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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世-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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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这是老师的草药,他好宝贵的——”徐小宁把川穹扯到没人的地方,一把拉起自己的裤子,小腿上缠着半截粗布,徐小宁把粗布解开,川穹就看到黑乎乎的膏药状的东西布满了徐小宁的小腿。
  
  “你的腿怎么了?”
  
  “哦,昨天我在炉子上烫的。”徐小宁轻描淡写地说:“反正我被阿婶烫习惯了,一点也不觉得疼。“说着话,他手脚麻利地把自己腿上的药抠下来,不容置疑地道:“你把衣服拉上来,我给你涂上。”
  
  川穹盯着徐小宁的手,他看的仔细,有些水泡本来是好的,但是给徐小宁这么一抠,都破了。川穹想起徐小宁说的话,会发脓的,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把徐小宁指尖上的药匀下来,抹在自己的肚皮上,涂匀后跟徐小宁说:“我用这么多就好了,反正也不多——”
  
  “哎,你多抹点。”
  
  “真够了——”推来让去,川穹愤然道:“我是你哥,你怎么能不听我的话呢,你再这样,我以后不理你了!”
  
  徐小宁一下呆住了,顿了两三秒钟后立即飞快地将草药涂到自己腿上,然后看着川穹,眨巴了两下眼睛,川穹心一软,蹲在地上把粗布帮徐小宁绑好了,川穹说:“小宁,你知道哥是什么吗?我哥说,哥就是给阿弟遮风挡雨的,所以,我也会给你遮风挡雨的——”说着话,川穹觉得头上一凉,一抬眼,徐小宁又哭了。
  
  川穹皱了下眉头,嚷嚷着:“你可真烦人,就跟妹子一样总是哭。”
  
  徐小宁抽抽搭搭:“我又不在别人跟前哭。”
  
  ……
  
  ——这是他们的1963年,挨饿的1963年。
  
   

作者有话要说:好漫长。。。距离2010年还如此久远。。。。才八岁啊。。。。




4

4、第四章 。。。 
 
 
  1。1
  整整一个春天,川穹肚子上的泡就没有消停过,后来最终演变成了溃烂,但他不敢知会给自己母亲,而徐小宁腿上的泡也再没有好过,两个人身上的伤反反复复,最终严重了起来,隔着衣服都能闻出味来。
  
  这引起了秦娥的疑心,每次给川穹洗衣服的时候,都会看到衣服上沾有黄浆,要他把衣服拉起来给自己看,他又死都不肯,而每天中午跟着川景到处乱晃,也不说去哪,吃饭又吃得少,秦娥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但笃定地认为自己的儿子不会这么做。
  
  终有一天,秦娥下定决心,中午暗暗跟着川穹,看着他偷东西,看着他从衣服里掏出吃的给徐小宁,秦娥气得直哆嗦,托了个人给川素山带了口信,而自己一回到家就觉得天旋地转,躺在床上一直哭到天黑。
  
  “妈,我们回来了。”
  
  听到一声叫,秦娥立即从床上窜起来,握着鸡毛掸子把川景川穹两兄弟堵在门口,二话不说劈头盖脸一顿好抽。川景抱着头到处鼠窜,而川穹躲也不躲,就任由母亲抽着,很显然,他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自己的母亲会发这么大的火。
  
  “我叫你们偷东西,叫你们偷东西!”秦娥抑不住恨,越打手越重,抽得川穹满头满脸都是血印子,本想罢了手,却看到川穹那副沉默的固执样又恼了起来,下手愈发狠。
  
  吱——门一响,川素山卷着一股子夜风寒气进了屋。
  
  川穹霎那间抖了一下。
  
  川素山面如严霜,他从屋角提出搓衣板,对川景和川穹说:“跪下!”说着话开始解皮带,川景吓破了胆,川素山平素并不打人,但一打人就叫人三天下不了床。
  
  “说,是谁先起的这个念头?”川素山提着皮带,印着“八一”二字的皮带扣在灯光下寒光闪闪,耀花了川景的眼睛,他抢先开了口:“是小弟看徐小宁快饿死了,才……”川穹看了他一眼,正欲分辨,皮带就没头没脑地落了下来,川穹心中一片委屈,抱着头说:“是哥先的……”
  
  “你们竟然还不说实话——”皮带停了下又疾风暴雨般地落下来,甚至不分部位地打,一下子抽中了川穹的半边脸,他只觉得火辣辣的疼,眼睛都睁不开了,泪水一下子汹涌而出,父亲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就乱打人呢?何况是他说要好好照顾徐小宁的,他平时训导自己不要出尔反尔,反倒是他说话不算数。
  
  川穹一把攥住了川素山的皮带,力太小,反倒被川素山的扬手之势拉倒在地。
  
  “爹——你冤枉人……”话还没说完,川素山气急败坏又灰心沮丧,小小年纪不仅学会偷东西说谎,还会顶撞父母了?长大还得了,一思量,下手更重,直打的川穹跌倒在地,蜷缩成一团,不停地抽搐着。
  
  “爹……是我,是我……”川景看不过眼,可已晚了,他攀着川素山的手臂,却被川素山甩到一边,发狠道:“你给我闭嘴!你以为你的事情就算完了!你怎么当哥的?”这一吼,吓得川景一哆嗦,当即不敢再言语,傻呆呆看着川素山没完没了地把皮带落在了川穹身上。
  
  “别打了!”最后喊出声的还是秦娥,她披头散发坐着,有一声没有声地哭,边哭边道:“你家好儿子偷回来的东西全给了小宁吃,他自己没吃多少!”
  
  “啪!”皮带抽歪了,川素山松了下领口,“你妈说的是真的?”
  
  川穹猛然抬了头,小小年纪,眼光却是锐利,川素山心中一震,这才打量起自己的儿子,自从搬到清坝洲口,川穹瘦得厉害了,因为像秦娥,所以是瓜子脸,皮肤绷得紧紧的,显得轮廓分明,不知不觉中一双细长的眼睛里有了坚毅的神色,说不上是容貌出众还是营养不良,虽然不过才八岁,但看上去却比十一岁的川景老成了许多。
  
  “说,有没有这回事?”
  
  川穹闭着嘴,他颤抖了一下,慢吞吞地站起身子,因为在搓板上跪得太久,所以起身的时候趔趄了一下,摇摇晃晃很久才站直。
  
  川素山狐疑地看着川穹,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爹。”川穹挺直身体,“我没错。”
  
  “啪——”川素山甩了一耳光在川穹脸上,“我说过,就算饿死也不能偷!不管是什么理由都不能偷!”
  
  “小宁会死的!”川穹大声喊着,川素山一愣,他无法告诉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会出现这场饥荒,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是个头,但是在他的认定中,无论如何“偷”就是一件不光彩的事,君子不是嗟来之食,何况是偷!
  
  川穹挨了自己父亲一巴掌,一边耳朵忽然响起若有似无的嗡嗡声,可不过就是一瞬之间,嗡嗡声越来越大,扩散到整个头颅,仿佛上面有辆火车轰然作响,根本听不到从旁声响。
  
  川穹打量着虚掩的家门,他暗自活动了一下手脚,原来都是骗人的!大人都是骗人的!他这么想着,眼中越来越热,泪水最终蒙蔽了一切,好一会才听到自己的父亲大声喝骂:“再怎么艰难也还有爹娘,你们不是有人养没人教的……”
  
  川穹再也听不进去,他心中只有无限的委屈,父亲怎么能这么打自己呢?他又不是做错事!这么想着,川穹迈出了一只脚,像平地陡起大风,飞速地掠过了川素山身边,在他尚未回神之际拉开门跑进了沉沉夜色。
  
  川穹的举动是这样的突然,甚至川素山都来不及将叉在腰间的双手放落下来去拉他。
  
  “阿穹!”川穹一出门就听到了一声唤,他一回头看到了黑夜里一双闪闪发亮的眸子,徐小宁的眼睛半眯着,仿佛对川穹的痛感同身受,也藏了一窝的委屈之色。
  
  川穹没有半分迟疑,他准确无误地拉住了徐小宁的手,只说了一个字:跑!
  
  1。2
  
  川穹拉着徐小宁在山里跑了许久,他不知道时间,像一头山间迷鹿脚下生风,左突右窜,仿佛一停下就会被川素山捉回去再经受毒打一般。川穹一想起川素山的皮带就觉得怕,他浑身是劲,一刻也不敢停留,直到徐小宁再也跑不动,摔倒在山坳子里才收了脚。
  
  “阿穹,我们去哪?”徐小宁问,他是不在乎的,反正他没有家,阿婶也不管,就算远走他乡也无所谓。
  
  “不知道。”川穹坐在土墩子上,出了一身汗,气喘吁吁的边擦汗边答。
  
  “我去给叔叔认错。”
  
  “我们又没错。”川穹斩钉截铁地说,“不认!”
  
  “那怎么办?”
  
  “小宁,我们跑吧?回重庆去!”川穹神采奕奕地说,隐隐有些雀跃。
  
  徐小宁抿抿嘴,他还是觉得怕,就这么跑出来,重庆也不知道在哪里,现在天这么黑,据说山林子里死过很多人,有鬼。徐小宁打了个寒颤,想起罗森讲的鬼故事,愈发觉得山林子里不能待,于是他提议:“我知道这山上住着个爷爷,我们去他家住上一晚上再走。”
  
  “什么爷爷?”
  
  “我上山砍柴认识的,就一个人,对我很好,还给我吃的,不过他是个哑巴。”说着话,徐小宁拉起川穹,“你跟我走吧!很少人知道爷爷住哪里,不用怕。”
  
  “谁怕了?”川穹嘟嘟囔囔,但最终还是跟着徐小宁走了。
  
  多吉是个五保户老人,年轻时曾娶过妻子,但生孩子的时候,大出血死了,连带着生了一半的孩子也没福活下来,从那以后,多吉就凉了心,待到年纪大了便一个人搬上了山,孤零零守着窝棚等死,时日长了也便渐渐把自己当成了哑巴,所幸徐小宁是个不爱说话的,所以每每见他来,也只是做些吃食给他,次数多了,徐小宁就真的把他当哑巴,连个名字都不知道。
  
  多吉七十多岁了,唯一的爱好就是给人看相,年轻赶集遇见个汉族的相士,说他一辈子无儿无女,留了本看相的书给他,他通汉话,也识字,久了竟然无师自通,所以看到徐小宁第一面的时候,他呆了一下:徐小宁是一副大悲相。额窄眉短,少年无依,五岳粗陋,坎坷难喜,三停削尖,一生不利。
  
  所以,他对他好了点,算是冷天里的一支热柴,解不了冬雪,但可给半刻温暖。
  
  多吉听到徐小宁的叫门声,他披衣开门,然后愣了愣,今晚徐小宁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一个,但多吉没有多问,他将他们让进屋,然后燃了盏油灯,一瞥之下觉得惊诧,与徐小宁同来的那个孩子,显然是个大富大贵的人。
  
  多吉没有多言,看着他们的困顿之相,立即烧火做饭,徐小宁是个乖巧的孩子,这幅模样总是事出有因的。
  
  徐小宁说:“我们还是回去吧,川叔叔会着急的。”
  
  川穹说:“我要回重庆找我奶奶!”
  
  徐小宁立即默然,过了很久,川穹说:“我爹不讲理……”话没说完就被徐小宁打断了,他拿着一根细柴,不停地在地上画着道道,一边画一边说:“我四岁的时候,爹妈死了,我阿婶说我生下来找人算过命,算命的说我八字太硬,要是身边人镇不住我都得出事,让我爹妈扔了我别养了,我妈舍不得,一直很疼我,结果那一年下很大雪,他们从林场回来的时候,马失了蹄子,板车上的人都滑进了雪窝子,其余人都找到了,只有我爹妈没找到了,家里等了半个月,等找到的时候,我爹妈早冻死了……”徐小宁说得又轻又慢,生死的事在孩子嘴里,到底没有太大分量,像是睡前的一个壮烈故事,醒了也就忘记了。
  
  “我那个时候太小,什么也不懂,从那以后家里的人都不愿留我,只有叔叔肯带着我,他常年在外面,我也很少见到他,他只跟我说无论阿婶怎么对我,我都要留在家里。”徐小宁画着画着,细柴断了,留了一地横七竖八的斜道。
  
  “我想川叔叔肯定很着急。”
  
  川穹一直没有说话,他在柴堆便蜷成一团,仔仔细细看着徐小宁,徐小宁说的那些他也不太懂,只是觉得他很可怜,大家伙都憋着劲说了谎不要他。
  
  “阿穹,天亮了我们就回去吧!”
  
  “我不回,要回你自己回,还有,以后别听你婶子瞎说,我才不信呢!”说完,川穹翻了个身,挨了一顿好打又跑了半晚,他全身都疼。
  
  多吉老人轻手轻脚地端来两碗面,放下了,然后摸了摸徐小宁的头,扔来两条大麻毯,悄然无声地出了门。
  
  多好的孩子,还小呢,路也长,总不能就现在就折了。多吉从屋后寻来一条大棒,很久没下过山了,但是他知道这些说汉话的孩子都是森工局的孩子们,有人丢了孩子总会到处寻,碰上不是难事,所以,在徐小宁和川穹正在熟睡的时刻,多吉借着麻麻天色,向森工局的方向摸索了过去。
  
  川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徐小宁早就起来了,他很自觉地把多吉的窝棚整理得井井有条,当川穹走出门来寻徐小宁时,徐小宁正提着桶吃力地上坡。川穹动了□子,打算去帮徐小宁,但全身像是散了架一样的疼,宛如滚过了千刀,最细微的部位都能牵扯起一阵大痛。
  
  川穹哎呦一声,坐在了地上,吓得徐小宁立即丢了桶,匆匆忙忙从坡上跑上来。
  
  “你咋了?”
  
  “疼。”
  
  “被川叔叔打得了吧?”徐小宁拉开川穹的衣服,就见全身没一块好肉,非紫即青。
  
  徐小宁把川穹扶进门,有点得意地说:“你不停地搓,不停地搓,这样好得快,我经常被阿婶打,打了之后就这么搓,几天就好了。”
  
  川穹白了徐小宁一眼,这有什么好炫耀的?
  
  “真的!”徐小宁见川穹默不做声,以为他不相信自己,所以上前一步,卷起了川穹的袖子,抓住他胳膊搓起来,这一搓,搓得川穹立即崩出了泪,他一把把徐小宁甩到一边,没想到太大力,徐小宁一头撞在了墙上,砰一声,再回头的时就牙疼一般地咧着嘴,明明痛得要哭出来,还勉强笑着说不疼。
  
  川穹心里觉得很过意不去,他缓缓说,“我又不是不信你,就是太疼了,反正你阿婶也不要你,你跟我去重庆吧!我奶奶会对你很好的……”话音刚落,窝棚的柴门被推开了,一个高大的人影顶着日头出现在了门口,川穹看过去,就见自己的父亲川素山如山一般耸立着,他眉头深锁,面色不虞。川穹忍不住抖了抖,他慌忙站起来,觉得全身的皮又紧又疼。
  
  “川叔叔——”徐小宁冲过去抱住川素山的腿,哀求道:“是我让川穹去偷东西给我吃的,你要打就打我吧!”
  
  川素山和蔼地拉起徐小宁,许诺一般地说:“小宁,叔叔知道川穹是好孩子,不会打他了,你起来吧!”说完,川素山走到川穹面前,瞧了瞧他露在外面的手臂,眉间皱得更加厉害,眼睛也微微泛红,声音有些发抖地说:“阿穹,以后小宁要是饿了,你带他回家找你娘,别再偷东西了,这件事,爹没问清楚就打了你,是爹不对,不过以后不准做了!”说着,他蹲在地上,拍了拍自己的后背:“上来,爹背你回家!”
  
  一瞬间,川穹的眼眶有些涨,他乖巧地趴在了川素山的背上,刚把头靠过去,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川穹哼了一声,没敢放声大哭,默默地把眼泪都流进了川素山的衣服领子里。川素山叹了口气,背好川穹,拉起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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