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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世-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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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参加什么会?”川穹在车上问。
  
  “一个城市建设与环境结合的学术会议,去听听也是好的。”老宋笑着说,“我记得你是研究教育心理学的,怎么又改行做建筑?”
  
  “实不相瞒,我导师的理论在美国压根不受欢迎,美国都是小班教育,而我的研究方向是大班教育,也是生存所迫啊!”川穹笑了笑,他和老宋一前一后地进了会场后,去工作人员那里拿了一份材料,川穹翻了两页,情不自禁地手抖了一下,在演讲人名单里,他赫然看到了徐小宁的名字。
  
  没想到,两年后,他却与他如此相见,相隔三尺讲台和一干众人,漠然地在这个严肃的讲厅中相见,或者,那个讲台上的他,也许压根就不会在攒动的人头中看到自己。
  
  川穹和老宋找了一个角落中,默默地坐了下来,他的心思并不在那个正在演讲的大胡子老外身上,他牢牢地盯着材料中徐小宁的证件照,从脚底升起一种想要战栗的欲望——他实在是太想念他了。
  
  徐小宁的演讲排在第四位,等到他上台的时候,底下人三三两两都出去抽烟的抽烟,闲聊的闲聊,离席的离席,但川穹却精神百倍起来,他笔直地坐在椅子上,向讲台上的徐小宁投去了火热的目光。
  
  徐小宁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衣,外面罩了浅蓝色的开衫毛衣,淡淡地笑着,仿佛讲述的不是工程和环境的关系,而是在讲述人与自然的关系,他说:“无论是一个建筑物和环境之间,还是人和人之间,最重要的是讲究一个‘和’,浑然天成……”川穹的心中异常酸涩,在爱情面前,任何的浑然天成都有崩坏的可能,就像他们一样。
  
  徐小宁演讲结束后,老宋刻意找到了他,也许是对他的课题感兴趣,也许是因为大家都是中国人,所以他一看到徐小宁就很高兴地握住他的手说:“你好!我是宋维,听了你的演讲,我很有收获,也想跟你进一步深入的沟通下,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吗?”
  
  徐小宁一愣,他笑着点了点头,就听老宋说:“阿川!过来认识一下!”徐小宁瞬间心神不定,他既欣喜又惊慌地向老宋身后看了一眼,只见离老宋两步远的地方有个人脸闪了一下,迅速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川穹瘦多了,似乎掉了十斤肉。
  
  “徐老师,您好!我叫川穹。”川穹装模作样地伸出手,仿佛第一次见面一般。
  
  “啊——”徐小宁恍惚地应了一声,然后握住了川穹的手,在双手相贴的那个瞬间,已忘却的感觉一下排山倒海地回来了,那么有力,那么火热,徐小宁的鼻子酸了一下,他感慨万千地说:“您好,我叫徐小宁。”
  
  那一夜,宾主尽欢,沉醉方归。
  
  那一晚,枕臂相拥,不欢不休。
  
  川穹抱着徐小宁,他们久久不能入眠,分开的太久,只能用动作去表达情感,语言变得苍白无力,甚至过了大半夜,川穹都不知道要跟徐小宁说什么,最后还是在他想要去厕所的时候,徐小宁说了一句:“别走,就抱着我。”
  
  “啊——”川穹迟疑了一下,“我去上厕所。”
  
  徐小宁忍俊不禁,笑道:“那你快点回来。”
  
  川穹觉得,这是他这辈子上厕所上的最快的一次,从下床到回来可能还不到一分钟。川穹抱着徐小宁,用了很大力气勒住他,勒得徐小宁呼吸困难,但他犹自贴着川穹,想要挤到他身体里面似的,身躯之间毫无间隙。
  
  “你想我么?”徐小宁问。
  
  “想,当然想,总想着去找你,可是又觉得没脸去,也不敢去,生怕把你惹烦了,你就搬走了。”川穹眼眶颇酸,他想起去年远远看着徐小宁的时光,如今抱着他,有种失而复得的悲喜交加。
  
  徐小宁诧异了一下,他推开了川穹,却随即被川穹又搂回了怀里,于是他只得闷声道:“你知道我住在附近?”
  
  “嗯,知道,好几回还跟在你身后走过好长一阵子……”
  
  徐小宁的脸不由微微红了,他象征性地推了川穹一把,道:“你可真是——”
  
  “小宁。”川穹一本正经地看着他,“再也不要离开我了,至于我和乔青——”
  
  “你别说了。”徐小宁放在川穹腰上的手紧了一下,“他说的对,我没资格责怪你,是我对不起你在先的。”
  
  “以前的事还提起来干嘛?”川穹仔仔细细地梳理徐小宁的头发,然后在他露出的额头上落下了轻轻一吻,“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会跟其他人发生什么,但是我和乔青,我欠他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他是我的朋友,以后也会是,直到我死了都会是,所以……”
  
  “我认了。”徐小宁闷声道,他的脸很湿润,贴在川穹胸前,令他透不过气来,“阿穹,我能做的都做了,我觉得你和乔青也许上辈子就有纠葛,这近两年来,我时时刻刻都在想着你,我克制着来找你的情绪,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知道你跟乔青之间的关系是割不断的,可是我也不愿意委曲求全的生活在你们的夹缝之间,但是我今天看到你的这一刻,我认了……”徐小宁哽咽起来,“我还是没办法离开你,只要你别让我看到你和乔青……”
  
  “小宁。”川穹捧着他的脸,皱着眉头说,“我和乔青不会有什么了,就算有,也是正常的朋友之间。”
  
  徐小宁笑了笑,他不置可否,只是蜷缩在了川穹的怀里,他已不去想诺言是否能够兑现,至少现在他抱着他,一点一滴地去填补逝去的岁月,就已足够。
  
  1。2 乔青日记
  
  我要一个人去远行,在1996年12月初告别纽约,再不走又要迎来春节了,集体的狂欢只能映衬出个人的孤独,而孤独之于我而言,却是人生中最完美的伴侣,它给了我充分的时间去思索“对于我而言,什么才是生活的必需品”。
  
  我带了些钱,带了一些衣物,开着辆车离开了纽约,在开上华盛顿大桥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回望了一下高楼鳞次栉比的纽约,那里有黑沉沉的屋顶和挤挤生灵,以及那些曾令我挂怀的人事,不过现在看来都不重要了。
  
  至于我要去何方,停留多长时间,我并没有安排,在我有限的一生中,我最讨厌的就是做毫无把握的事,无论事业也好,情感也罢,从一开始,我便要掌控到最后,万事可以是模具,是沙盘,可以随意的改变,捏造,并掩盖一切我不想得到的,然而,对一个人,我总是会失手,索性,就这么放手吧,至少从这一次开始。
  
  我下意识地往西开去,一直到了芝加哥,加满油之后,我决定在汽油耗尽的地方开始生活,就这么毫无时间概念的穿行许久后,我在一块无边无垠的玉米田中停下了车,接着开始了徒步行走,一直走到了有人烟的小镇,我才知道我来到了艾奥瓦州的一个小城。
  
  在那个小城中,有一条湍急的河流,我坐在河边看别人钓鱼的时候,当地人操着一口生硬的英语告诉我,每当春天开冻,这里的河是会唱歌的——我决定留下来,不再向前走,就为了春天的时候来听河流歌唱。
  
  我在东郊租了一个房子,房子隐藏在河流岸边的森森密林中,是一片一眼望去看不到边的雪松,入夜后可以听到大河奔去的泊泊声,可以听到掠行密林的风声,可以听到猫头鹰的惨啸。我对这样的环境很满意,下午在玉米地中的公路上开车看如血夕阳,晚上端坐在门前看清冷月色,璀璨繁星,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回首我的我的前半生,那些记忆宛如系列影片,不断播映,提醒着我生命中不可磨灭的错误。
  
  我想,我对某些感觉太在意了,对自由的追逐又太刻意了。哲学、人生这些讨论的命题太广泛,我总是花了太多的时间去改变我不能改变的事情。我扪心自问,乔青,你难道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得到川穹吗?答案是:我想过,这种想法虽然不被承认,但是我终究是想过的。
  
  可是,他毕竟不是我的,这么多年了,若说有困扰,也只有和川穹的关系令我反复矛盾着,明知得不到,却又忍不住想要靠近。在他的身上有一切我所不具备并为之向往的良好品质,所以,我便像是一直偷惯嘴的猫,来来回回从冷水中一趟趟的蹚过去,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
  
  那川穹,到底是不是我生活的必需品呢?
  
  我所住的附近是捷克人的移民区,他们以养猪为业,我在一家猪场找到了一份工作,负责养猪场的健康管理。这是一份全新的工作,我从未接触过,不过并不难。在闲暇的时候,我在院子里开出一片地来,跟农场主们取取经,种了胡萝卜,西红柿什么的,幸亏土地肥沃,种什么长什么。
  
  这样的状况一直维持到春天,我的邻居Quentin敲开了我的大门,说:qing,开冻了,去河边吗?
  
  那一日,我和Quentin在河边走了很久,这条大河果然是会唱歌的,冬天寂寞,春日欢快,像一支发自天地的交响曲。我停下脚步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眼前忽然浮现出在成都的时光,那时候,我们都还年轻,我经常去找川穹去钓鱼,不过是十多年的事,但好像久得如同上个世纪,我深深呼吸了一口,虽然没有刻意地统计过,但我知道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川穹了。如今的生活令我感到轻松和自在,相反地想起在纽约的岁月却如迷雾一般,令我厌倦压抑。
  
  吃着自己做的咸肉腊肠,听着旧式的收音机,没有电灯电话电视,告别文明回归原始,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知天安命,且度过这几轮宛如失忆的寒暑。
   

作者有话要说:有部分取材于白先勇的小短篇,致敬!




39

39、第三十九章 。。。 
 
 
  1。1
  1998年,日子过的平淡如水。自从进了建筑师事务所,川穹就忙得天昏地暗,由于老宋的设计理念颇受在美华人的青睐,所以他接单接到手软,自然川穹也无法休息,日日都是凌晨以后才回家,再看上小半夜书,三点前睡觉,八点准时起床上班,不敢有一丝懈怠。
  
  徐小宁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川穹的生活,小到吃饭穿衣,大到搬家买车,基本上都是事事亲为。为了不打搅川穹看书,他在闲暇的时候索性去了一个叫“莫尔之家”的艾滋病互助组织当义工。莫尔之家是一个由私人基金会发起的艾滋病互助组织,与别的组织不同的是,这是专门为同性恋者设立的救助机构,虽然来做义工的人也有性取向正常的人,但患者全部都是同性恋者。
  
  徐小宁刚去报到的那一日,是一个虎背熊腰的黑人接待他的,他自称Joni,也是艾滋病患者,他说他是个护士,爱人听说他有艾滋病,所以离开了他,如今他孤身一人,没多少时间好活,所以来了莫尔之家,希望日后就算死,也有个人在身边守着。Joni的自述听得徐小宁鼻子一酸,但Joni却不以为然地耸耸肩,笑道:“你们中国有句老话,人生自古谁无死嘛!”说着话,他带着徐小宁来到一个房间前,眼中忽然流露出不忍,他说:“你训练一个星期后,就来照顾他吧,他是你的同胞,是莫尔之家的创始人之一。”说着,joni推开了门,那是徐小宁第一次见到莫刵。
  
  他这才知道,原来“莫尔之家”,应该叫做“莫刵之家”。
  
  徐小宁在培训过后就开始照顾起莫刵来。那是初冬的早晨,徐小宁裹着大衣迈进了这栋爬满了绿色植物的老式建筑,因为每个房间都拉着窗帘,所以就算在艳阳高照的天气里,这栋楼里还是显得很暗,加上太过充足的暖气,浑浊的空气,药水的味道,使得徐小宁感到极度压抑。他走了许久,上了三楼,推开了走廊尽头的那一扇门。
  
  莫刵裹着毯子倚坐在窗边,他头发很短,脸色青白,身体瘦弱,笑起来如和煦暖阳。他冲徐小宁点了点头,说:“你好,我祖籍陕西。”
  
  “哦。”徐小宁呆了一下,随即答道:“我是四川的。”
  
  “四川很好,山美水美人美——”莫刵对徐小宁招招手,“帮我躺下好么?我很久没有见到同胞了,我很高兴,我的爱人也是四川人,不过他两年前年就死了。”
  
  ……
  
  我原本的名字并不是这个字,我的父亲是国民党的将领,所以在解放前,全家都去了台湾。后来我为了学音乐来到了美国,我是学指挥的,爱上了一个弹钢琴的,但是他是大陆的。当我们毕业的时候,他立志要报效祖国,所以毅然地回大陆了。从此后,我们再也没有交集,但是我很爱他,爱他的人,爱他的技法,爱他弹出的乐曲……我和他一别数十年,直到88年的时候,我们在美国相见,他的手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手了,他说他在文革中被打成了黑帮,骨节曾经被打断了,好容易养好又被下放到农场开荒拔荆棘,砸石头,就这样,他再也不能弹琴,一双手放在琴键上就会发抖,那首《英雄波兰舞曲》再也不能弹了。这一切,是因为他有海外留学背景。可就是这样,我也爱他,直到那次席卷全城的艾滋病狂潮到来,为了拯救我们身边的朋友,我和他四处奔波化缘,建立了这个机构,在机构建成后不久,他积劳成疾,离开了我,满打满算,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不过才只有八年多,现如今,我也要死了,不知道他走远了没有……
  
  你知道“刵”是什么意思吗?这是古代的割掉耳朵的刑罚,从他死了之后,我的耳朵就没有了,无论舞台上的音乐声多么荡气回肠感人至深,我都听不到了……我再也没有拿起过指挥棒,也就改了名字。
  
  “那你为什么会染上艾滋病的?”徐小宁递过一杯水给莫刵,他有照顾艾滋病患者的经验,应该不会是意外染上。
  
  “啊。”莫刵笑了,“这个啊!都怪我的,都快要死了,所以就不觉得丢人了,他88年再次到美国的时候,是和一个相好一起来的,是那个男人帮他办的出国,后来我们在一起了,虽然他和那男人不再是情侣关系,但他是一个太会感恩的人,他说那男人对他有恩,关系总也斩不断,你知道那种感觉有多气人么?”莫刵似乎来精神,他挣扎着挺直腰杆坐了起来,气喘嘘嘘地说:“他总说他们是清白的,但他们毕竟有过一段情,尽管他们说着是朋友,可我心里总是火烧火燎的,要是别的朋友也就不说什么了,可我就是没办法容忍他们——打啊,闹啊,很多次了,没有用,该见还是见,没完没了的见,就算他们在我眼皮子底下碰面,我都会疑神疑鬼——”
  
  徐小宁心中一酸,他握住了莫刵瘦骨如柴的手,轻声道:“我也是。”
  
  莫刵呵呵笑开了,但他身体太过虚弱,所以笑了两声就停住了,斜靠在床上反握住了徐小宁的手,酸楚地道:“后来挺俗气的,我觉得他在外面不干净,所以我就去外面找了,找了很多鬼佬,这种事情,总是躲不开的,等我发病的时候,他已经病入膏肓了,直到他死,都不知道我有艾滋病,他只是奇怪,为什么我再也不碰他,我只能跟他说,我老了,不行了……”说着说着,莫刵毫无征兆地掉下了眼泪,他别过脸望着窗外艳阳,自顾自地叹息道:“说实话,因为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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