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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花里十年歌-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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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倚剑长歌笑痴狂

  姬婴来到县衙大厅,那儿早已等着十来个文人。张庭武前日在衙门口贴出告示,凡是不服者今日可到府门大厅亲自面见王爷,若有真本事便堂堂正正的来了,若不来,下次再造些谣言,贴发文章,一律按扰乱治安处。
  大厅的十来人大多都是二十几岁的青年人,也有两三个三四十的,不过最抢眼的还是坐在最末的那个两鬓斑白的老人。姬婴在他们对面坐了,不由多看了那老人几眼。只见他穿着一身青葛布长衫,已然有些破旧,脚上踏着一双草鞋,晒得黝黑的苍老的脚背上青筋清晰可见。他的手,此时正端着刚沏好的茶,左手端着茶杯,右手拿着茶盖,旁若无人的悠然的喝着茶。一口饮毕,老人咂着嘴闭上眼摇摇头,似在回味。他的花白长胡子随着头轻轻摆动,好像秋天芦苇荡中的芦苇。他的脸上已经皱纹密布,脸皮干枯得如老树根,头发并没有像别人般用冠拢住束在头顶,而是任由它披下来,搭在肩上背上,白发中却还透出一些青丝。姬婴不觉皱了皱眉,在十来个衣着鲜亮的青年人中,老人就像一个落魄的鳏者,风餐露宿的生活的艰辛把他折磨成了这个模样。老人仿佛感觉到姬婴的注视般突然睁开双眼看着姬婴,这一看,姬婴心里突然一动。他的眼睛如此明亮,没有一点老人的浑浊与疲惫,锐利得如同一把刚出鞘的绝世好剑。看到姬婴的目光老人竟也毫不躲闪,而是淡笑着点点头,而后继续喝茶。姬婴突然就笑起自己来,这老人哪像个落魄鳏者,分明是一个清高的狂人。
  “本王听说你们不服选拔结果,日日在城中闹事,是不是?”姬婴眼光一一扫过对面的人说道。只见对面的十来人中那两三个中年人互相警惕地看了看对方,姬婴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大丈夫敢作敢当,”一个青衣小生站起来说道,脸却有点红了,“我不过珠算差了一点,张大人就把我刷下来了,我不服。”
  “我也不服,”一个灰衣小生也跟着站起来,“不是我自夸,我虽然画艺不佳,但人文地理,诗词歌赋都是难不倒我的。”
  “在下认为,王爷既然要选拔有识之士,便要不拘一格降人才才好。不需要他样样精通,只要某个方面是一等一的,亦可为王爷所用。”一个穿着蓝衫,面目清俊的人对姬婴拱拱手说道。
  对面的十来人除了那个老人都一一站起来说了,姬婴仔细看着每人的神情反应,突然听到一声喧哗,大家不由都看向老人。
  只见老人把茶杯一摔,口中唱着不知何歌,竟站起身不再看厅中人一眼,拖着草鞋,甩着宽大的袖子大喇喇向门口走去。众人不解其意,一时竟也没人阻拦。直至他走出大厅,来到院子,张庭武方才叫住他。
  “不知老先生这是何意?”张庭武挡在老人身前微微拱手道。张庭武虽然是一方县丞,所辖又是边界重镇,但为人颇为亲和有礼,也没有什么官架子,常常和属下一起饮酒吃饭,在城中进出也时常和百姓笑谈。所以长武县的民风才会如此开明直爽。
  老人看了张庭武一眼,不答话,绕过他依旧向院门走去。
  “王爷今日来本就是要看看你们的真本事,您现在走,可不是与自己过不去。”张庭武没有再挡住老人,而是跟在他身侧边走边说道。
  “那个小老儿是怕被王爷识破,自己先溜了吧。”厅中的一个中年人鄙夷道。“我看那些污蔑王爷的谣言肯定就是他散布的,害得我们白担了骂名。”另一个中年人说道。“兄台怎可如此说,”刚刚的那个蓝衫男子说道,“无凭无据诋毁一个老者岂不让人笑话。更何况小人才在背后言是非,君子当坦荡荡···”“小兄弟此言差矣,我等并非是在人后言人是非,这老头行为古怪,形迹可疑,岂不让人怀疑。”第三个中年人拍拍蓝衫男子的肩,蓝衫男子皱了皱眉,不再说话。那人的手看似随意,但蓝衫男子的肩却仿佛被千斤锤压了一下,只觉胸闷心痛。
  姬婴静静听着几人的对话,偷偷看了萧城一眼,萧城从大厅后门悄悄出去。
  “张大人不要再拦我了,”老人拍拍身上衣袖,“我本以为传说中的三王爷会与俗人不同···也罢,道不同不相为谋,老夫走了。”
  “老先生请留步。”姬婴赶到院中老人跟前,“不知老先生何以如此说。”
  老人转头看看厅中众人,笑着摇摇头,对姬婴道,“王爷认为何为人才?”
  “王爷要的人才必得要胸中有点墨,会吟诗作对,会琴棋书画,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张庭武说道。
  “你休要插嘴。”老人呵斥道,也不管张庭武愣愣的站在他旁边。
  “张大人说得有理,”姬婴微微点点头,“不过刚才婴忽然觉得,这些远远不够。”
  老人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姬婴继续说道,“所谓人才,便是有才的人,或者说是有才能的君子。才和德缺一不可。真正的人才便得文如高山明月,漫天繁星,光彩照人,德如飒飒春风,朗朗清流,自有一番不可玷污的风采。”姬婴淡淡一笑,“不知婴说得可对?”
  老人大笑着拍拍手,对姬婴说道,“那王爷还犹豫什么呢?”
  姬婴笑着点点头,眼里满是敬佩。忽然转过头,看着厅中的三个中年人,神情冷酷,吼道,“来人啊,将这三人押下去,明日午时于城中菜市口斩首示众。”
  姬婴话音刚落,萧城便领着侍卫将大厅包围。厅中的其他人都是一脸愕然,张庭武仍是呆呆的站在原地,只不过嘴巴张得更大了。
  几个中年人见情形不对,互使个眼色,纷纷撕开外衣。只见他们里面都是装束齐整的夜行衣,腰间缠着软剑。萧城一声令下,侍卫便冲进厅内,然而不到半刻,都被黑衣人打倒在地。此时张庭武终于反应过来,和姬婴对看一眼,从院门走出。
  厅中的其他几个青年人都躲在角落,蓝衫男子此刻终于忍不住喉中腥甜,一口血吐在地上。足见刚刚那中年人力道之大,功力之深,竟能将时间控制得如此精准。
  萧城与厅中三人厮斗,一直从大厅打到院中。三人中有一个人武功高出其他二人许多,萧城被那人缠住,□乏术,其他二人便趁机攻击。正在不敌之际,院门忽然冲进来一个皮肤黝黑的侍卫,一阵风似的来到萧城身侧,不及看清,那两个黑衣人已然倒在地上龇牙咧嘴。侍卫把萧城推到一边,然后围着最后的那个黑衣人不停绕圈,速度越来越快,黑衣人想要定下心神,刺出去的剑却每次落空。正要跳起,脚突然被抓住往下一掼,已经被摔倒在地,脖子上架着侍卫的剑。萧城在旁边看了不禁暗自叫好。
  “今日之事王爷如何得知?”月上中天,张庭武和姬婴坐在姬府院中的小石凳上饮酒。
  “这几日城中的谣言我有所耳闻,便让萧城暗中访查。结果并非文人闹事那般简单。我如今驻扎长武,京中还有人对我死缠不放,有意想在长武县制造动乱,”姬婴说着,冷笑道,“岂能如此轻易就放过他们。”
  “那那个李延年又是怎么知道的?”李延年便是今日的那个老人,今日之事后,姬婴留下了那个蓝衫男子顾岐舟和李延年。顾岐舟是长武县顾家庄一个寒门子弟,苦读诗书十几载却因没有上京赴考的资金而只得在家靠卖字为生。李延年亦是长武县人,少时性狂放,喜欢行侠仗义,也吃过不少亏。后来母亲去世后,便散尽家资,遣散奴仆,周游各地。如今当今三国都已被他游遍。每到一处,他便客居数月,一边卖画挣钱,一边走访当地民俗风情,写成地方志。现在家中已有地方志上百册。
  “李先生阅人无数,兴许是看出那几人心术不正,加之性情洒脱傲慢,不愿与之共事,才会有今日之举。”
  张庭武点点头,忽又说道,“听说禾国近日边界动作频繁,离水县增强了戍守兵卫。”
  “今日刚收到的消息,离水县的县府每日守卫比往常增加了一倍。”姬婴看着沉沉夜色,“看来是发生了什么事,或是有重要人物来了离水县。”
  千若青站在离水县府衙门口,仍是一身红色袍泽,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皮制长靴,腰间缠着一根长鞭。
  “我说过很多遍了,不要再派人跟着我了。”千若青对身旁的离水县县丞周陆尘说道,她的身后跟着五个便服装扮的侍卫。
  “公主,边县不同京中,这儿人员复杂,卑职必须保证公主的安全。”
  “我的武功远在这几人之上,就算真的遇到危险,也只会是我保护他们而不是他们保护我。”千若青跨出府门,头也不回的说道,“不要再跟着我。”
  周陆尘看着千若青的背影,这个禾国人人敬重佩服的巾帼将军,无奈摇摇头,没想到她倔起来也和小女儿家般一样。他挥挥手,让五人回去。
  
    
    ☆、生生死死随人愿

  千若青独自走在离水县城内,这儿和禾国国都景里不一样。景里每晚夜市开至三更,五更时早市又开,每天都是热闹景象。而离水县却安静得多,每晚不到子时大多商铺都已关门,偶有一两家刻苦营生的小摊会点燃油灯给夜行人煮碗宵夜。此时街上行人两三,千若青心情极好的用力吸了一口夜晚宁静的气息,脸上绽放大大的笑容。
  前方有一个小摊,灯笼挂在招牌布旗上,摇摇晃晃。
  “老板,给我来一碗面,一碟咸菜,一坛酒。”夜色中一个女子走到摊前桌边的椅上坐下,把剑放在桌上。
  千若青闻声看过去,那女子一身干净利落的骑装,头发用木簪绾起束在肩后,脸上略有些疲倦之色,想是赶路赶得急。千若青在女子对面的桌前坐了,同样要了一碗面,一碟咸菜,一坛酒。那女子听到千若青如此点菜不禁向她看了一眼,千若青对她笑笑,女子亦同样回以一笑。
  “小二,请问这儿离长武县还有多远?”小二把面端上桌,女子问道。
  “不远了,过了前面的应惠山就到了。”小二帮女子倒满一杯酒,说道,“姑娘是要去长武吗?”
  女子点点头,“恩,我要去找一个人。”
  “姑娘要去找人?”千若青突然对女子说道,“我刚好有事要去长武,不如我们一起如何?”
  女子狐疑的看了她一眼,然后笑笑,“我吃过饭就走,一路不停,姑娘会觉得累吧···”
  “不累,”千若青笑笑,“刚好我也不喜欢拖拖拉拉,我们赶快吃,吃完就走。”
  “可看姑娘的装扮,没有要行远路的意思啊···”
  “说走就走才好玩呢,待会儿我去租匹马,不就可以上路了。”
  女子看了千若青几眼不再说话。
  “姑娘你不用顾虑,你我同为女子,只不过路上好彼此照应。”千若青走到女子桌前坐下伸出手笑道,“我叫千若青。”
  女子呆了一呆,终于也伸出手说道,“我叫羡鱼。”
  姬莘趴在醉枫亭的栏杆上看着池中的红鲤。自三月随侍御书房后已两月有余,如今父皇已开始把一些小事交给他处理。每日他去椒房殿请安,母后都会问他一些朝堂上的事,再给他一些意见。他便只是听着,有时也会驳斥两句,但大多数时候还是照做。穹月一事后他便不能再逃避。他和姬婴间的对立天生注定,如今只不过是挑明了而已。既然裂痕产生了,再想抚平是不可能的了。只能尽量不让裂痕往自己这边扩张侵蚀。这场战争注定只有一个赢家,牵涉的却不是他一个人。他的母后,朋友,还有那些支持他的大臣···所以不容退缩。
  姬莘看着池中红鲤,天上月色倒洒,忽然想起了八岁那年在东湖边救下的那条红鲤。不知十二年过去了,它是否还在?
  “沈小姐···王爷不在府中···”远远地从岸边传来管家的声音,姬莘不由皱了皱眉。
  “不在也没关系,我就在大堂等他好了。”
  “可是···可是现在已经很晚了···沈小姐一个人在四王府过夜···”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更何况我看谁敢在外面乱嚼舌根。”
  姬莘听着声音渐渐远去,重新从栏杆后转出来。几月来沈歌鸢每日都来四王府,不管姬莘在与不在。开始府中下人只是私下议论,后来不知怎么传开了,现在弄得郢城人人皆知沈府千金对四王爷用情至深。也有些好事的,只改了两个名字,竟添油加醋的把它编成了说书段子,每日在茶楼说书。
  姬莘本来对这些事不甚在意,只是那日去宫中请安,母后竟然问起此事,才让姬莘有了些警惕。不能任由事情这样下去,不然到时恐怕不好收拾。
  姬莘来到沈园,沈子衿正在兰苑的亭子里和自己下棋。
  “怎么一人下棋不叫上我。”姬莘走到兰亭坐下。沈子衿觑了他一眼,摇头笑道,“你一身的桃花债,我怎么敢惹。”
  “你少打趣我,你的画知妹妹如今可还是半月一信?”姬莘笑着,落下一子白棋。
  沈子衿笑而不语,落下黑棋。
  “这可是真的了,你不是被她打动了吧?”
  “你不要转移话题,连今晚来找我是为了什么都忘了。”
  “那你说说我该如何?”姬莘不再玩笑,说道。
  沈子衿笑道,“若是我,便娶了她,君子有成人之美,她得尝所愿,你得如花娇妻,岂不两全其美。”
  “子衿,不要再玩笑了。”白棋落败,姬莘把棋盘中的白子收上来放进盒中。“我若不喜欢她,娶她何用?到时倒弄得两人伤心。”
  “那便娶一你喜欢的女子为妃,早早断了她的念头。”沈子衿把黑子收入盒中,随后看着姬莘,“只是这个办法,你认为···可能吗?”
  姬莘默然,可能吗?如果可以给他多一点时间,或许可能。可是如今的形势,他怕他等不到那人爱上自己的那天,赐婚的圣旨便已下来。在母后看来,歌鸢是再合适不过的王妃人选。而母后不可能会为了他的所谓真心而放弃这个笼络人心的大好机会的。
  一旦圣旨下来,他更不可能大逆抗旨。这条路一旦踏上,便不再有那么多美好的风花雪月,只有冰冷的风霜刀剑。不是他不敢,而是不忍。不忍牵涉上那么多人的人生。
  “姬莘,别想了,走,咱们去喝酒。人生得意须尽欢,”沈子衿拍拍姬莘的肩,“记住随遇而安。”
  姬莘笑笑,站起来大声道,“走,喝酒去。”
  月色迷离,兰苑弥漫兰花的幽香。两人的背影并肩走出院门,黑夜中仿佛被什么紧紧包裹,无形却有力,挣脱不出。
  皇上坐在御书房中,翻看着手中奏折。
  “皇上,秦大人到了。”张德申回禀道。“让他进来。”
  秦澈从殿外进来,行过礼后,皇上便让他坐下。
  “朕今日叫你来是要和你商量一件事,”皇上放下奏折,“如今三王爷戍守长武,长武偏远,虽说贸易繁荣,但终究不比京中。朕想多派一人过去辅佐三王爷,依你看,谁最合适?”
  秦澈坐在椅上,猜想着皇上心中的意思。皇上如果真的心疼三王爷,当初便不会答应三王爷的请求。如今派人过去,名为辅佐,实则恐怕是为了监督三王爷。既然如此,那这人便应该是一个不那么显眼,但分量不轻的人。更重要的,是他与三王爷之前必须没有过多往来。秦澈把朝中之人一一从脑海中过了一遍,终于找到一个人。
  “回皇上,臣认为禁卫统领福寿福大人最为合适。”
  “哦,你且说说你的看法。”
  “福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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