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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断案传奇-高罗佩(荷兰)-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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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公又令:“再将那两个头上抹了朱砂手印的僧人与我绑了押上来。”四名街役应声便将两个头上抹了朱砂手印的僧人押上高台。
狄公喝道:“你们这三个贼驴,可知罪么?”
灵德抬头大呼:“贫僧何罪,遭此荼毒?”
狄公道:“如何尔等三人头上有朱砂手印?”
三人面面相觑,茫然不解。
狄公叱道:“如今事已败露,还敢抵赖?快将如何假借观音神灵,奸淫良家妇女之实一发招来!”
灵德狡辩道:“老爷之言,贫僧益发糊涂了。佛门最禁便是一个‘淫’字,老爷岂可平白诬讹好人?衙门最禁的又是一个‘赃’字,狄老爷岂忘了那些黄白之物?”
狄公大怒,心想这贼驴果然刁泼,如今真的提起那些元宝来了。他微微一笑:“灵德,正是那些贿赂本官的黄白之物,才使我疑心起你们在普慈寺干下了见不得人的罪恶勾当。你尽可放心,那些金银日后还有明白细账与你勾消!来,传证人,当面与灵德质对!——黄杏小姐何在?”
黄杏款启莲步,轻袅袅走上白石高台来,指着灵德叱道:“昨晚,第一个潜进我香阁来的便正是这个贼秃!”
…
第十八章
黄杏诉道:“昨日黄昏,我由侍婢碧桃陪侍来这普慈寺行香祈嗣。正是这个当家和尚将我引进方丈,一瓯清茶,几碟果品,延款甚是殷勤。末了,他决定我去西香阁宿夜,叫碧桃用大锁锁了阁门,藏妥钥匙,他亲自贴了封皮,盖了私戳。
“香阁内雕梁画栋,金碧交辉。我在观音大士像前祈祷了多时,待起更时才熄灯上床。朦朦胧胧正欲熟睡之际,忽觉一和尚掀开罗账闯入被中,将我轻薄。我定睛一看,认出正是日间的当家和尚灵德。我不敢叫喊,怕吃人耻笑,只得任其摆布。一面悄悄打开唇膏盒,将早先备下的朱砂红去其头上涂抹。这灵德得了趣,又劝慰我道:‘倘若传扬出去,毁了一世名节。’——我心中叫苦,不由独个掩泣,只得捱到天明,再作理会。
“这灵德不知何时离去,我身子困倦,正待重新入睡,却又有第二个和尚腾上床来,强要与我行事。我哪有力量抗拒,又被荼毒了一遭。第二个没下床,第三个和尚已立在床头要来胡缠了。我乘不备,先后在他们的光头上都抹了朱砂红以为记印,日后认出面目,好告官府。不意老爷明鉴查察,及时赶到。——可怜我被这帮奸恶的贼秃欺凌了一夜,羞愤难言,这口恶气去哪里吐?望老爷替小妇人做主!”
狄公问道:“我见这香阁周围十分严密,小姐可知这帮和尚从哪里进来的。”
黄杏答道:“最后那个贼秃出去时,我见他将香阁门上的一个铜球转动了几下,便有一暗门可出入。”
狄公点头道:“我已亲自查验了四幢香阁,见只有两幢香阁设有暗门。可见并非在香阁宿夜的女子均遭欺凌,亦有清白身子回家去的。黄杏小姐,你先退过一边。”
狄公对庭院内跪着的众增人道:“此案在这里一时难审理得明白,委屈众僧人随我去州衙候审。哪个有罪,谁人清白,自可分辩清楚。”一面飞眼示意马荣、乔泰。
乔泰、马荣会意,率众衙役、团丁、民壮蜂捅而起,绳索铁链一齐动手,将六十来个和尚一并锁了,鱼贯押向州衙而去。狄公留下陶甘及几个掌管钱谷的衙吏查封普慈寺的庙产浮财。
狄老爷亲率军马衙役去普慈寺捉拿贪淫犯奸的和尚的消息,像干柴烈火一样,燃得濮阳城里里外外一片炽热。愤怒的百姓全都涌到北门里外,待押解和尚的行列进城时,土块、泥石、狗屎纷纷向和尚们投掷来,也有当面泼污水的。衙役差官则吆喝着,叱骂着,不时用皮鞭、火棍拨打他们。可怜这班和尚一向清闲受用,饱暖思淫欲,犯出大事来,如今成了过街的老鼠,龟缩着精光葫芦,忍气吞声一步一步被逼着趋去州衙牢门。
狄公一回到州衙,便命洪参军派两乘轿子将黄杏、碧桃抬回府邸。并告诉他说,她俩是鄄城县买来的妓女,她们的身价和一应衣裙首饰正费去灵德送贿的那笔赃钱。——灵德化钱正买得了千夫指骂,斧钺加身!黄杏、碧桃两人大功告成之日,便由官府做主,毁契从良,择吉日各自觅婿完婚。狄公将从普慈寺庙产中分拨田地、房舍、钱银与她俩,以为此举的酬报。洪参军这才恍然大悟,也顾不得年迈,策马跟随黄杏、碧桃的软轿一齐回狄公府邸,将这内里真情细细向狄夫人作了禀报。并解释说这一切都是狄公负重细心之处。——狄公担心州衙里有释门的耳目,若是过早透出黄杏、碧桃的内情去处,灵德闻报,岂肯轻易上钩?
午衙升堂,狄公鞫审那两名半夜恣淫的僧人。濮阳满城的百姓几乎都聚集到了州衙大门内外。愤怒的人群吆喝着,喧嚷着,声言要将犯淫的和尚全部处死。
两名僧人招出了另外十七名犯奸的僧人。——连灵德法师共二十名正犯,被重枷枷了暂押在镇军营盘的马厩里。——因镇军全数开赴临濮剿灭山匪去了,故马厩空着。狄公委派乔泰率八名兵士看管。一面备文申详上司,呈请京师刑部作出最后裁断。呈文内狄公盖了州衙朱印,王、鲍、温、凌四位证人分别郑重签押私章。——国家法度如此,狄公当然不敢擅专。
黄昏,乔泰气急败坏来内街禀报:“濮阳百姓成千上万涌到了镇军营盘。又冲进了马厩。——守卫在那里的几名壮兵见势不妙,都纷纷避逃,不敢凌犯众怒。”
狄公心中暗喜,马上又急忙派人会齐了证人王、鲍、温、凌四位大人,一齐乘轿匆匆赶到关押二十名正犯的军营马厩。
马厩早被拆毁一空,地上血肉模糊卧躺着二十具和尚的尸体!
…
第十九章
狄公与王、鲍、温、凌四位大人下轿来,仔细看了那惨不忍睹的场面。彼此面面相觑,不免忧心忡忡。
狄公道:“狱吏何在?”
一位眉须皤白的老典狱战兢兢上前叩见狄公。
“老爷,卑职老朽昏瞀,力不从心,禁约不住那一群行凶肆暴的乱民——”
狄公慈颜道:“这岂是你的过失?八名老弱兵丁如何抵挡得住义愤填膺的数万百姓。你好生将这现场清理了,派人将僧人的尸身全数埋掉。”
他转脸对王文钧道:“王大人,算来亦应是下官的疏忽。只因临濮县出了滋乱的山贼,故鲁莽将镇军全数遣去剿匪,致有今日之不测。我须将此变故详尽备文申呈,还望四位大人签押执证!”
王文钧道:“普慈寺僧一案,我们四人首尾躬亲,耳目所历。百姓逞暴,事出有因,淫僧毙命,实属偶然。刺史大人有何过失?上峰但欲追究,我们四人可持理力辩。佐证凿凿,还望狄大人宽心理政,收拾残局。”
狄公恂恂道:“多谢四位大人一片厚意。——只因当今圣上好佛,缁衣势众,庙堂之下,江湖之上,正不知蓄养着多少不耕而食、不织而衣的僧尼。普慈寺案发,且不说释门腥臭,佛面无光,朝廷上还多有为这帮犯奸贪淫的僧人辩解的。再有那等炙手可热的显赫名僧更会在圣上面前撩拨是非。万一上峰发罪下来,下官有口难分之时,还望四位大人仗义执言,为下官及濮阳百姓争辩一二。则狄某感谢不尽。——普慈寺寺产及浮财已列了清册,籍没入官。剩余那四十来名僧人也遣散旧农,令其自食其力,并娶妻养子,克尽人事。”
嗣后,狄公又邀四位大人走马去城内各处巡视一周,见通衢大街,市井闾闾,一派平和气象,店肆买卖兴隆,人群熙熙攘攘,笑容满面,似不曾发生过什么惊天动地的暴乱之事。狄公乃放下心来,回到州衙门口与王、鲍、温、凌四位大人—一拜谢辞别,于是独个策马回到府邸。
狄府内已摆上丰盛的家宴。狄夫人及二夫人、三夫人早得洪参军口信,乃大梦初醒,解了疑团,不由更敬重狄公了。黄杏、碧桃身穿华丽鲜艳的衣裙,腰系玉带,足蹑朱履,也被请上了宴席。
狄公走进前厅,大家都跪拜行礼,很快便笑语飞声,喧闹成一片。狄夫人吩咐上菜,侍婢过来—一为太太们敬酒递杯。今夜,黄杏、碧桃容貌鲜丽,光彩射人,端正坐了主人之席,只觉忸怩不安。狄公先敬了她俩三杯以表官府及他本人的谢忱。接着珍馐肴撰陆续上席,家宴席上尽欢极乐,不为细述。
酒过三巡,狄公举杯道:“此番破了普慈寺淫僧一案,黄杏、碧桃两小姐立了大功。我已传命衙里将官府籍没的庙产浮财分出一份馈赠她俩,令其备办丰厚嫁奁,择良婚配,永脱风尘之苦,尽享人伦之乐。”
黄杏、碧桃闻得此言,心中又惊又喜,赶忙下了座席,轻款款双双跪拜于狄公面前,致谢不迭。口称:“枯木再华,白骨再肉,此生永不忘狄老爷泰山般恩德。”言毕,眼泪夺眶而出,如断了线的珠子纷纷堕下。
狄公匆匆吃了点菜肴,心里惦记着衙里的事,便又好言叮嘱了黄杏、碧桃一番,辞别了眷属,坐了软轿,又急急赶往州衙。——如今他可聚集力量专一应付最棘手的林藩、梁夫人一案了。
狄公回到州衙,便将洪参军及陶甘、乔泰、马荣唤进书斋计议。
林藩、梁夫人两天里各各都不见有动静,市舶司稽查过几次林记商号的货船,也从未搜出一件违禁物品。狄公耐心听完他的亲随们的汇报,闭目凝神半晌,忽想起一事,说道:“昨夜我乔装作卖卦算命的,曾去圣明观察看了一番,也见着了那个乞丐团头沈八。令我生疑的是圣明观虽被官府查封了两年,但我亲耳听得观内有人走动和关门的声音。沈八一伙都信作是鬼,是狐狸精,我觉得圣明观内大有文章。普慈寺内隐伏着若大一窝犯奸的僧人,会不会圣明观内也潜藏有密谋作恶的歹人。”
马荣道:“圣明观若真有犯科作奸的歹人,轻而易举,只须发兵丁四面合围了,不愁拿获不了。我只怕观内真是阴世间的鬼魅在作祟,狐狸精现了形,恐怕老爷还是早一步抽身的好,免得日后进退两难,脱遁不得。”
狄公道:“昔时孔子先师对鬼神是存而不论,敬而远之,我岂敢贸然断言圣明观内必无鬼魅作祟?但无论阴间阳世,人有至仁赤心在胸间,如白日照幽,烈火腾焰,奸恶不得逞,妖魅不得近。只要我们仗义执正,为民除害,岂有更怕狐狸精作对头的?”
马荣听罢频频点头,又道:“老爷倘若想去圣明观内探虚实,只恐怕沈八一伙无赖碍人手脚。”
洪参军道:“这个不打紧,只须派巡官先去吆喝传令,沈八一伙最忌畏官府,闻得巡官率兵丁查巡,岂敢不乖乖地迁移?”
狄公喜道:“如此甚好。我们五人乔装打扮作百姓模样,偷偷出衙院角门。莫忘了带上灯笼、蜡烛和撇火石。”
…
第二十章
谯楼刚起更,狄公五人已装扮妥当偷偷溜出衙院角门上了街。披星戴月匆匆向圣明观急趋而来。
圣明观外阴风凄切、漆黑一片。四周虚寥静寂,了无人影。——果然巡官已将沈八一伙撵走了。
狄公命陶甘将圣明观右首耳门上的大锁打开,撕去封皮,好让大家进去。
陶甘用撇人石点亮了灯笼,摸上白石台阶,细细看了耳门上那把大锁,一面从腰间摘下他那柄叫做“百事和合”的钥匙,插进锁孔左右几下一拧,“咔嚓”一声,果然打开了那把几乎锈烂的大铁锁。又用力一推,耳门“轧轧”几声,便开大了。
陶甘沾沾自喜,轻轻叫道:“老爷请进。”普慈寺他未能查出香阁的暗门,一直引作自己的羞耻,如今总算补了过失。
狄公及洪亮、乔泰、马荣迅速蹑进了耳门,马荣随手又将耳门关合。
陶甘擎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山门内一条平正的青石板路直通中央的三清圣殿。两侧野草萋萋,断砖碎瓦一片,石板的缝隙间也长出了一二尺高的萧艾。
三清圣殿的神橱上下积满了尘土,供案和地上还可看到耗子爬过的印迹。穿出三清圣殿,右侧见是一幢高大的殿宇,殿内建立九星雷坛,雷坛周围塑着神将若干:怒目裂齿,形象可怖;左侧便是阎罗十殿。殿内仿照释门十八层地狱说建起阴间的十层地狱,锯身犁舌,油烹刀割,种种酷虐,不一而足,—一雕塑得神气逼真,令人毛发森然,不寒而栗。
青石板路尽头是大钟殿,大钟殿内外雕画得金碧五彩,富丽堂皇。殿内正中是一四方石头平台,平台上端正搁着一口高丈余的大铜钟。大铜钟的盘龙顶钮虽未钩挂在巨梁上,四面四根朱漆大柱却微微向中央倾歪。——圣明观封闭前,这口大铜钟原是悬空垂挂的,如今荒废多时,不知谁人已将它放下,搁在石头平台上。大铜钟呈青绿色,外面雕镌着古色古香的饕餮纹和夔纹以及一组组阴阳八卦的图案。
大钟殿后是一个荒芜的花园,花园里尽是蝙蝠屎、蜘蛛网。野蜂窝,居然还有狐狸足迹。花园两边是昔时众道人的净室,隅角里还有一间厨房,如今早破败不堪,门里门外长满了荆棘,野草。花园正面到底是一堵高墙,看来这堵高墙是圣明观的最后界限。
狄公走进那间厨房,忽见后墙角又有一门,心想此必是圣明观的后门了,正不知出这门外是什么地方。陶甘将门用力一推,门外竟又是一座大庭院!庭院中间青石板道十分齐整,缝隙间并无一根野草长出。两边各有一幢修葺得焕然一新的楼阁。此刻这里如个坟场一般,楼阁里也无人迹走动。但显然不久前还有人住在这里,并且时时洒扫修饰。
洪参军深感诧异,不禁嗫嚅道:“作怪,作怪,这座庭院道士们究竟派作何用?前不久又不知谁住的这里?”
这时一片黑云正遮没了月亮,庭院内外忽如黑漆一般。陶甘弯下腰来正待剔亮灯笼,忽听得“砰”一声庭院隅角的树丛后似有人关合了一扇门。
狄公机警,抢过陶甘手中的灯笼迅步跑上前,见那隅角处果有一扇木门。木门无锁,狄公推开木门见是一条幽暗的走廊。正踌躇间,忽又听得清晰的脚步声,接着又是“砰”的一声。——又有人猛然关合了一扇门。狄公飞步穿过走廊,迎面被一扇沉重坚厚的大铁门阻拦了去路。
陶甘上前,抚扪着那铁门琢磨了半晌,不禁丧气地摇了摇头:“老爷,这铁门没有钥孔,没有挂锁,连条缝隙都找不到。”
马荣焦急道:“这铁门倘若打不开,那个监视我们的王八羔子可要滑脱了。”
狄公慢慢捋了捋胡子道:“我们还是回到那楼阁看看吧,这铁门看来一时撞不开。”
他们只得回到那条走廊,站在庭院里仰望起两边的楼阁来。
狄公道:“这楼阁无疑是观中的道人藏经书的所在,我们此刻不妨上楼去看看,都有些什么经书藏着。”
他们盘旋阁梯上得楼来,才见楼阁里空空如也,并无经橱和书箱。地上铺着厚厚一层芦席,看似像个库房。
马荣惊异道:“莫非道士们也在这芦席上练刀枪、斗角力,你们看墙上还有挂刀枪的铁钩哩。”
乔泰道:“这里莫不潜藏着一伙凶徒匪盗,专干那号没本钱的营生。”
狄公脸色阴郁道:“此言甚是。我见这楼阁清扫得十分清洁,芦席上连一点尘土都没有,这帮歹徒分明是最近几日才逃离这里的。对,他们还在这里留下了人,至少留下了一个,那个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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