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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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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清河面无表情的看着那道疤,歪着头思考了片刻,他似乎想起来了。一个月前,他刚刚开始在这条街上拉车,似乎遇上个小流氓,要跟他收保护费。他抓了那个小流氓,为他松了松筋骨,结果那流氓急红了眼,掏出一把匕首就斜刺过来。
  最后的结果是,元清河劈手夺了流氓的刀,直接用刀穿透他的小臂骨,将他钉在巷子里一棵树上就走了。看着那道伤口,他才记起来这码事。
  他怔怔的看着武哥手臂上那道伤,突然紧紧拽住他的手臂猛然站起身,沉声问道:“你这伤是怎么治好的?!”
  他记得他当日是用匕首穿透了他的臂骨的,那样严重的外伤,最起码也要三两个月才能恢复成眼前他所看到的程度,但仅仅是一个月而已,这小流氓的手臂已经恢复到这种程度,他心中立刻燃起希望。
  武哥不明就里,胳膊上的旧伤被他扯得生疼,他吱哇乱叫着,其余几个流氓见势不妙,纷纷亮起家伙,于是,大年初一戏院旁边的小巷里发生了一场不为人知的斗殴。
  当元清河重新戴上帽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拉着车重新走出巷子的时候,他眼神兴奋得熠熠发光。
  
  重庆路的一间药铺,大年初一,原本是不用开门营业的,但药行老板今天和一位远道而来的朋友约在药铺里间谈事情,所以十五六岁的小伙计也就半开着店门,百无聊赖站在柜台上练习打算盘玩。
  一抬眼,瞥见门外一个黄包车夫停下车,径直朝铺子里走来,小伙计瞧着那年轻人一身灰败单薄的棉袄,戴着一顶摞满补丁的帽子,是个标准的黄包车夫的打扮,便有些瞧不上眼。直到元清河走到跟前了,他才懒洋洋的抬起头,不加思索道:“不好意思,今儿个咱铺子不营业,抓药你还是去找别家吧!”
  元清河并不在意伙计的冷眼和怠慢,只是点点头,淡淡道:“我找曲焕章先生。”
  伙计更傲慢了,冷笑一声:“哟,那不好意思,您找错地儿了,我们这儿没有这个人。”
  这时,药铺老板和他的朋友一边交谈一边走出来,一眼就看到柜台前的年轻人。
  元清河转向药铺老板,继续不依不饶说道:“我找曲焕章先生。”
  话刚一出口,他就立刻就从旁边一个矮瘦的中年人脸上捕捉到异样的神色,因为那个中年人立刻就青白了脸色,眼神闪烁起来。他心中有了计较。
  这青年的话在曲焕章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他出身滇南江川县,从小就醉心医学,经过多年艰苦研究,他终于在三十多岁时自创了一种伤药,名唤云南白药,治疗刀枪及跌打损伤有奇效,以“药冠南滇,效验如神”而广受赞誉。这种药很快就向全国推广,但他没想到,就是这张药方,为他惹来杀身之祸,他被中央政府的人给盯上了。
  政府派专人明谈暗访软硬兼施令他交出药方,都被他严词拒绝,这是他一生的心血,他不甘心就此白白交付到别人手上,于是他带着药方一边行医救人一边东躲西藏,却没想到今天居然又被找上门。
  药店老板还算冷静,面无表情的说道:“这位小哥,你找错地方了,我们这儿真的没这个人。”
  却不想这年轻人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走到曲焕章面前,神色凛然,笔直的就跪了下去。
  曲焕章惊骇得后退半步,随即上下细细打量着笔直跪在地上的青年。
  一身单薄破旧的棉袄,掩饰不住他的器宇轩昂的五官和英武逼人的气质,这样一表人材的青年放在哪里都会是一位百里挑一十分出众的人物,此刻却是一脸坚定与诚恳,用一双幽黑清冷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
  这青年既然能从自己细微的表情变化之中判断出自己的身份,他相信此人必定是个十分聪敏通透的人物,假如他是国军的人,想要抓住自己必然轻而易举,根本无须如此大费周章的在这里演戏,因为凭直觉,这青年绝对不是一个会轻易向人下跪的性子,他这样做,想必是有所祈求。
  元清河此生第一次向活人下跪。
  当他看到那个叫武哥的小混混手臂上一个月之内就恢复到那种程度的伤口时,心中瞬间涌出的希望和狂喜淹没了他,他觉得心脏跳得厉害,在逼问出那位医生的姓名和住处后,揣着一腔子兴奋拉着车在空无一人的大街小巷狂奔。
  在他见到这位名医时,便一眼看出他是个有本事有阅历的人,他暗自下定决心,今天一定要把这个人带回去,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
  曲焕章上前一步,将元清河扶了起来,和颜悦色问道:“你既然有求于我,姑且就说说所为何事?”
  元清河将病人的症状事无巨细一一道出,只是将事情的起因瞒了下来,李今朝有可能还在不遗余力的搜索他们,他时刻不得放松,不敢泄露丝毫形迹。
  曲焕章走到里间,拿出自己的医药箱,神色凝重道:“走,带我去!”
  
  大年初一,就是到了下午,街道也是冷冷清清,难得看到几个人。
  青年拉着医生在街道上一路飞奔,此刻他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飞回家才好,藏在帽檐下的双目闪过一丝敏锐的微光,街角窸窸窣窣的动静传进他耳朵里。
  元清河不动声色的把帽檐压得更低,手心沁出冷汗。
  他们被人跟踪了,他清楚的感觉到了。
  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是这个时候!元清河暗自咬牙切齿,当时在北平的医院里为何没把李今朝活活掐死?结果让那人成了最大的麻烦!
  元清河将曲焕章拉到一个昏暗的小巷子,放下车子,慢慢的转身。
  曲焕章心中惊惧,探头朝外看了一眼,脸色刷的变得煞白。
  正在想办法开脱之际,却听年轻的黄包车夫以出奇冷静的声音说道:“曲大夫请稍安勿躁,等我去解决一件麻烦事再回来。”
  元清河话音刚落,从四面八方的暗巷里走出七八个身着便装的高大男人,面无表情的将他们包围在这道巷子里。
  为首的男人朝曲焕章道:“曲大夫,我们司令找您找了很久了。”
  听他这么一说,元清河露出微微讶异的神情,他没想到这帮特务是来找这位医生的。同时,他暗自出了口气,心下轻松不少,既然不是李今朝的人,那就容易对付多了。
  为首的男人快步上前,与元清河擦肩而过的瞬间就被他抓住肩膀。
  那男人满脸诧异的看着这个黄包车夫,在他还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元清河脚下一个迅猛的横扫,将男人放倒在地,在他倒地的同时单手按住他的额头,用全身的重量按压下去,那男人后脑重重磕在地面上,脑后砸出一片血花,他双眼一翻,便晕死过去。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到另外几个特务反应过来一齐蜂拥而上的时候,元清河已经热身完毕,进入最佳的战斗状态。
  原本的闹市区今天空荡荡的,虽然没有行人,但这帮特务并没有敢用枪,这大约是元清河最大的优势。若论近身搏斗技巧,他还是颇有几分自信的,这些虽说是专业特务,但身手一般,一口气撂倒三五个不在话下。他轻轻松松夺过一把横劈过来的匕首,顺势抓住那条手臂往膝盖上一拗,那人就惨叫着放手,匕首被他夺了过来。
  有了武器,他就更加如虎添翼,手中的利器像是长了眼睛的活物一般,每次都能找准对手的弱点,刺入他的要害。
  元清河留了意,并没有致敌人于死地,他晓得在这样繁华的大都会,若是明天巡警在街上发现横七竖八的尸体,那是必然要轰动全城的。
  曲焕章一脸惊魂不定的坐在车里,听着车篷外面惊心动魄的打斗声。凭声音,他知道那几个特务已经亮家伙了,他暗自为车夫捉急,同时心中忖度着,刚才若是没有及时离开药铺,恐怕现在他已经被特务活捉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打斗声似乎停止了,七八个特务只剩下一半还能站起来的,全都扶着人事不省的同伴惊恐的退去,街道又恢复了寂静。曲焕章抖抖索索的从车篷里探出头,只看到一地的鞭炮残骸和触目惊心的血迹。
  年轻高大的车夫默然的站着,他手臂受了伤,棉袄被划破,黑黄色的旧棉花染了血,在冷风中颤动。但他面无表情的走过来,若无其事的抬起黄包车,说了句:“曲先生,我们走吧。”
  
  煤炉上的开水咕嘟咕嘟的蒸腾着热气,屋子里暖和了许多。
  元清河让石诚靠在怀里,他受伤的腿白生生的垂在床沿,膝盖以下是一片紫黑色的溃烂伤口,曲焕章面色凝重,双手捏紧他并不丰满结实的小腿肚,使劲按摩挤压着,一道道黑红色脓血顺着白皙的脚踝流得触目惊心。
  “伤得这么严重,怎么不早点治疗?”曲焕章此时将医生的天职放在第一位,劈头盖脸就质问元清河。
  “他们说要锯掉这条腿才能保命。”元清河看了沉眠的石诚一眼,眼中换上了宠溺的温柔。这么骄傲的一个人,醒来之后要怎样面对这个残缺的身体呢?恐怕他会选择永远不要醒过来吧!
  曲焕章面色缓和了一下,说:“截肢?那倒不必,我还是有点办法的,保命自是不在话下,但是能不能让他醒过来,这条腿能恢复到何种程度,那就要看他的运气了。”
  “你能保住他的命?”元清河眼神一瞬间就亮了起来,眉宇间长久以来积聚不散的阴霾立刻就消失了。
  只要他还活着,哪怕永远这样睡下去,只要他还活着,自己的人生就还不算太糟糕。就算要一直守着沉睡的他,他也认了。
  曲焕章瞥了他一眼,故作威严道:“怎么、不相信我?”
  元清河想起了什么事,认真说道:“曲大夫,那些人不会就此罢手,我看你还是暂且躲在我这里,虽然小,但能保证你的安全。”他没有去问那些人为什么在追捕这位医生,就像他也对曲焕章有所保留一样,每个人都有难言的苦衷,他相信这位其貌不扬的大夫一定也并非凡人。
  曲焕章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他亲眼见识过了这位青年的实力,事到如今,也不需多问,只要看看浑身是伤昏迷不醒的这位,他也大概猜出了这两个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恐怕这两位也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确,躲在这里,是目前逃避追捕的唯一办法。
  肮脏的脓血被挤到最后,流出来的都是鲜红的血水,曲焕章才算松了口气,吩咐道:“打开我的药箱,把我的手术刀拿出来,这块肉已经完全坏死,必须挖掉。”
  他说得轻描淡写,元清河听得却是触目惊心。
  曲焕章将一排道具绑在腰间,毫不手软的用一把锋利的手术刀一点一点的剜去石诚腿上那块紫黑色的血肉,元清河抱紧怀里的人,把脸埋进他的颈窝,紧咬着下唇几乎不敢去看。
  而那个人只是静静的靠在他怀里,唇角依旧挂着温和的微笑,仿佛对自己肉体正在遭受的酷刑置若罔闻。
  他无法想象这人在监狱里那短短的几天之中遭遇了怎样残忍的折磨,以至于让他这样的人都能说出“我疼得很”这样的话。
  元清河听着手术刀搅动溃烂的血肉时发出的那种如同一脚踩进烂泥里的声音,仿佛那把刀捅进了他心里,狠狠的搅着、剜着、抠着、挖着……
  他突然记起了自己那段行尸走肉般的日子,那个人是花了怎样的功夫,才一点一点的将自己心中那片腐烂的地方抠挖干净,将他治愈,摆正了他的人生轨道。而自己,竟然在那人坠向万劫不复的深渊时却那样决然的转身。
  他在想,如果那个时候,石诚脚下滴着血被挂在城门上的时候,自己能够勇敢的向他伸出援手,那他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什么势单力薄,什么等候时机,全都是自己为自己编造出来的借口。他就那样看着他被用刑被伤害被活埋,却什么都没有做。
  喂,虽然你是个无可救药的混蛋,但我也够差劲的,咱俩彼此彼此吧,你醒醒,我们重新来一次,好不好?
  我再也不打你了,让我弥补一次,好不好?
  我再也不离开你了,让我爱你一次,好不好?
  他附在他耳边,闭着眼,颤动着湿润的睫毛,无声的对他说话。
  直到曲焕章用新纱布一圈一圈的包扎完毕,抬起袖子胡乱拭了一把汗,冷然道了一声:“好了。”
  元清河才睁开眼,看了一眼木盆中黑红色的污物,不声不响的将怀里的人放下,让他平躺,为他盖好被子。他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酷刑,后背湿透,四肢绵软。
  曲焕章瞥了他一眼,命令道:“过来,让我看看你臂上的伤。”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0 章

  此后,元清河依旧每日早出晚归,四处打探风声,顺便赚钱购买食物。家里有位神医照应着,他拉车的时候轻松了许多,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一收工就往家里飞奔。因为他亲眼看到曲焕章是真心实意不遗余力的在治疗石诚,他用上了最好的药,每日为他推拿按摩舒经活络,只是短短半个月的功夫,腿上那个吸食他生命的恶魔消失了,他面上渐渐开始泛起血色,一切都在朝让人振奋不已的方向发展。
  但一个月后,曲焕章却匆匆告辞。
  听说是有一位国军的大佬来了上海,而曲焕章似乎颇为忌讳这个人,不得不收拾东西在元清河的护送下连夜逃出了城,坐上了南下的火车,逃回滇南老家去了。
  石诚依旧是没能醒过来,但他身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能让元清河欣喜不已。
  元清河每天出门之前喂他喝药喝粥的时间变得更久,因为他明显的发觉,那人越来越能吃了。加了冰糖,掺了绿豆和薏米,熬得稀烂的米粥,他一勺一勺的喂给他,居然能喂下一碗半的分量,慢慢的变为两碗,再后来变成早上两碗,晚上一碗的食量,有时还能喂进一碗半碗温热的甜豆浆。
  他呼吸变得深重而平稳,脉搏的跳动一天比一天有力,以前每隔三五日就要发一次的高烧也彻底没有了,就连唇色也慢慢红润起来。纤细枯瘦的手指变得润白细腻,枯黄蓬松的头发里面,新长出来的头发乌黑柔顺,散发着生机勃勃的光泽。他干脆自己动手,将那些萎黄的头发清理干净,为他理了个板寸头,然后看着他又丑又蠢的新发型,默默的笑了好一会儿。
  天气转暖,白日一天天变长,元清河渐渐摸清了这座繁华大都市的底细,在大街小巷之中穿梭,在简陋的房间里悉心的照料病人,这些他做得越来越游刃有余。
  夕阳透过纸糊窗户的破洞照进屋内的时候,他总是准时的回到家里,他现在把这个漏雨漏光的房子称作家,是他安放灵魂的地方。尽管一起拉车的工友总是规劝他说晚上戏院妓馆的钱比较好挣,他也只是笑笑,压低帽檐,并不多做停留。他想要多一些时间陪着他,他甚至幻想着那人醒过来的瞬间可以让他撞上。
  时节由严冬转换到初春,他仍旧穿着一身破败的衣服穿梭在大街小巷,他不停的跑路,不停的思考,他路过每一座佛堂的时候都要进去跪一跪,烧一炷香,希望佛祖可以眷顾他这个并不虔诚的信徒。
  那个人沉眠的时候,他可以肆无忌惮的抱着他一起睡,用蹩脚的技术为他理发,甚至可以轻易的剥光他的衣服为他洗澡擦身,可是如果那个人醒来了呢?自己应该以怎样的面目来面对他?
  他无数次的设想过那个人醒来时的场景,他是会惊讶?还是欣喜?又或者是愤怒?他想象不出,这成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让他倍感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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