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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桑知锦华作者:陈小菜-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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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无伤忍耐的叹了口气:“你到底想说什么?”
  虞剑关冷笑道:“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把他撵走,自他走后,你从不叫我的名字。”
  齐无伤神色不动,转头吩咐一旁侍女:“给王妃把药端来。”
  
  虞剑关掰着手指点了点,道:“一年零四个月整,他走的时候冬日刚至,如今已是隔年春开。”
  东花厅里,穆子石住过用过的一如他还在时,原来竟已一晃年余,齐无伤神色微动,星眸专注的凝望远处,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府中春色新发,处处花红叶翠,莺啭燕啼,又刚下了一场小雨,天空清澈明洁如一块琉璃。
  这样明亮的春光里,虞剑关的脸色却憔悴衰败得脂粉都压不住,浑身裹在海棠红清新娇艳的颜色中,更透着股枯槁朽烂的重病气息。
  
  药很快端了上来,黑沉沉又浓又苦,虞剑关毫无知觉也似,一饮而尽,拭了拭嘴唇,原先点的红蓝花胭脂被擦净,露出青白的唇色:“据闻穆大人官声很是不好,顶风臭十里的不好……皇上一力抬举他进户部任右侍郎,他却把户部折腾得上下不宁人才凋零,恣意妄为阴邪叵测,别人当官,要不为社稷苍生谋,要不为名利权位计,他这个官,唉……”
  
  “单说税赋有司罢,向来都给士子名门几分面子,他倒好,收不上来的或是循例免赋的,一道文书下去,掐着脖子逼那些个簪缨书香,乖乖交了也就罢了,差哪怕一毫一厘,他都要翻脸不认人,只要他一沾手,高门大阀就不只是脱一层皮了,连骨带肉都得割下一大块来,他当官,倒似专门为了得罪人或是找死去的。”
  
  听得一个死字,齐无伤倏的沉下脸:“王妃不出府门,朝廷之事却是了如指掌啊。”
  虞剑关拈取一块蜜饯放到嘴里,只觉甜蜜异常:“父亲如今没了兵权,闲居京中,要打听点事儿,还不是易如反掌?何况穆大人所作所为已是物议沸然,不用打听也尽人皆知,吏部专门腾出一间房,存放弹劾他的折子呢,若不是尹知夏那性子与他阴狠到了一块儿,百般护着,单就他逼死左侍郎胡稻一事,恐怕早就下狱待罪了。”
  
  齐无伤剑眉一扬:“你若想断了虞氏一门,往后书信中不妨再多提些朝中诸事。”
  虞剑关一怔:“父亲已交出了翊威军……”
  
  齐无伤眸光如电,在她脸上一掠而过:“是么?让虞大将军少跟旧部往来罢!否则就这些年吃的空饷喝的兵血……还怕御史言官捉不到话柄?”
  虞剑关咬了咬唇:“谁会拿这个做文章?父亲久战沙场护得西陲数十年太平,又不曾屈从陶氏,皇上万万不会薄待忠良寒了天下人的心!”
  
  齐无伤静静看着她:“你可知子石为何连一封书信……哪怕片言只语都不曾给过我?”
  “他怕给我招忌讳。”
  虞剑关当即恍然,背后汗毛竖起,已出了一身的冷汗。
  
  论功论贵论亲,虞禅比之齐无伤,不过萤火之于皓月,而齐无伤尚且要谨言慎行,虞禅怎能大喇喇的恃功自得?岂不是自行把身家性命往大理寺重狱里扔么?
  一时又想到穆子石此人行事大胆阴毒,若他记恨自己,参上虞禅一本,皇上自然喜闻乐见,虞家满门竟是危若累卵!
  
  情急之下,一把扯住齐无伤的衣袖:“他会不会害我父亲?”
   


116、第一百一十四章 
 
  齐无伤的声音自有一种宁定人心的魅力:“子石不会的。”
  “为什么?我不信他有那么好心!”
  
  齐无伤看着被雨水洗得益发清碧的新叶,微风吹过,仿佛是穆子石慧黠的眨了眨眼睛,不禁纵容的微微一笑:“他是不安好心……”
  
  虞剑关愕然不解,却听齐无伤道:“投鼠忌器,你父亲一倒,军中首当其冲就是我这个西魏王。”
  “更何况……他希望你走得无忧无虑没半分遗憾,如此我就不会对你心存愧疚乃至一辈子都忘不了。”
  齐无伤了解穆子石,就像了解自己的掌纹,再复杂再不为外人知,只要一低头,便能瞧个清晰透彻。
  
  他单刀直入惯了,却不知有时候直接的真话比隐晦的敷衍更致命,话音一落,虞剑关已然摇摇欲坠。
  
  她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大夫断定活不过今年,因此齐无伤也不再隐瞒,把齐和沣的皇后下毒之事全盘托出。
  虞剑关当时听了,却只是一味的平静安然,甚至笑着轻轻吁出一口气:“难怪你这些年肯对我百般容忍,原来是欠了我的……”
  此后,两人俨然就是大宁最和睦恩爱的夫妻,举案齐眉,出双入对。
  
  齐无伤陪着虞剑关宴饮游乐赏花田猎,甚至按她的喜好,锦衣华服尽显俊美尊贵,而蜂腰猿背挺拔峻烈之气,更一骑绝尘的胜过了任何王孙公子。
  虽然夜晚早已分居而眠,虞剑关却心满意足,奋力苟延残喘幸福度日。
  
  可今日齐无伤这简简单单的一句,却是万箭穿心鸩毒入骨,一语戳破所有日光倾城,露出皑皑苍冷的断壁颓垣。
  本以为这世上最可恨的人莫过于穆子石,不料最终自己最恨的,竟会是最爱的齐无伤。
  
  恍惚如梦中,听到自己破碎颤抖的声音,透着不肯死心的倔强:“那你呢?你会如他所愿,在我死之后……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么?”
  齐无伤很快的摇头:“不会。”
  “为什么?”
  
  齐无伤答得几乎可以用来金殿奏对或是盖棺定论:“你是我的正妃,嫁给我十来年,甘苦与共,并无错处,我为什么要忘了你?”
  这样的不忘,还不如刻意的遗忘,不愧是自幼学兵法的,天生冷漠且懂得如何才能伤人至深,虞剑关闭上眼:“若是没有穆子石,你……”
  
  齐无伤道:“不会没有他,我不允许没有他。”
  虞剑关沉默了很久,幽幽一叹:“我明白了……王爷,抱我回房罢。”
  齐无伤依言而行,却也没有额外的温存体贴。
  
  虞剑关病得像是一根烧焦后的柴禾,身子枯瘦滚热,紧贴着齐无伤结实宽阔的胸膛,耳畔是他有力而沉稳的心跳声,只觉得自己一颗心已被这个人毫不珍惜的一脚碾成了细末。
  不是不恨,恨得食肉寝皮都不足够,却又无比不舍,多年征战,他身上旧伤无数,却不知等他老了,谁会陪在他身边,照顾他关爱他?
  短短一程路,其间心思徘徊踯躅,倒似足了自己纠结难堪却无法解脱的一辈子。
  
  到了榻上,虞剑关猛地捉住齐无伤的手指,眼睛乌黑,含着一丝莫测的笑意,道:“王爷,我死之后,你把我的灵柩送回宸京罢,我想回家去。”
  齐无伤一怔:“为什么?”
  
  虞剑关的指甲深深陷入他的手指,声音却异常温和平静:“穆子石心毒手狠,看着就不是个长命的,在京中恐怕熬不过几年……皇上虽不许你回京,但我死了,扶灵归乡,总要开恩的。”
  
  “我成全你,可好?”
  说着虞剑关展颜而笑,这一笑眼波流转双颊晕红,宛然当年小女儿态,但神色之中隐约的狡猾,却像是美味的饵里藏着的尖钩,颇有几分穆子石的手笔。
  
  齐无伤随手理了理她的鬓发,坐在塌边,道:“你是真想回宸京?若是真想,我一定不负所托,但若是为了我,大可不必。我生于王府却长于军营,性子迟钝粗鲁,待你多有不周之处,让你伤心难过……这辈子是我害了你、对不住你。”
  “你的成全我都懂得,但我自有打算,你就不必操心了。”
  
  齐无伤这两年明面儿上极少过问射虏关诸事,兵气锐意不再飞扬于眉目,但深敛藏中如绝世神锋,有不鸣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大气魄。
  虞剑关看着他,突有所悟,颤声道:“你……难道要提兵南下?”
  
  齐无伤摇了摇头,澹然道:“莫忘了我平定草原是为了什么,若为一己之私,使得天下子民饱受战乱之苦,齐无伤与穆子石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虞剑关拧着眉,涩声道:“你是兵法大师大宁战神,想必早已胸有成竹。”
  
  齐无伤却笑了,道:“别说成竹了,连一片竹叶都没有。再怎么用兵如神,也没有必赢的仗,永远不败的将军……但人这一辈子,有些事明明不可为,也得去放手一试罢了。”
  虞剑关叹道:“你不说也好,反正我也不想知道了,穆子石说得对,我下辈子都不会真正懂得你……人死如灯灭,还管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做什么?”
  
  终究还是忍不住刻薄了一句:“且由得你们这对无耻之徒快活个长长久久去罢!”
  齐无伤听得长长久久一句,心中倒有几分感激,轻轻帮她掖好被角,低声道:“多谢你!”
  虞剑关眼眸中闪过无奈却解脱的笑意:“你我夫妻一体,王爷着实不必客气。”
  
  夜色深沉,少傅府中的书房仍是灯火通明,穆子石一手支颌,书案上一大堆公文卷宗几乎淹没了他的身体。
  屋外夜风劲吹,窗下铁马叮咚直响,穆子石停下笔,侧耳听了听,远远的似有雷声隐约而来,暴雨将至。
  
  碧落忙趁机上前一步,柔声道:“大人歇了罢,已打丑时了,再不打个盹儿今夜又没得睡啦!”
  穆子石指了指茶杯:“再沏杯茶。”
  
  碧落擅烹茶,茶叶多少,水开火候,乃至点茶时手掌指腕的动作,无不精妙得宜,因有这一手绝活儿,年前穆子石从东宫昭旭殿搬出建府时,便请旨要了她。
  一时茶沏得了,碧落双手捧上,迟疑了一瞬,忍不住细声又劝道:“大人,您总是这么熬夜,再怎么铁打的人也撑不住啊。”
  
  穆子石微微一笑:“承蒙皇上青眼,令我参赞机要,但朝廷大事千头万绪,牵一发动全身,我既非天纵之才,自然要以勤补拙,多花些时间了。”
  
  他堂堂一个太子少傅,现又从户部侍郎调任吏部侍郎,掌监察审核,谏诤驳正,并得尹知夏等全力举荐,破格入阁,奏折文书,任免诏旨,诸部执行等无不经手,可谓少年重臣来日之相。
  而碧落只是区区侍女卑下,她随口一劝,穆子石竟特意解释了好几句,但说者自然,听者也并无异状,原因彼此心知肚明,碧落正是黄雀儿所中的人物了。
  
  穆子石嗅了嗅茶香,他手指修长纤细,与那甜白瓷杯颜色如一,这样一双手,端着茶杯都有羸弱不胜之态,碧落看在眼里,却是情不自禁的略感胆寒,就这短短年余,朝廷大员倒在他手中的举不胜举,比那镰刀割麦子还利落些,举手雷霆,所向披靡,心肠更似铁石铸就,可畏不可近,可鉴不可同。
  
  如此手段,行事又是全无忌惮,虽被皇上宠信放任,但望眼整个朝堂,竟几乎没有党朋能互为倚仗支援,就连原本一心与他亲厚的七皇子,也渐行渐远的淡了,明明是扶摇直上的新贵能臣,倒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碧落安静的侍立一旁,看着穆子石愈见单薄的身影,听着他时不时低低的咳嗽几声,杏眼中流露出几分真切的担忧关切之色。
  穆子石聪明剔透,一知道自己黄雀儿眼的身份后,平日行事就从不隐瞒,因此自己也见惯了他的阴狠深沉,知此人心性与那风花雪月的相貌毫不相干,但他每次看向自己时,目中的温柔悲伤,却又绝非虚假刻意。
  
  偶尔听七皇子提过,原来他幼时在宫中,贴身照顾他如母如姊的大宫女名字就唤作碧落。
  又听说,他逢年过节,从不忘记给江南牛角镇一户姓王的寻常人家送些东西,米面布匹、器物金银,数量并不引人注目,只说是亲戚来往而已。
  
  正神思不属,却听穆子石笑道:“怎么了?碧落,你一直在发呆。”
  碧落一惊:“啊?没什么,奴婢就是担心大人睡得太少,对身子不好。”
  
  穆子石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窗外,低声道:“其实我特别不喜欢晚上,你让我睡我也未必能睡着……很多年前,我一看到天黑就心焦就害怕,因为不知道哪里能落脚,再后来被人掳了去……就更怕夜晚了。”
  碧落心中一酸:“大人……”
  
  穆子石自顾道:“我这一生,最好的日子就是在雍凉……可惜已经过去了。”
  怔忡间陡然一道闪电划过夜空,随之咔嚓一个惊雷,暴雨咆哮着悬注倾泻。
  
  碧落忙去拽紧窗户,揉了揉眼睛抱怨道:“这场雨真吓人!”
  突地目光一凝,喝道:“谁?谁在那儿!”
  
  又一记电光掠过,映得半边天空雪亮煞白,屋外站着的高大人影登时无处遁形,英俊的一张脸上漾着满不在乎的笑意:“故人舒破虏,特意来向穆大人辞行。”
  
  舒破虏,兵部郎中,又在靖远卫中任职游骑将军,武定复位的功臣,却不闻他与穆子石有什么故交旧谊,何况深夜之中悄无声息的潜入,着实古怪异常。
  碧落正自犹豫,只听屋里穆子石剧烈的咳嗽了一阵,道:“进来罢!”
  
  舒破虏大步进房,豪雨惊急,只在外短短片刻,已然浑身湿透,双足在书房光洁的地面留下一滩水渍。
  他旁若无人,直行至书案前,随手拎了把椅子落座,目不转睛凝视穆子石。
  穆子石抬起头,与他静静对视,眸光瑰丽而幽深,却意义不明。
   


117、第一百一十五章 
 
  碧落顿感屋内有种血气森然之意,舒破虏银灰眼眸在她脸上淡淡扫过,笑道:“素手研墨,红袖添香……穆大人好福气。”
  穆子石低声吩咐道:“碧落,你先下去,舒大人想必有私事与我相谈。”
  
  碧落到底有些不放心,一屈膝,道:“是,奴婢就在门外候着。”
  看着她袅袅婷婷的背影行将出门,穆子石忙道:“等等……檐下未必能挡这么大的风雨,你披件油衣,莫要冻着。”
  碧落抿了抿唇,轻声道:“是。”
  转身时看了舒破虏一眼,眼神竟有几分凌厉威慑。
  
  舒破虏待她出去,方低笑道:“难怪这丫头忠心,生怕我吃了你似的,这等用人攻心之术,左拾飞当年也不冤枉。”
  穆子石搁下笔,道:“为何鬼鬼祟祟深夜登门?舒大人又想重操旧业当贼么?”
  
  舒破虏道:“穆大人圣眷隆重,白日里只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转悠,寻常人等哪里见得着?再说下官也担心穆大人仕途青云,便不屑见故人了。”
  穆子石笑了笑:“怎么会?你当我是通玄先生么?”
  
  通玄先生张果老,传言中这位老神仙喜欢倒骑毛驴,倒骑毛驴,岂不是永不见畜生面的意思?
  舒破虏怔了半晌,回过味来,不由得放声大笑,笑声中隐隐有一丝说不出的愤然失落:“我在你心里……难道就只是一头畜生?”
  
  穆子石点了点头,只觉胸口憋闷涩痒,忍不住俯身沉重的咳了起来,舒破虏眼利,看到他掩着嘴的素白袖口上,已染上些许刺目血色,登时一股无明业火腾然而起,一把拽过他的衣袖,怒不可遏:“你这咳血之症,不是一天两天了吧?什么东宫少傅内阁副相,脸色比死人都难看,还不如在南柯山当粮台的时候!”
  
  穆子石喘息未定,被他扯着一通吼,眼神不禁有些茫然无辜之色。
  舒破虏心头颤颤的一痛:“齐无伤不是厉害得很么?从我手里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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