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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沧海-第1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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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一点上,后人至少可以了解到一个信息:那就是但凡是移山填海、改变自然地貌的大工程,在唐宋时候是非常消耗国力的。随便一个后世觉得不起眼的开山架桥活计,放到如今都有可能是一头动辄吞噬数州之地数年税赋钱粮的吞金巨兽。
也正是因为如此,高爆破力火药在工程上的投入,几乎立刻在撩浅军和发丘营里引起了巨大的反响:从信州到衢州、从虔州到建州;每天都有十几处原本被行船客视为不可逾越之畏途的巨大礁群被爆破,每天都有几座原本绝壁夹江、无路行车的枢纽被火药的威力爆破坍塌、变得容易施工。而这每一处的进展,要是放到三十年前的话,绝对都是可以和刘岩王审知创造过的那些“祥瑞”相比的。
撩浅军和发丘营里,可不是仅仅只有军官和丁壮的。除了官兵之外,也有掌书记、录事、以及最近才派来教军官们读书识字的教谕。这些读书人见了这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壮举奇观,自然少不得纷纷想要上书言事、让苏州派来的、总管情报往来的秘使们往回带书信奏表。不过数日之后,钱惟昱在苏州的公署里面,书房案头便都堆满了这些歌功颂德、述说祥瑞的官面文章了
若不是钱惟昱一再严厉使用军令要求随行监督的镇海新军官兵保持消息封锁,说不定这些惹麻烦的祥瑞早就传遍东南诸道了。
不过饶是如此,至少在钱惟昱自己这里,最近可是被这些东西烦得不行,每每在府上处理政务的时候,都要发发牢骚。
“唉,不就是兰溪江的航道又往江西方向、比预定工期多肃清了三四十里么?不就是多炸毁了一些夹江绝壁、把官道的通行指标比设计宽度额外拓宽了两倍么?不就是原定八十万贯钱预算的工程,现在可以减到五十万贯么?这种小事儿,以后就不要奏报上来了。还有,这些奏折和上报祥瑞的表功书,全部拿出去给伙房,统统用来生火吧,孤这里放不下了!
至于十叔那里的钱,该按照八十万贯算的工程还是按照八十万贯算,一贯钱也别少记账,咱用了火药,那是咱自己的本事。这些人呐,一点‘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觉悟都没有。要是咱自己技术改良了、就要少收钱的话,以后谁还愿意改进生产技术?”
钱惟昱对身旁侍女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蒋洁茹和周娥皇自然是在身边咋舌不已。古往今来,多少君王对于天降祥瑞都缺乏自制力,而钱郎这般明明自己创造的诸多功绩便可称为祥瑞了、却虚怀若谷推着不要赶着倒退,实在是隐忍到了令人发指啊!听了钱惟昱的命令,蒋洁茹便忍不住开口劝道:
“钱郎,这些奏章送去伙房这般行事,是不是太过浪费了这些奏折便是当真无用,不如给府上亲兵侍卫习字所用好了。顾都帅和源赖光最近可都是按照钱郎的要求,凡是近卫亲兵,哪怕是普通士卒都要至少习认五百字、和军令相关或者忠君爱国的道理,都要习学呢。”
蒋洁茹的话音刚落,幸好周娥皇还算有些脑子,立刻开口辩解道:“此事怕是不妥,这种东西,看到的人越少越好,节帅府的亲兵侍卫们虽然不会外泄消息,但是若是看得懂上面的文字、见了那么多歌功颂德的文章,免不了要吹嘘。”
听了二女的言语,素来“从谏如流”的钱惟昱金口一开:“嗯,拿去伙房生火确实有些浪费了,那就把这些东西留给府上的侍女当擦洗用的吧,也省的那些人每次更衣之后还用竹筹还有,这段时间给撩浅军和发丘营供的纸张,便改为新用稻草、秸秆制成的草纸好了。那玩意儿写字容易渗墨模糊,用起来倒是干净舒服。”
二女登时石化,目瞪口呆,完全无法想象如今已经戴上了当世文宗、文坛泰斗之名的殿下,背地里为何会说出如此丧心病狂的有辱斯文之言
两汉以来,虽然纸张早就发明了,但是历朝历代本着对文化的尊重,觉得纸就是用来写字的,解决完内急之后擦拭的,依然是和两汉时候一样的竹筹。隋炀帝开科举以来,天下读书人皓首穷尽,更是没人想过这种有辱斯文到受诅咒的行径。历史上一直要到元朝时候,鞑子南下,把文明道统戕害断绝,才把汉人发明的造纸术用在擦屁股上。如果非要说蒙古人对人类历史有什么贡献的话,或许也就是在擦屁股这个问题上了吧。
就钱惟昱自己来说,以及针对他身边的这些少女、心腹,他自然是不能忍让他们继续用竹片儿刮或者是用更加费钱却效果不佳的绫布擦拭的了。只不过么,原本他毕竟也碍于斯文,不好出于己意推广草纸这种东西罢了。这次事件之后,草纸这桩东西通过别的渠道和源头慢慢推广了开来、逐渐被人们所接受,而且“有辱斯文”这个屎盆子也没扣到钱惟昱这个始作俑者头上,也算是后世的一段公案了。
“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孤?跟了孤这么多年,还不知道孤是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么?好了好了,这个话题就此打住了。先让孤看一下剩下这些密奏,但愿有些有价值的内容吧。”钱惟昱受不住周娥皇和蒋洁茹那种就好像脸上写着“你有辱斯文”的幽怨表情,只好是顾左右而言他了。
不过,仅仅阅读了没几份密奏,他的神情就真的从“顾左右而言他”的敷衍,变成了真正的震惊。
“施行复式记账、分项审计新法,俱实奏陈钱粮损耗减额事、请免徭役征派为常法?十叔这是不过日子了么?这么超前而且得罪人的折子都敢上?看来他真是已经得罪透了下面的人、虱多不愁债多不痒了呢,这是铁了心一门心思抱紧王叔的粗大腿、表忠心呐。原来倒是小看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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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摊丁入亩精简版
钱惟昱不得不承认,他这些年来一直小看了他十叔钱弘亿的才能。之所以会小看,原因无非也是为后世的历史书所迷惑——吴越宗室诸位王、侯,因为历史上所执掌地盘的偏狭、局面的限制,所能展现的无非也就是“百里之才”罢了。而一旦这些受过这个时代最优良教育、有着最开阔眼界的人才得到一个施展的舞台,那么他们的潜力自然不是史书上那寥寥几笔可比的。
钱弘亿这一次之所以让钱惟昱吃惊,是因为他又给钱惟昱的王叔钱弘俶上了一封奏折。由于在信州有钱惟昱的撩浅军、发丘营,钱惟昱自然在那儿有自己的消息渠道。钱惟昱拿到这份奏折的大致时间,基本上和他王叔钱弘俶只是前后脚之差而已。
那封奏折的内容概括起来其实很简单:那就是钱弘亿向钱弘俶说明了,他在信州、虔州、建州等处因为今年的那些大规模建设工程里面,采用了新式记账法和工程量审计法,试行了小半年之后效果非常良好、节省了大量的人工和钱粮,工期也比预期快得多。
但是施行了新的钱粮管制措施之后,因为发现劳役人工的使用不便管理、为了进一步减少官吏私用民夫徭役干私活,因此平南军节度使麾下各州试行了一套新法,那就是废除免费的徭役、一贯以政府出资的工役银替代、雇佣民夫干活。试行之后,发现这套办法效果不错,因此希望奏陈大王、全国推广。
这个办法其实也不算多么创新,因为吴越国数代以来,本就有荒年时候遇到大规模水利工程时候“以工代赈”的成例;到了后来,钱惟昱出任镇海军留后、节度副使那几年,这种措施更是被有意识地广泛应用,哪怕不是荒年,没有灾民等社会不安定因素的劳动力富余出来,钱惟昱也会这么干。所以说,这种具体操作的手法,钱弘亿不过是留了个心眼观察、把钱惟昱的手段学去了而已。
而以工役银子替代原本历朝历代采用的无偿征发劳动力旧办法,在“复式记账法”和分部分项工程量审计法之下,也确实更便于管理、防止贪墨——道理很容易理解,原本在随意征发徭役的时代,中央要求征发一千人的民夫进行工程施工,或许层层摊派下去之后,下面执行层的官吏就有可能征发一千二百人、一千三百人。
因为人工在古代是不入账的、不计算成本的,所以多征发的劳力也不容易被发现。而这些人的劳动力就被各级官府挪用过去,用于给达官贵人起园子、造庄园、用于私人用途的大兴土木。隋炀帝修个大运河,被指责动用了天下两三成的壮劳力,但是这当中,有多少百姓的血汗,是被各级官僚挪用了呢?
采用工役银法之后,官府就被彻底剥夺了无偿征用劳动力的资格、以后凡是有政府工程需要大批劳工,就只能由政府财政出钱雇佣民夫,让这些人从徭役变身为近代意义上的工人。而既然是用钱雇佣,那么财政支出了多少工钱,就只能招募到多少人,一旦挪用了,原本的正事儿工期就会赶不上,自然会被审计查出。
但是,这一次钱弘亿的奏请之所以要命,是因为他在奏疏里希望把原来作为临时性措施、事急从权的事情,当作一项常设性制度来实施,甚至以此为契机,提出对吴越国税法的改制!这个改制的主要措施,就是从制度上废除朝廷对人民“征发徭役”的权力,至于是否以田税或者别的部分财政收入填补这一块人民应该承担的义务,则另行讨论。这项法子,会堵上多少官僚豪绅私用民力的缺口,断了多少人的特权和财路啊!
“莫非十叔也是个穿越者?知道‘摊丁入亩’这个乱世之中极大刺激人口增长的秘法?不可能啊,如果他知道的话,肯定想要称王争霸、怎么会敢把这种东西抛出来,把所有的基层官僚和地方豪绅阶级都给得罪了呢?”
钱惟昱一个人反复揣摩着钱弘亿的这份奏折。这其中的内容,其实颇有后世直到鞑清一朝才实施的“摊丁入亩”之法的影子,和王安石的《免疫法》、张居正的《一条鞭法》也颇有相通互补之处,只不过做得远远没有“摊丁入亩”之法彻底。
按照唐代的租庸调制税法,人民的税赋负担主要是三块:租是田租,按照占田数和理论占田数收取,庸就是人头税,以缴纳布匹丝帛织锦为其形式——因为在唐朝的时候,丝织物也是可以作为硬通货币使用的,所以缴纳锦缎丝帛,就相当于是直接交钱了;至于最后的调,那就是征发徭役了,以劳动力作为支出、每年免费给政府干一个月的活。
同时如果政府有多征募徭役的需求的话,还可以用增“调”来抵扣租税。按照唐法,每个丁壮每年应该服徭役的时间是一个月,但是如果政府工程急需的话,官府有权延长徭役期限到两个月,只不过要把原本百姓应该承担的“庸”给免除。如果还不够,最多可以延长到三个月,那样的话,当年的“租庸”两项就全部彻底免除。
到了唐朝末期,租庸调改成了两税法,按照夏粮收获和秋粮收获的季节分两次纳税。但是两税法并没有彻底改变租庸调制时代的三种成分结构,依附在人身属性上的人头税和徭役依然没有废除。后世到了北宋王安石变法的时候,《免役法》也不过允许百姓缴纳银子换取不服徭役、由政府花这些银子雇人代替服役。
钱弘亿上书的法子,直指了徭役的废除,相当于是把租庸调当中的调给废了,只剩下租庸,其中庸仍然是人头税,但是相比以前,好歹是依附在人头上的负担减轻了一半。
自古以来,但凡减免了按照人头抽税或者抽徭役的时代,人口都容易出现井喷式的增长,这一点是不言而喻的:按照人头抽税的情况下,多生一个男丁就多交一份人头税,穷人在生育问题上自然要掂量掂量,不敢随便生。明朝巅峰人口一亿多、到了鞑清晚期三四亿,这里面的差距固然有土豆作物带来的增长,“摊丁入亩”所导致的人头税废除一样非常重要。
钱惟昱抱着钱弘亿的奏折在那里翻来覆去地看了足足两个时辰,这里面的每一句话对于他来说都很好理解、粗通易懂。但是自己一方该如何应对、才能既搭上这个顺风车、捞足好处,又不会跟着十叔一起得罪人,伤及自己的支持率,实在是一幢非常令人头疼的事情。
钱惟昱想着想着,居然趴在书桌上沉沉睡去了,只剩下一灯如豆,在那里散发着光和热。周娥皇和蒋洁茹原本已经退去后宅,不打扰钱惟昱做正事儿,后来到了晚膳的点依然不见他出来,娥皇这才打着一盏蒙了纱的气死风灯,悄悄回到钱惟昱的书房看视。到了屋里,书案上摊着的那份被翻来覆去看得有些皱巴巴的密信立刻映入了周娥皇的眼帘。
周娥皇性子跳脱,颇有些女王意味,自然不如蒋洁茹这般心中时时有“妇人不可干政”的谨慎和警惕。见钱惟昱这般踌躇不决,便直接拿来反复看了几遍,大略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儿。心中有数之后,周娥皇便把钱惟昱推醒。
“不过这些事情,有什么好烦忧的,先去用晚膳吧,一会儿再想便是。”
如今蒋洁茹也是事情繁忙,毕竟火药刚刚投入使用,日本那边开金银山的进度也快了不少,许多生意上的事情都要钱惟昱身边绝对可信的人多盯着点儿。因此这段时间钱惟昱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一日三餐都不能吃到小茹亲手的手艺了,只能让府上厨子对付着做一些,偶尔十八娘也会帮衬着,不过以她的年纪经验,如今手艺还远不能和小茹比就是了。
味同嚼蜡地吃着嘴里的吃食,钱惟昱的心神还没有从刚刚睡醒的困顿中舒缓过来,同席的娥皇看得又好气又好笑,放下筷子也不顾食不言寝不语的训示,淡然地说道:
“你不理解你十叔为什么会如此做,那不过是因为你没有去过江南西道的贫苦之地罢了。地隔百里,民俗不同。虽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然则光读书、不知民情,也是不能治国的。你这般顶聪慧的一个人、还浮海去过日本、琉球,下过闽南,难道便不能明白这些道理么?
姐姐虽然是妇人,见识不多。不过好歹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当年家父被宋齐丘陷害、发往洪州出镇的时候,也是见过江南西道那般民风彪悍、生计困顿、占山为王者比比皆是的景象的。如果你也和十叔一样,移镇平南军节度使过,就知道在那里站稳脚跟,一定要懂得讨好穷苦之人,而不能如在两浙这般,专以仰仗豪绅巨贾治平天下了。
自古变法之事,最忌以一隅之乡土情势妄自揣测天下。商鞅之法可适于西北民风彪悍之地建功立业,然六国一统之后,以此法御天下,便民怨四起;隋炀创科举,于门阀世家凋零之南朝故地,便可畅行无阻、使南人读书之风炽烈,而北朝门阀盘根错节之地,却难有可为,不过皆是时移势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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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 修真主义路线
商鞅的下场是什么?变法虽成,他自己却被腰斩而死;王安石的下场是什么?虽然得到了善终,但是司马光上台后尽废新法;苏轼虽然是个实干派,或许在王苏司马三人中最为冷静,最为谋国,可惜不会自谋起身,太过君子,结果被人算计得于凄风惨雨之中病逝。至于后世的张居正,一条鞭法只推行了多久?身死之后,全家都被万历皇帝抄没。
自古以来,变法成功者有之。但是变法的推行者本人,往往会因为得罪了太多人而不得善终。精于以史为鉴的钱惟昱,自然知道这种事情不能强出头。他是一个利己主义者、实用主义者,干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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