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不待人归去-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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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不敢开枪。”江庭如一字一顿地说道，语气波澜不惊。
　　“哦？你怎么知道我不敢？”一个低沉而戏谑的男声响起，语调别别扭扭，是十分生硬的、带着东瀛腔调的中文。瑶光循声望去，那是个穿着已婚男式和服的青年日本人，一脸的跋扈不羁，他在说话的同时，将手指扣上扳机，枪口对准江庭如。
　　“松下君，这里不是荒郊野岭，更不是什么勾栏酒肆，你今天开枪不当紧，明天就连渡口就出不了。更何况”江庭如说到这里，往前迈了几步，让自己的胸膛正对上那个叫松下的日本人的枪口，“杀了我，你还拿什么去复命？”
　　松下听了这话，竟然嘿嘿一笑，一把收回抵着江庭如的手枪，说道：
　　“好，那你说吧，说完我就带人走，你们继续开宴听戏，咱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江庭如拍拍胸前的衣襟，头也不抬地说道：
　　“顾慎之已经被你们杀了，他没吐出来的东西，我怎么会知道。”
　　“胡说！”松下一听这话，火儿立刻就被挑了起来，“你再不开口，我还不如杀了你！”
　　“如果你不怕出不了汉江口，就只管开枪。”江庭如依旧是一丝不乱的口气，看都不看松下一眼。
　　江庭如的态度显然进一步激怒了眼前这个年轻气盛的日本人，他再度将手枪举起，只不过这一次，枪口对准了江庭如的眉心。松下像是压着很大的火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告诉我，专列是不是被你们江门下了手！那些文件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江庭如以同样一字一顿的口气回答道：“我理解你为什么会怀疑我，你们的专列在汉水、召兴停靠，而且只在这两地停靠。我倒是还想问问你们，召兴都是些商人，停在这里，你们是在做什么打算？”
　　瑶光听到这里，一下子将那些军械图纸的来源明白了八九分，这些日本人这么紧张，显然不会是为了什么货物珍宝，只有军械图纸这样的东西，才会引得他们荷枪出动，不惜强闯周家宴会，惊动得满城风雨。如此不计代价的倾巢出动，可见事态之紧急。
　　两厢正相持不下，瑶光忽然感觉挟制自己的黑衣人手臂一紧，她的腰腹处顿时感到一阵大力，痛得瑶光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可在这样的情况下，再痛她也不敢哭出声。在瑶光拼命忍住的抽泣的同时，她的身体颤抖得越发厉害了。然而就在下一刻，眼前那明晃晃的刀刃直直地抵在了瑶光的脖子下方。
　　“啊——”
　　下一秒，瑶光听见一声刺痛耳膜的尖叫，随后，全院子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与黑衣人这边。瑶光这才发现，原来刚才那声尖叫，是自己发出的。
　　人群中立刻一阵骚乱，知琴第一个朝自己跑过来，身后跟着家啸跟白薇，围在那里的日本人却立刻将枪口对准了他们，不许前进一步。
　　“瑶光！”知琴大叫着，声音已经带着哭腔，“你们知道她是谁么！快放开她！”
　　家啸一把拉住知琴，转头对着松下喊道：
　　“请放开她，她是我的妹妹。”
　　“你妹妹？那就更好了。”瑶光听见自己身后的黑衣人笑着说道，他的声音虽然和缓，却能够让整个庭院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江庭如此时也看见了瑶光，其实，在瑶光尖叫出声的那一刻，他已经下意识地向前跑了几步，可一样被松下伸出的手臂拦住。
　　“江二爷怎么如此惊慌了？看来我们找的这个人质，对你而言很有威慑力啊。”
　　江庭如狠狠地瞪了松下一眼，虽说没开口，双手却已经紧握成拳。
　　“怎么样江二爷，用这姑娘一条命，换那几张图纸，这买卖您稳赚不赔啊。”
　　江庭如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家啸焦急地看向江庭如，他肯定已经将图纸的事通过气了，可此刻江庭如的举棋不定让他焦急万分。瑶光是他的妹妹，身为哥哥的家啸自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救她。
　　可江庭如依旧无言，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瑶光身上，眉头紧锁，呼吸紧张。任谁都能看出来，他一定是在心中不断地权衡着利弊得失，如果为了救瑶光而松口，那可能会断送江门前期一切的运筹帷幄；如果为了保守秘密而不救瑶光，那暂且不论他对瑶光的感情，召兴的三大家就不会放过他。
　　当然，也会有人这样想：江门出手帮助过周二爷，这回瑶光用自己的一条命报答江门，也算是一命抵一命，黑道规矩也不过如此罢了。
　　而在这一厢，瑶光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拼命不让眼泪流下来，可泪水堆积在眼睛里，让她的视线越发模糊。
　　瑶光的身体绷得紧紧的，在这样巨大的恐惧面前，她居然没有像刚才那样发抖，甚至没有感觉到太多对死亡的担忧。她脑海里满满的，是关于江庭如的那些过往：他们在汉水上的秉烛夜游，他们在望江亭边的不期而遇，他说她像一位故人，她想为他抚平创伤，他给她唱的“游骢古道，归雁平沙”，她为他对家熙的垂青而生出的辗转难眠、酸涩期艾
　　瑶光看不清远处的江庭如，心底却比任何时候都渴望他，她甚至能感觉到江庭如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可此时此刻，瑶光却并不希望江庭如开口救自己，因为她从未这么强烈地觉得，自己就算活着也不一定能得到这个像风一样无常的男人，他们之间还隔着留容、夕颜、家熙，以及许许多多个已经出现或即将出现的女人与其看着他跟别人举案齐眉，倒不如此刻为他而死，让他记着自己一辈子。
　　人在极端恐惧的时候，总是会萌生一些超越本我的想法，比如献身。西方的哲学家将这样的状况归结为“超我”的存在，但瑶光觉得，为江庭如献身才是她的本我，她的本我叫嚣着对泪水彼岸那个人的爱，在命将休矣的时刻，这样的本我被一步步放大，直到促成她下意识的举动。
　　于是，在她自己的意识之外，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瑶光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个横在自己身前的匕首撞去


☆、第三十五章　扑火

　　那柄匕首银光闪闪，横在瑶光眼前，就像是一束异常耀眼的火光，引着她这只飞蛾去奋不顾身地扑向。
　　“不——”
　　“瑶光——”
　　“妹妹！”
　　远处传来知琴、家啸、白薇三人的惊呼，瑶光听得清清楚楚，却根本来不及看他们一眼。紧接着，那把明晃晃的匕首“咣当”一声砸在了地上，瑶光的身体也跟着向前栽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她并没有一丝撕心裂肺的痛楚，也没有感觉到温热的血液正从胸前的伤口汩汩流出。
　　“可能，死就是这样的吧”
　　瑶光在心中这么想着，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最后与地面的狠狠碰撞。呵呵，如果就这么摔了个狗啃屎，不晓得知琴要有多么生气呢，按照她的性子，一定会吹胡子瞪眼地训斥说：
　　“你这哪里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真真是丢死人了！”
　　就在这时，周围响起一阵惊呼，下一刻，瑶光感到自己已然着陆，可肢体所依处却并不是坚硬寒冷的地面。她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稳稳接住，在停稳的那一刻，瑶光听见那人长舒了一口气。
　　疼痛与死亡依旧没有造访，瑶光疑惑地睁开眼睛，竟发现自己正躺在黑衣人的怀里，匕首被扔在一旁，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哪里有什么血迹。瑶光一愣，赶紧伸手摸摸自己的前襟，却发现那里完好无损。
　　“你疯了么？！”正摸不着头脑，黑衣人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上撒下。
　　瑶光抬眼看向他，那是个清秀的男人，细长的眉毛，苍白的皮肤，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此刻正直瞪瞪地看着她，里面饱含着隐隐怒火。
　　“好在我刚才将匕首扔了，不然，岂不是要可惜了你的好年华。”
　　原来如此。瑶光心中渐渐明了了起来。因为刚才紧张得浑身绷紧，她对外界的感知也不那么灵敏了，以至于连撞没撞上刀口都没能分辨出来。这会子尘埃落定，瑶光便挣扎着想要坐起，可惊魂未定的时刻人哪里有力气。黑衣人察觉到她的意象，便单腿跪在地上，一手扶住瑶光后腰，一手扣住她肩膀，让瑶光靠在自己肩膀上。
　　“谢谢”瑶光转头轻轻说道，并对那人扯出一个有气无力的微笑。
　　黑衣人看了看她，眼底闪过一丝不忍，随即摇了摇头，并未接话。
　　那厢江庭如一干人等看到这场急转直下的变故，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松下看见瑶光安然无恙，显然也是松了一口气，随即转头对江庭如说：
　　“看见没？她的命在我们手里，不过这姑娘跟你肯定有些什么渊源吧，不然江二爷你方才的反应也太大了些。”
　　的确，方才瑶光撞刀口的时候，江庭如的手迅速移到了腰间，那是掏枪的动作。他甚至再度朝这帮日本人的防线冲去，好在那边挟持瑶光的黑衣人眼疾手快扔了匕首，否则江庭如这里擦枪走火是必然的。
　　“你放了她！”江庭如的语气像是压制了熊熊怒火。
　　“交出图纸，我就放了她。”松下不屈不挠，步步紧逼。
　　此刻，瑶光虽然正软绵绵地靠在黑衣人的肩膀上，心里却澄澈得跟明镜似的：图纸就在家啸手中，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除了不在场的周宋白三家长辈，就是院子里的江庭如、家啸、白薇跟自己了，可在这几个人当中，对这件事情前因后果了解清楚的，却只有江庭如一人。若这时图纸的事情被捅出去，虽可解一时的燃眉之急，长久下去，别说江门，私藏图纸的周宋白三家也定然要成为日本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日子是绝对没法过了。可若不捅破这秘密，一整个院子的人都有可能遭殃。
　　进退维谷，莫过于此。
　　想到这里，瑶光双手交叠，右手紧紧扣住左腕上的菩提珠——她一不安就会这样。黑衣人显然是注意到了她这个小动作，轻轻在她耳边问道：
　　“你在担心谁？江二爷？还是你自己？”
　　瑶光没想到他竟会看出自己是在担心，便摇摇头说：“都担心”
　　“我会保你不死，但江庭如”
　　“不就是要图纸吗？给你就是！”
　　还没等黑衣人说完，院子里的人群中就传来一声呵斥，二人循声望去，竟是家啸在对着松下喊话，他拨开人群，快步朝江庭如那厢走去。
　　“家啸”瑶光一惊，下意识地直起身子。
　　“原来是周少爷，”松下闻言一愣，随即绕过江庭如朝家啸走去：“怎么？图纸原来在你这里？”
　　“不在他那！在我这里！”还没等家啸点头称是，江庭如就抢先回答道，“他只是知道我有图纸罢了。”
　　松下一听，又转身看向江庭如，忽然笑了起来：
　　“哎哟，早这么配合不就好了吗？还害得那位小姐撞刀口，差点白白丢了性命。”接着，松下像是庆贺似的拍了拍手，说道：“既如此，你快些将那图纸交出来吧。”
　　“图纸不在此处。”江庭如又恢复了云淡风轻的口吻，并看了一眼正愣在当下的周家啸，继续说道：“我不会带着那样的东西赴宴，你们先放了那姑娘，然后随我去取就是。”


☆、第三十六章　急转直下

　　松下眯起眼睛盯着江庭如，显然是对他的话将信将疑。
　　“放了她。”江庭如又一字一顿地重复了方才的话。
　　瑶光此时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黑衣人扶着她站了起来。家啸见瑶光起身，终于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随即转头对松下说道：
　　“请松下君放了我妹妹。”
　　松下一只手支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半晌都没有说话。而瑶光心里头也是七上八下的，这会子她已经隐隐猜出江庭如说图纸在他那里的原因——不想将周家牵涉进这桩军火专列劫持事件中，可现在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松下的监视下，江庭如又一口咬定图纸不在这里，家啸是断断无法将图纸转移过去的，江庭如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这时，松下开口道：“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江二爷图纸拿过来，姑娘我立刻叫人给放了。”
　　“不成！”
　　松下话音刚落，白薇就大声表示反对。她知道江庭如交不出图纸，自然焦急了些。可她这一出口不当紧，松下倒像是意识到了些什么似的，忽然眯起眼睛笑着对江庭如说：
　　“看样子，江二爷拿图纸是有些困难啊那姑娘我们就只好带走了！”
　　说着，他向回廊这里的两人招了招手，黑衣人会意地握住了瑶光手臂，并附在她耳边悄悄说道：“别怕，跟着我就行了。”
　　瑶光微微点头，心里竟一下子涌出些对这人的感激。她身子的重心基本上都压在黑衣人身上，黑衣人半是挟持半是搀扶地将她带到了松下身边。
　　瑶光这才抬起头，江庭如就站在离自己十步之远的地方，在他看着瑶光的眼中，有着不加掩饰的关心与担忧，可不知为什么，见到挂怀着自己的江庭如，瑶光并没有生出什么欣慰或欢喜的心情，有的只是空落落的失望与无奈。因此，她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江庭如的脸，就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家啸、白薇与知琴，微微点点头，让他们放心自己没事。
　　松下把这一切尽收眼底，他先是走到瑶光面前，用饶有兴趣的眼神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笑着说：“瑶光，是这个名字吧？呵呵，早听说周宋白三家，个个人中龙凤。今日得见，果真名不虚传。幸亏刚才佐伯君手快，不然我们江二爷的心岂不要疼掉一块了。”
　　说罢，他戏谑地笑着看向江庭如，继续说道：“这样吧，江二爷既然说图纸没带着，那我们就带着瑶光姑娘跟您一起去取，咱们依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可若二爷说话不算话”说到这里，松下眼中忽然闪过一道冷光：“那就请瑶光姑娘赏光，跟着我们回日本转转了”
　　此话一出，座下皆是一惊。江庭如眉头一下子锁了起来，家啸等人更是满脸愤怒表情。瑶光感到黑衣人握着自己胳膊的手一紧，她回过头去看了看他，黑衣人赶紧放松了手。
　　“就这么办。”过了许久，江庭如说道。
　　他说话的样子胸有成竹，瑶光不知道他打了什么主意，却也没有力气再猜。江庭如朝家啸白薇一行人点点头，示意他们不用担心，然后走到瑶光身前：
　　“让你受惊了。”他轻轻说道。
　　瑶光疲倦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若留在院子里，日本人不敢轻举妄动。可一旦出了门再想逃离险境，按照江庭如的身手，应当十分容易，可要捎带瑶光就难了。因此，瑶光觉得自己像是走进了一个死胡同，无论怎样都是在劫难逃。
　　可事已至此，再多想也没有好处。松下没有给院子里的人以反驳的机会，就强硬地带着江庭如离开。瑶光被黑衣人搀扶着出了院子，门口停着长长一列马车，黑衣人扶着她上了其中一架比较宽敞的马车，然后自己也跳了上来。两人刚一坐稳，车队便缓缓开动了。而江庭如不知道被松下带到了什么地方，不过瑶光也并不想寻找，一上车就靠在了椅背上，浑身跟散了架似的。
　　“你不是日本人吧。”瑶光看着黑衣人靠在车前的背影，有气无力地问道。
　　黑衣人转过半个身子，摇了摇头说道：
　　“是日本人，只不过在中国长大。”
　　“怪不得说话一点都没有东瀛强调”瑶光了然地点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现在叫佐伯悠一，以前叫许山。”
　　“许山？”瑶光念了一遍，倒笑了起来：“是个君子名字，唤起来也是如沐春风的。”
　　“是养父起的，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