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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沧海-第1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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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曲谱的那一刻,周娥皇惊讶的神色,丝毫不出于钱惟昱的预料:“竟然是《霓裳羽衣》?这可是唐宫雅乐之典范,玄宗皇帝与杨妃宴乐之时做编作,五代丧乱,早已不知所踪。师弟却是从哪里得来这曲古谱?”
“这曲《霓裳羽衣》,乃是日本国左近卫大将源博雅所藏,此人自号‘长秋卿’,包括这《长秋卿竹谱》,也是他自行创作的集竹笛、箜篌、筚篥等色乐器的曲谱。此人音律造诣,只怕不在姐姐之下呢。”
“想不到天下居然还有此等样人而且听师弟所说,此人的官职乃是‘左近卫大将’?怎的像是赳赳武夫的官职?”
娥皇自言自语着,一边翻开《长秋卿竹谱》细看其中几首曲目。筚篥乃是胡乐,娥皇所不擅长;至于竹笛和箜篌,娥皇也是当世高手。正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娥皇短短看了几调,心中比划了一下,便是大为惊叹:“此人所作曲目,雅正非常,中平和缓,纵然是悲戚婉转的调子,竟也能转出如此洋洋正大之观。”
钱惟昱心中好笑,心说要是真的一个赳赳武夫也能作出让周娥皇震惊汗颜的曲目的话,不知会不会让娥皇从此砸琴不玩。所以也不揭破这个误会,反而很肯定地告诉娥皇:“是啊,那左近卫大将,乃是司职宫禁戍卫的主将,便如唐宫的神策军大将军一般,抑或是如今的侍卫司诸军都指挥使。”
“你这贫嘴啊!神策军大将军那是什么?那是宦官司掌的。人家和你交情匪浅,授你古谱,背后却这般编排人家,那源博雅真是误交损友。”周娥皇伸出一根兰花指,在钱惟昱额头上狠狠捺了一下,续道,“对了,听说这次有日本使团随师弟一起前来,那这源博雅,可在其中?”
“哼你当孤不知道大唐的神策军是宦官管的么?不过,这源博雅虽然不是宦官,却也哼哼。”钱惟昱心中一阵得意地怪笑,似乎每每想到那么多美女资源没有被源博雅那个娘炮给祸害了,心中便暗爽不已。面对娥皇的问话,他换上一副一本正经的面容答道:
“那村上天皇也是觉着中土与日本已有百年不曾使团通好。如此这般,不曾得中原皇帝首肯,也不明大周朝廷对日本的态度,贸然以正使互访,不免唐突,因此以东瀛僧道为使,这次是先来探个风声的。实不曾有正式的朝廷官员前来。最多便是写僧官道官罢了。”
“日本人平素所信,也真个是与我中土一般无二的佛道诸教么?这衣冠文物,倒是上进得很。”娥皇对海外的事情不了解,胸中满是‘天朝上国’的心态,一听说一个蛮夷之国信仰和华夏一般无二,便觉得对方上道。
“也不尽然相同了,那佞佛一事,倒是相同,如今日本京都最大的法宗天台宗,便是二百多年前,出自我吴越台州的天台山国清寺。其余东大寺华严宗诸派,也都可在中土寻其源流。不过道教却是和中土大不相同,日本人所信的,叫做神道教,其传承约摸是我中原上古时的道家、阴阳家所出,后来也多有受中土道教影响,诸般变化之后形成今日大观。
这日本的佛门只有沙门僧侣,无有受比丘尼之戒;神道教则有阴阳师、巫女等人,和中土道门有道士、道姑一般。今日使团之中,既有大德高僧,也有阴阳师、巫女。”
一听到“巫女”二字,娥皇耳朵便是一竖,淡然问道:“哦,居然还有巫女?想来能有资格出使的,定然也是年高德劭的女子了吧?”
“嗯哼年高德劭倒是不一定,只是大多身份尊贵,或是辈分甚高。比如为首的阴阳师便有二人,其一是日本朝廷阴阳寮的主官,名唤安倍晴明——说来也巧,正是素子的父亲呢。另一名,乃是日本皇族斋院、供奉贺茂大御神的大斋院殿、选子内亲王。
这选子倒是年幼,不过日本朝廷素有惯例,每一代都需要一名宗室公主住持贺茂斋院,故有此例。不过因为贺茂斋院平素祈神降临的法事不多,百年来也渐渐兼有朝廷的‘弘文馆’等职司,选子本人,姐姐定然是神交已久了——日本那边,《汉和字典》的注音切音部分,当初不就是选子所编么。”
周娥皇看着钱惟昱那‘行云流水’的介绍,暗笑道:“选子是谁,姐姐会不知道?当初你不是早就介绍过么。今日说这么多,莫非另作了什么对不起姐姐的事情,这才交代得这么清楚。”
“师姐大人冤枉啊,那选子比嘉敏还小两岁多呢,小弟怎敢做那禽兽之事。”
钱惟昱府上,如今也就娥皇嘉敏比较难缠,别的女子,毕竟身份地位放在那里,也不会做那些越俎代庖的呷干醋的活儿。比如蒋洁茹就属于早就知道钱惟昱想要对选子下手,而且还在从旁帮衬着拉皮条的主儿,实在是贤惠得紧。
打发了周氏姐妹、为日本使团那些被他接来的的巫女来历说开了,钱惟昱便大大方方把使团都接洽安顿了下来。沧浪园毕竟是钱惟昱的私邸,虽然地方够大,把使团接来却不合适。问了一下左右臣僚,治下可有适合暂时安顿使团又不至失礼的所在,属下尽皆推荐秀州的烟雨楼,钱惟昱也就从了。
一听烟雨楼的名头时,钱惟昱着实吓了一跳:这莫非便是后世丘处机丘道长和江南七怪约定“十八年后,杨康郭靖烟雨楼再比试武功”的烟雨楼么?后来仔细了解了一下,才知道这嘉兴烟雨楼地处南湖,俯瞰湖景,本是二十年前,钱惟昱的伯祖(也就是其祖父钱元瓘的兄长)钱元璙任中吴军节度使时,在秀州修建的宴客迎宾馆舍。
钱惟昱当初建镇四州当中,秀州算是最没存在感的了,钱惟昱在那里少有长期驻留,以至于数年都不知道还有这处也算得上东南形胜的所在。当下听了属下解释,钱惟昱当即拍板,把使团当中的人暂且先安置到秀州烟雨楼观览旬日,待过了年关之后,他再抽空奏明王叔、安排使团中诸般高僧寻访名山古刹挂籍,展开访问活动。
至于延历寺的天台宗座主良源法师,算是一众高僧当中最容易安排的了,到时候让天台国清寺的义寂禅师带着一起先去游览天台祖庭,再做区处便是。
所有人当中,唯有选子和跟着选子的清少纳言得以豁免,没有被安排到嘉兴烟雨楼——钱惟昱好说歹说,暗示娥皇说选子斋院殿身为日本国天皇幼女,如此幼小年纪便离国出海,自当给她们优待一些、略尽地主之谊。又交代了选子已经认了自己为义兄的事情前后,娥皇也偷偷见了一下选子,见对方不过是比自己小十一二岁的小萝莉,可爱纯真,实在没法激起她的威胁感和警觉,也就答应下了。
安顿完了日本人,很快便是年节时分,因为过完年马上就要大婚,今年少不得再回一趟杭州,与母妃一起过年,随后有些礼法上的仪式,也好尽快补起来。他和周娥皇的婚事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都是已经过了礼的了。年内无非就是请期约明时日,最后就只剩下亲迎的大礼环节了。
腊月二十九晚上,钱惟昱才带着众多女眷赶回杭州,住进葛岭半闲堂。见到母妃仰元妃之后,又少不得因为在外漂泊日久、到了年关才堪堪回返,而被母妃埋怨了一顿。
“你这孩子,当真不让母妃省心,如何非要把时间凑得这般紧促。你和娥皇的婚期,母妃已经请人私下占卜了,二月里便有好日子。元宵时分过了请期的礼节,到时候便可成礼了。”
“母妃主持大事,实在是辛苦了,儿臣不孝,不能时刻侍奉。此次去日本国,原本也可回返地早一些。只是到了那边之后,一时定计,促成日本国派遣使团来中土访问求学,促进两国交流。
自遣唐使断绝以来,至今已有百年,中原皇帝屡屡不尊佛祖,却是使两国之间裂痕进一步加深。如今我吴越数代君主崇佛,自父王至王叔,二十八州境内,每年于佛事施舍营建所费,不下数十万贯。正该以僧人互访,增进信任。另有日本国村上天皇幼女、选子内亲王,住持皇室家庙贺茂斋院,此前也曾与儿臣相善、有共修《汉和字典》之雅。后来孩儿因着诸多机缘巧合,认了选子内亲王为义妹,此次念着她小小年纪便出海,带着一并来拜见母妃。”
仰元妃的脸上,难得的浮现出一副欣慰的表情,似乎是对于孩儿又结交了贵胄才女而开心。女人就是这般奇怪的生物,如果是自己的夫婿随便在外面拱白菜,就会大发雌威;但是如果是自己的孩子那般胡作非为的话,母性泛滥之下,便完全是双重标准了。
“不过**岁就能为她父皇分忧?还能相与编纂《汉和字典》、住持和歌、物语司?这家孩子倒是乖巧,还不带来给母妃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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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大婚之喜
“这便是昱哥哥的母妃了么?昱哥哥比人家大九岁,怎得他母妃却比母后过世时的遗像都看着年轻?这般神妃仙子的体态容貌,如此年轻便要孤守一生,当真是可怜之人呢。”
“这便是昱儿在日本认的义妹了么?倒真个是乖巧伶俐,着实可爱。若是当初大王不曾骤遇变故,以致若是大王能让臣妾怀上,不拘男女,此刻,怕也有这般岁数大小了吧。”
一身缟素缭绫的仰元妃,浑然不施脂粉,坐在红梅阁的主座上,看着面前的小女孩。那小女孩身着淡雅华贵的八色西阵织巫女服,只是点了一色玫瑰玉露的绛唇,挽着水滑油润的双环小髻,依照汉唐古法的礼仪,恭恭敬敬地跪姿正坐在仰元妃面前——这小萝莉,自然正是选子了。此刻,她正递上一碗用新习学的烹炒茶的茶道之法,炮制出来的红茶茶汤,请仰元妃品尝。如今这时代,这也算是母女认亲的标准礼法了。
一个熟女,一个萝莉,偷觑着互相观察了半晌。选子的母后藤原安子,当初正是生选子的时候,难产而亡的——这也是后来村上天皇在几个女儿当中选取应当出家的贺茂斋院住持时,选中选子这个不祥之人的主要原因。不过,这也意味着,选子从小不曾有感受到母爱,无非是被父皇的其他女御抚养长大的。
当初选子的母后藤原安子过世时,也不过二十来岁年纪,占据中宫皇后之位不过十年。如今仰元妃的出生年月虽然比藤原安子要小那么六七岁,但是比之藤原安子死的时候,毕竟是差不多了。选子年少,感情容易冲动。在无所寄托之下,加上对方是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义兄的母妃,移情之下,拜见仰元妃的时候,便真个有几分把对方当作自己母后一般的心态。
仰元妃则是十三四岁入宫,侍奉钱惟昱的父王钱弘佐三年,便遭遇了钱弘佐堕江遗落肺痨之疾的事情,此后钱弘佐虽然拖了两年,但是已然形同废人,不能和仰元妃行人道。如今仰元妃也是七八年的久旷之身,如果不是她本就出身宁*节度使仰仁诠府上,家教甚严、清心寡欲,肯虔心为亡夫守节的话。换做常人,这般花季年纪正该是少年得意、上得夫君宠爱,下有幼子膝下孝顺的年纪。
钱惟昱虽然和仰元妃有着母子名分,毕竟是没有血缘关系,仰元妃只是钱惟昱生母死后,被钱弘佐扶为正妃的。如今仰元妃见了选子,心中也不忍思量着:若是当年大王出事之前,能够有幸让自己受孕的话,诞下孩儿,如今也该有这般年纪了
仰元妃和选子的相惜,也算是天意如此吧。仰元妃接过选子烹的炒茶,深深啜吸了一口,随后满含爱抚地拿过一对通体碧绿润白的玉钗,簪在选子的双环发髻上。
那钗子是用大理国的整块翡翠雕琢而成的,上面用金银錾铸之法嵌合上了七颗巨大的宝石,有鸽子蛋一样的渤海国东珠、僧伽罗国鸽血红宝石、矢车菊蓝宝石,极尽吴越海商北达契丹、南极南洋所得的四方奇珍。若是换做别国,哪怕是周朝皇后,纵然能拿得出比这贵重的首饰,但是要想如这般能在一件宝物上同时有天南海北的异国奇珍,也不一定能够了。
当年,这也是仰元妃入宫时,先王钱弘佐所赏赐的诸般头面首饰之一。如今,这件睹物思人的遗物,便当是给选子的认女儿见面礼了。
选子乖巧地任由仰元妃把钗子簪好,顺势被仰元妃搂进怀里,脆生生喊了一声“母妃”。着实让仰元妃觉得心思都要化了一般。此生未能亲自生养孩儿的满腔怨念,一时之间,便如一江春水,流作乌有。
解决了选子危机,这个年,也就好过了。剩下的,无非是繁花着锦、烈火烹油。从大年三十开始,一直到元宵佳节,葛岭半闲堂内张灯结彩,一方面要欢度新年,一方面也要为年后迎娶的大事儿做准备,自然是比往年更为繁华。
连续半个多月,府上开着的流水宴席几乎不断,身在杭州的诸多文学之臣若不是身居要枢、不怕大王猜忌他们结交宗室的,基本上都会来府上拜会送礼,钱惟昱也少不得拿市舶司得来的海外诸般奇物回礼。
今年这个年,也算是钱惟昱编成《汉和字典》之后过的第一个年,有一个“文坛泰斗”、“当世文宗”的光环顶在那里,那么只要不是结交藩镇武将,其余文臣读书人再是如何往来,王叔也不好意思来猜忌的。
选子和清少纳言在府中跟着厮混了许久,尤其是选子被接到红梅阁内,和仰元妃吃住一处,真个如亲生母女一般。而既然跟着仰元妃混了,选子这段时日自然也有由蒋洁茹亲自掌厨给她们张罗席面的待遇。
半个月里,极尽水陆八珍、天下美味。苏杭本地的龙井虾仁、西湖莼菜鱼、菌笋野意锅、贵妃元贝;取材自辽国的水晶驼蹄、竹荪熊掌、全鹿烹鼎、雪貂赤烩;南洋越海而来的猪婆龙炖芭蕉、彩条石斑珍珠鱼;来自日本的芥汁真鲷、鲔鱼刺身、势州龙虾、虾夷海参北极贝、高丽角鲍白鲨翅
此前不过是只见识了蒋洁茹厨艺一两次、而且对于如今吴越航海贸易之发达缺少全面了解的选子,如今总算是彻底被震惊了。如果说穿着首饰、用度器物方面,这个时代的日本贵族还略有可以自矜之处的话,论眼界,他们实在是太狭窄了。至于清少纳言是以巫女的女侍身份混进来的,没资格每次和选子一处同席,就只能拿那些她一辈子都没见过的海外水果出气、“化悲愤为食欲”了。
元宵节这日,仰元妃本想请了抱朴道院内早就探问过消息的道长,把这请期的仪式正式办了、请出钱惟昱过大礼的吉日。不过,却着实被钱惟昱阻拦了一次——如今钱惟昱的身份,求问黄道吉日这种事情,还要找那些没名没分的僧道解决么?仰元妃一想也对,也就不介意更加正式一些。
于是,“清凉散人”张湛然小道姑,因为其身为当代天师张秉一妹妹的高辈分,把抱朴道院内的道士同行给挤兑失业了,抢过了这个活计,算出说二月初八便是大吉大利的日子。另一方面,选子等一干打着“阴阳道高手”旗号的日本巫女也不甘示弱,选子让安倍素子干活儿,她只是在一旁装神弄鬼了一番,结果也扶乩请了个相同的日子。这下子,倒是让仰元妃更加深信不疑了。
正月转瞬即逝,很快便到了吉日。正月里诸般准备,把钱惟昱忙得脚不点地,几乎要累趴下。不过到了吉日将近,因为尊贵的身份摆在那里,后面少有要亲力亲为的事情,倒也相对安生下来。从元宵之后,周娥皇便被搬到别处居住了,要大喜的时候才能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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