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关三叠-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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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慕容灵，慕容灵摇头晃脑了半天道：“大巫师的意思，就是少门主会遇到个克星！”鉴于对那摩的景仰之情，杨诚虽然不信慕容灵的解释却一直记得这句话。
　　本来，在杨诚心里，从慕容灵的作为来看该是那个“克星”了，可是从会州返回黑山门的这三个月里，杨诚不得不承认一山还比一山高。本该四十日的行程，他们却整整走了三个月！
　　辞了贺朗上路后，杨诚发现郭笑天并无武功根基，但见他体态轻盈，倒是个练武的料子。杨诚本欲教他入门内功，又不知师傅如何打算，只好等回门中再说。这几日郭笑天对杨诚十分眷念，日日同寝不说，一有机会就扯着杨诚衣袖、往他怀里钻，杨诚虽万分不适、念及郭笑天不会武功，担心自己劲道会伤及他，只好尽量忍耐。
　　二人拉拉扯扯过了三日，这日便是中秋，郭笑天提出休息一日过中秋节，杨诚想他孤身在外便答应了，为了方便祭月，二人未宿客栈，只在镇中一户人家借宿，院落虽小但喜在是独门独进，倒也方便。谁料郭笑天花样繁多，小小年纪竟然对中秋祭礼十分熟悉，郭笑天列出一长串品名，杨诚忙了足足半日才将他列出的物品备齐。杨诚回到院中时，见郭笑天正在摆弄祭月水果，只见他用一把木质小刀将西瓜切开，不一刻竟将西瓜切成了莲花状。
　　杨诚在院中置上香案，郭笑天进进出出，将水果等摆在院中香案上，抱了月神像置于案前。西北之地不似江南，月儿初升便一泻千里，自是一番雄浑开阔之境。二人在香案前对月拜祭后，郭笑天便提出要去“走月”。
　　原来郭笑天白日里向镇中人打听得知，此处向东不远有座塔儿山，又名神仙山，山不甚高，在黄河西岸，据说有袁天罡留下的石刻。杨诚正待拒绝，见郭笑天作势又要往自己怀里扑，连忙后退半步应道：“去将风灯和火石带上。”
　　过了半刻，郭笑天负了小包袱、提着风灯从房内出来，杨诚已经牵了无影等在院中。郭笑天将风灯交予杨诚，双手环住无影头部，嘴里咕哝着：“影影好漂亮，天天最喜欢影影了……”一人一马蹭将起来。
　　无影本性虽桀骜，但跟随杨诚已久，性子收敛了不少，杨诚虽爱惜无影，但他与人都不甚亲近，故而这些年从未与无影有过亲密举动。郭笑天每次上马、下马前都会环住无影与之厮磨，每次喂草料也十分积极，加上动物喜欢小孩乃是天性，几日下来，无影竟然已习惯郭笑天的亲近了。杨诚只好等一人一马蹭够了，才将郭笑天抱上马，二人向东而去。
　　这塔儿山位于黄河红山峡谷上游，红山峡谷长约两百里，峡谷内山路曲折、危险重重，一般行人经此道多选择走黄河水路。好在无影神骏，二人绕过峡谷直抵塔儿山。塔儿山本是丝绸之路鹯阴渡的范围之内，汉代以来，无数僧侣使节、官员军队东来西往，到唐朝时这里更是繁盛之极。
　　据说当年武则天要夺李唐江山，又担心气运不够，便请袁天罡帮忙，袁天罡来到此地后，依照北斗七星方位，在山上修建了七座塔，并在山崖上留下“捧灯照岸”的石刻，补全了唐初大将秦琼未能完工的天罡图，替武则天祈天禳地，所以后来武则天才能位登九五。
　　二人不多时便来到山下，月光下但见山石嶙峋、陡然而立。郭笑天见惯了徽州的山清水秀，平生第一次见到这黄土般的山石，不由手舞足蹈。下了马，郭笑天便向山上冲去，杨诚静静跟在后头。山路崎岖，但自唐以来修道者颇多，袁天罡在此处留下石刻后，曾引得许多修道者纷涌而至、修了不少栈道，大夏崛起后，从宋廷手中夺了此处，党项人多崇巫术与佛教，作为中原文化的道教反而传播较慢，现今此处已无人修行了。
　　二人从北往南顺栈道而行，过了一处极为狭窄的石缝隙后，只见山崖分裂成了上下两层，两层之间的缝隙有七八寸宽，大块乱石压在其间。其间有一大石被刻成一兽头。这兽头活灵活现，似一只被压在山中的老鳖，正挣扎着伸出鳖首。郭笑天道：“诚儿哥哥，鳖是镇水兽，我们给它行个礼吧？”此处甚为崎岖，杨诚几日相处下来已摸得郭笑天小儿秉性，于是右臂一展托起郭笑天，施展身形跃到石兽跟前的一块巨石上，行了一礼。
　　待过了石兽，山路渐趋平缓，只见一片巨大的摩崖石刻出现在眼前，上书四个大字“捧灯照岸”。这四个字每个有十寸见方，双钩摹勒正在悬崖的最高处，看上去极为显眼。而最令人惊叹的是“捧灯照岸”四个字中，“照”字却是反字。原来武则天名曌，取日月当空之意，袁天罡刻下这个反“照”字便是暗示武则天要造李唐的反。
　　此时皓月当空，听得黄河水声滚滚，但见石刻寂然矗立，如此景象，让人心底不由豪气顿生。郭笑天自见到这面石刻开始便已眉飞色舞、自言自语，从山石是黄色的、说到黄河是黄色的，从村头那只母鸡是黄色、说到田间稻谷也是黄色，杨诚只听得两耳嗡嗡作响，便长身一纵跃上山崖，凝气一沉站定在崖边，极目远眺。
　　郭笑天抬眼看去，只见那灰色长衫衣袂微飘，月华散落在身上，配上这山崖之景，竟是说不出的苍凉，小小的心忽然觉得悸了一下。
　　
　　　　　　　　
第二章　客舍青青（下）
作者有话要说：《雪山萧寺图》《雪景寒林图》是现今仍存的范宽画作，范宽，字中正，是北宋初年有名的画家。这两幅画好像在台北故宫博物院吧，具体存放地点忘了……
关于南风：不同于魏晋南北朝时期，唐代以后男男之风收敛了很多，但是宋朝又有了抬头之势（我们古人比现在人开放），但是北宋后期随着程朱理学的兴起，天纲人伦思想占了主流，南风只能算一些风流韵事，难登大堂。　　二人返回镇上已是亥时，杨诚栓了马见郭笑天仍在院中，便道：“明日赶路，早点歇息。”
　　郭笑天侧头看着杨诚道：“可是诚儿哥哥祭礼还没有结束啊。”
　　“还未结束？”
　　“是呀，你还没有跟我堆宝塔呢！”
　　堆宝塔是徽州小儿玩的一种游戏，每逢中秋，小儿以砖石或瓦堆成七层宝塔，悬以垂幔、对联等装饰品，并在塔内点起灯烛以祈福。徽州小儿常以堆宝塔为戏，精细者为胜。此风俗仅在江淮两岸流传，所以杨诚从未听说过。
　　郭笑天将堆宝塔之法细细解说，杨诚见他兴致勃勃不忍扫兴，只好陪着郭笑天堆宝塔。郭笑天回屋中取出两条锦带和墨石，要杨诚写对联挂在塔上。杨诚说了几个句子，郭笑天都摇头说不应景，最后只得依了郭笑天写了“花好月圆、天长地久”两句挂了上去。
　　随后，郭笑天拖着杨诚要在塔前许愿。“诚儿哥哥，你许了什么愿？”
　　“平安。”
　　“诚儿哥哥，天天许了愿望要永远和你在一起！”杨诚看着郭笑天滚圆的黑眸，觉得自己后牙根似乎又开始痛了。
　　第二天，由于昨夜玩得太晚，加上可能吹了山风，郭笑天染了风寒、高热不退。杨诚在镇上请了大夫，抓了药，只得住下。堪堪过了五日，郭笑天才痊愈，杨诚正待赶路，郭笑天却说这日是水稻生日，要停下为水稻过节。此后一路走走停停、游山玩水不说，在郭笑天的坚持下，他们硬是过了八月二十七孔夫子诞辰、九月初九重阳节、九月十三关帝诞辰、九月十九观世音菩萨出家日、九月二十财神诞辰、十月初一寒衣节、十月十五下元节、十月十八地母娘娘诞辰，另外还有每半月的节气竟然也是过节！谢天谢地，在过了最后一个冬至节之后，二人终于回到了黑山门。
　　进了门中，杨诚发现素日里人影不见的黑山竟然端坐堂中，慕容灵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只青花瓷的茶碟正在赏玩，见杨诚带着郭笑天进来，看也不看继续把茶碟凑到耳边弹指听声。
　　黑山也不管慕容灵，笑眯眯的看向杨诚道：“回来啦？会州景色如何？黄河两畔气候潮湿，十分养人啊，想当年你师傅我第一次去绿柳堂遇见了一个人，那人真乃人中龙凤啊，那日——”
　　“师傅，郭笑天初来我门中，不知师傅如何打算？”杨诚知道黑山接下来的话不会入耳，不愿被郭笑天听到，连忙打断了黑山。
　　“呃？”黑山看了看郭笑天，忽然满脸恳切的看着慕容灵。
　　慕容灵放下茶碟，对黑山说了句：“成色不如人意。”黑山才堆起的笑脸顿时垮了下来。
　　慕容灵理了理衣襟，正色道：“郭笑天，还不来拜见夫子？”
　　这是什么状况？杨诚满脸疑惑的看着黑山和慕容灵。郭笑天倒乖巧，上前给慕容灵行了学生礼，道：“学生郭笑天参见夫子。”
　　慕容灵摇头晃脑道：“嗯，即日起你便跟着我学习诗书礼仪，我姓慕容，单名一个灵字，我们大夏人不似你汉人有字或号，你称呼我慕容先生或夫子皆可。你以前学习的应天书院虽然有名，但终究局限于南朝一朝，夫子我有经天纬地之才，只要你用心，我便都传授与你。”
　　“天天记得夫子教诲。”
　　杨诚看着二人对答，心中疑惑更深，这应天书院乃是宋廷官办书院，自五代以来便闻名天下，后来名噪一时的范仲淹便是出自应天书院。郭笑天不是山野小儿么，怎么会在应天书院学习？回想这一路上郭笑天对礼节的熟识，似乎也识字颇多。
　　“来，这是我黑山门门主，也是少门主的师傅，去给门主敬茶。”
　　“是。”郭笑天端起黑山面前的茶杯，行了礼，道：“郭笑天拜见门主，请门主多多照拂。”
　　“再给你米尔纳穆哥哥行礼，以后你可请米尔纳穆哥哥教你武功。你要记住，出了这个山门米尔纳穆才是你杨诚大哥，此事关系重大，切不可对旁人提起！”
　　“嗯，贺大哥已经跟我说过了，天天晓得的！”郭笑天说罢，对杨诚笑道：“米尔纳穆哥哥，你的名字真难念，我以后就直接叫你哥哥好了。”
　　慕容灵交代完毕，冲门口高喊了一声“来人”，便进来了一个仆役。黑山门门规极严，门中房舍为三院三进结构，门众活动区域仅在前厅和前院，其他院、厅除非召唤不得入内，就连仆役打扫卫生也有时间限制。
　　慕容灵道：“传话下去，这是我的学生郭笑天。你带他下去歇息，他住在牡丹居。”
　　仆役应声：“是，小郭兄弟，请随我来。”
　　仆役领着郭笑天，介绍起黑山门的结构：前厅和前院是门众和仆役的居所，会客厅、议事厅、练功房和膳食堂都在中厅，中庭面积最大是个大花园，内有假山和人工湖，后院共有十间风格不同的院落，是门主和令主等人居住的地方。
　　仆从向郭笑天一一介绍，黑山居住的是梅花居，兰花居和水仙居分别留给黑水和野利荣，格桑居、丁香居、雪莲居分别是细锋萨都、叶玉那孩、野火令普的住处，慕容灵住的是碧桃居，紧挨着贺朗的红桃居，杨诚的木槿居在最僻静的边角，旁边是就是郭笑天的牡丹居。郭笑天进了院中，发现院中面积颇大，有一间卧室、一间书房、一间更衣厅，院角还有一间茅厕。郭笑天自去房中收拾歇息不提。
　　郭笑天随仆役走后，杨诚将横河道长的信件交予黑山，便问道：“郭笑天为何来我门中？我挑选良人的传言从何而来？”黑山坐在桌前只是看信，一声不吭，磨蹭许久后便把信件以内力催为齑粉，用手指捏着在桌上推蹭。
　　杨诚料到其中必有隐情，又思及师傅故意安排自己与李泽让在小倌馆约见，气得浑身发抖。
　　慕容灵站起来，晃到杨诚跟前，道：“少门主，这个郭笑天一事容后再议。门主真是一片苦心！关于你我之事流传许久，于我许亲实在是大大不利，就算我存心为黑山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奈何人言可畏！圣人曰：’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我黑山门也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门派，怎么能让人嚼舌根呢？只是男子之婚配毕竟不多，如挑选我大夏男子容易泄露你混血身份、宋人保守太无情趣、吐蕃近年又与大夏剑拔弩张，思来想去契丹人最是合适，契丹男子身形健美、性格豪爽，与少门主实在相配！若是少门主不喜豪爽的，可以让贺朗在大理留意，只是男子相爱一般多是喜欢男子特性啊，大理男子虽有貌似潘安的，不免男生女相有失男儿风骨。野利门主16岁便已成亲，少门主转眼便19岁了……”
　　杨诚听他一番强词夺理，一字一字道：“先生、怎知、我、喜欢、男子？”
　　慕容灵睁大眼睛道：“我感同身受啊，那日要不是门主及时带我离开，我岂非已成了你的男娈？”不待杨诚说话，他又提高嗓门大声道：“少门主对选良人一事如此介意，莫非，少门主真的对我日久生情？”
　　慕容灵看向黑山，一脸决绝状道：“门主！我慕容灵既然受你恩情，早就将身家性命托付给黑山门了，既然少门主对我念念不忘，你就做主吧，我今晚就搬到木槿居去！”
　　杨诚刷的抽出剑，几个转手将慕容灵刚才坐的椅子削得横陈在地。咬牙对二人道：“谁再提及此事，同此椅！”一个飞身奔了出去。
　　见杨诚远去，慕容灵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对黑山道：“早就告诉你他不喜欢契丹人，你偏不信。”
　　黑山道：“郭笑天那小儿是讨喜，但是这小儿才10岁，米尔纳穆要等他长大很辛苦，不如再挑选一个年龄相仿的？”
　　慕容灵又喝了一口茶，摇头道：“米尔纳穆往日创伤太深、执念难平，一般人根本无法跟他接近，反倒是小儿他才不加防备，就算日后他与郭笑天不能生情，最起码能淡了他的执念，日后他能够与人亲近了，喜欢男子也好女子也罢，都不是你我操心的事。唉，早知如此，你在他年幼时就该天天让他跟贺朗那个烂桃花在一起，也许早就双宿双飞了。嗯，如果他和贺朗在一起，谁上谁下呢？”
　　黑山又忧心道：“可是他刚才真的很生气。”
　　慕容灵没好气道：“那你不会出去几日？”
　　黑山道：“外面太冷了，又不能把厨娘带着走。”
　　慕容灵岔了话题说：“横河道长在信中怎么说？”
　　黑山道：“横河道长以为我收郭笑天为徒，信里都是感谢之辞。你说，要不我就收他为徒吧？”
　　慕容灵瞪圆了眼：“胡闹，他是汉人！现今王上本就多疑，你想毁了黑山黑水门？”黑山顿时泄了气。
　　慕容灵瞪着他，道：“门主，属下觉得范中正的《雪景寒林图》甚好，适合挂在我碧桃居的书房内。”
　　黑山道：“你书房已经有《雪山萧寺图》了。”
　　慕容灵道：“《雪山萧寺图》甚是寂寞，要《雪景寒林图》前来陪伴。还是门主觉得我去找米尔纳穆彻夜长谈一次，或者给横河道长修书叙叙家常？”
　　黑山笑道：“慕容总管，要不我现在掐死你？”
　　慕容灵站起来，道：“属下还是脱了衣衫从窗户爬到米尔纳穆床上，如何？”
　　黑山搔首道：“嘿嘿，慕容总管真是记性好，《雪景寒林图》就给先生作新年贺礼吧！”
　　“多谢门主。”慕容灵用食指和拇指拈着青花瓷茶碟走了。
　　　　　　　　
第三章　山风已冷（上）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是以西夏视角展开的，西夏自拓跋部建国以来，一直是一个诸侯王国的身份，在唐代被赐为“李”姓，此时的夏国公是李元昊。　　杨诚拔剑劈椅的第二日，就被慕容灵支往贺兰山打探情况，直到腊月将尽才回山门。黑山见杨诚外出，借口腿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