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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毋相忘-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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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花,却有草,另有一番清雅意境。就如人生一样,繁花似锦未必就好,山穷水尽未尝就坏,全看各人手段。
  毋望低头看德沛,突道,“沛哥儿,我且来考考你'日日惜春残,春去更无明日。拟把醉同春住,又醒来沉寂。'下一句是什么?”
  德沛摇头恍脑对道,“明年不怕不逢春,娇春怕无力。待向灯前休睡,与留连今夕。”
  毋望抿嘴一笑,道,“甚好。你未进学堂就能记得这些,总算叔叔没白教你,若今日能卖个好价钱,便求你妈送你进学堂罢,进了学堂才好考生员,将来考了秋闱复再考春闱,进得国子监便光耀门楣了,只是不知我们这样的戴罪之家可还能入仕,若不能便白糟蹋了你。”
  德沛一个孩子家自然不问这些,他摘了一根草叼在嘴里,直跑到几丈开外追雀儿去了。毋望快步赶上去,两人嘻闹在一处,在这春光里,与陌上桑林,小河流水相映成趣。
  日头升得高了些,路上已有行人,德沛走得乏了,拉毋望在河边坐下歇息自己又去折了柳条,编了两个环戴在各自头上。毋望探身在河水里照了照,只见一个少年头戴柳环,言笑晏晏,说不尽的风流倜傥,复拂了耳边细小碎发,心下甚是得意。
  约又走了一个时辰,行人渐渐多起来,走路的,骑马的,坐轿的,千人千态,好不热闹。毋望拦下一位挎着菜篮的农妇,做了揖道,“大娘,我要进城,走了半日了不见城门,不知多早晚方能到?”
  那妇人打量了毋望和德沛,温声道,“你们兄弟进城是走亲还是访友?约再走一柱香就能看见城墙头了。”
  毋望道了谢,摸摸怀里的布袋子,领着德沛急急赶路而去。因这几年只跟叔叔来过一次郡里,先前的记忆都已模糊,站在城中两眼一抹黑,只得再靠嘴皮子,又问了人,才打听到广聚德当铺,德沛刚想迈腿,被毋望拦下了,不解道,“怎么了?到了却不进去?”
  毋望指指斜对面的珠宝铺,眼中似有了计较,低声道,“咱们先去那家问问,打听了大概值多少再进当铺不迟,人心隔肚皮,提防些总是好的。”
  进了珠宝铺子也不说要卖,只说是家里人从北边带回来的,想问个市价再作定夺。那掌柜倒是实在人,反复看了半日才叹道,“是颗上好的珠子,成色好,个头也大,若送进宫里怕也能镶到皇上的冕旒上!客官是想做首饰呢还是想卖?若肯卖,我出二十两银子,再多了,我店小利薄承受不起,这东珠本是御用的贡品,做了首饰也无人敢戴,我买来只为了传家不为赚钱的。”
  毋望和德沛互看一眼,德沛扭过身去暗暗吐舌——二十两啊,这颗珠子竟值二十两!爹做帐房,天天拨算盘珠子,一刻不闲一年拢共才五两银子,这颗东珠顶得过一家人四年的进项!
  毋望笑了笑道,“今日原是打算卖的,掌柜既出得高价,那我回家禀明父兄,过会子再来回话。”
  那掌柜将东珠交还给她,眼中却有十二万分的不舍,又道,“不伦卖与不卖,公子好歹差人传话于我,我在这里侯着的。”
  毋望将东珠收在囊中,拱手道,“一定一定!”领着德沛扬长而去。两人在街角猫了一盏茶功夫,见那掌柜退回店内方才走进当铺大门。
  进得店来,瞧那柜台竟有一人多高,里头的人只露出一个头顶,一时不知怎么开口。这时来了个伙计上前招呼,引着他们坐下,才道,“公子是来续当还是来赎当?”毋望道,“请问有没有一位叫郑连生先生?我找他,请小哥通报一声罢。”
  小二应了,倒了茶放在桌上便进了里间,这时德沛拉拉她的衣袖道,“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
  毋望略一思忖道,“先打听清楚再说罢。”
  不多会从里间出来个人,约摸三十岁上下,面皮白净,看上去甚是和气,他冲毋望作了揖,毋望和德沛忙还礼,道,“郑先生,我们是刘宏的儿子与侄儿,今日有事要劳烦先生。”
  郑连生见那少年肤白赛雪,一双眸子澄净透亮生得极好,亭亭玉立的站着,气若芝兰,当下便明白了七八分,这哪里是侄子,分明就是侄女儿!暗暗感叹,这女孩儿好大的主意,竟带着个半大小子跑了这许多路,真真叫人捏把汗!忙又请他们坐下,只道,“我与你叔叔私交甚好,哪里谈得上劳烦!我知道他被待歹人所害摔断了腿,本来备了些药材和吃食要去看他的,可巧这些天忙得抽不出空,你们既来了正好带回去。”
  毋望道,“侄儿代叔叔谢过先生!我这里有样东西要卖,请先生过目。”又掏出东珠双手奉上,只道,“这是我家从前留下的,如今叔叔无钱医治,需卖了它好救命,望先生替我们做主。”
  不想郑连生面上有些迟疑,压低了嗓子道,“我且替你上柜上问问罢,我是这里的帐房,本不管典当的事,或许典当师傅看在我的薄面上出价高些,只是进了当铺,再好的东西都成了破烂,怕是不中用了!”
  毋望心道,那也无妨,既有珠宝铺子里的老板许的二十两,即使这里不成还有那里,于是点头称是,又拱手道,“先生受累了!”
  郑连生进了柜内,只听得一阵悉唆之声并啧啧之声,郑连生问道,“能当多少?”
  另一个声音答道,“至多八两,再不能多了。”
  德沛看向毋望,目光甚至有些惊恐,比了个十二,苦笑道,“还是春君姐姐有远见,以后我便叫你作女诸葛罢。”
  毋望嘿嘿一笑,啐道,“莫要胡说,我年岁比你大,想得自然也比你多。”尤其是经过了涛天大祸的,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远比普通百姓尝得更透彻。至于这东珠的事,想来也会是这样的结果,当铺本就是走投无路的人才去的去处,越是走投无路越是落井下石,恨不得把人的经骨抽出来,哪里管你的死活!出来的客人莫不是一脸绝望痛不欲生,捶着胸口凄惨呼一声“皇天菩萨坑死人”,可又能怎么样呢,当了就是当了,“当”自然不如“卖”,只是未料到珠宝店的掌柜肯出二十两,与她当时料想的八分相距何止十倍,令她亦是欣喜不已。
  郑连生出来,面有菜色,摇头道,“我当年在鸭绿江见过进供的东珠,个头远不及这个大,已是宝中至宝稀世奇珍,若按着市价,百两千两也不在话下,如今却只值区区八两,你若想卖我便再与他周旋,多要一两半两也不难。”
  毋望道,“那便不卖了,还是另想法子罢。”收了东珠便要告退,郑连生拦道,“且等一等,给你叔叔的东西在后头,我去去便来。”说完匆匆奔进后院,留下他们姐弟在外侯着。
  这时高柜后头咳了一声,两个俱抬头看,却见那不曾露过脸的典当师傅探出大半个头来,眉窄眼细,像个耗子。他阴阳怪气道,“八两还嫌少?人不大,心不小!瞧你们也可怜,既是郑先生的熟人,那便再加半两如何?卖就卖,不卖可别后悔,别处更不如我这里呢。”
  毋望听这话甚是厌恶,转身不与他答话,那师傅呲的一声缩了回去。此时郑连生气喘吁吁地跑来,将一个包袱交予毋望,又拿了一吊钱塞在德沛怀里,拍拍他的肩道,“沛哥儿,回家给你爹传个话,就说我得了空就去看他,叫他好生将养着,差使的事莫去想他,养好了身子要紧。”
  德沛躬身满满行了个礼,道,“侄儿记下了,多谢世伯。”
  辞了郑连生再转到那首饰店,掌柜早已望眼欲穿了,见了毋望和德沛比见着自己的亲爹还高兴,火速拿出银票交与毋望,唯恐再生变化,又捧着东珠细细的看,着实的爱不释手。
  德沛恹恹的跟着毋望走在大街上,拉拉毋望衣袖道,“你不可惜么?”
  “可惜什么?”毋望明知故问。
  “自然是可惜了那珠子!白糟蹋了,落到那市侩手里!”德沛忿忿道。
  毋望知道弟弟替她心疼,便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来,安慰他道,“卖市侩也比卖禽兽好!至少我知道那市侩买了我的宝贝是传家用的,不似当铺,今日卖的,明日说不定就给人磨成了粉吃了!”
  德沛想想觉得有理,复又高兴起来,神采飞扬道,“等我长大定要把更好的给你,你且等着看罢!”
     

第三章 城里的裴公子
更新时间2011…6…3 20:24:42  字数:3949

 毋望与德沛是驾着牛车回馒头村的,车上摆着米面,两只母鸡和两个大包袱,德沛左手捏个糖人,右手甩着鞭子,一派悠然自得。毋望抱膝在车上坐着,不时翻出绣线瞧,满心的欢喜。适才路过绣花铺子买了各色花线和两个绷子,说起来她的刺绣手艺还是婶子带出来的,张氏原是女红的好手,飞禽走兽,花鸟鱼虫,高山流水,皆无一不通,只因这几年的颠沛流离才丢了手,如今重拾起来,绣了东西能卖钱的,毋望都打听好了,那家绣坊还收客人的刺绣,若绣得好,签了契约,下回的绣料不要银子只管拿去,只要绣活送来,折了价再扣工本,便是无本的买卖了,岂不比毫无进项强百倍!
  至于这牛,毋望想来便觉有些肉疼,花了白花花的五两,郡里的大夫都很拿乔,只坐堂不出诊,听说要跑几十里路,头更是摇得似泼浪鼓一般,没计奈何,毋望开始为买牛还是买骡子纠结不已,骡子便宜牛贵,骡子跑得快牛跑得慢,骡子能拉磨牛能耕田骡子肉贱牛肉更值钱些,又想起屋子后头那块荒地,毋望咬牙切齿一跺脚把牛买下了,还是一头刚满两岁的新牛,倒也不算太亏。
  德沛有了牛可高兴坏了,摸摸牛头,拍拍牛臀,抚掌笑道,“可算有了自己的牛,这下不知要省下多少气力呢!”又打了保票把放牛割草的差使俱揽下了,这才套了车将毋望扶上去,在落日余辉中急急往家赶。
  远远已能看见村子,炊烟袅袅,犬吠声声,一派舒心惬意的田园诗意。
  张氏在屋外等了许久,见姐弟二人驾着牛车回来,大大舒了口气,一面又奇道,“哪里来的牛?”
  德沛大声道,“自然是买的!”兴冲冲将车上东西卸下,将牛拉到凉棚下牵好,又张罗拿芦苇扎的薕子把两只鸡圈起来,喂了食,还抽了干草做了只窝,只等着明早好捡蛋。
  毋望将剩下的十四两七钱银子给了张氏,提了郑连生给的包袱到叔叔跟前回话,把当珠子的经过种种说了一遍,听得张氏只顾抽气儿,“还是春姐儿有见识,亏得到别处问了价,若一气儿找了郑连生,岂不白扔了十二两!”
  毋望福身道,“婶子说得极是,只是也怪不得郑先生,他又不是掌柜,做不得主,可恶的是那典当师傅。”
  张氏应道,“竟要坑那许多,真真黑了心肝!”
  刘宏道,“可曾替我过郑先生?他家里也不宽裕,竟还想着接济我。”又长叹一声,“当年富贵时宾朋满天下,孰不知贫贱之交才是真心待你的!”
  毋望点头称是,瞧着刘宏精神头仍是不济,心中十分担忧,轻声道,“叔叔明日便去城里罢,早些治好了腿才是正经,总这样拖着多早晚才是头!”
  刘宏闷声道,“看不看还有甚么,不如拿了斧子来自己坎,还省些诊金。”
  毋望看他烦闷,忙宽慰道,“我今日打听到一位大夫,卸甲之前在太医院供职,医计甚高,或者他有别的法子治叔叔的,不论如何总要试试的。”
  刘宏还是摇头,张氏对毋望无奈道,“这一日劳心劳力也该乏了,你且回去休息罢,我再同他说说。”
  毋望道是便退出来,却见德沛拿草席摊在凉棚前,坐在上头眼巴巴的看着那头牛。毋望道,“又出什么幺蛾子?”
  德沛抬眼嘻嘻笑道,“我今晚就睡这里,怕有人偷牛!明日我找章家哥哥替我搭个好好的牛棚,要有门有锁的,这样才能放心。”
  这孩子心思甚是缜密,她竟没想到要防贼,于是赞道,“我家沛哥儿真是长大了!只一条,外头可凉,仔细冻着。”
  德沛道,“我省得。对了,前日文家哥哥问你可是许了人家,后一日便听见文妈妈和齐妈妈大吵起来,只因齐家的狗咬了文家的鸡仔,文妈妈便夹枪带棍的骂,后来我隐隐听得齐妈妈说什么俊哥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毋望吃了一惊,猛想起了文俊那张憨实又不太憨实,斯文又不太斯文的脸,顿时脑中嗡嗡作响。她抚了抚胸斥道,“你一个男孩儿家的说甚么家长里短!看好你的牛罢,过两日买对鹅回来,若有生人便会叫的!”
  德沛面上一红,闷声应是。
  毋望回到房里倒在床上,看着石青色的帐顶愣愣出神,她八岁那年与叔叔一家发配到此地时,头一个认识的就是文俊,文俊的爹是当地的里正,要落户必然得找他,那时文俊十一岁,下了学坐在院子里吟诗,什么“闲来无妄想,静里多情况”,又是什么“乱纷纷世事不欲听,倒大来耳根清净”,一双眼睛却总往门外瞅,突地看到毋望,立时扔了圣贤书跑来只顾与她搭讪,那时毋望刚没了爹妈没了家,哪里有心思听他胡扯,只觉得耳边聒噪,便不客气道,“你可知与人方便,救人危患,休趋富汉欺穷汉?你自去读书,我们不是来找你的,莫要盘根问底!”谁知就这一句,那文俊便整纠缠了她四年,每日学堂里归来只顾追在她后头跑,究其根底大概是文俊认识的女孩儿大抵不识字,毋望的出口成章令他大大的刮目相看,更要紧的是她说的那句他竟不知出处,着实比他还高明些,他爹爹和老师平日教导他要多多结交良师益友,于是乎,他更是巴巴的送上门讨嫌,直到他考童试未过,他爹一怒将他禁了足,毋望的世界才清净了一二年,方才猛不丁听德沛提起他,真是唬了她一大跳,这阎王怎又打听起她来,莫不是不安什么好心?苦闷了一会子,眼皮子开始打架,翻个身抱着被子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了,毋望忙起身梳洗,收拾停当出门,德沛已将牛牵出去放了,婶子笑容满面的捧了碗蛋羹,看见她便道,“那两只鸡很是争气,今早果然捡了两个蛋,我给你叔叔蒸了一个,还有一个在灶上,你去吃了罢。”
  毋望忙道,“我不吃,留给沛哥儿吃。”
  张氏笑笑,掀了帘子进屋去了。
  毋望乘着风清气爽,把昨日买的绷架子搬到院子里的树荫底下,绷紧了缎子的绣底,调匀了呼吸,着手给绣品描底。
  齐氏领了裴家公子来时,恰见那春姐儿在画梅花报春图齐氏回头轻声道,“那便是春君。”
  裴公子颔首,再细看,只见她穿着淡绿的交颈长袖短衣,低着头,露出粉藕似的脖子,月华裙上挂一宫绦长长垂在地上,素手纤纤,笔下红梅点点,在这大好春光里,美得似一副画,裴臻不禁有些看痴了。这样姿容的妙人儿哪里得见过,若真有姻缘,岂不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么!当下喜不自胜。
  齐氏见他那样,心里明白了七八分,抬腿进了院子,高声道,“春姐儿在绣花呐!”
  毋望闻言忙起身一福,道,“齐婶子来了!”却见她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小厮打扮,肩上背着药箱,另一个风度翩翩,眉目清朗,只道是齐氏请来的郎中,谁知齐氏扔来的一句话把她震得天旋地转——“这位是裴家相公,叫裴臻,先前同你婶子提起过的。裴公子是大夫,听说你叔叔伤不轻特来替他诊治,快快喊你婶子出来罢。”
  毋望又羞又恼,面上又不好发作,应了声便进屋寻张氏。刘宏听了狠狠瞪张氏一眼,低斥道,“看你做的好事!如今别人寻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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