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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姬之李代桃僵-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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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打算去花容宫临幸新妃的始皇帝,眉目阴沉地命令改道,而赵高领命去提扶苏来偏书房对质。
  始皇帝眉宇间酝酿着滔天怒火,望了望浑身乱抖站在他面前的小女儿,她甚至没穿一双鞋,脚上只有被泥污弄得邋遢至极的袜子,冷漠地笑了笑:“你就这么急着投案自首,连鞋都来不及穿一双?你是就这样尊重你的父亲,你的君主?”
  公元前210年的一个骤雨初歇的午后。
  巍峨的宫室,香薰缭绕,间或的几声悠扬丝竹悦耳。
  庭院里的紫色百里香开了,她站在窗前看了会儿,有点百无聊赖地朝半空的虚无做了个鬼脸,仿佛那里有谁与她在怄气一般。这是个怎样的女子啊,芙蓉般的脸面,弱柳似的身材,两只墨得发蓝的眸子比子时的夜晚更深邃,又比最璀璨的星辰更为晶莹,极尽奢华的殿堂,在她身后却成了恶俗的背景,只是可厌罢了。
  几只遍体莹翠的鸟儿绕着百里香那锦簇的花团盘旋,恋恋不舍得去,啾啁唱和,仿佛很解风情似的。她真想加入它们啊,做一只自由自在、想飞到哪里就振翅飞到哪儿去的小鸟儿,它们还有着那么流光溢彩的绿色羽毛!她有意无意抬手抚摸柔顺散落于胸前的乌发,倒也柔软,手感不错。
  教习嬷嬷已经在身后怪叫了起来,声音尖利无比:“陌芅,陌芅,你怎么又停下了!赶紧接着练哪!咱们得在陛下寿辰之前学成这支《陌上流苏》!”
  《陌上流苏》是民间的乐娘舞娘们呕心沥血新编的一支舞,舞者穿着繁复沉重层层叠叠的衣裳,摧腰折袖不消说,单是那连着九九八十一路旋转就要了她的小命儿,自打习舞以来,她还从未觉得如此艰辛过。
  然而不管它多么难,她发誓都要将它学会,并且跳到最好,因为她要把它献给她尊贵的父亲,那个人世间最至高无上的男人,最威仪赫赫的存在。
  她是秦帝国的公主,容颜美丽,气度高华,当得起人世间的万千宠爱,可是待到她降生,始皇帝早已做了二十几个孩子的父亲,虽然不是不高兴,对她并不格外珍视,况且,步入中晚年的他又将私下的兴趣转到给自己修建地宫和寻仙访药上边儿去了,于儿女情分上寻常。见父亲终日埋首那不见天日的阴暗玩意,追索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陌芅就有点儿恼火,她要在父亲生日那天的宴会上起舞,用这支最明媚的舞步,祝愿他万寿无疆,羞一羞那些个好进谗言的小人。
  见陌芅不答,嬷嬷又喊了一遍。她抬柔荑扶着窗台,做出一副“你拉我都拉不走”的架势,嘟嘴应道:“让我歇会儿吧,今日已经练了整个上午,我的脑袋晕得厉害呀。”
  老婆子赶过来,喘着粗气,准备教训教训这不懂事的小姑娘:你是公主便有什么了不起?进了这里的门,就得听我的!给我回去继续跳!
  来至少女面前,老妇人发现她脸颊有些病态的潮红,淡漠麻木的老脸上有丝惊诧,皱纹一条条苏醒过来。每每想到终要变得如她一般,陌芅就觉得人活于世也没有太大的意思,最要紧的,要把最想做的事情抓紧在年轻时干掉。
  这小姑娘虽不大得宠,但毕竟是个公主,若在此地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如何担当得起,老嬷嬷这样想着,哼哼唧唧道:“好似有些上火呢,也连着练了十来日了,罢罢罢,下午便休息吧”说着转身拍了几下手掌示意奏曲的乐队和教娘们都各自散了。
  陌芅只要出了那舞室便高兴,这会儿,倒真有些像出笼的小鸟儿了,她脚步轻快地往东宫去,几乎要唱起歌儿来。
  那里有她的哥哥扶苏;那里有她高处不胜寒生涯里,最热烈的期盼。
  扶苏是个什么样的男子呢?
  扶苏是整个秦宫里边最好看的人,他的颊边有浅浅酒窝,女孩子一样的娇花软玉。他不似一个帝国储君该是的那般古板肃穆,相反的,他总是清清淡淡微笑着注视陌芅,他同父异母的小妹妹。十五年前,这小妹妹生下来不久便失去了娘亲,他跟着父亲远远看了她一眼,就顿起怜悯之心,时常将她抱在怀中,逗她,在她不肯吃东西的时候喂她,在她哭闹着不肯睡时轻轻哼着秦地的民歌哄她入眠,等她能够咿呀学语、蹒跚学步时,她已经离不开他了。
  她七岁那年,太子扶苏随天子巡狩,出门十五日,陌芅在宫中哭了十五日,眼睛险些哭瞎,且绝食,瘦得简直触目惊心,原本是只小兔子,回来成了只小耗子。她这种激烈的表示反对的方式,让扶苏生了后怕,此后便再不肯随父出巡,总推说身体不适,改由胡亥代为侍奉,直至她又长了几岁年纪,明了些事理,才改回旧制。
  古柳光秃秃的长枝条柔柔地垂在扶苏耳畔,他正专心抚琴,陌芅也不及细听他所弹奏的是什么新曲子,只猫了腰,脸上带着促狭的笑,从后面侵袭,抬手蒙住了他的眼睛,那是怎样温润的一双眼睛呵,它们眨了眨,长而细密的睫毛在她手心调皮地挠痒她素性触痒不禁,有些想松开手,但又觉得不能这样投降。
  琴音并不少歇,半点不曾凝滞,犹如最清澈的山涧泉水汩汩而出,流畅,甘美,叮咚。
  “猜猜我是谁?”陌芅俯下身,贴着他耳根,梗着嗓子粗声道。吐气如兰。
  他言语间有笑意盈然:“陌芅,别闹了,除了你,还有谁?”
  她略微败兴地撤了手,挽着袖子在他对面坐了,双手扶腮鼓着眼睛瞪他:“你就不能装作很难猜,多猜几遍才猜到吗?”
  扶苏抿嘴,莞尔一笑,问:“你打哪儿来的?”
  她按住他的手指,不让他继续拨动琴弦,苦恼道:“从承锦殿来的,哥哥你知不知道,这支新的陌上流苏有多难跳!”指指自己的额角,撒娇道:“看到没有,我都出汗了。”
  他将自由了的手指再度赋之瑶琴:“如今,你可是后悔学它了?”
  “后悔?”她摇了摇头,陷入梦幻,倏然醒过来斩钉截铁道:“我要把它献给父皇。为了父皇我什么都愿意做,又怎么会因为区区一点儿困难就望而却步”
  扶苏止了琴,正色道:“只可惜,全天下都说我们的父亲,是暴君。”
  陌芅不以为然:“我不管,我爱他,他首先是我的父亲,然后才是天下人的君王。”
  扶苏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一旦涉及国事或是父亲,这个扶苏就会有点怏怏不乐。他的妹妹知道这些话又戳到了他的心,遂拉着他的胳膊晃了晃,娇声道:“好,好,我明白,都明白,你依旧坚持父亲不该焚书坑儒,不该任用法家,不该对你的子民施加那么重的赋税和刑罚!”
  他还是不高兴。陌芅站起来,将左手向上一扬,柳腰微微后仰,抬起了脚尖,回头朝他妩媚一笑:“扶苏,我跳给你看。”
  扶苏在那笑容里懵住,沉浸了半晌,再回过神来,她已经轻轻转起圈来,裙衫带起香风吹拂在他脸上,微微地酥(?)痒。她越转越快,越转越快,旋转中身体不停灵巧地换着姿势,而且咯咯地笑起来,笑得放肆而大声,那掠过他肌肤的风也越来越大,他有点不放心地站起来。
  果然,他刚一站起来,陌芅就踩到了自己的裙裾,惊呼一声整个人儿朝他这边倒过来。扶苏几乎是本能地接住了这个麻烦的小丫头,轻轻抱她在怀,低头看着她柔媚而又狡黠的笑意,有点生气:“这也是能当玩笑的么!?摔着了怎么办?”
  她陷在他怀里,没有起身的意思,微微笑道:“有你在,我怎么会跌倒呢。即使知道我是故意的,你也不会不管我。”
  扶苏看着她,没有了办法,紧蹙的眉渐渐松开,终是没忍心继续责备。
  陌芅往他怀中缩了缩,低声说:“扶苏,我嫁给你好不好?”
  他呼吸一窒,忙别开脸,不敢直视那双太过闪亮的墨瞳,那儿似乎有种魔力,会将人的魂魄吸进去,他怕,真的怕。隔了会儿,意识到他们这个姿势保持得有些辛苦,他扶了扶她,想让她站稳,可她皱着眉头闭上眼,动也不动:“你不回答我,我就不起来!”
  扶苏叹口气,修长漂亮的手指抚上她的额,替她拭去细微汗珠,摩挲得她有些痒痒的,微微躲闪。她抬起手去握住它,将它固定在她的颊边。他亦低声道:“我是你哥哥,陌芅,从小你就表现得离经叛道,如今长大了,这些孩子话不可以再随便乱说。”
  少女看着他俊逸眉眼,痴痴的,说不出话来,粉脸上的红潮比来时更汹涌。
  两两相望里,花正好香正浓。突然,像荆棘刺破苍穹,最让人讨厌的那个怪声儿平地响起:“太子殿下,小世子有请。”赵高是这个宫里,最最煞风景的存在,陌芅实在不明白,为何父亲要偏宠这等小人。他总是像个幽灵似的,突然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吓人一跳。
  扶苏将妹妹扶起来站好,道:“胡亥弟弟找我有何事?”
  佝偻在旁的赵高一双浮肿的眼皮略抬了抬:“奴才不知。”
  扶苏略有些为难,但还是整了整衣裙,朝陌芅道:“我去你胡亥哥哥那里,你回自己宫里去歇着吧。”
  陌芅哼了一声,咕哝道:“胡亥是个坏东西,他找你,真不知又要怎样捉弄你,哥哥你别老像个傻瓜似的,提防着他些。赵高,你,随本公主回宫。”
  那该死的奴才恹恹道:“小公主,世子找我还有事儿忙呢,恕赵高不能陪伴公主了。”
  陌芅回头对扶苏道:“哥哥,你告诉十八哥,我借他的赵高一用。他若是敢不借,我就去告诉父皇。”
  扶苏皱了皱眉头,无奈地笑笑,终于挥了挥手:“赵高,你随公主去,若弟弟那儿找你,有我呢。”
  小公主犹自气哼哼地,不过总算提着裙子逶迤离去。
  扶苏目送着那背影直至瞧不见,又略站了会儿,转身去了胡亥宫中。
  胡亥这小子,终日闲极无聊,书简也不读,剑术也不练,三天两头找他这大哥的麻烦。这次却似乎没什么花样,甚至还请了素来与他不睦的蒙恬在座相陪。隔着窗,扶苏稍稍挑眉惊异了下,施施然走了进去。
  蒙恬坐着没动,胡亥却面上大放异彩,笑着起身道:“兄长,赵高去了这半日,我还以为,请你不来了呢。”
  “找我就为喝酒?”扶苏将衣袍一掠,坐下问。
  胡亥亦且坐下,哈哈笑道:“兄长,胡亥想学带兵打仗,将来兄长做了皇帝,我也好保家卫国,助你一臂之力。我思来想去,父皇这些属下里头,最善此道不是蒙大将军么,只可惜我与大将军昔年不知哪里有些误会,一直不大来往,我想着蒙恬将军最听哥哥的话,所以想请哥哥你做个中间人,让我与将军和好吧。”
  扶苏微笑:“这倒是你的好意,蒙将军既已经来了你宫里赴宴,想是用不着我出力了。”
  蒙恬捋了捋络腮胡子,声如洪钟:“十八世子是以太子的名义下帖子请臣下,臣下岂敢不来!”
  胡亥只是狂肆大笑。扶苏也不以为意,亲手为蒙恬满上了酒。
  却说陌芅带这赵高到了自己的丽景殿,几个垂手侍立的女婢忙忙接了出来,小公主便喊:“去拿些核桃来,我想吃核桃。”
  众侍女面面相觑,不知这惯会戏弄人的小姑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什么花生芝麻,核桃银杏,坚果类的东西,她们肠胃娇贵的小公主根本就克化不动,从来不吃的。可此刻,她一声令下,谁敢怠慢,便有两个侍女答应着去了,不多时从库房领了些干核桃来,拿小盘子装得小山似的。
  陌芅朝赵高扬了扬下巴:“赵高,你给我把这些核桃都剥好。”
  赵高面色死气沉沉,瓮声道:“回禀公主,没有小钳子,奴才剥不开。”
  陌芅冷笑道:“有小钳子还要你干嘛?听说你专门撺掇我父皇和胡亥干这个干那个,最是牙尖爪利,本公主哪,就是想看看,到底是你的爪子硬,还是这些核桃的壳儿硬。”往寝殿走了几步,伸个懒腰回头倦慵笑道:“我睡一觉,看待会儿起床有没有核桃吃。”
  她这一睡,直睡了一天一夜有余。
  宫里的众医官来至丽景殿,轮番看诊,只道是小公主练舞过于辛苦,偶感风寒,轻微发烧,只不过吃两剂药疏散疏散就好。陌芅昏昏沉沉被灌了些药汤,再睡了个饱,便无事了,安然醒来时她只不过觉得浑身酸酸的,那是睡久了的缘故。
  灯下,她打着哈欠坐在床沿上,接过侍女的热毛巾轻轻在脸上擦了擦,因问:“我记得我睡觉之前让赵高剥核桃,他剥了没有?”
  侍女垂首答:“禀公主,他剥了,手指全是血呢,那核桃上流的也是,脏兮兮的,怕是不能吃了,若公主要吃,奴婢们再弄新鲜的来。”
  陌芅又擦手,一边厌烦道:“剥了就好,谁要吃那种东西。”手里巾帕停了停,问:“我哥哥扶苏被胡亥找去了,有没有被为难?”
  侍女嗫嚅着不能答,惊慌地低下头。
  陌芅站起来笑道:“你急什么,告诉我就是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侍女便跪下了,抬头竟是满脸的泪,一面摇头一面哭:“奴婢不敢说。”
  陌芅捏着她下巴,心下也有些慌,手里的热毛巾帕子掉落在地,沉声命令:“说!”
  这是个雨夜。
  轰隆隆的惊雷,掩饰住过往宫车车轱辘的咕噜声。
  她没命地在雨中奔跑,绊倒三四次,每次咬牙站起来又继续飞奔,身后一干宫娥和小太监拿着伞在后面追,此起彼伏地喊:“公主,公主你的病刚好,不能淋雨”
  陌芅还顾得上这些吗?
  那跪在地上乱抖的侍女断断续续哭道:“太子殿下,殿下被人发现和蒙恬将军共卧在东宫,二人赤(?)裸相拥,不、不堪入目,宫人报知陛下,始皇大,大怒殿下,殿下明日就要被流放到极东的扶桑国去,公主,您救救殿下吧,连奴婢这样的人都知道,太子爷他是个好人”
  陌芅分不清自己脸上流得乌七八糟的,到底是自己的泪,还是雨水。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就可以追上父皇的车撵。她一袭素白寝衣,和那已及脚踝的长发都被雨水打湿,紧黏着肌肤,显得格外弱小,轻盈的身体像只燕子在浓重的雨帘里沉浮,雨打湿了翅膀也不以为意,竟让她如愿以偿地赶上了。
  她纵身岔过去,张开双臂正好拦在车前。
  幸好赶御撵的是极其娴熟的宫人,在那巨大壮硕的马匹即将踏碎她薄弱的肩膀之际,及时勒住了缰绳。那畜生被强行掉了个方向,仰起头来嘶鸣,音调高昂,刺破夜空。
  始皇帝暴怒,在宫车中怒吼:“谁!?惊扰朕躬者,五马分尸!”
  陌芅哭得嗓子哽住,根本说不出话来,只是喘气。
  还是车旁一路小跑着随侍的老太监怪腔怪调道:“陛下,是陌芅公主。”老随侍不是别个,正是赵高。
  过了会儿,那车帘子被打起,始皇帝微微探出身子,觑着眼睛望了望,奇道:“陌芅?你拦你父亲的车,要做什么?”
  她被灌了许多雨水,张嘴急急将那苦涩的无根水咽下,声嘶力竭地喊:“父皇,不要流放扶苏,不要流放他,是我,是我,我能证明他不是,他不是”
  原本打算去花容宫临幸新妃的始皇帝,眉目阴沉地命令改道,而赵高领命去提扶苏来偏书房对质。
  始皇帝眉宇间酝酿着滔天怒火,望了望浑身乱抖站在他面前的小女儿,她甚至没穿一双鞋,脚上只有被泥污弄得邋遢至极的袜子,冷漠地笑了笑:“你就这么急着投案自首,连鞋都来不及穿一双?你是就这样尊重你的父亲,你的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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