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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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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台春戏院杀人纵火案主犯张石诚,已于昨日上午处刑,把这个消息散布到报馆,我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做,江师长。”
  江坤城诚惶诚恐的答了一声:“是!”他激动得双手都在发抖。
  李今朝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无力的挥了挥手:“行了,去办事吧!”
  
  沈常德与李今朝难解难分的大战了三个回合,历时一个半月。到最后,李家军越挫越勇,再加上韩月明一听说自家军座在北平受挫,千里迢迢从南京赶来支援,韩月明是自当团长之时就跟着李今朝的,是李今朝手下一员猛将,王牌中的王牌,他一上战场就杀红了眼。李家军一鼓作气,将沈常德打退三十里,兵败如山倒,正要乘胜追击之时,在南京的大总统大为震怒,通电第九路军军长李今朝,要他即刻将军队撤回南京。
  见曾经的宿敌已如丧家乏犬,短期内再无重整旗鼓的可能,李今朝自觉再无赶尽杀绝的必要,一咬牙,决定班师回朝。
  临行之前,江坤城把自己关在营房里呼呼大睡,这两个月的疲劳一同压下来,他疲惫欲死,睡了个昏天黑地,直从头一天傍晚睡到第二天午夜,他被隔壁屋椅子倒地的声音惊醒。
  他茫茫然的抬起头,用手指抹了一把眼睛,见屋子里一片寂静,月光从窗口斜切进营房,照在对面那张床上,床上是空的。
  他猛的翻身坐起,扒拉了两把头发,头脑恢复了运转。
  元清河一走,那个小戏子就像个怨妇一般活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整日目光呆滞的坐在营房前发愣,饭也不吃,一直坐到日头西斜才肯回房休息,别的副官都对他指指点点,称董副官这是疯魔了。
  江坤城没辙,以前粘着大哥的时候和他好歹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老熟人,总不能就这样看着他自己作践自己的颓废下去,他以新任师长身份做了主,将这人放在了身边,让他有口饭吃,不至于让他流落街头,将来对大哥也好有个交代。
  他整天在外忙着打仗,眼见着那人饭量越来越少,心里着急却是分/身乏术,只吩咐另外一个副官照看着他,直到他打完仗回来,看了一眼直挺挺躺在床上的董卿,确认他人还活着,他才仿佛被疲劳压塌了一般倒头便睡。
  这会儿深更半夜的,董卿床上却是空着,他盘腿坐在床上发怔了片刻,猛然想起来什么,飞速的跳下床,趿拉着鞋子就跑了出去。
  隔壁那间营房原本是预备出来给元师长的,他的衣物和生活用品都放在里面,可惜后来用不上了,成了一间空置的营房。
  屋子里黑漆漆的,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猛的瞥见横梁上吊着个人,一双雪白的光脚丫在空中晃荡,脚下是一张被踢倒的方凳。
  江坤城瞬间就急红了眼,他慌忙扶起那张凳子,踩着凳子攀住绳子,用随身带的军刀将绳子割断,把人给抱了下来。
  拉亮电灯,江坤城把人给抱到屋中一张空床上,用拇指死命的掐他的人中,另一只手用力抚着他的胸口给他顺气。
  忙活了半天,董卿才“呼”的一声缓过一口气来,悠悠转醒,青白着一张脸,盯着一头乱发木然的躺在床上,怔怔的看着他,脖子上是一圈青紫勒痕。
  江坤城拖了一张凳子在他面前坐下,默然点了支烟。
  沉默了半晌,估摸着董卿是完全缓过气来了,江坤城满含讽刺的冷笑一声道:“不想活了?”
  董卿不说话,只是拉过被子一直盖到口鼻处,深深的吸了口气。
  他的房间,他的被褥,他的一切都在这里,全部物事,都散发着他的气息,也包括自己。
  江坤城最见不得他这受委屈的小媳妇模样,不耐烦的蹙起眉问道:“你是觉得我大哥配不上你们家那个二世祖还是怎么着?这样要死要活的,谁亏待你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你一个兔儿爷,还指望什么?”
  江坤城越骂越激动,恨不得把这人当成元清河来骂,骂他迟钝,骂他后知后觉,骂他让大哥受了那么多罪。
  那天在那栋废弃的剧院里,被元清河一胳膊抵在墙上,元清河暗暗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之后两个人就联手导演了一场好戏骗过赵长华,再后来他去搬救兵,元清河就替他将赵长华活捉,等着他回来发落,所有的事情,他一桩桩一件件都做得有条不紊干净利落。直到这时他才承认了元清河的实力,承认了他大哥看人的眼光,他的确是有资格凌驾于自己之上的。
  直到元清河听到大哥被活埋的消息,疯了似的冲出去,他突然就不嫉妒了,因为他明白,那人与大哥之间的羁绊,已经深到让他失去了嫉妒的资格。
  董卿只是抓着被褥边沿一言不发的听他暴跳如雷了很久,木然的望着天花板。
  江坤城将自己所知道的所有关于元清河的事情都说了出来,他说得喉咙发干,末了将烟头扔在地上踩灭,长叹一声道:“那个人的来历和背景都不是你能驾驭得了的,你也别纠结了,回去好好过日子去吧,钱不够的话我拿给你,就当是替我大哥补偿你。”江坤城重新抽出一支烟点上,见董卿没有反应,继续说道:“往后我就在南京城扎根了,有我一口饭吃,绝对不会让你没了活路。你呢要去重操旧业唱唱戏就随便你,不然就开个小馆子,我吃过你的饭菜,挺不错的,准好卖,赚了钱的话往后慢慢置办一点家业,娶妻生子,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董卿慢慢转动眼珠子看向他,他知道江坤城的意见都很中肯,都是对于目前的他来说最好的选择,他张了张口,声音沙哑的道了句:“谢谢师座。”
  
  重庆歌乐山,军统局总部的秘密基地。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今天来参加会议的八位处长来了七位,一位缺席,偏偏缺席的那位,正是这场会议的主角。
  军事情报处处长张石诚因在北平制造了一场惊天动地的血案遭到军部逮捕并且被秘密处死的消息,震惊了整个军统局,戴局长立刻召集了分布在全国各地执行任务的处长回来召开了这场内部会议。
  香烟在指间燃起袅袅青烟,戴局长望着快要烧到尽头的香烟,慢慢坐直身体,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掐灭,冷然扫视了在座的七位处长,目光定格在党政情报处处长刘超群脸上:“刘处长,你与张处长都是局里的顶梁柱,这件事你怎么看?”
  刘超群用手指顺了顺嘴唇上方两撇光亮的小胡子,细细的眼睛一弯,竟然笑了起来:“张处长是个人物,竟然以一人之力搅得天下大乱,在下自愧不如。”
  “狗屁!”戴局长一只大手掌罩住烟灰缸往桌上一拍,众人皆是心惊胆战的一怔,戴局长阴沉了脸色狠狠瞪了刘处长一眼,“不要落井下石,当年咱们局里缺经费缺人力,是他张石诚出钱又出人,不然你们一个个都以为我们会有今天?” 
  刘超群笑微微的摊开双手:“戴局你就是偏袒他,不过现在人都死了,我们还是谈一谈比较实际的问题吧。军事情报处可是局里最为重要的一处,您决定让谁来接手?”
  戴局长又点燃一根烟,淡淡道:“人没死。”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他就是死了,你们也别想号令得了他手下那批死忠,夏庚生裘大海可是响当当的人物,都是他一手培植起来的,这两个人就足以独挡一面。现在据我所知,张石诚人还活着,就是受了重伤,被秘密转移了,第九路军李军长已经替他收了场,把这件事给压了下去。”
  刘超群沉默不语,手中把玩着一支雪茄,掏出雪茄剪,对准雪茄头狠狠的切了下去。这一下下手极重,切下几条臭熏熏的烟叶,刘超群若无其事的慢慢点燃雪茄,吞云吐雾道:“戴局您就直说吧,您想怎么办,我们都听您的,大家,我说得对不对?”
  此话一出,立刻赢得了诸位处长的响应。
  “我准备让夏庚生和裘大海暂代军事情报处处长一职,给张处一年的时间,他要是能回来,这里的大门依旧为他敞开,他要是不回来,这两位将会是军事情报处新任处长,大家,有什么异议吗?”
  这个提议全票通过,散会之后,刘超群独自坐在会议室里抽烟,他脸色阴冷的拈着两撇小胡子,暗暗骂了一句:老东西!
  军统的人都知道,军事情报处张处长与党政情报处刘处长是意见不合的两个人,早前张处长不知何故突然将触手伸向党政情报这一块,并且还取得了不小的成绩,让一直毫无建树的党政情报处在每年的年会上灰头土脸下不来台面,刘处长就已经与张处长成了一个水火不容的对立局面,这一次张石诚出事,局里合并这两个情报处的可能性非常大,刘超群是军统的老人了,比张处长的资历还要早三年,原本是非常有希望一统军事和党政的。而这一场会议,让他的希望落了空。
  刘超群揣着一颗空欢喜的心,狠狠的将雪茄在桌面上掐灭,目光越来越阴沉狠厉。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9 章

  一条幽静狭窄杂物横陈的小巷子,一栋栋陈旧破落低矮简陋的瓦房,一个衣着单薄行色匆匆的年轻男子,构成了上海滩偏僻一角寒冬的落寞光景。
  除夕夜,这里没有霓虹闪烁的繁华夜场,没有烟花漫天的绚烂夜空,没有灯火通明的宽广街道,被远处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一衬,这里的一切都宁静得超乎想象。
  这条小巷没有名字,是大上海鱼龙混杂的贫民窟,容纳着从全国各地的战乱之中逃难而来的人民,小巷的房屋大都陈旧破败,却无比宽容的庇佑着这些饱受战乱流离之苦的难民。
  年轻的男子熟门熟路的穿过青石板铺就的狭窄街道,消失在拐角处一扇腐朽斑驳的木门里。
  这是一处很杂乱的小院子,院中架着一张矮木桌,一桌男女老少围坐着热热闹闹的吃饭聊天,这些人操着各种各样的口音,吃着用各种食材煮成的大杂烩,热气腾腾,居然也把这个大年过得像模像样。
  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年轻男子面无表情的走入院中,那一桌人立刻噤了声,纷纷扭头看着他。但他笔直的穿过小院,走进自己的屋子里,掩上房门,整个过程看都没有看那桌人一眼。
  于是,一桌子天南海北的话题立马转移到了那个沉默的男子身上。
  “哟嗬,这小哥儿,都来了一个多月了,就没能跟他说得上一句话!”
  “嘿,你还别说,他屋里还躺着个重伤的,也不知道是被日本人的飞机轰炸了还是怎的,进来那天我看见了,浑身都裹了绷带,老可怕了,到现在人还没醒哪!”
  “啧啧,那小哥儿天天煎药,看看那地上,药渣都快堆成山了,都不晓得扫一扫,邋遢!”
  “话说这小哥儿是不是在霞飞路那一带拉车啊?前几天我去成衣店找活干,好像碰上他了。”
  “不晓得,整天神神秘秘的,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我呸!”
  元清河闩上门,将那些越来越尖锐刺耳的言论一股脑的关在了外面。
  他生了炉子,点亮床头的美孚灯,仔细端详着床上的人,冷然的表情立刻变得温柔起来。那人完全没有要苏醒的迹象,他就那么乖巧的沉睡着,无知无觉,不悲不喜。
  屋里阴冷阴冷的,刚刚燃起的煤炉还没能发挥效果,元清河替他掖了掖被角,轻轻抚上他微凉的脸庞,笑道:“好乖。”
  距离带着他无比艰难的逃离北平,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他当时为了逃避李今朝的追捕,带着他潜进一辆开往南方的火车里,两天两夜之后,他们就被带到了这个阴冷潮湿的南方大都会。其间,石诚从来没有要苏醒的迹象。他就只是昏天黑地的睡着,脉搏始终以一种均匀的速度跳动,呼吸迟缓宁静,时间在他脸上流淌成一条静谧的河流。
  元清河找到一个拉车的活,每天清早就出去工作,然后一整天都惴惴不安的拉着黄包车在上海滩的大街小巷狂奔,他很怕,他很怕床上躺着的人会在他不在家的时候无声无息的悄然死去,他很怕晚上回家之后那个人会变成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但是他也期待,期待某一天回到家,那人已经睁开了明澈的眼睛,像以前一样弯起眼角笑着看他。
  可是,他知道这只能是妄想,那个人正在以某种肉眼看不到的速度缓慢的死去,他心里很清楚。
  煤炉上的水开了,他往水盆里倒入开水,又倒进了一点白酒,然后盘腿坐在床上,将石诚捧在怀里,一件一件的脱掉他的衣服,露出他伤痕累累缠满泛黄绷带的身体。他用柔软的毛巾沾着加了白酒的热水,仔细的避开伤口的替他擦拭身体,就如同当年被那人带出那个山坳时,那人为他做的那样。这是他的每日功课,他已经做得很熟练。
  他拉黄包车赚钱,目的是尽快熟悉这座城市,以便遇到追兵的时候可以熟练的逃脱。他学着算账买东西学着与各色各样的人打交道,以便支撑起两个人的生活。他学着煲汤煮粥和做一些美味营养的流质食物喂那人,维持着他的体温和生命。短短一个月,他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在这个炎凉之世生存所必须具备的一切技能。
  蓦地,目光停留在他最不愿去触碰的地方,他的右腿膝盖下方的那处枪伤。
  那处脓肿溃烂比一个月之前扩大了很多倍,呈狰狞可怖的紫黑色,像是一个潜伏在他身体中的恶魔,默默的吸食着他的能量和生命。
  这一个月以来,他想尽了办法,四处奔波求医问药,终究只是徒劳。
  他附在他耳边,轻轻的吻着他的耳垂,低声问道:“你怪不怪我?”
  没有得到回答,那人只是面容安详的躺着。他随即闭上眼,拥紧了怀里的人,自暴自弃的说道:“我真没用……”
  他为他穿好衣服,熄了灯,抱着他一起蜷进被窝里,侧躺在他身边,只是静静的凝视着那人沉睡的侧脸。毫不哀伤毫不悲戚毫不绝望,他明白这个垂死的人已经成为了他凄凉的生命的全部寄托,如果连这最后一点寄托都失去,这不知所谓的生命,便也走到了尽头。
  他只是想陪着他,只是想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看着他,然后沉沉入梦。梦里,梨花如雪,他们刚刚相遇,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
  鸡叫三遍,他猛然睁开眼睛,匆匆洗漱穿衣,喂那人慢慢喝下一碗稀薄的玉米糁子粥,自己胡乱吃了一点东西,就出门赶到车行领了一辆黄包车上工了。
  大年初一,街道冷冷清清的,拉车的也不多,元清河陆陆续续送了几位赶着去走亲戚拜年的客人,时间已近晌午,他把车子停靠在戏院旁边一条巷子里,摘下帽子,在满地的鞭炮残骸中蹲下来,默默啃着一块冷硬的烧饼。兜里余钱不多,今晚还得去药房抓药,他心里计算着,下午还得多拉几趟生意才能回家。
  蓦地,眼皮隐隐跳动了一下,乱糟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几双穿着大头皮鞋的脚停在自己面前。
  “册那,抬起头来!”
  元清河抬头瞥了来人一眼,埋头继续啃他的烧饼。那是几个这一带的流氓地痞,他并不认识。
  旁边一个梳着小分头的青年不耐烦道:“武哥,跟这个拉车的咯嗦什么,我们直接削了他!”
  “哟嗬,这才一个月不见,这位小哥儿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叫做武哥的青年在他面前蹲了下来,饶有趣味的看着他,随即捋起袖子,露出小臂上一条长长的伤疤,问道:“认得这个不?”
  元清河面无表情的看着那道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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