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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秦记-第2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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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婢们先奉上酒馔,又有美丽的女乐师到场助兴,弦管并奏。不旋踵舞姬出场,妙舞翩翩,可惜项少龙、嫪毐和韩竭三人志不在此,无心观赏。舞罢,众姬和乐师退出大厅,剩下侍酒的六个华衣美女,都是上上之姿。比较起来,咸阳的公卿大臣,除吕不韦外,没有人在排场及得上杜璧。
韩竭顺口问道:“蒲爷在咸阳有什么生意呢?”
蒲鶮笑道:“有少龙的岳丈大人在,哪到我来争利。”
众人自知他在说笑,杜璧笑道:“我这位老朋友做生意,就像伊尹、吕尚治国之谋,孙武、吴起的兵法,商鞅之为政,教人佩服得无话可说。”
蒲鶮谦让道:“还说是老朋友,竟要昧着良心来吹捧我,不过说到做生意,蒲某最佩服的有三个人,第一个是少龙的太岳乌氏倮,他养的牛马多至不能以头数,而要以山谷去量。第二位是魏国经营谷米和丝漆业的白圭,荒旱时间问他借粮,比向大国借贷还要方便。第三位是猗顿,他仓库里的盐足够全天下的人吃上几年。至于吕不韦吗?仍未算入流。”
项少龙心道“来了!”蒲鹃的厉害正在于不着痕迹。像这番蓄意贬低吕不韦的话,既漂亮又有说服力。
韩竭笑道:“不过吕不韦却是最懂投机买卖的人,押对一着,终生受用无穷。”
众人知他意之所指,哄然大笑。
韩竭自那晚吕不韦寿宴露过一手,一直非常低调,似怕抢了嫪毐的光芒,但其实识见谈吐,均非嫪毐能及。
项少龙淡淡道:“蒲爷不也是投机买卖的专家吗?”
蒲鶮苦笑道:“项大人大人有大量,不要再揭我蒲鶮的疮疤,这次我真的输得很惨,早知学齐国的仲孙龙,改行专放高利贷,只要聘得有项大人一半本事的高手去负责收账,可保证钱财滚滚而来,免了遇上赌林高手如令岳的危险。”
这次项少龙忍不住笑起来,生意人的口才果是与众不同、生动有趣。
嫪毐却只关心石素芳,问道:“石小姐会否不来呢?”
杜璧笑道:“大人放心,愈美丽的女人愈难侍候,石小姐虽寄居敝府,但到现在我只见过她两脸,像现在般同席共膳,尚是首次!全靠沾了三位的光哩!”
嫪毐见秦国大将这么推捧他,大感光采,忙举杯劝饮。项少龙只作个状,没有半滴酒入唇。
蒲鶮讶道:“项大人是否嫌酒不合意呢?我可使人换过另一种酒。”
项少龙微笑道:“若蒲爷前几天给人伏击过,恐怕亦会像在下般浅尝即止。”
蒲鶮尚要说话,嫪毐的眼亮起来,直勾勾看着内进入门的方向。众人循着他眼光望去,包括项少龙在内,立即目瞪口呆。石素芳在两名女婢扶持下,袅娜多姿地步入厅堂。最要命是她看来刚沐浴更衣,只把乌亮的秀发往上一挽,以一支木簪固定,不施脂粉,身上一领薄薄的白罗襦,袖长仅及掌背,露出水葱般的纤指,下面是素黄色的长裙,长可曳地,再没有任何其他饰物,但却比任何姿色逊于她的女子的华服浓妆要好看上百千倍。众人不由自主站起来,均泛起自惭形愧之心。
石素芳神情冷淡,微一福身,在项嫪两人间席位坐下,各人魂魄归窍,陪她坐下来。嫪毐挥退要上来侍候的艳婢,亲自为她斟酒,看来色授魂与下,早把项少龙的警告全置于脑后。项少龙嗅到她身上的浴香,不禁忆起初会纪嫣然时美人浴罢的醉人情景,登时清醒过来,同时瞥见杜璧亦是神魂颠倒,但蒲鶮却在暗中观察自己,心中大懔,愈发不敢低估长袖善舞、识见过人的大商家。人的野心是不会满足的,吕不韦的商而优则仕,正代表蒲鶮的心态,所以置美色于不顾。杜璧一向对纪嫣然暗怀不轨之心,自然亦挡不了石素芳惊人和别具一格的诱惑力。石素芳低声多谢嫪毐,接着清澈晶亮的秋水盈盈一转,不独是嫪毐,其他人无不生出销魂蚀骨的感觉。嫪毐一直苦候她光临,但到她坐在身旁,一向对女人舌粲莲花的他竟有不知说什么话好的窘迫感觉。
石素芳主动敬众人一杯,别过头来淡淡道:“项大人为何忽然又有空呢?”
项少龙给她明媚如秋阳的眼神迫得有点慌了手脚,举杯苦笑道:“我因不想说谎话来搪塞石小姐的垂问,只好自罚一杯,请小姐放过项某人。”
蒲鶮大笑道:“石小姐若知项大人是冒着生命之险来喝这杯酒,必会心中感动。”
项少龙痛饮一杯,放下酒杯,石素芳眼中掠过异采,接着避开他的目光,追问蒲鶮刚才那番话的原因,待蒲鶮解释清楚,石素芳欣然道:“是素芳失礼,陪项大人饮一杯吧!”
说是一件事,做又是另一件事。嫪毐见石素芳的注意力全集中到项少龙身上,酸溜溜的要向她劝饮。
杜璧笑道:“且慢!我们的石小姐向有惯例,每逢饮宴,只喝三杯,现在已有两杯之数,嫪大人定要珍惜。”
嫪毐更不是味道,又不敢表现出有欠风度,惟有干笑两声,改口称赞起她的歌艺来。石素芳不置可否地听着,当嫪毐赞得太过份,浅浅而笑,看得嫪毐这花丛老手浑身内外都痒了起来,偏又拿她没法。韩竭剑术虽高,在这情况下亦帮不上忙。
当嫪毐说到石素芳歌舞之精,前无古人,石素芳“噗哧”笑道:“嫪大人实在太过誉素芳,比之先贤,素芳的歌舞不过靡靡之音,只可供大人等消闲解闷之用。先贤舞乐,却有定国安邦之义。舜作‘韶’,禹作‘大夏’,武王作‘大武’,被孔丘列为六艺之一,岂是我等女子可以比较。”
嫪毐显在这方面所知有限,愕然陪笑,再说不下去。项少龙在这方面比之嫪毐更是不如,心中微懔,隐隐感到石素芳的出身来历大不简单。
石素芳平静地道:“各位听过这个故事吗?楚文王死后,遗下一位美丽的夫人,公子元想勾引她,却苦于没有门径,于是在她宫室旁,起了一所别馆,天天在那里举行执羽的万舞,希望把她引出来。一天,她终于出来了,公子元还以为引得她动心。”
说到这里,卖个关子,住口不说。她说话口齿伶俐,口角春生,抑扬顿挫,恰到好处。项少龙也不由听得入神,嫪毐更不用说。不过美女风格独特,浑身是刺,并非那么容易相处。在她面前,很易令人生出自卑的感觉。
杜璧叹道:“楚文王的遗孀当然没有心动,公子元怕是表错情了。”
美女当前,杜璧忍不住表现一下,好博取她一个好印像。唯一可说的话,都给杜璧说了,嫪毐再没有插口附和的机会。项少龙暗叫不好,嫪毐已被这美女完全控制于股掌之上,若再来一招向自己示好,表示单独垂青于他,必会惹起嫪毐的妒意,破坏自己和嫪毐现在“蜜月期”式的良好关系。
韩竭微笑道:“请小姐开恩,告诉我们故事的结局吧!”
石素芳那对勾魂的翦水双瞳,滴溜溜的扫过众人,柔声道:“那夫人哭道:“先君举行万舞,原是为修武备,现在公子不拿它来对付敌人,却拿它用在未亡人的身边,那可奇了!’公子元听罢,羞惭无地,马上带领六百乘车去攻打郑国。”
众人均感愕然,她这故事隐含暗贬自己的歌舞乃堕落之音的意思,故不堪别人赞赏。含意既深远,又充满哀伤的味道,使人对她立即改观,很难只把她当作一个普通的出色歌姬。
蒲鶮哈哈一笑,冲淡不少僵着的沉凝气氛,道:“石小姐识见之高,迥异流俗,蒲某受教。”
石素芳的美眸转到项少龙处,淡淡道:“素芳来前,不知诸位大人在谈论什么话题呢?”
项少龙正在用心细嚼石素芳那个故事,揣测令他莫测高深的美女所说故事背后的用意,闻言如梦初醒,忍不住搔头道:“嘿!好像是有关做生意的事吧!”
众人见他神情古怪,哄笑起来。
石素芳亦掩嘴而笑,神态娇柔道:“话题定是因蒲爷而起的哩。”
嫪毐看得妒意大作,抢着道:“小姐料事如神,正是如此。”
项少龙心中苦笑,石素芳甫一出席,便把场面控制,像嫪毐这种平时口舌便给、辩才无碍的人,对着她只能间中附和两句,而自己亦感到不知说些什么好。这样的女人,尚是首次遇上。
杜璧笑道:“蒲老板说起他最佩服的三个生意人,就是乌氏倮、白圭和猗顿,不知石小姐最佩服的又是哪三个人?”
石素芳抿嘴一笑道:“有这么多高贤在座,何时轮得到小女子发表意见?不如请嫪大人先说吧1
嫪毐看她看得神不守舍,一时间竟不知她和杜璧在说什么话,尴尬地支吾以对。
韩竭见主子有难,连忙拔刀相助,道:“不如由我先说,在下最佩服的是孙武,不但留下称绝古今的兵书,当年还以区区数万吴军,巧施妙计,深入险境大破兵力十倍于他们的楚兵,直捣郢都,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项少龙不由心中暗念“前不见来者,后不见古人,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名句。暗忖只有亲身体会过当时代战争的人,方明白孙武那场仗是多么了不起。
杜璧嘿然道:“哈!竟给韩大人把我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我生平也是最佩服孙武。”
石素芳明媚的秀眸来到嫪毐脸上,后者忙道:“孙武虽是绝代兵法大家,但始终只是效力于某君某主,嫪毐最服的却是晋文公,安内攘外,成就霸业,其功业尤在齐桓之上。”
石素芳无可无不可地道:“原来嫪大人是胸怀大志的人。”
蒲鶮和杜璧交换个眼色,显像项少龙般听出石素芳在暗讽嫪毐想当国君。嫪毐还以为石素芳赞赏他,洋洋自得起来。
项少龙感到有点气闷,酒席里的六个人,人人各怀异心,没有半点开心见诚的味道,不但话不投机,还有种牛头不对马嘴的情况。忍不住道:“我和嫪大人刚刚相反,胸无大志,我佩服的人多不胜数,却很难举出单一个人来。好了!轮到石小姐。”
蒲鶮却抢先笑道:“我最佩服的是项大人,挥洒自如得教人无处入手,难怪连管中邪都要在你百战刀下俯首称臣。”
嫪毐脸色微变,虽明知蒲鶮捧项抑己,但项少龙确是处处奇兵突出,丝毫不因石素芳厉害的言词落在下风,而自己则进退失据,要不起妒忌的心,难矣哉!
韩竭插入道:“不知石小姐心中的人,是哪位明君猛将?”
众人均大感兴趣,等待石素芳的答案。
石素芳秀眸像蒙上一层淡淡的薄雾,轻吟道:“师之所处必生荆棘,大兵之后必有凶年。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明主猛将,背后代表的只是人民的苦难,怎会有使素芳心服的人。”
现在连杜璧都告吃不消,哑口无言。
反是项少龙忘了众人间敌我难分的情况,讶然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战争从来只属少数人的荣誉,想不到小姐有此体会。嘿!为何你们都以这样古怪的眼光望我?”
他说出头两句之时,石素芳已娇躯一震朝他瞧来,蒲鶮等无不动容。至此项少龙又知一时口快,盗用“后人”的名句。他对诗词虽所知有限,但知道的都是流传最广,也是最精采的名句。
韩竭皱眉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两句话道尽战争的残酷,只是不知无定河究竟在何国何境?”
项少龙避开石素芳瞪得大无可大,异采涟涟的秀目,老脸一红道:“那可以是任何一条河,所以叫作无定河。”
杜璧仔细看他一会,长叹道:“难怪纪才女独垂青于项大人。一将功成万骨枯,不过战争自古以来从未平息过,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谁也没有办法。”
嫪毐见项少龙引得石素芳霍然动容,大感气馁,亦难压妒心,岔开话题道:“石小姐仍未说出心中服膺的是哪个人哩。”
石素芳缓缓由项少龙处收回目光,淡淡瞥嫪毐一眼,然后望往堂顶横梁处,幽幽道:“在楚国有一个人,据说楚王知他才德,派人去聘他为相。他便问来使道:“听说楚王有一只神龟,死去三千多年了,楚王把它藏在小筒里。这只龟究竟宁愿死了留下骨头受人珍贵呢?还是宁愿活着在烂泥里拖尾巴?’来使于是答道:“当然是宁愿活在烂泥里拖尾巴。’那人便说:“去吧!我要在烂泥里拖尾呢?’”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不明白她为何忽然说出另一个故事来。
项少龙心念电转,暗忖究竟有哪位先贤会有个这么洒脱于名利的故事,只恨所知有限,除了儒墨道法的几位大家尚记得名字,蓦地灵光一闪,拍案叫道:“原来小姐心仪的是最善用诡奇譬喻解说玄妙道理的庄周,难怪这么爱说故事。”
众人终想起庄周,登时对项少龙刮目相看。石素芳更是目泛异采,讶然朝他频行注目之礼。这正是今古之别,在其时竹书帛书均要靠人手抄写,故流传不广,只属少数人的专利,哪像二十一世纪的人不但可轻易得到任何书刊,更有电子书,与古代的知识难求,实有天渊之别。
石素芳奇道:“原来项大人对庄周大有研究,小女子环顾古今,尚未找到有人如他般的超卓明见,只有他真的悟透人生,泯视生死、寿夭、成败、是非、毁誉的差别,超脱世间一切欲望的束缚、一切喜怒哀乐的萦扰,视自己与天地万物为一体,再不有‘我’或‘非我’之分。”
这次轮到项少龙等齐齐动容,只从她对庄子的理解,可推知美女的智慧是如何超卓。
韩竭肃然起敬道:“敢问小姐是何方人士?”
石素芳秀眸射出无尽的哀色,轻柔地道:“亡国之民,再也休提。”
本是带着一脑色欲之想而来的嫪毐,此时亦邪欲全消,心神颤动。
石素芳忽地站起来,退后两步,施礼道:“虽尚欠各位一杯酒,但只好待异日补上,素芳现在只想退往静处,思索一点问题,各位请了。”
蒲鶮欲言又止,终没有出言挽留,神情复杂之极。项少龙望着她无限美好的背影,暗忖此女无论才学和美貌,均足以与纪嫣然和琴清相比,但显然没有她们的好运道。他蓦地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不与她再接触,因为他已对她生出敬重之心,故不忍因敌对的关系而伤害她。虽然她成功惹起嫪毐对自己嫉忌之心,他亦无心计较。嫪毐要怎样对付他就任他怎样好了。
第五卷 第 八 章 黑龙出世
返回乌府,项少龙心中仍不时浮起石素芳这个奇怪的女子。滕翼、荆俊、乌果、赵大四人正和纪嫣然在商议,人人神色凝重。
纪嫣然见夫君这么乖,肯在初更前回来,露出一丝笑容道:“我们正在研究如何把潜来行刺政储君的刺杀团找出来,若任由他们行动,太危险了。”
滕翼皱眉道:“问题是我们不能把事情公开,只可以暗中去做,愈少人知道愈好,否则国兴的身份会暴露出来。”
荆俊冷哼道:“我不信任国兴。”
纪嫣然抿嘴笑道:“我们也不会轻易相信国兴,但总该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证实自己的话。”
项少龙在荆俊旁坐下,笑道:“这叫弃暗投明,改邪归正,浪子回头金不换。小俊要记着宽恕比仇恨需要更大的勇气和爱心。”
众人哪听过这类词句和说话,呆了起来。
纪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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