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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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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膀已经中了一枪,染红半边衣衫,自己却浑然不觉。他怀中抱着一具尸首,正在微笑着为尸体梳理头发,对周围正在发生的事视若无睹,好像他的眼中就已经只剩下怀中的那个死人。
  一声令下,士兵们已经刷刷的全都举起了枪,李今朝朝着那一帮子对峙的人命令道:“都给我住手!”
  被石诚压在身下的周玉树无力的挥了挥手,那群人便立即退下,石诚这才放开他,站起身收了枪。
  刚才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石诚瞧出矛头不对,忙飞身扑过去撞开周玉树,那一枪也打偏,只打中了元清河的肩膀。
  李今朝对周玉树说:“吕凌已经撤兵,你现在去追应该还来得及。”
  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周玉树心里很清楚,李今朝顾念和沈世钧的一点交情,已经格外开恩,本来以他的实力,完全可以将他们无声无息的歼灭在这深山深处,一个活口不留。
  周玉树只觉得浑身慵懒,胸腔中一片空洞,那颗跳动的心好像被这场大火烧得只剩灰烬。他定了定神,回头看了元清河一眼,眼中满是悲怆。
  安排完一切事宜,目送着周玉树带着十几个残兵败将弃营远去。李今朝走过来拍了拍石诚的肩,上下仔细打量了他一眼,笑道:“小东西,你没事吧?”
  “我没事,只是……”石诚目光望向那个方向,突然心下一惊。空地上哪里还有那个抱着尸体发痴的人的影子!
  两人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
  赶忙飞身上马,两人共乘一骑,策马狂奔,往回赶。
  火势已经减弱许多,好多地方只剩下燃烧过后犬牙交错的焦黑竹枝,在黎明的微光里冒着青烟。
  “没想到你们会遇上这样的事!”听石诚一路上讲了经过,李今朝啧啧惋惜,“看不出来那个没情趣的家伙还真是个情种!”
  “你说他会不会去祭台?”石诚怀疑元清河是带着璧笙少爷的尸体去祭台火化去了,“先去祭台看看!”
  两人首先将马拴在十二瀑山下,步行上山走到祭台,只见平坦空无一物的祭台上仍旧堆着一个多月前焚化元老爷的灰烬,虽然元清河已经找人收了一盒子骨灰回去入土为安,可是这一个月忙于部署战事,竟然没人再来祭台清扫灰烬了。
  远远的,石诚眺望到元家庄里冒起滚滚浓烟,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
  两人当即下山,往元家庄狂奔。
  火是从元家大宅里烧起来的,两人赶到的时候,那座古老的木质藏书阁已经被大火吞没。附近村民从睡梦中起身赶来,提着水桶衣衫不整的奔跑着,院中大火冲天,火中人影憧憧,场面一片混乱。
  李今朝一抬眼望见藏书阁三楼的露台上端端正正的跪坐着一个人,他面带微笑,依旧一下一下的用手指为怀中人梳理着凌乱的头发。
  那人抱着尸体坐在烈火中,意欲自焚。
  李今朝摸着下巴,双手抱臂,意味深长的望着烈火中的人影。
  原本他的目的就是这支古老的氏族从此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让他们躲到某个更加荒僻的地方苟且偷生,将那传说中的鲜卑族宝藏的秘密尘封,打消世人的觊觎,现在眼看着秘密的唯一传人有意寻死,他当然更乐意消除这个后患,而且不用费自己一兵一卒。他的人生中没有“失败”这两个字,而这一次的任务,必然也将非常完美。
  他好整以暇的看着忙着救火的纷乱人群,掏出烟袋,摸出火柴盒的时候却赫然发现,原本一直跟在身边的石诚没了踪影!
  石诚奔回屋找来一条棉被,用井水浇透,又将一条长绳圈在腰间,顶着棉被跑了出来,却被李今朝挡住去路。
  李今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朝他一扬眉:“想去救你家少爷?还真是一个忠心耿耿的好仆人!”
  他眼中隐隐约约透出气急败坏的神情,石诚还是看到,他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说道:“璧笙少爷对我有恩。”
  李今朝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将人拉进怀里,冷笑道:“那又如何?他已经死了。”
  石诚理智的侧跨一步,躲开他的手臂,垂下眼睑说道:“璧笙少爷,一定希望少爷可以好好活下去。”
  说罢他抬眼望着李今朝,刚才他就洞悉了李今朝的想法,李今朝袖手旁观,显然是坐实了他要元清河死。他不再过多与他纠缠,顶着湿透的棉被就疾疾奔入火海。
  李今朝急红了眼,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看着石诚奋不顾身的身影,末了一咬牙,自己也找来一条棉被浇湿,带着一副镣铐,用湿透的袖子捂住口鼻,全速冲进了火海。
  藏书阁里多处书架已经开始倾塌,那些孔孟老庄之乎者也的古籍就这样成了陪葬。湿透的棉被异常沉重,石诚手脚并用的爬上三楼就已经喘气喘得厉害,他看到李今朝也顶着棉被跟了上来,并没有诧异。
  两人直奔三楼露台而去,李今朝也不多说,上去揪住元清河的衣领将他一把提起来,啪啪啪就是一顿扇嘴巴。石诚长出一口气,李今朝跟过来也是有好处的,至少,他是绝对没有胆子这样去扇元清河的耳光。
  元清河踉跄着后退两步,怀中的尸体跌落,火苗呼呼的窜上来,舔舐着周璧笙的头发。他双目发直,又向尸体伸出手,身体却被李今朝一把扛了起来,用那副锃亮的镣铐铐住他,疙瘩一声上了锁,钥匙扔进兜里。李今朝此时正在气头上,力气相当可怕,他用力一拉锁链,将元清河整个人裹进棉被里,又挥起拳头一顿胖揍,边揍边吼:“你给我醒醒!你这混蛋!”如果不是因为张石诚,他也不至于冒险跑进火海来就这个混蛋。而元清河此时失魂落魄,只是任由他的拳脚落在身上,并没有要躲的意思。
  石诚看着周璧笙的尸体,心中没来由的一阵难过。露台是木质的,烧断了就会掉下去,石诚于心不忍,便将尸体移动到藏书阁里面,用沾湿的棉被一角替周璧笙擦了擦脸上的黑灰,见周璧笙仍睁着眼睛不肯闭上,知他心中所念,便俯身凑近他耳边说道:“璧笙少爷,这幢藏书阁石诚平时精心维护,这就送给您陪葬了,您安心去投胎,来世投个好人家,别再受这种折磨。少爷自有我来照顾,我会让他好好的活下去……”
  好像突然出现了奇迹,尸体似乎是听到这一番话,周璧笙一直半张着的眼睛竟然慢慢闭上,唇角的一抹微笑显得很是安详。石诚暗暗称奇,却没有时间多想,赶忙顶着棉被追下楼去。
  大门已经被断下的横梁封死,李今朝扛着元清河站在门前干着急。石诚灵机一动,走过去揪住他的手,大声说:“跟我走,我们去后门另一个出口!”
  杂物间背阴,火势还没有烧到这里来,空气没有上面那么炽热,石诚扔掉棉被,搬开杂物间角落里一个废弃的大澡盆,赫然出现一道暗门。
  杂物间是有一道后门的,直通元家庄的后湖边,只是被围墙外长年累月疯长的爬山虎遮蔽得严严实实,恐怕不易推开。
  李今朝放开元清河,和石诚一起卸下早已朽烂的木门。石诚先探出半个身子,将门洞外浓密的爬山虎枝蔓清理了一下,弄出一个半人高的洞口,他有些艰难的从强韧有力的爬山虎枝蔓间钻了出来,被夜半的冷风吹醒了头脑。
  李今朝先将元清河扶起来,那人这时已经恢复了一些神智,还是心心念念的想要爬回火海里去,陪着他的璧笙一起灰飞烟灭。
  李今朝一把将他推出去,石诚在围墙外稳稳接住,安置在墙角。他肩膀上的枪伤流了很多血,此时已经嘴唇青紫脸色苍白,额头上满是冷汗。
  还知道痛,那说明还有救,石诚看着他,摸了摸腰间的枪。
  李今朝弯腰跨出洞口的时候,额头正对上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他看着持枪人的脸,怔了一下,冷笑一声:“没想到啊,到最后竟然是你!”
  石诚搜走了他腰间别着的枪,冷然的看着他:“有人说过,每个到元家庄里来的人,都怀着各自的目的,当然,我也不例外。”
  李今朝索性顶着他的枪口靠墙角坐下,擦了一把汗,掏出了他的水烟袋,不紧不慢的搓出一撮烟丝来,悠然点燃吸了一口,问道:“难怪你这么拼命也要把这人救出来,无非就是为了那传说中的宝藏。那你倒是说说,你是为谁做事的?让我也好死得瞑目。”
  头顶的藏书阁烧得摇摇欲坠,石诚不愿与他多说,掏出一截长绳,将他的双手捆在身后,用枪胁迫着他向前走。反手牵了锁链的一头,拉着元清河一起走。
  沿着围墙走,没多远就是湖泊,湖的对岸,那就是下山的路了。
  三个人的身影倒映在黎明前光洁如镜的湖面上,一个冷静,一个狂狷,一个颓唐。蓦地,元清河双腿一软,虚弱的倒了下去,石诚快步上前,稳稳接住,发现这人意识模糊,已经虚弱得难以支撑。
  “你从头到尾都在利用我?”李今朝冲石诚挑了挑眉。
  “也不全是。”石诚并不抬头看他,他将元清河一条胳膊扛在肩上,支撑着他的身体。从李今朝向他示好的那一天起,石诚就明白会有这么一天,双方撕破脸,什么情分都消失殆尽。
  “那从什么时候开始?”李今朝被绑着双手,无法抽烟,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记不记得,那日你和少爷在柴房的谈话?”沉默良久,石诚突然停下脚步,将元清河的胳膊抱得更紧,那人已经失了神智,身子软烂成一滩,重量全部压在他肩上。石诚看着李今朝,轻声道:“我就是那个石匠张德泉相依为命的徒弟。”
  “你为孙麻子做事!”李今朝脸色突然一沉,两个多月的相处,他竟然完全不曾怀疑过眼前这个少年,竟然不知道他有这样的来头。孙殿英三年前刚刚盗掘了清皇陵,这件事在外面闹得沸沸扬扬,他立刻就把目光盯向了这支隐居在深山之中的鲜卑族最后血脉,竟然早早的就安插眼线进来,实在是不得不佩服他收敛财富的远见和野心。
  “不,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我自己。”那个身形清瘦的少年眼神中有一瞬间的忧郁和迷茫,他仰起脸望着墨蓝色的天空中那弯瘦成弧线的新月。
  李今朝觉得,他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少年。
  石诚带着他们走到栈桥边,他将李今朝绑在立在河底的一处用于拴船的木桩上,将他从头到脚捆了个结实,又蹲下细细检查了一遍。
  “天亮之后你的人就会发现你。”石诚站起身,替他拍了拍身上的黑灰。
  “你为何不干脆杀了我?”李今朝细长眼中精光一闪,唇角泛起若有若无的微笑,“这样你把他带走的胜算或许会大一些。”
  “我曾经欠你一个人情,况且我与你并无冤仇,我潜伏在元家庄三年,目标只是他而已。等计划完成之后,他日你要是记恨我,随时来找我寻仇就是,假如到那时我还有命在的话。”石诚微微叹了口气,看向黑暗的湖心,有如看着未知的前路。
  聪明世故如李今朝,也不禁深深的看了面前这少年一眼,为他的坦荡和天真所折服。
  “沈世钧的残部一定会停留在竹山镇休整,你若是现在下山,必定被他们逮个正着,你若是不下山,我一定掘地三尺把你们找出来。前有豺狼后有虎豹,说说你的计划,小东西?”李今朝玩味的笑着看他。
  石诚没有答话,只是低垂着眼睑倒退两步,所有的表情都深藏在他那两翦长睫的阴影之下。他朝李今朝微微欠了欠身:“我要走了,你多保重。”
  李今朝开始在心里嘲笑自己,本以为将会是最后的赢家,却没想到从头至尾都被这个小子耍得团团转,一番辛苦,只为他人做了一身嫁衣。
  原来那个总是闷声不响沉默如磐石的少年,竟然远比那个嗜血修罗要来得可怕得多。是啊,他既有办法走到这一步,算计得那么精准,那他自然也有办法全身而退,何惧那豺狼与虎豹?
  李今朝看着石诚走到元清河面前,扯动了一下那根铁链,却换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哼叫,显然是锁链牵动了他肩上的枪伤。石诚叹息一声,蹲下身来,竟然轻轻巧巧的背起了元清河。背上沉重,脚下也有些趔趄,他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径直而去,很快便消失在淡淡弥散的烟雾之中。
  张石诚……他心中升腾起一缕莫名的心痛和奇妙的心动,李今朝眯起了眼睛。
  初见,他曾蓄意轻薄这个看起来总是唯唯诺诺谦卑瑟缩的少年,他以为这样的垂青会让他受宠若惊,可是他没有。
  他曾在他受伤时加倍关爱,细心照料,他以为会让这个未曾感受过人情温暖的少年感恩戴德,可是他没有。
  他曾深更半夜带着他踏露而行泛舟湖上,一同沉浸在漫天星海之中,他以为这样会消除他们之间的屏障,他以为会让他触景生情,可是他没有。
  从当年他以一出牡丹亭惊艳梨园到现在冠盖金陵城,一贯以风华绝代的青衣的姿态唱出悲欢离合,而这一次,他觉得彻头彻尾的扮演了一个丑角。而那个少年,一直以一种平静的坦荡的目光看着他,并没有说破。
  他以为他消除了他们之间的屏障,却始终未能侵入那少年心中的那堵墙。
  他以为他纵横风月场数十载,多少戏子大亨输在他一个魅惑的眼神之下,却在那个少年明澈的目光之下一败涂地。
  他以为他曾看惯悲欢唱遍离合宠辱得失视作浮云,却不知道看着那个少年毅然转身的那一刻为什么会有一瞬间的心痛。
  那个少年总是低垂眼睑,用淡淡的眼神看着他逢场作戏原形毕露丑态百出,他那副好似卑微到尘埃里的表情后面,却藏着一颗坚毅的高贵的不容玷污的灵魂。
  张石诚……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2 章

  
  事实上,石诚并没有直接下山去最近的城镇竹山镇。正如李今朝所说,沈世钧的残部还驻扎在竹山镇休整,此去必定是羊入虎口;而李今朝这边,他很清楚那个男人的底线,那个男人绝不容许这样的失败发生。他知道石诚自己一个人势单力薄,带着个呆若木石死物一般又受了伤的元清河,无论如何是走不远的,走那条村民往常下山的老路,无异于自投罗网。
  元清河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意识模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石诚肩膀上,不过这样也好,安安静静的任自己摆布,总比神志清醒的时候难以控制来得好很多。
  石诚吃力的背着他,元清河身体瘫软,石诚又不够高,所以他的两条腿几乎是在地上拖着前行,走出去没多远,石诚竟是大汗淋漓浑身透湿,他咬咬牙,强撑着绕过无名湖,转了一大圈,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又绕了回去,从元家庄的后山进了祠堂。
  按石诚推算,李今朝已经对元清河起了杀意,断断是不会眼睁睁的看着石诚带走他。他说不定现在正派了一路追兵,直逼竹山镇而去,而驻扎在竹山镇的沈世钧残部一看对头来了必定会忙着撤走,假如能再多拖些时日再下山,竹山镇也就安全了。
  可是元清河身上的枪伤,实在是一刻都拖不得了。
  石诚进入祠堂时已经天光大亮,祠堂里已经有人来上过了香,又不是什么逢年过节的大日子,是处一片冷寂,只有上百尊元氏列祖列宗的牌位前,香烛冒着淡淡青烟。
  祠堂后方有一排高大参天的水杉树,那浓密的树冠犹如一排排大伞,庇佑着祠堂里列祖列宗的灵位,却庇佑不了元氏的子子孙孙,如今外头连年战乱,大小军阀割据,不知道多少像孙麻子这样的丘八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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