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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旅记-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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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他话音未落,通话却戛然而止。
  我纳闷,这古怪的中断怎么看都不像是信号障碍,于是再拨,却怎么也无法再接通。
  一瞬间,我手足无措,茫然的热汗遇到空调冷风迅速带走了身体的热量,我竟然在三伏天打了个寒颤。
  到站,跳下蜗行的公车,我飞奔回家。
  当时我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但是猛然间我记起了上两周被我发现的跟踪者。
  可以肯定的是,有人知道我们的藏身之地,而哥哥欠了高利贷不少钱,并且现在绝对没有能力还清。
  无论怎么想,都是非常麻烦的事。
  站在家门口的走廊上向外眺望着的男人更确定了我的想法。
  我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站下,不等气息稳定就问:“你找谁?”
  男人转身冲我露出短暂的半秒微笑,对于初次见面的人习惯性的礼貌之后,立刻言归正传般严肃起来,“我找安络,不过你哥哥应该不在家。”
  “你是哪位?”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没错,就是那个蹩脚的跟踪者,近看之下,年纪要比估计得大个几岁,声音体态虽然都很年轻,但细微的表情其实最容易泄露实际年龄。
  “我本该早些来,但是被别的事耽搁了。”男人上前一步,从皮夹中掏出名片向我递来,我迟疑着接过的同时,隔壁的房门也打开了。
  邻居老头见到我,明显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你总算回来了。”老头说着,朝那男人看了一眼,眼神有点古怪。
  “出什么事了?我哥出门了么?”我边问他,边快速地瞥了瞥了名片。
  姓名是林深,除此之外,只有联系方式,没有任何头衔,看起来十分符合他神秘人的身份。
  “他出去了,跟人一起走的。还留了口信给你,让你别担心,别的什么都没说。”老头如实禀报,语气甚为平淡。
  “跟人一起走的……”我喃喃重复,下意识地看看那男人,他的神情几乎与堆积着灰黑云絮的天际融为一体,“大伯,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呢?你知道我们的处境,我哥万一有个好歹我到哪儿去找他啊。”我对着老头无奈地说,但语气中却渐渐染上了自己都能察觉的恼怒。
  老头一怔,“我看那俩人不像坏人啊,也不是之前来过的,”说着,他再度打量我身边表情阴郁的男人,“我见过的是他,他来找过你们两次了。”
  “没错,我确实来过两次,但家里一直没有人,安络的电话我也打过,他始终不接,所以……”林深咳了一声,“大爷,您还记得那两个人说了什么吗?”
  “说实话,我没听清,敲门声太大我才开门看看的,结果就见到他哥站在门口跟两个男人说话,那俩人看起来三十多岁,模样普普通通,不过挺高壮的,好像是让他哥去见什么人。”老头边想边说,最多两个小时前发生的事还需要用力回忆,真难为了他的记忆力。
  我不耐地追问,“见什么人?”
  老头瞪我一眼,“我哪知道,我是你们的管家还是茶房?”
  林深冲我摆摆手,走到老头面前,甚为和颜悦色地说:“大爷,拜托您好好回想一下,安络有可能碰到了麻烦事,不过您放心,这是用钱可以解决的事,所以绝对不会牵连到您。”
  老头摇头,“我不是怕牵连,是真的……哦,对了,好像是什么韩哥的……”
  “韩哥?”我和林深同时重复。
  “应该是,抱歉啊,我帮不了你们了。”老头缩回身子回屋关门,看那样子似乎外面有天大的动静他都不打算再出来了。
  只剩我和林深面面相对,我隐约觉得他对我们兄弟已经了若指掌,而我却只知道他的名字。
  来意为何?是善是恶?一概不知。
  见我始终僵立无语没有请他进屋的意思,林深淡淡一笑,语声同样温柔平和,“其实,我和安络交往过一段时间,几年前。”
  “现在才回来找他?”我语带讥诮,心情本就糟到极点,又遇到这个毫不认识的陌生人来倾诉前尘往事,并且……是关于哥哥的。
  “对,我很后悔那时放弃了安络,是我不懂珍惜,安络是个对感情很认真的人,待我又极好,但是,人对轻易得到的东西总是不太重视。所以……”林深的话音悄悄没入了自天尽头缓慢踱步而来的远雷中。
  “你打算怎么找他?你认识放高利贷的?”我不想理会这些细枝末节,直接问。
  林深叹了口气,“我从未那么希望自己认识几个这样的人,不过,我有我的途径和人脉,我想总有办法的,只要肯花钱。你在家等着就好。”
  “我能做什么?在家干等么?”
  他的神情在我的注视下,古怪的一凛,眉头微蹙着,他用无谓的语气说:“你只要记住,如果安络回来了,不管他看起来怎样,你什么都别问,照顾好他,联络我,就够了。”

  第九章

  房间里的窗户开得很大,也许是没来得及关上。
  性急的雨点已经扫了进来,窗边的方桌湿了一小半。
  想去关上窗,可是似乎连抬手的力气都消失殆尽,像哥哥之前每晚回家时那样,我木然地坐在门口的纸箱上,看着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强劲如箭的雨点击打着楼下的雨棚,砰砰作响,但我很快发现,其实那是我的心跳声。
  彻底慌了,我茫然到想吐。
  拿出手机,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商量的人。朋友?算了吧,现在我面临的事件对他们来说就是超现实世界;同学?高中三年,我跟任何人都没有建立起这种程度的交情;妈妈?我倒真的想打给她,但偏偏不能……
  虽然独自出门离家月余,但我此时却感到自己果然还只是个靠不住的孩子。
  所以哥哥什么都没打算告诉我,同我一样,他也没有任何一个可以依靠的对象。
  呆坐半晌,我终于鼓足勇气重拨了哥哥的电话,毫不意外的无法接通。
  雷声始终遥远势弱,闪电黯淡,这团积雨云不知正飘在天空何处。
  我最终还是关小了窗,隔着玻璃看雨。看得久了,闭上眼都觉得面前是根根闪光的白线。
  渐渐安静下来的夏日傍晚,对面楼房传来蔬菜下油锅时的脆响,趁着雨停赶忙出门的遛狗人,木屐踢踏犬吠不停,有小孩奔跑着踩水而过,笑声尖锐明亮。
  这些属于他人的寻常生活,对我而言向来只是作为背景声和布景存在着的,但我现在多想把你也完好无缺地拉入其中。
  可是,你在哪儿?
  凌晨一点半,我打了电话给那个自称能找到哥哥的男人。
  电话那头的语声暧昧不清,身后嘈杂扰攘,不知是在什么声色场所。
  我没耐心地愤愤挂断,重新躺下。
  隐约觉得,最后一点可能、一条线索也快要灰飞烟灭了,我终究还是没能把哥哥带回父母身边。
  但也许,哥哥会安然无事地回来,并且像他留给我的话一样,我根本无需担心,他只是和朋友叙旧喝酒去了,又或许,哥哥只是为了逃避我莫名的□,或者为了逃避越来越清晰可见的同我一起踏上返乡归程的未来,所以跟过去一样慌不择路地走了。
  除了毫无价值的乐观想象,现在的我,还能做什么?
  耳边传来逐渐清晰的淅沥水声,我猛然惊醒。
  眼皮厚重,口干舌燥,房间里闷热的湿气让我昏睡出了一额头的汗。
  抓起手机看时间,不到五点,晨光熹微,并未下雨。
  我突然回过神来,光着脚冲出房间,呆呆地站在紧闭着的盥洗室门前。
  犹豫再三,我还是没有敲门,默默走到厨房洗了把脸后回到房间专心等待。
  不知为何,那哗哗不停的水声似乎在向我传递着某种拒绝的暗号,拒绝靠近,拒绝询问,最好也拒绝对视。
  焦急煎熬了我半个小时,在我快要忍耐不住之时,水声戛然而止。我连忙调整姿势到漫不经心的状态。
  虚掩着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他走了进来,带着沐浴后的清新气味和湿漉漉的头发。
  一夜未见,哥哥原本就不甚挺拔的脊背似乎又弓了几分,肩膀也彻底垮了下来。但除了看来疲倦到极点之外,他好像并没有什么让我震惊的变化。
  “你回来啦。”我含糊地招呼。
  他停了下来,站在屋子的中央,短短几步路,如同挤过窄门,耗尽力气。
  我跃下床,走到他身边,刚想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他就预知到了似的闪开了,那反应速度与其说是敏捷,不如说是惊恐。
  “哥……”我低低唤他,如同招魂。
  他像是没听到,垂着眼睛不看我,脸上既无血色也无表情,苍白淡漠如纸,虚青的眼圈和面颊眼角添的几处细小擦伤竟是脸上仅剩的色彩。
  我想追问,却开不了口,只能同他面对面站着。
  哥哥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一些极为微弱的声音,又渐渐凝成一句含义模糊的话。
  “让你……担心了……”
  黯淡沙哑的嗓音如一把锉刀,来来回回地磨着我装出来的冷静,我感到身体被箍紧似的难受,或者说是疼痛。
  “我一点忙都帮不上,对不起。”压抑的感情用道歉作为出口,我终究没有冒险。
  他抬头看我,眼睛深处仿佛有泪或是血正在缓缓渗出,但未及流出眼眶就已枯竭,干涸的纹路残留在眼中,血丝密布,遮蔽了所有感情。
  我不敢与他对视,不敢提问,也不敢伸出无目的的援手,只能怔怔看着他与我擦身而过,像往常一样蜷身而卧,如同龟裂的河床,无声无息。
  犹豫了一会儿,我找了林深,他的声音同我一样倦意十足。
  “虽然我压根不想打这通电话,但还是告诉你吧,哥哥刚回来了,现在睡下了。”
  他不理会前半句,“怎样?有没有受伤?”
  “我不清楚,他什么都不告诉我,也根本不可能问他吧。”站在清晨的阳台上,湿润的凉气让我打了个冷颤。
  “现在……我在跟人谈一笔生意,中午之前可以解决。在我过来之前,你最好收拾下行李,暂时搬去别处,至于地方,我来之前会一并找好。”
  男人语调的平稳和语气中的不容反驳让我很难乖乖答应。
  “凭什么信你?你们这些接近他的男人,哪一个让他真正幸福了?你们只会不断制造麻烦然后一走了之留他一个人扛着!”
  “这次会不同,我保证。”对方顿了一顿,极轻地叹了口气,“因为我很少保证,所以安绎你必须信我。”
  要不是哥哥的情形未卜,我真得会笑出来。
  “他……换下来的衣服上有血,全都扔了。”突然想到几分钟前看到的血迹斑斑的证物,我补充说。
  “我……知道,你记几个药名,一会儿出去买一下,如果能看着他吃下去就更好。另外,把门锁上。”他仔细地叮嘱我。
  我敷衍地应着,但不知道有什么必要,情况不是已经糟糕到极点了么?难道还会有更麻烦的事?
  一路都在盘算着如果高利贷们又杀回来了的话该怎么带哥哥逃跑,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家门口,汗如雨下。
  手中的塑料袋中,是外用和内服的药,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总觉得药店的营业员看了我的购物清单后,表情有些怪异。
  哥哥又躲进了盥洗室,哗哗水声让我觉得更热。
  热的并不只是身体,更多的是心情的焦躁始终无法平复。面对显然是遭遇了什么但又缄口不提的他,我有再多的力气也用不上。
  何况,这一个月多,就算只是跟随,我也累了。
  “哥,我回来了,买了药给你,要不要……递给你?”把内服的药放进屋子后,我将变轻的塑料袋裹成一团,贴近门缝说。
  水声中断,他从微微打开的门内伸出手来,我默默把手中物交给他,接着门又被关上。
  我迫切地想说点什么打破安静。
  “昨天的那个箱子顺利送到了,”我倚在门边没话找话,突然想起那女孩要我转达的事,“秦老师的女儿让我告诉你,没有离婚之类的不是存心骗你,只是她父母为了不影响她高考。其实她知道他们这个家早就散了,但是父母存心做戏她也只能配合。”
  门内没有反应,我挠挠头,靠着门框蹲下,“所以我想,秦老师对你,还是真心的吧,至少一大半是。”
  悄无声息,但我知道他在听。
  “有个叫林深的家伙,昨天来找过你,之后一直和我联系着,说要帮我们,还让我们暂时搬出去住,我已经答应了。你觉得行么?”我问,他不答。
  渐渐响起来的,是他毫无预兆不加掩饰的哭声。
  伴着他的恸哭,我能做的只是一下下轻轻叩着门,如同正在安抚地拍着他的背。

  第十章

  下午三点,酒店咖啡厅。
  我和这个几乎陌生的中年男人面对面坐着,浑身不自在。
  确实是从未来过那么高级的地方喝其实普普通通的咖啡,但毫无疑问,这个男人更让我觉得别扭。
  回过头看着窗外的花园,经过昨夜大雨洗礼,草坪愈发绿得晃眼,今天天气大晴,阳光均匀铺在小道上,颤巍巍地闪着金光。
  “安绎,”他唤我,语调温和,略低沉的嗓音隐隐透着疲惫。
  我转过脸去,那男人正意态松弛地斜靠在沙发上,我有点尴尬地冲他微笑,不知他打算跟我说什么。
  似乎是第一次仔细端详这男人,五官平平没有亮点,但组合起来却意外的顺眼,面颊肌肉多少有点松弛,眼角之类的部位也有了几丝笑或不笑都存在的纹路,不过这些细节并未让他显露老态,相反地,倒增添了一丝宁静平实的气质。
  “他睡着了,吃了安眠药,半颗。”我觉得他的问题会是哥哥,所以老实地先答了出来。
  “我很后悔。”他像是没听见我的话,兀自说着。
  我呆然注视他,等待下文。
  他坐直身子,重复了一遍开场白后说,“如果早半天来找他,可能就……不会出这种事,是我不好,我没有估计到高利贷会那么早上门,我以为他们多少有点人性,不会在他的恋人刚去世就来逼债。”
  我苦笑,“这些话,亲自对哥哥说不是更好。”
  “我觉得已经无颜见他,所以今天有些东西要交给你。”说着,他从沙发边拿起一个手提箱,打开后取出一个文件袋,放在桌上,“这里面有一张借据,他欠的钱我已经还清了,另外还有他被摔坏的手机,我也一起带回来了,还有……”
  不自然地停顿,他的表情比咖啡更苦涩,我隐约有了预感。
  “还有一张内存卡,高利贷告诉我,昨天晚上他们逼安络拍了视频,而且是强迫性质的。那之后,还做了别的,也一起拍了下来,闹到最后,情况几乎失控,连原本完全不沾男人的家伙也跟他做了。”他谨慎又紧张地观察着我的表情,斟酌着用词,我根本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应对这一切。
  “他们原本打算卖个好价,但我一起赎了回来,算是利息。我没有做过任何手脚,你可以放心。我不是喜欢看人痛苦模样的变态。”他把文件袋慢慢推给我,仿佛有千钧重。
  我的全身包括头脑都僵硬了,没有力气指挥手臂抬起前伸,也没有能力操控手指做出抓取的动作,原本想说想问的话语也因此全体堵死在了声道。
  “对不起,我……我原本是有信心的,我想让安络过上稳定的生活,但现在,你觉得还有可能么?他还会相信任何人么?”他垂下头,问话如同来自地底深处。
  “林先生……”我用尽力气从齿缝中发出声音,对面的男人抬起头,面露倦容。
  仿佛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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