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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贵双全-第1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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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龄站在梅树下,一动不动,任由花瓣落在她的肩头,发间,眉心恍惚中,犹如置身于北地边境的那片无边无际的雪地里,那个少年伸手将她额前的发一丝一丝的梳理开,波光盈盈的凝睇她,说:“倘若从此再不相见,你会不会忘了我这么一个人?”

  他说:“即使如此,那么再陪我多走一会儿吧。”

  她以为,他们终是两个世界的人,走得再远,也免不了别离的那一刻;她总以为,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咫尺间怀疑猜忌芥蒂,不如干脆的了断,断了心心念念,然而,她从未想过,事实竟是如此。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但毒性已发作

  阮素臣的话如同一柄利剑生生的刺进她的心房,那一刻,她本该痛苦,或者愤怒,倘若不是阮素臣的那盏茶然而,她缺什么都没有做,她的心仿佛在一刹那失去了知觉,浑浑噩噩,不分天地,所有的喜怒哀乐,都随着阮素臣的话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空白,像是一个苍白的洞,由她心间无声无息的裂开。

  邵九邵九

  他为何会这么做?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中毒的苦痛,十几年来,他一直被毒性所折磨,然而,却为何那么决绝的,毫不犹豫的又一头扎进去?

  随手可得的江山,毕生的信念,健全的身体与自由,那一切,他竟在同一时刻舍弃,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此刻在哪里?是正被毒折磨的不堪忍受,还是已经她蓦地僵直,方才脸上的沉静终是一点点的崩溃,如同撕下面具。

  不会的,绝不会。那个笑容可恶,诡计多端的少年,那个清雅温柔,目光如水的少年,怎么可能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在她生命里消失?

  他只是藏起来了,或者,藏在某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正想着要怎么挽回局势,一定是这样的!

  宝龄将头埋在双膝间,在心底一遍遍地对自己说每说一遍她的心便被撕裂一回,直到有人将她扶起来。

  耳边传来如远若近的呼唤,宝龄慢慢地抬起头,交错的光影间,过了许久,她才重新找回了焦距,看清了扶着她的人是平野派来的那两个侍卫。

  

  天空是一片碧蓝的晴,层层点点的浮云缓慢的飘过,连绵下了几日的春雨,顾府拂晓园墙头的桃花忽然在一夜之间绽放。徐徐暖风吹过,那一片片的花瓣泱泱落下,宛如一场桃花雨。

  又是一年的春。

  一如宝龄初来时的时光,天气很好、空气很好。生活也很哈一切都很好很好,只是——好像少了什么。

  还是没有找到邵九。

  距离从南京府出来,已是一月有余。那天之后,她带着两个随从立刻写了一封信给平野,而宝龄亦没有再回去北地。

  这一个月来,她兜兜转转,去过很多地方,包括之前聂子捷派人找过的地方:青莲会、莫园虽然都已找过,但不亲眼找寻一遍,她还是不安心,然而,并没有发生任何奇迹,还是没有,甚至,没有人看到过那样一个少年经过。

  她始终不相信烧酒就这么消失在这个世间,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每一次的失望,与每一封平野的来信,都让她的心一点点不受控制的沉下去、沉下去

  一个月的奔波之后,她经过苏州,此刻,她正住在顾府。

  马车经过那扇陈旧的朱漆大门时,她曾有过片刻的犹豫,毕竟,她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要如同从前那般坦然的踏进去,她做不到。

  然而,迟疑了一会儿,她还是下了车。总是要找个地方暂住下来,无论她的身体究竟是谁,但对于她本人来说,顾府——是她最初的家。

  在那里,她或许能平静下来。

  一段时间未见,祥福叔似乎又苍老了一些,见了她,张了张嘴浑浊的眼睛里立刻蓄满了泪水:“大小姐!”

  他仿佛是一个守宅人,天天重复着打扫,巡视屋子,吃饭,睡觉一辈子,似乎都打算如此了。

  宝龄的眼眶亦是红了,两人聊了一会儿,宝龄几次都想将顾老爷的事告诉祥福叔,但最终还是没说。之后,她决定暂时住下来。与此同时,那两个随从——秦刚与黄东,也跟着她一同住了下来。平野吩咐过两人要护送她,她没有回北地,两人便也只好跟着,每日与平野书信联络,报告状况。关于邵九的消息,宝龄亦是从他们的书信中获得。

  而同时,宝龄亦从祥福叔那里得知一个消息,前几日在她还未到的时候,阮素臣来过。阮素臣让祥福叔打开了封闭已久的瑞玉庭,呆在那个屋子里许久许久才离开。

  祥福叔很是纳闷,从顾家出事,宝龄离开之后,再没有来过顾府的四公子为何突然来了?而且,还是去了瑞玉庭。纵然一时怀念起曾经在顾府的时光,也应该去青云轩小坐吧?

  祥福叔不知道,宝龄心中却是清楚的。

  阮素臣去瑞玉庭,是因为她的那句话。

  ——顾府的瑞玉庭,有你想要的东西。

  一个月前她离开南京府时,留下了那样的一句话。

  宝龄去瑞玉庭,让祥福叔打开了屋门,直接走到床下,看着空无一物的床底,她心中微微一叹。

  那些东西,阮素臣到底还是带走了——那些,顾宝龄的手札。

  真正的顾大小姐的手札。

  宝龄曾在瑞玉庭里看过的那些,是属于真正的顾宝龄的,知道陆寿眉代替了顾宝龄,才变作了那种特殊的纸质。陆寿眉大约也是由于看到顾宝龄之前有写手札的习惯,所以,自己亦动了心,写了起来。只是,陆寿眉的手杂货自然不只是寻常少女的心事,还有顾府每日的状况罢了。

  顾宝龄的手札中,一点一滴记录的,是曾经每一刻与阮素臣共度的时光,她的爱、她的怨,一个少女最热烈也最纯粹的心事,每一天都细细的记载,直到病逝并被人所代替。

  对于旁人来说,那些日记随着人的消失,已成为无关紧要的东西,但对于阮素臣来说,那才是他最珍贵的东西吧。

  她将那些东西给阮素臣,是还了少女的心愿,亦是用另一种方法,清楚明白地再一次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这个时候,门口传来了一阵喧哗声,打断了宝龄的思绪,她站起来,走到大门前,看到几个下人似乎正拖着一个人嚷嚷什么。

  “什么事?”她走过去,“祥福叔呢?”

  这几个人看门的人是后来重新雇用的,但这几日也知道了她的身份,故此很是恭敬:“大小姐,今日是老爷的生忌,大管家去了庙里,说是给老爷添些香油钱。”顿了顿道:“奴才们见这个人在门口鬼鬼祟祟,问他做什么又不肯说,所以”

  今日是顾老爷的生忌?宝龄微微一愣,似乎也听祥福叔说过,她离家之后,祥福叔便将顾老爷的灵位送去了庙里供奉。

  宝龄点点头,转而望向被几个下人噙着的这个人,极为古怪的是,那人听到下人说起祥福叔为顾老爷去庙里添香火的事时,蓦地抬起头来,眼底闪烁着复杂的神情。

  两人的目光相撞,俱是错愕的怔住,宝龄张了张嘴,正想要说什么,那人却忽的摇了摇头,宝龄咽下在喉咙口的话,吩咐那两个人退下,让她来处理。

  等那两个下人离开之后,她才再度望向那个人,脱口道:“爹”

  这个方才在门口鬼鬼祟祟的人,竟是——顾老爷。

  顾老爷仿佛浑身一震,随即又好似抽干了力气一般,神情变得麻木:“谁是你爹?”

  嗓音带着一种难听的沙哑,宝玲一愣,,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她的称呼脱口而出,只是,她也知道,顾老爷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望着眼前衣衫褴楼的老人,宝龄一阵心酸,同时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蔓延开来。

  “我只是来看看。”半响,顾老爷开口道。

  宝龄点点头,亦不知该说什么。

  顾家大宅的地契,如今早已是阮家所有。分明是自己住了几十年的家宅,如今进门时却要被人当做贼人一般看待,此刻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随后,顾老爷一双枯井一般的眼睛略微有些波动,干裂的嘴角慢慢地上扯:“你呢?你又来做什么?”

  之前的父女之情已在真相揭开后变得尴尬而敏感,宝龄沉默片刻,低声道:“我也只是来看看。”

  她以为顾老爷会冷眼相对,毕竟她此刻的身份是潜伏在顾家多年,害得顾家落到这般田地的人,然而,顾老爷却没有再说话,他抬起头,幽幽的望着顾家高耸的白墙黑瓦,灰白的眼珠里泛起淡淡的光彩,仿佛是眷恋、是怀念然后,他转过身,一拐一拐的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宝龄终是长长的叹口气,她曾想过,等一切结束之后,便去找顾老爷,陪着他度完余生,然而,此刻看来,是不可能了。

  天下之大,到最后,原来,她还不过是一个人。与来时一样。

 

  第贰佰柒拾柒章   静长

  春去夏来,时光荏苒。

  祥福叔在院子里种了一株蔓藤,宝龄有时便坐在藤蔓下,一坐便是一个下午。早已脱去了避风的斗篷与厚厚的棉衣,扑面而来的初夏的风是那么柔软,然而在她心中的那片土地,却宛如早已冰冻枯裂,再也长不出一丝绿意。

  已是三个月,不,或许,还要长一些,再也没有任何关于邵九的消息。从北地那边的来信渐渐从每隔半个月一封到一个月,如今,已是好久都没有收到。

  那个妖魔般绝世的少年,如同不曾存在过一样,消失在慢慢的历史长河中。

  北地军并未被收编为阮系军,只是维持了最开始的局面,北地依旧自治。然而,两个月前,阮家发放了整整十几车的粮食, 日用品送往北地,并在北地大兴土木,开始建造学堂的同时,亦颁发了“季考令”,规定每个季度都在北地的血糖举办一次类似于“科举考试”的大学试,前十名者,可以根据自己需要获得财务粮食,或上京赴职,北地百姓由此一片欢腾。

  而同时,南京一颁发了多条“减免课税”、鼓励与他国通商的条例,南方各大城镇的街头,一片繁荣景象

  还有一些街头巷尾的传言,是关于阮素臣的。说是某家的少年,因为太过于敬仰大帅,而将阮素臣的画裱起来,挂在床头,在这个时代,百姓做这样的事是不被允许的,是犯了大忌,所以地方官员立刻派人去将那少年抓起来,想要送去南京府邀功,却未想到,几日后,那孩子平安无事的回来了,神采奕奕,还带回了一些南京府的书籍,发奋读书,而那个地方官员却在第二天被贬。

  这些,都是宝龄听出门采办的秦刚他们所说,而她自己,却极少出门,总是呆在院子里,弄弄花草,看看书,一晃便是一天。那些曾经与她相关的人、事,此刻她听来,仿佛不过是茶馆里的闲谈、波澜不惊。

  那天,她依旧在院子里浇花,祥福叔送来一封信。信封很大很厚,中间如同圆形般隆起,仿佛里头不只是一般的纸张而已。

  她打开,一面铜镜从里面跌落出来,而信纸,却是空白的一片,没有一个字,亦如写信人那无奈而有空白的心事。

  阮素臣终是成功了,成了一个万人敬仰的王者。他拿走了顾宝龄的手札,也已接受了那个真相,然而,他的心却再没有东西可以填满了。

  如同,宝龄一样。

  童话终究只是童话,这世间有太多的悲欢离合、无可奈何,譬如顾宝龄之于阮素臣,邵九之于陆寿眉,邵九——之于她。

  转眼便是江南的六月,空气中弥漫着初夏温暖而潮湿的气息。北地的雪,雪地里的人,仿佛都经过时光的沉淀,隔得很远很远这样的天气,这样的静长的时光,仿佛最适合回忆,然而,这些日子,宝龄静静地坐着,回想最多的不是前世,不是顾府的日子,而是与邵九相处的点点滴滴,从最初——到现在。

  宝龄侧脸望去,那间咫尺之遥的小屋里,是她与邵九的第一次相遇。他蒙着脸,将浑身不着寸缕的她裹在自己宽大的衣裳里,他的下颔几位好看,每一寸线条都如刀削一般;之后的每一次相遇,那个面容清雅、眼眸深邃、笑容如水的少年,便犹如一幅素描的画,一笔一笔,在她心间勾画、加深。

  他试衣服美轮美奂的画,让她忍不住去欣赏,他是一个充满诱惑的丛林,即便,迷雾重重,她却不禁想要走进去。那些感觉在一开始并不见得有多们强烈,却在无声无息中,一点点地参入骨髓,血肉相连。

  爱、恨、情、仇,交织成一张网,她被困在其中,到最后不可自拔。

  原来,叫人不可自拔的,除了牙齿,真的还有一样东西啊。宝龄静静地凝视着不远处墙头那些怒放的花朵。

  宝龄记得小时候看过许多童话,童话中的王子与公主,最后总是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长大之后,她渐渐明白,现实要残酷许多,对的时间遇上了错的人,是孽缘;错的时间遇上了对的人,是一场唏嘘,暗恋、单恋、相爱而无法相守,每一幕都在每一城市的角落里不断的发生。

  可是,为何结局会是这样?

  爱而不得也好,相忘于江湖也好,她都已做好了准备,却未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她想要大声跟他告别,用最决绝的心态,最潇洒的姿势,一去不回,然而,到最后,成了一个无言的结局。

  她想要挥挥手大步流星地离开,再往后的岁月中独自过得精彩,那种想让他看见,自己没有任何人,亦可以过得很好的心思,是她藏在心底深处的一点点小小的尊严。然而,他却看不见了。

  就如同一场戏,是他拖她入局,到最后,却只剩她一个。

  倘若从一开始,他便没有出现过,她可以独自活下去,活得很好很好,纵然是在另一个陌生的时空,纵然熟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她相信她依然可以。然而,他曾出现过,这样的出现,又消失了,那么,所有的一切,便再也回不去了。

  从此往后,就算再绝世的容颜,再温柔的笑,亦也不是邵九。不是——她的邵九。她的世界里,再也没有这样一个人了。

  如梦如幻、如泡如影,仿佛是前尘幻觉中的一场梦,梦也罢了,偏偏那个带她入梦的人早已远去,独留她一人被困在梦中,不愿醒来。

  暮色四合之时,宝龄回到屋里,一进屋,目光便落在放在桌上的那面铜镜上。

  刚收到这面铜镜的那天夜里,她曾经研究过铜镜里是否存在着某种特殊的机关。到了此刻,得到这面铜镜的心已经根本不似之前那么狂喜与渴盼了,然而,那种机会放在面前,她还是下意识的想要一探究竟,至于得到了结果,她要如何做,其实就连她自己亦说不清。

  邵九的离开,让她曾经乐观的心如云层遮蔽一般黯淡了下来,留下来,或许有一天他会奇迹般地出现在她眼前,然而,倘若没有奇迹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的心会比容颜更早的衰败,沉寂。

  这并不是她想要的人生,却也无力去抗拒。至少此刻,她还做不到,抛开一切,重新生活。

  所以,或许,离开这里,离开这样一片伤心地,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明知纵然他好好地活着,两个人亦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你还在等什么呢?沈宝龄?她在心底一遍遍的问自己。

  然而,真要离开,那个决定,却又是那样艰涩。

  回去了,便再也回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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