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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官守则-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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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女官守则
作者:繁华歌尽

☆、祭品

  元离十八年,皇帝病危。
  盛京禁行,紫微内城封锁。
  正值深秋,内宫落枫满庭,荻花瑟瑟,寒雁南飞,碧瓦朱檐映着澄澈高远的天幕。
  端的是好景致,若在往年,便是把酒赏菊的好时节,但如今,却再无人有此闲情。
  皇上抱病一年有余,于几日前霜降时分突发风寒,一夜之间,病情急转直下,翌日清晨已是无法起身下床。
  含元殿内沉沉寂寂,但躺在病榻上的皇帝卫齐没有糊涂,当即传了口谕,命皇后妃嫔皆禁于各自寝宫,不得擅出。
  千里之外,景安王帅亲兵精锐,八百里加急,班师回朝。
  与此同时,就在毗邻含元殿的永乐宫,但传来戚戚哀哀哭泣声一片。
  “奴婢只不过是尚寝局的掌设,就在皇后娘娘寝宫洒扫床帏时见过一面,陛下根本就不认得奴婢啊!还请吴公公高抬贵手,饶了”那女子一身浅粉色束绣荷叶宫装,样式简单,色泽并不十分亮丽,环鬓上两支银簪歪斜,整个装扮显得有些仓促,此刻泪痕已将原本的妆容弄花了去。
  吴忠将她打断,“敏妃娘娘,能被皇上选中,那是多大的造化,老奴劝您还是好生侍疾,将来陛下不会亏待了您的家人。”
  一听此话,被唤作敏妃的女子哭地更是厉害。
  吴忠不耐烦地将她往回一推,但见小宫婢急急跑来道,“吴公公不好了,惠妃娘娘投井了!”
  他一愣,随即阴沉了脸斥道,“都甚么时候了,还一个一个的如此不省心,赶紧救上来,就是死也得死在皇上身边儿!”
  展眼间,永乐宫上下宫人们齐齐在后院石井上忙活,最先拉上来的,是一双小巧的还挂着金丝绣鞋的莲足,继而缓缓将整个身子捞上了岸。
  时近傍晚,秋阳落照在高檐青瓦上,余晖袅袅。
  躺在地上的女子鬓发散乱,鹅黄色撒花罗纹宫装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湿哒哒的水痕从皎洁苍白的两颊落下,她双目紧闭,饱满的菱唇因着溺水的痛苦而微微张开。
  年轻,美貌。
  宫婢上前在那秀挺的鼻尖下探了探,猛地缩回手,“惠妃娘娘,没了。”
  围在一旁的宫人先是垂头,后私声窃语,或惋惜,或摇头,如此标致的一个美人儿,竟是就这么没了,可惜,可怜。
  敏妃呆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内侍将惠妃的遗体抬回房中,甚至都没有请太医过来救治,那一双莲足幽幽晃了一路。
  金线绣鞋,是今早才替她穿上的,惠妃这一辈子,也只有这两个时辰,配穿得这样金贵的鞋子。
  她们的命生来就是如此卑微,不值一提
  敏妃喃喃痴语,“左右都是个死,娆儿你倒是来得痛快”
  吴忠说的没错,惠妃死了也不能下葬,还要留着身子等着皇上。
  死亡的阴影,无时无刻地笼罩在永乐宫上空,不消片刻,众人已将那自戕的惠妃抛在脑后。
  可不一会,芳华殿里传来一声尖叫,婢子素青踉跄着跑了出来,“惠惠妃娘娘,又活了!”
  敏妃双眸一亮,便起身往芳华殿里去。
  此时,床帏中一抹纤细的身影,正微微撑起身子。
  原本外罩的宫装已经褪下,只余一件月白色深衣贴在身上,惠妃垂眸,待有人进来,她才徐徐回转,眼波里雾气隐隐,表情很不明朗。
  敏妃就势一坐,仔细摸索了,见她真真无碍,才舒了口气,“娆儿你吓死我了,以后再不可如此轻率”
  惠妃抿着唇,点点头,仍是未开口说话。
  “想咱们能多作伴几日是好的,可终归还是要去。”敏妃秀致的眼眸隐隐湿润,径自叹息。
  惠妃掀起眼帘,那一双眼睛生的极是好看,即便没有任何表情,也好似秋水含笑,眉梢带情。
  她悄然环顾着四周,盯着桌台上那一盏银丝掐花灯台愣神,但很快就转过头去。
  敏妃自顾自地说了会话,见惠妃精神不济,便伸手在她脸前晃了晃。
  “娆儿,娆儿”她唤了几声,最后才提高了声音喊道,“姜娆?”
  敏妃叫的名字清晰,姜娆。
  “嗯?”惠妃终于开口,食指将青丝往耳后绾了,“别担心,我没事,就是乏了想歇会儿。”
  敏妃还未来得及替她盖被,惠妃就已经躺下,侧身朝内,敏妃只好抚了抚她散在枕上的发丝,“晚膳一会给你端到房里来。”
  略带鼻音的应了一声,殿中安静下来。
  素青挨到坐在梳妆台前的敏妃近前,朝里头望了一眼,“怎地感觉惠妃娘娘不大对劲儿?”
  敏妃名郑秋,她和惠妃姜娆原先同在六尚司职,如今皇上病重,她们因为容貌出众,被挑选到了永乐宫。
  念及此处,敏妃就叹,“我们这样的人,到了今时今日,哪里还有甚么前途可言,她若非绝望,也不会走到要投井的地步了只怕是旧病加新伤,情绪不好是在情理之中。”
  素青摇摇头,“奴婢总觉得,惠妃娘娘神态性子都大不相同,从前是如何张扬的人,突然就变得沉静了”
  敏妃没有回答,但这些话,却飘进了躺在内室的惠妃耳中。
  眼前处处是微醺的淡香,藕荷色帷帐垂落,惠妃双目圆睁,没有一丝睡意。
  小林子进来传话儿时,叩了叩门无人应答。
  他以为并没在内,谁知一推门却见惠妃静静并腿坐于床头,发髻松散,垂在胸前。
  目光绵绵悠远,散着幽幽的凉意。
  小林子恍惚片刻,遂道,“惠妃娘娘,吴公公有请。”
  “知道了,我先梳理一番。”惠妃话语谨慎,小林子心里嘀咕,怎么她忽然转性了?
  姜娆坐在妆镜前,镜中容貌并不陌生,只是镜中内外,分明又像两个人。
  杂乱的记忆交织,她握紧梳子,侧头问,“我记不清了,今儿是哪一年?”
  小林子垂手在门前,“大周元离十八年,咱们皇上登基的第十八个年头。”
  元离年号,太祖正德帝年间。
  竟然已经这么久了
  她仔细瞧去,脸容仍有细微的不同,这张脸眉目间脂粉气太浓,双眸轱辘转了转,又觉得眼风里妩媚有余,清雅不足,一点都不从容开朗。
  小林子催了几次,她终于将盘仙髻绾好,瞧着敏妃的装饰,她也学着从简打扮。
  但正德帝,似乎只有皇后、靖贵妃、慕妃三位宫嫔
  小林子怪里怪气儿地说了一句,“您落水之后,瞧着不一样了。”
  回想起,方才素青和敏妃的谈话,姜娆弯唇一笑,浑然天成的丽色爬上眼梢,“哪处不一样了?”
  小林子嘿嘿干笑了几声,径直往前引路。
  一出芳华殿门,赫然眼界开阔,数丈见方的庭院中,松柏梅兰,镂花回廊九曲宛然,处处精巧。
  精巧中又透着磅礴大气。
  这便是后宫内苑
  姜娆环顾,三面皆为宫殿,高墙玄门。每间宫舍里,都有装束相似的妃子们住着,且俱都面色哀愁。
  犹记得紫微城地界广博,绝不差这几间宫殿的。
  小林子将她领至殿门前,姜娆心下判定此人就是吴公公,看袖子和鞋尖上的纹路,可见地位颇高,应为此处的管事太监,便福了福身,姿态雅致中透着淡淡的妖娆。
  吴忠打量了她一番,低声眼神递于她,“殿下要见娘娘。”
  姜娆挑了挑眉,“那,还请吴公公明示。”
  见吴忠不容置疑的隐晦神色,她只得压下疑惑,背后一寒,抿住唇,安静地跟在婢子身旁。
  路过殿门时,就见另一紫色宫装的女子扒住门框央道,“我不要去!”
  “今儿轮到恭妃娘娘您了,小林子,扶娘娘过去!”
  身为妃嫔的,却都个个如丧考批,难过成这副样子?
  抬头,面前宫道笔直,巍峨肃穆。
  红云在天边翻涌着,渐渐散开,暮霞万丈,却透不过这高高的宫墙。
  径自思量间,她悄然窥看,紫微城宏大,百年来经了无数帝王世家,历史都被印刻在脚下厚重的青玉石阶之上。
  青苔碧瓦,珠玉琉璃。殿檐错落,幽深蜿蜒。
  只是宫阙的名称已经更替几代,翻天覆地,沧海桑田。
  姜娆跟在小宫婢身后,弯弯绕绕,到了不知哪处废旧的宫舍,才停下,“娘娘请罢。”
  她礼仪周全,万事谨慎,遂款款而行。
  却就是这个一个细微的举动,便引起了那婢子眼里不屑的意味。
  按理来说,区区宫婢,怎敢对妃嫔如此不敬?
  边走边想,那婢子推开唯一的一扇活门,姜娆便踏了进去。
  殿中灰尘残旧的气息缭绕,光线也十分黯淡,只能瞧见上座的,是名男子。
  华服玉冠,目光直直扫在她身上,毫不避忌。
  婢子不知何时退下,木门吱呀地阖上,将姜娆从神游中惊醒,再抬头,就见那男子步步向她走来。
  脸容渐渐清晰地映入眼帘,一双微微上扬的凤目,面若美玉,姿仪修容,几个细微表情变幻间,亦正亦邪。
  身为男子,如此面目委实太过妖娆了些,但不得不承认,他十分俊美,且举止气度雍容,非一般贵胄公子可以比拟。
  他应该就是吴公公口中所说的,殿下。
  姜娆垂首,心中渐明。
  卫齐育有四位皇子,各自封王,大皇子卫成,封罗成王,整日缠绕病榻,不若眼前人生龙活虎。
  四皇子卫沧,封洛怀王,尚年幼,年龄对不上。
  余下的,便是二皇子凌平王卫璃,三皇子景安王卫瑾。
  最后继承大统,鹿死其手的,是景安王。
  那,究竟是不是眼前之人?
  男子俯瞰,来人静静福身,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娉婷袅娜。
  她清了清嗓子,“殿下所谓何事?”
  谁知此话一出,锦衣男子竟是嗤笑一声,伸手便捻起了她的下巴。
  动作随性,意味深长。
  说出的话,更是教她一震。
  “千方百计地给本王传了信儿,可不就是盼着如此么?”
  撞进耳朵里,登时震得姜娆七荤八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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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品

  姜娆犹自回神间,就这么被他扔到帏帐。
  “别故作清高,你勾了本王许久,欲拒还迎这一套,本王不吃!”
  姜娆聪慧,短短几句话,再加上脑中断续的零星记忆,她已然明白,想来这身体的本尊,也断非清白好女。
  再抵抗下去,只会更着了这男人的道,绝不会有好果子吃
  姜娆转念一瞥,便推着他的肩膀,娇声道,“王爷可说说看,我为何要给您传信呢?”
  殊不知她这一笑,那本就媚里媚气的模样,更添了七分妖娆。
  腮带桃花,勾人的紧,“本王舍不得你被糟蹋了殉葬,特来与你快活一番!”
  真相忽而揭开,姜娆身子猛地僵住,此刻,已顾不得如何放肆,唯有殉葬两个大字,在耳边如惊雷炸起,震耳欲聋!
  她竟然是,用来殉葬的祭品
  怪不得周围的一切,都如此反常,怪不得郑秋会说出那样沮丧的话,也怪不得姜娆本人要投井自尽
  生殉乃前朝华族人的传统,帝王死后,便要挑选美貌女子陪着,到地下也要快活长久,享佳丽三千
  只是不曾料道,这后世盛名的卫齐,也会有如此昏聩残忍的一面,竟要行殉葬之礼!
  而这些,周史上皆无记载
  身子一紧,双腿发硬,姜娆木头一般挺在身下。
  她离近处审视身上的男子,若他就是日后登基为帝的景安王卫瑾,那么,此刻委身于他,虽失了贞洁,但兴许还有一丝保命的生机
  反复矛盾中,关键时刻,却听房门叩响了两声。
  男子敏捷地将外衫一裹,定步出去,“何事?”
  小侍便附在耳畔低语了几句。
  神色微微一动,他转身回去,“待本王回来。”
  他前脚出去,姜娆后脚便利索地穿上衣衫。
  胸如鼓擂,魂不能定。
  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
  没有人知道,此刻,面前的惠妃已是偷梁换柱,空有躯壳。
  落水的惠妃姜娆已死,而远在一百年后的姜府嫡小姐姜荛亦芳魂早夭。
  两花并蒂,一死一生。
  殉葬本以为不会有比病死更坏的结局,岂不料,世事无常,总比戏文还要莫测。
  她从前不信人世轮回,命中既定,唯有恒久忍耐。
  可眼前的一切,分明确确凿凿,不容否定。
  紫微城仍是那座皇城,但姜娆已非姜荛。
  走出宫舍,才发觉自己所面对的,是重峦叠嶂的宫阙,四通八达,不辨南北
  越走越缓,夜幕已经悄然降临。宫灯万盏,忽远忽近。
  几次想问路,可却又被内心的恐惧所压下。
  她开始怀疑自己就这么一走了之究竟是否正确,回到永乐宫就意味认命等死,不回去,就只有用身体换取性命这一条路。
  如此重大的抉择,唯左右两难。
  沿着墙角,仰头,能看见星光点点,这里的一切都恍然如梦,若方才以为这是一场好梦,那么现下,她倒真希望这场噩梦快些结束。
  但本能地,姜娆不愿意再回到活死人墓一般的永乐宫,反复犹豫间,她就停在一处看似僻静的宫门前。
  里头清净,殿门半开,无人走动,鬼使神差地就沿着后门溜了进去。
  摸索着进了一处宫舍,黑暗中她就窝在温软的地方,头脑昏昏沉沉,竟是睡了过去。
  依稀听得殿外脚步声攒动,而后说话声渐起,整个宫殿有了些许人气儿。
  姜娆醒了,抱膝蜷着,脑子里天人交战,还在盘算如何保命。
  就听外头吴忠的声音响起,“永乐宫少了一名娘娘,不知殿下可否瞧见一位黄裳女子进入寝宫?”
  少顷,陌生男子的声音道,“本王这里,没有女人。”
  琅琅如玉,低沉磁性。
  吴忠的声音没再响起,姜娆心道,自己误打误撞,本以为是处废旧的宫殿,竟不知又是闯入哪位皇子的寝宫
  忽而眼前一亮,她躲在帷幔后头,能瞧见有人推门进来。
  身材高大欣长,那男子悉悉索索,解下外衫,显然是要换装。
  暗叫不妙,姜娆闭上眼,才知自己已然进退两难。
  “谁?”那男子敏感地听到细微的气息,执起短剑,步步朝她走来。
  镶着翠玉石的剑柄猛然挑开帷帐,两人的脸离得极近。
  近到呼吸可闻。
  男子顿住,姜娆呆住。
  第一眼,便是一张深刻分明的脸庞,眉目俊挺,精致中又透着英武。
  俊凛,如玉山之将倾。
  姜娆猛地缩回目光,但见他脚下一双玄紫长靴,山青色过膝短袍恰到好处地衬在身上。
  沉黑的锁甲搁在桌案前,是才褪下的。
  这男子同方才那位殿下,眉宇间隐隐有些相似,一个妖娆,一个俊美,分明不同。
  秋菊春松,各具风采。
  但他周身气质凛凛,英姿勃发,更像是正人君子。
  男子欲开口,她却可怜巴巴地摇摇头。
  僵持片刻,男子大步走回桌前,体态修长紧致,放下短剑,微微看向窗外道,“自己回去,还是本王遣人送你回去?”
  “谁会想去送死呢?”姜娆深深一拜,“求殿下您,救救我罢。”
  女子红唇惨淡,脸色苍白,她生来就这副面孔,略一蹙眉就带着说不出的媚气,男子不为所动,“本王已经救了你一次,现下自己回去还可免罪,若被捉回去,就死罪难逃了。”
  姜娆见求救无望,便收起哀求的神色,缓缓定步往外走。
  那男子就这么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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