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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蔷薇作者:逆凛(完结)-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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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塔莉娅跟上我,落后我半步。她的水粉色长裙飘逸,头发很有节制地高高束起,却不经意散下几缕,将她渐显成熟的侧面切割成片,行走时仿佛蒙太奇。她的鼻梁没有维罗妮卡高,因而不如妹妹艳丽得先声夺人,但也少了乖张,多了风韵。
我们穿过碗碟毫无节奏的碰撞声离开餐厅,迎面撞入今晚未知的沉闷空气里。
“看来今晚要有雷雨了。”
她带着我经过父亲最喜爱的蔷薇花圃时并没有看它们,那些花在黑暗广博的夜幕中就更像沉默的火焰。
“恩,我回来时在院子里看见了低飞的蜻蜓。”
“它们在这种天气里活得太沉重了,找不到归宿。”
我们只是并肩散步,并未急于进入正题。她在人前总是习惯站在我身后半步,到了这个时候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她走得异常稳健,几乎是在给我带路。
氮化合物的味道若有若无地经过我的鼻息,空气变成了一种胶体,不肯痛快地被吸入呼出。今晚可不是个适合散步的日子,我勉力在其中穿梭,想象西斯庭圣母是否注视着这一切。月光同我一样尴尬黯淡。
我们步行过母亲用来放吊兰的一条花廊,就可以看到维罗妮卡的阁院。阁院顶的轮廓和树木组成了漂亮的三维空间。她仍穿着白天那条裙子,身形笔直,姿态落拓地站在那里的阳台上吹奏长笛,风偷走声音,好象是风自己在吟唱。她脸上有白杨小碎叶投下的影子。
长笛是她另一项倾倒众生的本领,虽然她只有在心情不好时才吹来消遣。娜塔莉娅在我身边轻轻唱起民谣,配合她的节律。那支曲子我最早是在苏格兰听到,长笛的高旷音色穿越长云,终不及风笛原汁原味。
Land of bear and land of eagle;
Land that gave us birth and blessing;
Land that called us ever homewards;
We will go home across mountains…
我们彼此沉默,决定不去打搅。
再往后就是白桦林。
这些朴素的植物枝干笔直高大,表皮纹路沧桑。它们在庄园后面的大片土地上排列整齐,如同洛丝罗林的伟大基石。神拨弄它们的枝叶,风声就从那班驳的缝隙间时光似的淌下来,游走在质感优美的优质木材原料间,风骨飒飒,颤抖而坚决地怀抱着坚实的灵魂。它们应当是女王真正的爱人,如果植物也爱的话。
间或有觅食的松鼠从一棵枝倏地蹿到另一棵上。洛丝罗林的人都有的共识是,决不伤害这些矫捷的精灵。夜晚我们不会太深入这片林子,我们下意识相信某种来自祖先的遥远思念存在在那里。即便我们知道,洛丝罗林是倚山而建,那后面只有崎岖嶙峋的石块和坚韧地足以从石缝中生出的生命。
白桦的树冠很高且宽,因此林中不如外面看上去那么茂密。这里其他的植物不多,即使是初夏,踏在地面上仍有细碎如呻吟的沙沙声,是白桦等候的漫长岁月破灭的声响。它是如此爱着它那鲜红的女王。
我和娜塔莉娅背靠着一棵高大的白桦习地而坐,弄出的动静惊飞几只山雀。它们仓皇逃窜。
周遭安静下来的时候娜塔莉娅很轻地挪过来一些。我竟有些惊惶,因为娜塔莉娅很少如此亲近母亲之外的什么人。
“梅丽莎好不好?”
我决定占据主动。梅丽莎是几个月前娜塔莉娅养的夜莺,雄的那只叫艾尔。
“还算健康,快要生蛋了。”她漫不经心地说,“整天不安地叫唤,也不再唱歌。”
“它会好起来的。”
“有时候我也会庆幸雷离开了,他在的时候我根本不敢养夜莺。因为即使养了,也一定会被他召唤来的苏格兰鹰当作开胃小菜。”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这次去意大利,安琪对你说了什么?”
似乎过了很久她才问,开门见山,又让我措手不及。
“不,没有什么,你和妈妈都多心了。”尽管如此我还是能做到维持惯常,连谎言都不够格的矫饰是贵族家庭孩子必须的技能。
“别把我当傻瓜,”她却用一种高深而带有冷嘲意味的口吻说,“不过,其实一直是这样的不是么。”
“没有谁因为这个而排斥你,娜塔,”我有些倦怠,还未为自己的决定准备好一个堂皇的托词,“我和爸爸妈妈是想要保护你和维莉,因为你们还小。”
“女孩的心灵在十六岁时已经和十九岁的男孩一样了。”她不以为然地说,“可是爸爸似乎也觉得我已经不小了。”
“诶?”
“上个星期,爸爸把我叫到他的书房,要我考虑好订婚的对象,他要在圣诺拉节宣布我为梅利弗伦家族新的继承人。”
白桦林比庄园其他地方凉爽一些,此时却也是闷热之至,没有一丝风。我还尚未从她的消息带给我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这么说…爸爸决定放弃凯珊德拉?!”
“我对爸爸说这不合适,”她叹了口气,立刻将我惊醒,“珊德拉离开了教团,但并没有脱离家族,而且本来家里就有你这个儿子,怎么也不该是我。但是爸爸只是叫我专心考虑订婚的事,梅利弗伦家少主的婚姻对全欧洲的魔法人士都很重要。”
“可是…这太突然了…”
“除了妈妈和我,谁都不知道爸爸做了这个决定。爸爸一向是最棒的,他一定知道我根本承担不起家族的责任,而且年龄也…正如你说的,还小,”娜塔莉娅平日里并不是话痨,现在却如同开了闸般,索性一口气说了下去,“我没有丝毫准备。因为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家有一天会由我来继承,也没有想过和谁结婚。我来到世上的十六年里,从未像这个星期以来,如此感到生活向着不妥的方向前进。仅仅用两个星期决定终身伴侣就够荒唐的了。我几天来一直在思考,思考许多我过去不屑或忘记去思考的东西,思索今天局面形成的原因。”
“我会在爸爸那里想办法,”我烦躁地把垂到眼前的头发甩开,今晚的娜塔莉娅足够颠覆我原先志在必得的设计,“圣诺拉节还没有到,别想太多。”
“我只是发现了一件事,”她没有理睬我,兀自说了下去,“我们生活中的许多变故看似突如其来,其实早已埋下伏笔,等待我们把戏演到这一幕。它们不但不是没有征兆,反而恰恰从很久以前就埋伏在我们的命运轨道上,一旦条件允许,就像传染病一样迅速爆发蔓延。而我们后知后觉,习惯抱怨命运的唐突,捉摸不定和不可违抗,要到很久以后,才想起回顾和平年代,发现战争已经种下种子,我们亲手将那些无法挽回的错误犯得是如此合情合理。”
“娜塔,”我打断她,“你真的想太多了。你需要休息。”
“你们不用盘算着把我也像安琪琳娜那样送到国外藏起来。”娜塔莉娅坐起来了一些,仍没有停止的意思,“我很好。只是想到这些,需要有人听我说。维罗妮卡显然不行。”
“好吧,”她生来便是我妹妹的这一先天优势注定了我的妥协,“但是答应我,千万不要用你那天才的大脑折磨自己。”
“过去这些事始终被各种美丽的表象掩盖着,以至于我花了十六年才注意到。”她身子坐挺了起来,眼帘却垂下去,睫毛的影子落在白皙的眼睑上,伊莎贝拉蝴蝶的翼般洁净妖冶,“在别人看来,世界上还有哪家人比我们更为美满呢?爸爸是蔷薇教团的执政官,还是收养了丹佛家族最后末裔的善人,热衷慈善,德高望重;妈妈出身名门,教养良好,和爸爸结婚二十二年从未哪怕是争吵过,是妻子和母亲的完美典范;雷格勒斯是这世界上还活着的唯一拥有丹佛家血统的人,天赋异禀又没有所谓天才的糟糕性格,举止高雅,行为正派,魔法能力高超,是魔法师的希望,下一任执政官几乎确定的人选;凯珊德拉美丽刚强,果敢无畏,又非常聪明,比我所知道的很多男人都厉害,也是大家心目中雷格勒斯最合适的新娘,他最好的助手;安琪琳娜虽然是个冰山美人,但容貌俊美,成绩优秀,为人也得体,风韵独特,她的绘画天赋又是一等一的;你是爸爸妈妈唯一自己的儿子,大家都觉得你温和有礼,很有才华…不,应该说,你和雷,珊德拉他们是一个水平上的,即使没有继承家族,也会是前途光明的优秀魔法师;维罗妮卡虽然最小,但却是与凯珊德拉一较高下的美人,她成绩好,也惹人喜欢,生活必定也是一帆风顺……”
“你漏了一个,”我笑着理顺她蹭乱的金发,“娜塔莉娅小姐,是我们最优雅,知书达礼的名门淑女,是舞会的明珠,理应有幸福的未来。”
“总之,梅利弗伦这支魔法师中寥若晨星的大贵族看起来简直是金光闪闪,挑不出毛病来。”她似乎想回应我,拼出一个不太圆满的苦笑,“贵族的问题就在于,他们的孩子未来生活总是被过早确定。我们习惯了被爸爸,妈妈,雷和珊德拉庇护着,按照所有人想象的那种方式生活,并且太过坚定地接受这种模式。我们活得太顺利完满,因而我们害怕这条轨迹出现偏移,一旦真的发生,又惊慌失措,束手无策。不仅是我们,甚至爸爸妈妈也没有准备好应付这些事。”
稍许凉了些,天色更暗。我作出一个光球浮在空中用以照明,映得她的面容更苍白,忽明忽灭。灯火降落在白桦的树皮上,那肌理中立刻渗出神经质的惨白气息,看着令人稍稍胆寒。
“按照我们每个人所想象和规划的,我们的将来无非是这样的场景:雷的能力成熟后他会继承爸爸执政官的职位,统领欧洲所有的魔法师。他会娶珊德拉为妻,他们会像爸爸和妈妈那样,成为人们口中的美谈。凯珊德拉不是那种只会当家庭主妇的女人,所以她在家里或教团都会是雷的贤内助。安琪琳娜或许不会结婚——她对男人没有兴趣,不是么——而是成为一个真正的艺术家,画那些动容这世上所有善美灵魂的画。你会成为教团里的重要人物,受人尊敬的名人,与某个魔法师女孩,比如艾琳或乔治亚娜?温斯顿结婚。我和维罗妮卡都会嫁给最棒的人,像妈妈那样成为最好的妻子和母亲。对不对?”
“过去也许是这样。”我感到乏力。
“似乎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我们也没想过,这样算不算自己想要的一生,当我们死后,如果在墓志铭里这样描述,算不算是我们最好的结局。”她抬起头望着我的魔法,它在这个无月的夜晚散发着柔和的乳白色光,“爸爸妈妈只有你这个儿子,他们却选择了凯珊德拉继承家族。我起先很诧异,但也不那么奇怪。因为我知道,那不是你的愿望,甚至将来出入教团也不是你希冀的生活。”
“的确,”我终于忍不住叹息,娜塔莉娅冰雪聪明地太过剔透,“坦白说,教团对我没有吸引力。我也不认为施得一手好魔法就算什么天大的才能。在当下的世界里,魔法师已经不再是不可或缺的存在了。”
“除了像我们家这样为王室和教团服务,和做一些拙劣的把戏外,现在的魔法师还有什么生路呢?从这点来说,我们也是末世的贵族啊。”她却轻笑起来,“从我记事起,这个家里的人之间就按着一张既定的网交织。雷和珊德拉比我们几个都更有担待,所以一直照顾着其他人。但他们也会时常带上你和安琪琳娜。雷喜欢和你在一起,珊德拉和安琪是最亲密的。而我和维罗妮卡因为小,就只能往后排了。你们几个总能弄出些惊动到爸爸妈妈的花样来,比如四年前的灯火节,你和雷居然把做好的灯都用魔法悬在空中,我一直记得,像坠落凡尘的星火一样美丽。”
“事实是有一盏灯不小心把这林子点着了,”我暗笑,“我吓得不轻,雷却很镇定地灭了火。那年爸爸妈妈都在国外,珊德拉就毫不客气地把我们的灯都回收了。”
“好了,终于到了命运踏上正途的时候,”她今晚预备的稿纸仍没有翻尽,“去年圣诺拉节的舞会,雷和珊德拉就要正式订婚了。本来一场无可挑剔的剧目却出了荒唐的大漏洞——订婚前一天珊德拉突然宣布退出蔷薇教团,然后从众人眼中消失,没有留下任何解释,从此再无音讯。第二天雷也离开。梅利弗伦在全欧洲魔法界面前闹了大笑话,完满的计划在最辉煌的顶峰破灭。爸爸不得不应付所有人的询问质疑,回家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夜之间家中出现了最大的禁忌,连大家说话都小心避免。很快安琪被一个拙劣的借口送到国外,家里比我以前所能想象
3、红女王与白森林 。。。
的还要冷清,气氛僵持而紧张,甚至一年来也没有化解。一个纰漏就全盘颠覆了我们的生活,我们才知道原来我们的信心脆弱如斯,经受不起任何考验,也没有办法阻止纰漏发生,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接锺而至,把我们的一切撞得满地狼藉。”
“所以我这次去安琪那里,也是想为这件事做点什么。”我把光加亮了些,“她的精神状况仍然不好,也不能告诉我什么,只是让我做了决定。舞会结束后,我要出去旅行,去找珊德拉和雷回来。”
这次她浅浅地沉默。
“你喜欢雷么?”然后她说。
“当然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有些不明白她口吻中的意图。
“不,我是说,如果有可能,你会和雷结婚么?”
“怎么可能,我也是男人啊。”
又是不假思索。原先我设想的答案并非如此轻松。
末了,她转过脸。
“在我们之中,雷最喜欢你。”她很慢很轻地吐出音节,近乎自言自语,“而不是凯珊德拉。他们走后我曾想过,也许这其中的错误就是他们的结合。他们之间没有爱情。”
“爱情时常和婚姻无关。”我不想把这句话说得一本正经。
“说来,我们这六人中,只有雷不是梅利弗伦真正的孩子。”她很明智地没有顺着我说下去,“老丹佛夫妇去世后爸爸把他带回家,妈妈没有任何异议。当然,他们都是那么善良。至于我们,基本上自出生起就认同了他的存在了。在爸爸眼中,似乎他才是儿子,你却反而像养子。爸爸专心培养他和珊德拉,好让他们担当得起丹佛和梅利弗伦这两个古老的光辉名姓。而对你,却如对安琪,我和维莉般,打定主意让你当个闲云野鹤。”
“对此我也没有什么异议。”我拾起一根树枝夹在左手指尖把玩,“收养一个孩子,本应当把他当作自己的亲生骨肉来对待。其实我还是庆幸自己不用将洛丝罗林扛在肩上。”
“也许我们真的都还小呢…”她呢喃着,缓慢地放平视线,“维尔,你的梦想是什么?”
白桦林笼罩在一层平和浩瀚的安静里,夜行动物偶然发出沙沙的声响,清脆得颤抖不已。暗夜女神将血滴入墨色,涂成层层叠叠的苍穹,厚重而通透。她的披肩将我们环在中央,召示着不可言明的,永久的安宁。夜并非死寂,而是生命最初最终获得的永眠。
“梦想那种东西…”我望着那只光球,将它升高,悬在稀疏的片状天空下,仿佛一轮满月,“童年时我希望一整天在爸爸怀里听爸爸说他年轻时周游世界的故事,和雷去苏格兰,背靠背坐在原野中央吹风;少年时则是和雷一起去尼德兰,斯堪的纳维亚和冰岛旅行,以后做个医生,去亚洲和南美帮助那些在贫困和洪荒中挣扎的人。假期时回来看你们,偶然去一次教团,好嘲笑雷被那些事务弄得焦头烂额。”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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