,「睡罢。」
只觉搭在腰上的那只手紧了一紧,便再无动静。不多时,传来匀净鼻息,已不复昏厥时的粗重紊乱。怀风心下一安,神志渐渐松懈下来,又过片刻,在这熟悉的怀抱中也睡了过去。
江南冬日阴冷潮湿,便在屋中生了火盆亦暖和得有限,怀舟受了毒伤运不得内力御寒,手脚比不得往日温热,却因怀中多了个人,亲亲密密挤在一起反觉暖和,这一觉睡得着实踏实,再一醒来,窗纸已然见白,身旁那一半却空着,一摸衾褥,已无半点热气,想是怀风早就起身去了。
不知多少个日夜,梦中缠绵悱恻,醒来却空无一人,饶是怀舟早已惯了这般滋味,亦忍不住心中空落落的。
便在他瞪着身侧发呆的功夫,门扉一开,怀风提了一只食盒进来,轻手轻脚,并无一丝响动,似生怕惊了屋中人好眠,待关上门回身,才看清怀舟已然醒了,一双眼正盯着自己。
「我吵醒你了?」
放下食盒,怀风快步走到床边,摸一摸怀舟额头,最后一丝热度也已退了,脸上那一层隐隐透出的青气也不见踪影,却仍是不大放心,「好些了没有,可还觉得哪里不好受?」
扶着怀舟坐了起来,又拿起床头的干净衣裳与他更换。
怀舟贵为亲王,这些年身边却极少留人服侍,先时是在谷中万事亲力亲为,后来回了王府,因顾忌怀风起居,屋中一个内侍丫鬟也无,便是怀风走后这习惯也不曾变过,而今毒伤见好,身上力气已然恢复了五六成,按他本性,哪里还用别人伺候,但见怀风为他忙前忙后做这做那,无端端便是一阵欢喜,明明手脚能动,却硬是装得虚弱无力,由着怀风解了汗湿的内衫与他更换。
「你多早晚起来的,怎么我一丝动静也没听见?」
怀风手脚麻利,伺候怀舟穿好了衣裳便去将食盒打开,端出早饭并一碗药汁。
「这药熬起来极是麻烦,我不敢交与杂役去做,只得自己去煎,起得便早些,你身子未愈,睡得极沉,我脚步又轻,自然是听不见的了。」
端了药碗走过来,照旧要用银匙舀了送到怀舟嘴边去。
不过平平常常几句话,怀舟听得眼睛都亮起来,原本空荡荡的胸口似灌了热水进去,霎时暖洋洋沉甸甸的。
「把那勺子收起来罢,我又不是三岁小儿,要你这么一勺勺喂。」
因那药着实难喝,怀舟也不耐烦再一口口品它滋味,笑嗔一句推开银匙,一手轻轻托住怀风拿碗的那只手,就势将药汁一口饮了个干净。
「这药统共只吃两剂便将那碧黛驱得差不多了,不过你中毒的这些日子奔波过甚伤了元气,要想尽数复原却得再养些日子,我晌午再换个方子,接连吃上半个月才好。」
怀风放下药碗,正要将早饭拿到床前,便听武城隔着窗户叫道:「王爷可好些了吗?」
这屋中只得两人,正是一派静谧温馨,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嗓子,怀舟登时唇角一抿,肚中暗骂:好个煞风景的东西。
怒意一起,便琢磨着轰了他出谷去,然还不等他发话,那边怀风已去开了门。
武城进得门来,一眼瞅见怀舟精精神神跟床上坐着,目光冰冷直瞪自己,虽说阴沉得吓人,却已绝非昨日那般半死不活,只喜得顾不上怕,喜滋滋道:「王爷这是全好了?」
待听怀风说道:「全好尚需时日,性命却是无碍了。」
那便如自己绝处逢生一般无二,扑通跪下去给怀风叩了两个头,「二爷医术高明,才有王爷这般洪福齐天。」
他高兴之下声儿略高了些,怀风目光便是一凛,「噤声!」
一声低喝之后,屋中气氛骤然僵滞。
武城自知说错了话,见怀风绷了脸,怀舟亦面沉如水,只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诚惶诚恐中,听怀舟淡淡道:「起来罢。」
这才站起了身,却是闭了嘴,一声儿不敢再出。
这屋里挤了三个人,登时便觉逼仄,怀风又觉尴尬,不愿再呆,对怀舟道:「大师伯该醒了,我过去看看,饭在桌上,叫武城服侍你吃罢。」
避过怀舟目光,忙不迭出了门去。
待门关上,怀舟冷冷瞥了武城一眼,益发将武城瞅得心里发虚,过了片刻,硬着头皮道:「属下服侍王爷用膳罢。」
怀舟此时也没了再装下去的兴致,披了外袍下地,径自坐到桌边,由着武城盛饭布菜。
少顷用完了,武城收拾起碗筷,禀道:「王爷,太医已到了,便在谷外候着,用不用叫他进来服侍?」
这太医原是太子派来一路随侍的,因前几日怀舟弃船乘马疾驰回来,那太医不精骑术,便被丢在了后头,耽搁两日,总算赶了上来。
怀舟早已将这人丢在脑后,这时才省起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儿来,微微一哂,「若真等他来服侍,只怕我命已没了。」
淡淡吩咐,「叫他一并在谷外候着罢。」
武城犹豫一下,「属下想着,这谷里有二爷,确是用不着他,只是二爷既要看顾谷主又要照应王爷,岂不太过劳累,论医术这太医自然比不得二爷神通,可打个下手倒还是使得的。」
论起心疼怀风,怀舟自然不遑多让,听了这话果然就踌躇起来,但一想到自己身边一旦有了专人服侍调理,只怕怀风便要有多远躲多远,哪里还能让他围着自己转来转去嘘寒问暖,这一掂量,立时便道:「我现下已无大碍,再有两天便好利索了,师父那里还有三师兄,怀风尽忙得过来,用不着这许多人进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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