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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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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学官又称大宗师,主掌一省学政,是在各府之间来回巡视的。到某地被称作按临,排好了行程后便提前通知各地准备。
一般像今年这样的乡试之年,按惯例不举行县试府试。但因为大宗师排下的行程是明年春季按临严州府,所以严州府各县县试和府试必须提前举行,也就是要提前到今年秋季。
方应物细细品味,县尊态度很好,但也没有说出什么肯定的话。只能算是心里存了意向,具体如何还得看看。
他轻轻叹口气,案首这份人情,果然不是那么好拿的。没被汪知县当场明确拒绝,就算不错了。
自己一无家世,二无财力,唯一能打动知县的就是自己“有用”,那现在就必须毫无保留的表现出来,错过这次会面机会,下次机会就不知何时才能有了!
想至此,方应物也顾不得读书人体面了,孤注一掷的再次对汪知县道:“老父母在上,小民还有话说。对于舆论之事,老父母似乎不甚明晰,但小民略有心得,愿与老父母剖心以示,只愿老父母不要错怪小民莽撞!
简而言之,一是要有意识的去占据舆论阵地,二是要用好自己人。。。。。。”
第十六章 寡妇门前是非多
结束了与县尊的谈话,方应物走出县衙二堂,仰天长叹一声。从事后诸葛亮的角度说,他有点心急了。这并不是说他和汪知县谈崩了,恰恰相反,是达成了默契和意向的,但其中意味不同。
他对汪知县说要变被动为主动,要从等上门转变为积极走出去,要占领舆论阵地,要培养扶持自己喉舌,要善于进行形象策划和包装。。。。。。
等等等等,说了很多,说得很透,说的很直白。最后造成一个结果,虽然汪知县迫于名誉的诱惑半推半就了,但温情脉脉的友好往来变成了赤裸裸的互相利用,这明显是自己交浅言深了。
关系有多深,话才能说的有多深。关系不深的,有些话就是不能说,该客套就要客套,该讲究的分寸还得讲究,太直白露骨就显得很功利;若关系深了,那么有些话就该直说,如果遮遮掩掩的不说就那是虚伪。
方应物默默反思,自己方才有点像炫耀糖果的小孩子,忍不住把自己所想出的东西一股脑倒了出去。既缺乏对火候的掌控,又缺乏春风化雨润物细无声的沉稳功夫。
他此刻意识到,这是过于自信的心态驱使自己选择了急功近利的做法,虽然在最短时间内打动了汪知县,却使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低了几分,发自内心的人情和好感度应该是下降了。以后在人际交往中,还是要注意这些细节和分寸。
不过方应物遗憾归遗憾,但不后悔。万事都是有得必有失,他想要急迫的改变生存现状,那就不得不如此,他没有本钱拖拖拉拉和文火慢熬。
手握汪知县慷慨相助的五两纹银——这是奖掖人才的读书之资,方应物离开了县衙。路过仪门门房时,那徐门子却“好心”告诉他,方才有两伙下人前来打听消息,确认了他进去拜见知县的消息。
方应物心知肚明,必然是昨晚自己抬出知县当护身符,某些人上了心,特意使人来确定情况。不过他已无意在县城继续逗留了,未来三四个月里,他的主要任务就是认真读书,温习功课,等待秋季的县试。
顶着四月底的阳光走了十里山路,方应物又回到了上花溪村,在村外遇到不少下地的村民。
此时方应物明显感到,村民对他的态度与从前非常不同。别人见了他,总是恭敬的叫一声“小相公”,然后行注目礼,仿佛提前享受到了秀才待遇。想想也知道,八成是前面先回村的那些村民把他在县衙里的事迹大肆渲染了一遍。
对深山里的村民而言,县太爷那就是令人敬畏遥不可及的大人物。方应物能与县太爷不卑不亢侃侃而谈,得到县太爷的欣赏,同时轻轻松松便把谭公道这样的老衙役彻底打入了十八层地狱,当然很了不得,是他们不敢想象的,不愧是秀才家出来的人物啊。
亏得方应物在县城时,没有把被知县私下里接见的事情透露给族人,不然更是轰动了。
回到家中,面对家徒四壁的窘状,方应物发现读书也不是个容易事情。想在科举道路上走下去,时时温习经义是必须的,但家里那两本破书都是话本词话,派不上用场,科举可不考这些。别说他家里,全村只怕也凑不出几本圣贤书。
若是到了考试时候,找族人们筹措笔墨路费等费用倒还可以,但平时就去别麻烦人了。虽然手里倒是有五两银子,但那是要作为考试费用留着的,现在还是省着点的好。
想来想去,也只有邻村中花溪村社学那里有书可以读。但方应物没有兴趣继续在社学里上课,和一群十来岁的幼童做同窗实在不好意思,在这里上过七年已经够了。所以他只想着从社学塾师那里借来书,自己回家慢慢复习就好。
淳安县号称文献名邦,所以社学教育还算可以,就是花溪这种偏僻山乡里也建了社学,专供上中下花溪村的幼童发蒙。得益于此,方应物才敢在知县面前说“四书都学过一遍”。
不过没有什么秀才相公愿意到花溪这种穷地方社学担任塾师,所以花溪社学塾师目前只由所在的中花溪村一个王姓老童生担任,也是同村王大户的族亲,方圆十里内都尊称一声王先生。
日头西斜,方应物从窗户里看到堂弟方应元进了院子,便招招手把他叫过来问话:“王先生这几日在社学里么?我要去找他借书看。”
方应元不知怎的,对越来越陌生的堂兄有莫名的敬畏,如实答道:“都在的。不过堂兄被王先生逐出来的,想去借出书来只怕不容易。”
不就因为叔父捣鬼,欠了点束脩钱么?方应物想道,先去问问看,如果实在没法子,说不得要送点礼了。只怕知县赠送的五两银子要派上用场,稍微破开一点估计也够打发那贪财小气的王先生了。
又过了一日,方应物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只好与堂弟一同前往中花溪村。方应元去社学,方应物则径自去了王先生家中商谈借书的事情。
在院外,瞧见院门半掩半开,方应物立在门前,举起手正要敲门。忽的院门从里面打开,冲出个人影,带着些许香风和哽咽声音,一头撞了过来。
方应物猝不及防,被撞了个正着,下意识伸出手去,却抱住了一团软乎乎的身躯。意识到这是个年轻饱满的女人,方应物感觉自己腹下三寸几乎条件反射的蠢蠢欲动,不愧是极度敏感的童子身,几乎一点就着。
但方应物终于还是将对方扶好,并主动后撤两步,便立刻认出了她是王先生的女儿兰姐儿,比他年长三四岁,从小在社学读书时就认识的。后来兰姐儿嫁到了下花溪村后便不常见到了,不知为何今天又出现在娘家这里,最近似乎不是逢年过节回娘家的日子啊。
搜索记忆后,方应物愕然发现,原来这位兰姐儿还是另一个方应物童年时的梦中情人,难怪方才那一瞬间身体反应如此强烈。
此刻王兰眼睛红肿,显然是刚刚哭过一场,方应物为避免她纠结起搂搂抱抱的事情更尴尬,主动施礼问道:“兰姐儿因何哭泣?”
谁知才问出口,王兰泪珠子又落了下来,以手捂面断断续续抽泣起来。她站在门洞里挡着路,方应物便进不去,只能束手无策的站在门外看着她哭。实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劝也没法子劝。
方应物正挠头时,又一声冷哼,从他背后传进了耳朵中。转头看去,居然是王大户家的小娘子。
王小娘子出现在这里绝非是偶然,从方应物进了中花溪村,有人瞧见后就去王大户家通风报信,这世道永远不缺拍马的人。所以王小娘子才会及时现身,精准的看见这暧昧一幕。
“秋哥你太让奴家失望了,以后不要指望我帮你说好话!”王小娘子气咻咻的指责完后,愤怒的转身走人,一如前几次那样干脆利落。
她实在太气愤了,方应物宁可去调戏那个寡妇,也看不上她么?她哪点不如兰姐儿了?
方应物叹道,好像见过她三次,每次都是她怒气冲冲的转身走人,这小娘子脾气真大,也忒爱生气了。可这次真是极度狗血的误会啊,只有最老土的电视剧才会编这种场景。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对着背影叫道:“王大小姐你听我解释!”
叫完又后悔了,方应物忍不住轻轻的给了自己一个小嘴巴,“说的这叫什么话,又不是夫妻情人,最多就是债务关系,犯得着跟她解释什么?”
再次转过头,方应物这才注意到,对面兰姐儿一身俏白,分明是孝服,看这孝服款式,应该是她丈夫亡故了?而且孝服样式颇旧,边角都有所磨损,看来穿了有一阵子了。
此时她标致耐看的脸蛋儿哭起来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六七分的相貌也变成八九分了。方应物还注意到她胸前饱满的轮廓颤颤抖抖,能充当别人梦中情人,果然是有真本钱的。
方应物默念几句君子有道,费劲把目光收回来,总算明白王小娘子为何看了这场景就气急攻心。
寡妇门前是非多,俏寡妇门前是非更多,俏寡妇门前有美男子的话,是非多上加多。自己偏偏就站在了这门前,难怪王小娘子要误会。
方应物心虚的看了看左右周围,远处似乎还有人在指指点点,为了避免事态进一步扩大,他也要溜之大吉。却见王塾师从房中出来,站在王兰身后喝骂道:“你这不孝女,夫亡不去守节,还有心思在这里勾三搭四么!”
王兰越发悲痛,蹲在地上放声大哭,方应物隐隐明白了什么,敢情此时兰姐儿并非为了丈夫哭,其中似乎另有隐情。
看着女人垂泪于心不忍,好歹也是小时候认识的,方应物便对王塾师劝道:“这是自家女儿,王先生有话好好说,何必恶语伤人。”
王塾师没好气的说:“我管教女儿,与你何干?你在这里作甚?难不成想坏了我家女儿贞节么?”
此人简直不可理喻!方应物气的要拂袖而去,这时又两个仆役飞快跑了过来,远远叫道:“方家公子!我家老爷有请!”
不消说,中花溪村里能称得上老爷的,也只有王大户了。方应物不想去见债主,对这两个仆役苦笑道:“在下可以不去么?”
其中一个仆役老实的答道:“老爷吩咐了,方公子若不肯来,就强行绑了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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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抱歉,因为涉及到后续剧情没有想好,这章也一直拖着没发,所以昨晚失言了,现在所欠一章,今晚补上。
第十七章 债务危机
王德王大户的房子,在花溪两岸村落中绝对是独一份的。远看粉墙黛瓦,比周围房舍高出一节,近看都是严丝合缝的细磨砖,这是上一代王大户花了毕生积蓄才造起来的宅院。
方应物被两个王家仆役半请半押的带到王大户家,又进入了正堂,心里感觉只有一个词,那就是敞亮。其实这儿算不上奢华,只是方应物这段时间以来见惯了乡村低矮茅屋,猛然进入这般高堂,确实是眼前一亮。
没过多久,王德优哉游哉的从后面现身,与方应物分了宾主落座。容貌很不可观的粗使婢女上过茶后,王大户开了口,“贤侄以为,我家女儿如何?”
简简单单的一个问题,但也要看由谁问出来和问的对象是谁,其中含义是截然不同的。
方应物听到这个问题,瞬间意识到,终于要正式摊牌了吗?
父亲是在成化十一年五月底向王大户借的银子,作期两年,算算日子,还有二十来天还款日期就到了。方应物可以断定,王大户选在这个时候见他,见了后又当面有这么一问,显然是要下最后通牒了。
脑中迅速思考如何应对逼迫,嘴上且先答道:“贵府千金花容月貌、率真无邪,犹如仙女谪凡尘也。”
王大户微微笑了笑,“贤侄过誉了,贤侄又以为,与你般配否?”
方应物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难以回答的问题,怎么回答都不好。
如果说一句“匹配”,只怕要立刻被绑了入洞房,从明天起就是王家人了;如果说一句“配不上”,那估计王大户会立即提出还债问题,说不定还要讨论下卖田不够就卖身还的可行性。
可是在这个问题上,自己没有太多的闪转腾挪余地,欠债是实实在在有的,无论如何也抵赖不得。
正当方应物冥思苦想时,王德却又开了口,“其实我越来越觉得,你和我家小娘子并不合适,你们的事成不了。即使勉强成了,最后也是一出悲剧。
我看得出来,你有你的清高和傲气,虽然你似乎一直想遮掩。而她又是个不懂谦退的,粗俗的说,你们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我的确一直想招纳你,于今仔细想想,都是痴心妄想了,强扭的瓜毕竟不甜。”
方应物意外的抬起头,没料到王大户今日居然如此讲道理,莫非真不想再继续逼他入赘了?
不过方应物很犯贱的有点小小失落,在别人心里从大力延揽的宝贝变成了路边不值得一顾的石头,这落差还是很有些唏嘘。
无论如何,也算了结一桩烦心事,方应物将心思又放到债务上,对王大户感谢道:“多谢王员外体贴,至于所欠债务,还是恳请宽限数月,之后在下必定想法还上。”
如果自己到那时成了秀才,最差的结果也是往县学里一躲不出来了,王大户就是想逼债也不好动手。。。。。。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惊动学宫。
听到方应物表决心外加请求宽限,王德浑然不以为意,淡淡的说:“你我之间,已经没有这笔债务了。”
方应物心头一松,大喜过望!还差二十天就到期的这笔债务,确实是他心底的一块石头,最难点就在于他没有解决办法,只能任人摆布。
就算把分家后拥有的三亩地抵债,也才只能偿付一半而已,即便如此,那以后吃什么喝什么?
没想到王德王大户居然轻描淡写的一笔勾销了,更没想到他居然是个面冷心热的善人,实在看不出来。方应物一时间感慨万分,颇为动情的说:“王员外今日之恩,小侄他日必有所报。”
王德却抬起手,阻止方应物继续表达感激,“好像你误会了,之所以说你我之间已经没有这笔债务了,那是因为有人付给我三十两,把借条取走了。从此以后他才是你的债主,而我和你之间确实不存在债务问题了。”
有人接手了这笔债务?原来如此!方应物的心情立刻从天堂又跌回了人间,真相居然是如此这样,枉他对王大户感激涕零,敢情是被戏弄,王大户果然不是那么善良仁慈的人!
虽然感到自己被戏弄了,但方应物知道眼下不是较劲的时候,忍气问出一个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敢问王员外,这笔债落到谁的手里了?”
“昨日突然从县中有人造访我,问起你父亲欠我的债务,后来他当场掏出银子,表示愿意买下这笔债。我便把你父亲的欠条给了他,还亲笔写了一张同意将此债权移交给他的契约。”
闻言方应物暗暗称奇,难道是自己去了趟县城,引发注意后,有父亲的昔日好友打听到自家欠债的窘境,所以暗中解囊相助?
古人有很多重义气的事例,这次大概又是一起美谈。自己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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