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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间茶楼作者:乙酉-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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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神情有些疑惑:“何谓明君?你们——到底想要朕怎么做?” 
殿内诸人如坐针毡,没有一人敢于应答。
皇帝看一眼严凤诉,而后目光滑向他身侧下首的异族男子,温和亲切地开了口:“阿史那,你怎么看?”
白沐心道,原来这就是被遣来议和的突厥王么……想起突厥在西北边境分明情势一片大好,当朝武将世家许氏父子尚且难以抵挡,在这关头,怎会突然前来议和?
这里距大殿稍远,话语听不分明,只能半听半猜,白沐正强忍不适前行几步,要找个近一点的地方,便听见突厥王阿史那用生硬的汉语回道:“皇上敢爱敢恨,真性情也。”

殿内好一阵静默,然后是一阵跟风附和。
皇帝慨然大笑:“如此,可当的明君二字?”
“实属难得一见的明君。”
“是吗?可惜朕的臣子们却并不这么想呢……”皇帝执一杯酒,起身走了下来,缓缓道:“不过朕倒是觉得,阿史那你 ,可比你们那都蓝可汗英明多了,你瞧——”
皇帝伸手一指,指的正是殿中小太监的人头。
“他自幼便被派来服侍朕,至今已经二十余载,没想到,二十年的主仆恩情,竟然这么轻易就背叛朕了。”皇帝感慨道:“突厥王你手段高明啊!朕……佩服之至。”

此话一经掷出,像是在热水中点了一滴滚油,殿内顿时沸腾。
阿史那看一眼严凤诉,再瞥一眼褚良远,面上的愕然一划而过,他朗然大笑几声,拱手一礼道:“皇上明察秋毫,果然什么都瞒不过。”
这倒是认下了。
白沐脑中一团乱麻。突厥来求降,自己不知道;自家老爷子在突厥求降之际仍被遣往边关戡乱,自己也不知道;皇帝要纳太监为妾,自己还是不知道;后面即将发生什么,自己无从知道,究竟——还有多少自己不知之事?
被罢了官去开茶楼的这一个月里,自己竟是被人从头到尾妥善隐瞒、点滴不漏!像是有人在自己周遭密密实实的织了一张网,与世阻绝。

殿内群臣暗中交头接耳转换眼色,显然不明就里之人不在少数。白沐也和他们一样等着皇帝开口解惑,哪知皇帝却似乎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
“严爱卿,不知朕的凤衣皇后,她此刻身在何处?”皇帝自顾自饮一杯酒,回身踱至严凤诉身前,病态的苍白脸色沾染了酒晕,情绪莫测。
他随手把玩着酒盅,仿似不经意地开口玩笑:“清晨祭天之后到此时此刻,朕一直没再见到她,莫非她已然和严相汇合,在去往突厥的路上了?”
殿里顿时炸锅一样议论纷纷,显然皇上这句话,给众人带来的震撼,比起前两次来只多不少。
皇帝看一眼严凤诉,再扫一眼突厥王阿史那,对群臣的交相接耳置若罔闻。
严凤诉略一思索,索性起身走到殿中,跪地一礼,笑道:“皇上要我严家满门性命,今夜之宴,家姐自然是不会来了。”
白沐远远地听见,心里又怒又骂:这厮当真不要命了,原来根本不是心中有数,而是打算要以滥为滥破罐破摔。

“啪——”皇帝狠狠掷下手中把玩的酒盅,眼眉中换一副疾言厉色之情:“严爱卿何出此言?这等喜庆之日你竟随口胡言乱语,可还记得半分君王臣纲?”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句话臣还是记得的。”严少卿笑得倒是春光明媚:“所以臣领死来了。”
殿中一片死寂。
皇帝来回踱了两步,脸色渐渐缓和下来,意味深长道:“爱卿这么说,怕是别人听不懂呢。”
严凤诉笑得恳切又随意:“那便只给听得懂的人听。”
皇帝摇头道:“这怕是不行呢……朕虽不是什么明君,但也从不冤枉一个忠臣,绝不放过一个逆贼。”说完这句,拂袖回身落座。

殿内迅速冷寂下来。方才的窃窃私语一扫而空,各个正襟危坐,噤若寒蝉。
“去岁西北生乱,战事连连,两位许将军在边关攻守布兵,竟以边疆出现巨型怪物为由,罔顾君命藐视朝廷,大有不受调度之象。”
“巨怪?”皇帝喃喃一笑,猛地拍案怒道:“岂不可笑?简直荒天下之大谬!更可笑的是,朕……居然不得不信!”
前一刻还缓似春风,下一刻便电闪雷鸣,前来奉酒的丫鬟受到惊吓,失手洒了皇帝一身。





第48章 水落石出(三)
前一刻还缓似春风,下一刻便电闪雷鸣,前来奉酒的丫鬟受到惊吓,失手洒了皇帝一身。
小丫鬟面如土色,只知道伏在地上颤抖不停,旁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皇帝却似没有察觉,待情绪稍稍平复,接着道:“此乃外患,众爱卿都是知道的。”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事,历朝历代并非罕见,但以此等怪事为由头,事关天子颜面,百官皆心底瑟瑟,沉默不言。
皇帝窥探众人面上神色,不由冷哼一声,又道:“年初朝中六名官员接连横死,皆殁于一地,此事朝中虽然竭力封锁,但大家素来消息灵敏,想必也都风闻一二。此为内忧。”
 “……内忧外患,令朕数月之中难以安枕,夜不能寐。朕本想是天灾,无能为力。不曾想原来背地里有人操控,竟是人为。而这暗地里扯线之人竟是——
皇帝缓缓抬起手来,指向仍旧跪在殿中的人影,道:“正是朕先前最最倚重的严相!”
严凤诉极其难得的静静听着,没有动,也没有着急出言为严相开解。

皇帝不再掩饰情绪,愤恨道:“先说外忧,两位许将军前线进退不听朕命调度,却时常与严相往来传书互通消息。原来……原来朕这个皇帝,竟只是摆设不成!”
皇帝显然动了怒,一时间喘息急促,苍白的面色带了些许不正常的红晕。
“再说这内患。死去的六人或涉贪腐,或涉人命,皆在吏部差人捉拿之际惨遭横死,这究竟是天灾人祸,还是杀人灭口?朕不知道……朕只知道,死掉的六人或多或少与日前告老辞官的严相有关。或被严相一手提拔,或与严相沾亲带故。”
皇帝说了这许多话,面上虽已渐渐恢复平静,指间却犹自微微颤抖,杯酒下去,待喘息稍平,才重重放下酒盅,冷冷问道:“凤诉,你严家满门与许氏父子以及突厥王公相互勾结,排除异己,横扫朝政,朕定你们图谋不轨之罪,你可有分辨?”
此言一出,殿内霎时跪倒一片,皆是开口为严相说话之人。
有人说:“严相忠心为国,许家报国戍边,实乃良臣忠将,皇上切勿听信小人谗言,诛杀忠良!”
有人说:“命案一事还需妥善调查,人证物证齐备才好。”
有人说:“严相治国有功,望皇上明察秋毫多加体恤,查明事由三思而行!”
……

皇帝面上的笑意越来越阴晴不定,直到跪着的人察言观色再不敢言,才缓缓拊掌笑道:“好、好……好得很呐。严爱卿,朕奈何不了老奸巨猾的严相,就再治你一个拉帮结派,拉拢朝中众臣之罪,你可认?”
严凤诉跪立许久,才字斟句酌道:“皇上言之凿凿,臣原本是无话可说的,不过臣领死之前,还想勉力挣扎一下……就当是为这宴会起兴罢。”
皇帝细细摩挲着手中酒盅,道:“爱卿有话,不妨直言。”
“严家虽然不是开国定邦的元勋,勉强也算匡扶治世的功臣,上下一门满心忠良,天地有知明月昭昭。皇上圣口一开,千钧一言,赐严家谋逆之罪,臣子岂敢有反驳之情。”
“爱卿此言,竟是怪朕欲加之罪么?”皇帝缓步下阶,唇角微动,多了一丝玩味神色。
“臣不敢。”严凤诉顿一顿,又道:“蒙皇上倚重,朝中六员殒命之事,一直由臣来查办,臣子愚钝,竟不知何处有证,可证这六人之死……乃家父所为。”
 “爱卿……这是在质疑朕?”大抵是醉酒,皇帝脚下踩空了一下,好在并未滑倒。他沉吟一声,回头唤道:“如此,高令史!”

殿内应声走出一个人来,正是吏部尚书苏清晗一手提拔起来的朝中新秀。
高令史走上前来道:“个中曲折情由,便由下官来细细地说与严少卿听。”
严凤诉瞥他一眼,突然冷哼一声,轻轻一笑。
高令史视若不见,从袖中取出一物道:“死去的六人皆因中蛊而殁,这一点严少卿是知道的了。”
他展开手中物事:“这是誊抄的涉事花楼的一本账簿,里面的账目大有乾坤。明面上并无差池,暗地里却悄悄抹去了大把银两,这些银两,经下官反复核查,是被辗转送去了西北边关。”
严凤诉似是被人醍醐灌顶,惊疑不定地看一眼褚良远,却见他同样是一副震惊神色。

 白沐晕晕沉沉地想:原来严相果真与突厥勾结,并且是通过褚良远!难怪褚大掌柜总是莫名失踪又突然出现。这也就无怪乎他此刻为何一头银丝换青发,站在突厥王身侧了,细细看来,褚大掌柜面相特征,倒真是与这突厥面相有几分相似。
白沐突然又想起前几日苏大哥帮自己清帐,想起醒来之时手中攥着的一页账目,想起来那人素来记性就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
那页纸张未及细看,此刻还揣在胸口,此时便像是星点火苗,炙烤地人心间刺痛。
褚良远花楼茶楼两头跑,又要防着吏部明察暗访,定然是想把账册留在茶楼以避人耳目,没想到竟被自己失手取错。又正好被苏大哥拿在手上,看在眼里,记在心间……
白沐想,此刻高令史手中账册,定是苏……苏尚书亲笔。
高令史总结道:“严府和突厥勾结有染,想来严少卿是无话可说了。”

“再看此物,”高令史又拿出一物,问道:“严少卿可觉得眼熟?”
高令史手中赫然是一枚白玉,那玉质地精良,雕工精细,一看便不是俗物。
“这是方才从一位少年手中所得,这位少年精通武艺,通晓巫蛊,善用蛊术伤人害命,月前更是乔装改扮,行刺当今圣上。”高令史摇摇头,道:“如果下官没记错,不久前的夜里,曾见过一枚一模一样的玉佩出现在早先的翰林院编修——白大人白沐身上。”
虽然身处安全之处,骤然被点名,白沐仍是禁不住打了几个寒颤。
想起先前高令史曾对自己说,不管白公子在不在场,白公子什么也没说过,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不知道。
这应是奉了苏大哥之命,可是此刻将自己单独提出,又算什么?这究竟是是高令史自己的意思,还是受了同样的人点拨?
正痹痛连连疑惑不解,听见殿中那坑害自己十数年,从来风流轻佻没个正形,此刻却笔直端挺的跪着,面目神情也难得的一本正经的,犯下了大逆不道图谋不轨之罪的……祸害,一字一顿地道:“这玉佩,是本官之前拿去给白沐赏玩。”
他说:“跟他没有半分干系。”




第49章 水落石出(四)
“那么这枚玉佩,当属严少卿所有了。如此说来,严少卿是承认与加害朝中六名大臣的少年,也就是日前那行刺圣上的歹徒相勾结,图谋不轨欺君罔上?”
高令史回身拱手行礼道:“禀皇上,下官想要说的已然说完,这便去带那少年刺客前来对质。”
夜风彻骨,吹得身上的冷汗层出不停,白沐只觉遍体脱力周身泛寒,冷似三九玄潭,然而伸手抚额,却是一片滚烫。
“高令史且慢!”严凤诉如梦方醒般出声道:“方才高令史所言,可是吏部尚书苏大人之意?”
高令史脚步稍顿,不置可否。
“不对啊……大大的不对!”严凤诉极其夸张的叹一口气,缓缓回忆道:“那日我与苏大人半道偶遇,便邀他附近茶楼小坐,哪知适逢那楼里有人斗殴,未能尽兴,于是我和苏大人商议,相携去大理寺把酒一叙。”
皇帝慢慢回转身来,似乎对这个话题颇有兴味。高令史见皇帝沉吟不言,亦不发怒阻止,也就只好站在原地听着。

“酒酣耳热之时,本官与苏大人聊起花楼里那六起杀人命案。”
白沐隔着水听他慢悠悠的回忆,知道这厮是在说那天茶楼里自己和莫篱打架那事,不仅又急又怒,心口直跳眼冒金星。谋逆这事儿举足轻重,抛开两人多年情分不说,这事儿平白沾惹到自家老头子,害老头子一介文官跑去边关生死不明,也得另当别论。
那边头严凤诉恍似不知此刻危急,甚至慢悠悠的学起了两人对话。
“我说,这六个倒霉鬼实乃中蛊而死,苏大人和下官在大理寺的地底下已经是调查清楚的了。巫蛊之家下蛊方法向来各有不同,京中此时此刻有何善蛊之人,其实查起来着实不难。”
“苏大人点头道,严大人机智敏慧。是了,日前刺客行刺圣上之事,俨然已过数日,想必大理寺应已查出端倪,严大人也心中有数。”
严凤诉忆到这里,叹口气摇头道:“可惜苏大人谬赞了……对那刺客之事,本人实在是不甚清楚,于是只好把自己所掌握的其它情况倾囊相告,以转移话题。”
殿里殿外虽然人数众多,却静的出奇。连说话人声音里的喜怒哀乐,也能分辨得清清楚楚。
“于是在下说道,真是巧得很,方才在那茶楼里就遇上了一个善蛊之人。”
“岂知在下说完这句话,苏大人却丝毫不惊不奇。苏大人说,方才在那茶楼里看见一位少年腰缠金环,金环乃是剧毒之物,若非自幼熟养,便只有楚南莫家可以驾驭。”
“在下当时万分地惊喜交加,原来苏大人和在下想到一起去了。于是由衷赞叹道,苏大人不愧为半个楚北人,对这楚南莫家倒也知之甚深。”
白沐远远地听见,脑中不由浮现出两人不动声色互揭底细的场景,心里就把严凤诉从头到脚骂了十七八遍,果然是什么事情也瞒不过这厮。
 “我说,大理寺向来不养闲人,既然苏大人明察秋毫之末,下官就不妨把话挑开了说吧!下官已有九成把握,连杀六名大员之人,按其作案手法、手段、时间,以及作案习惯、当属同一名少年所为,本官业已查明,此少年姓莫名篱,此刻正栖身一间茶楼。”
“苏大人点头应道,养蛊之人身有奇香,寻常难以察觉。那日圣上在茶楼遇刺之前,不知严少卿可有察觉一二?”
远处千秋阁外,白沐靠了柱子缓缓滑下,只觉得身上疼痛更甚先前,脑子里迷迷糊糊地想着:费了半天心思,原来一个也没能瞒住……

“听了这话,在下幡然醒悟,连连答道,原来这小莫公子竟就是行刺圣上的真凶,多谢苏大人点拨。不过……下官有个不情之请。”
“花楼命案和行刺皇上,这两桩事儿看似无关,实则一件。想来那莫篱痛恨官府才有此作为。事到如今既已水落石出,不如就由下官去捉了莫篱交差。这案子本就隐秘行进,宜小不宜大,就不要再牵连上别人,比如那家茶楼里别的人。”
严凤诉说的有些累了,停了一刻才接着道:“苏大人似乎有些头疼,伸手揉了半天鬓角,点头道,如此,也无不可。”
这最后一句话,严凤诉放缓了声音,放低了声线,倒也学了个惟妙惟肖。白沐听他说着,眼前似乎就能看到那袭风姿清雅的身影。

“还有呢?”皇帝走到严凤诉身前,慢慢蹲下身去问道。

殿内静的听不到一丝杂音。皇帝直视前方,病态苍白的面容上浮起个冷笑,内藏三分三分阴冷,衬着暖色烛火,原本俊朗英气的脸却偏生有几分阴森可怖,见者生寒。
严凤诉被这样的目光直视,却毫不动容,反而无谓笑笑,接着道:“当时我在后面又追问了苏尚书一句,我问他:朝中近日有些流言蜚语,有胡乱猜测的,又有说那花楼之事并不简单,幕后主使乃是我严府一家。此番下官贸然结案,难免有偏私之嫌,不知苏大人可有想法?”
“哦?旬采当时是怎么说的?”
“记得当时苏大人笑的很好看,严相夙兴夜寐衷心为国,岂能是背后谋划叛逆之人?花楼一事,与严相、与严府无关。”
皇帝牵动唇角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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