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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商天下-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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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超越历史未必都是好事啊。
然后又想,这书若是放在现代,应该也算是价值不菲的孤本珍品,颇有收藏价值,倒是应该妥善保管,传给后代。呃,如果自己有后代的话。
第三日午后,雨就停了,等地面上的水汽被蒸干的时候,因为大雨而略显冷清的街道上人又开始多起来。
许宣在书行抄完书,就在城里面随处走,随处看。偶尔在某片黛色的瓦当下停下来,眯着眼睛回忆它们数百年后的模样。有些能和记忆中接起来,他便笑。有些接不上了,大概是以后又有了其他的变故,于是摇头。
总之,这个时候还没有一个身为古代人的觉悟。
正走着,那边有人来唤:“可是许宣许公子么?”
来人一身下人打扮,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厮,见许宣点头,连忙道:“许公子,我家老爷有请。”说着还好奇地瞧了瞧他。
不记得认识什么老爷啊。
随着那小厮走了一段,来到一座坐南朝北的民居前。一般说来,假如不是地形特殊,住屋的最佳朝向,当是坐北朝南,但是这个时候的徽州民居却大多是大门朝北。这自然也有原因。汉代就流行着“商家门不宜南向,征家门不宜北向”的说法,据五行:商属金,南方属火,火克金,不利于聚财。如此来看,这家里一定有人在经商,并且,从民居的格局来看,家资还不菲。
走进之后,就更加确定这一点。大门饰以山水人物石雕砖刻。门楼重檐飞角,正屋前是不小的庭院,一方小池,四围栽种的花木,铺面是富贵典雅的气息当然,前世作为商人自己其实也并没有差到哪里,这时候自然不会有刘姥姥进大观园之类的情绪,还算从容。不过这样的情绪和他寒酸的外表,落在那小厮眼中便觉得有些奇怪了。
“小哥,在下似乎不太记得认识你家老爷”
虽然搞不清楚情况,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要确认一下。
“那位‘在下’,久仰了!”许宣正疑惑,小池边有人在说话,望过去之后,也是失笑。
说话的老人须发皆白,有一种久居高位的威仪,不过和气还是蛮和气。正是前些日子在街上站着与许宣说话的老者,听他自己说姓郑。从谈吐来看,这老人家确实颇有见识,应该是饱读诗书,只是也没有老儒惯有的迂腐习气。举手投足间偶尔流露几分气势,以前大概也当过官的。
老者那日与许宣攀谈,随口询问了几句许宣的情况,无非是公子何方人士之类的话。按照惯例,这时代年轻人大概要认真的自我介绍一番,晚辈、后进、末学云云说什么不要紧,态度要端正。
不过许宣似乎也没有这个觉悟,只是随口回答,倒是叫老人家有些意外。少年得志,免不得有些轻狂,老人也是能理解的。然而再说了几句,又觉得不是这回事,这年轻人说话虽说姿态随意了些,不过每句话也都不走偏锋,丝毫不见倨傲。反而云淡风轻的大气,有一种内敛的温和。这般闲谈了一番,颇有所得,今日在前院池边闲读,偶尔瞥见许宣从门外过去,就顺道请进来。
“原来是这位‘老爷’,幸会幸会。”
“哈哈。”
然后问起近来所做何事时,老人家笑道:“老朽今日倒是读了两卷书。”
又问起是哪两卷。
“一卷名为《庄子》,另一卷名为《南华》。”然后又问:“公子何故发笑?”
“倒是想起前人一句话。”
“哦?”
“呵呵,也记得不太清了。大抵是说——我家门前有两棵树,一颗是枣树,另一颗还是枣树。”
“有趣,有趣!”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趣味和古人暗合,而相较起来可能还是自己的层次稍高一些,郑老显得颇为高兴,随后又问谁说的。
“呃,这个”只好顾左右而言他了。
心中想的是,要想见到的话其实也不难啦,多活几百年也就可以了。
笑过后又邀请许宣进屋闲谈。
郑老将手中的《南华经》随手合上,边走边感慨:“画鸡蛋,不太容易啊,还是用炭”
许宣闻言,眼角微微抽搐。
那日在长街和这郑老闲聊,郑老大概是看着自己的画风有些特别,毕竟不是一个系统的东西,所以颇为好奇。许宣见这老人家有趣,说话也不免随意些。
“得先练习画鸡蛋啊不要以为画鸡蛋很容易即便在一千个鸡蛋里面,也没有两个鸡蛋是完全相同的就算是同一个鸡蛋,放在不同的地方,只要稍稍变换角度,其实也不一样。要想画好,不下一番功夫是不行的老人家回去试试就知道了。”
未曾料到这老人家回家果真尝试,自己都还没有画过鸡蛋呢。
“郑老您真是、真是”想了半天,也只是说:“真是别具一格。”
这话的含义没有具体的情境自然也听不出来,郑老皱着眉头思索道:“你这画技虽然别致,其实说到底和丹青也有共通,都需要认真体察。”
“欲要看究竟,处处细留心。那日说你要从画鸡蛋练起,老夫这几日倒是”
二人边走边说着话,很快到了正屋外。
右手边的小径上有两个人这个时候也朝这边过来。走在前面的中年男子大概是郑府的管事,四四方方国字脸,果然是每一个职业都有经典的脸型,这话真的不错。
后面的少女就出众的多,那管事其实也不算矮了,不过女孩的身量居然还要高出一截。长长的天鹅脖子,倒不高傲,反倒有股农家女孩的淳朴。这时候少女踩着草鞋,脚丫子是可爱的鱼肚白。
这么高啊,不好嫁人呐。
许宣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他人,但这时更深层的原因大概是暂时不太能接受这个时代一个女孩子比自己高的事实。
也确实,都一米八多了。
大概是因为要被那管事带来见郑老,女孩手里拎着的小竹筐晃啊晃,紧张得一塌糊涂,小竹筐里装的应该是鱼,腥气隔很远就能闻到。
“老爷,这是刘大家的丫头。说是刘大摔折了腿,耽搁了时间,这鱼就送迟了。”
“无妨。”郑老摆摆手,随口向许宣解释:“老夫嗜鱼,算是刘大的主顾了。”
然后又和那高个女孩说话。细问了几句,确认刘大的伤没有大碍,才放下心来,随后又让身边的管事去支取银钱。
“使不得,使不得!”那女孩儿紧张地连连摆手:“爹爹说了,要是郑老爷给钱,一定不能要。”
然后又道:“其实、其实柳儿不是来送鱼的。这些鱼,都已经死好几日了,柳儿是来和郑老爷说抱歉的。爹爹说,这鱼,要是郑老爷不要,喂猫也可以。”
话虽这么说啦,但是女孩儿说完还是认真地看了几眼竹筐,似乎很舍不得。毕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这些年刘大打来的大鱼,她自己也未必吃过几条。
郑老点点头:“那你爹还说什么了?”
“爹爹还说呃,没说什么了。”
“那好,这鱼,老夫买下了。嗯,喂猫呵呵,今天时辰不早了,你家里远,就先住下,明日再走。”
这时候,有门房过来,低声和郑老说了几句。郑老转过身对许宣告声罪,说了句稍等,就匆匆离开。
于是少女就连推辞的话也没说出来。
主人有事暂时离开,许宣也不会觉得怎样。对这郑老他是有好感的,老人心胸确实开阔,没有什么门户之见。其实,如果换了刘大,老人也未必会留宿。只是这时候是十七八岁的渔家少女,关怀之情就顺理成章地流露,也确实是真心实意。
当然,对自己也一样。素描这种东西,在其他人眼中未免要斥为不合正道的小技俩,郑老似乎没有成见,也并没有摆什么礼贤下士的姿态。和人交往也是和和气气,如浴春风般的感觉这种态度,在这样的时代怕是比较少见的吧?长者范十足的可爱老人,也不知道这郑老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有些好奇。
这时候就剩下他和那叫柳儿的渔家少女。
“我要走了。”女孩儿咬咬嘴唇,轻轻说,声音脆脆的,很好听。
“啊?”许宣左右看看,没有人啊,这话难道是对自己说的?
“嗯,回家。”女孩儿点点头。
这姑娘倒是自来熟,不过并不是很有心计的那种套近乎,前世那样的女子见的不少,而眼前的女孩似乎是一种近乎自然的淳朴。这种感觉,很不错啊。
“家在何处?”随意问两句。
“嗯,在呈坎呢!”
那也是后世远近闻名的古村落了,许宣便点点头:“有些远啊,看天色,怕还要下雨路上不太方便。”
其实柳儿也在踌躇着,只是觉得不太合适。这次送鱼本来就耽搁了几日,鱼也不新鲜了,郑老爷其实是可以不给钱的,都说了是喂猫的,但是还是给钱了,拿了钱,还要在人家吃住,心里委实过意不去。
她的这些情绪都写在脸上,想了半天,终于决定还是要回家:“其实,走山路的话也没那么远了”
“走山路的话,最近不是闹野猪么?”
“啊?哦、是哦,闹野猪呢。”然后又开始踟蹰了。
葱根一样好看的十指交叉在一起,微微往外翻动,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又指了指鱼:“喂猫有点可惜。”
许宣看了看竹筐里的鱼,问道:“鳜鱼么?”
“嗯。”
“你会烧么?”
“不太会。”
“杀鱼呢?”
“这个会的。”
“那就行了,咱们找个厨房,给郑老爷做道好吃的鳜鱼。”
柳儿听他说“咱们”天鹅脖子都有些红了,然后又想到什么,连忙说:“这鱼都臭了,喂猫的,郑老爷怎么能吃而且,不会做啊”
“我会啊。”
然后高个少女就望着许宣,眼睛瞪得大大的,搜肠刮肚地似乎在努力总结着形容这种行为的词语,神情颇有些纠结。
许宣有些疑惑,怔了半晌,试探地问道:“君子远庖厨?”
高个少女用力点点头。
“君子你个头!走啦,去厨房。”许宣接过竹筐失笑:“就是臭的才好吃。”
后世有名的徽菜,这个时候大概还未出现吧?啧,蛮容易的嘛,改变历史。
心眼很实在的姑娘,认定了事情应该怎么样做,就会认真去想,理不得,心就不安,即便想不通了也不去拐弯。所以,要让她觉得心安理得的最好办法,就是让她真的心安理得。
半炷香之后
正屋前,二人又站在先前的地方。许宣摊摊手,有些无奈:“大户人家啊厨房果然比公厕还难找。”
柳儿想到方才二人偷偷摸摸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然后又好奇:“什么是公厕?”
“哦,吃饭的地方。”
第5章 夜雨(求收藏、推荐)
这个时代的商人有钱是不假,但同样也没政治地位可言。一般意义上的富丽堂皇的宅第是不能造的。大明律有规定:庶民店舍不许超过三间,不许用斗拱彩色,民居宅院的话,前后左右不许开池塘、构亭馆。当然,规矩是这样啦,明初也应该是严格执行过一段时间。
不过,规矩拿来看的东西,人才是活的。特别到这个时候,该变的也都已经在变。比如明初就有规定商贾不能穿绢,如今到了万历朝,就随意吧,怎么好看怎么穿,开心就好了。只要不用黄,也没人来管你,有那闲心还不如扯块好布料,做件好衣服。
当然也不好的做得太过分,所以稳妥的方法就是另辟蹊径。所以徽州的世家大族往往将几个单元房舍一进连一进地建在一起,不会太不合规矩,也比较霸气。
住宅的主要方位是都建着宅居,通过大量使用花墙、花窗、天井、虚门这些极为普遍的建筑物来寻求“山随宴座图画出,水作夜窗风雨来”的感觉,次要方位才会是厨房。要不是熟悉的人,一头撞进去,恐怕走都走不出来。
也难怪找不到厨房了。
这个时候的厨房,地位比之茅房大概还是要高一点的,但也有限。其实也不只是君子,只要自恃有几分身份,能远就远吧——每天没办法不上茅房,但是要不进厨房的话,稍微努力一点也就做到了。
忽略郑家丫鬟古古怪怪的表情,许宣这时候心情倒真的不错。富贵人家的厨房,摆满了瓶瓶罐罐——醋、盐、水酒、酱油、豆豉、胡椒成片成片地放着。
姜、葱之类的就另外摆在一边。自家厨房里也是有两个罐子的,一个装盐,另一个呃,还是装盐。所谓差距其实最容易在这些细节上体现出来。不过,横竖大家都没有味精,也不算差太远了。其余的,就忽略吧。
随后就是杀鱼。开膛,破肚,去鳞,并没有多少技术含量,加上前世做得不算少,所以这时候还是蛮熟练的。那边渔家少女扯出肠子和腮,偶尔捏一下泡泡,“啪”,很过瘾的样子。看得许宣有些无言。
娱乐缺乏地年代啊,啧
因为这时候俩人都是蹲着,所以渔家少女的身量就越发显眼,许宣不自觉地挪远一些。不是说男人长到二十五么,暂时也只好这样自我安慰。
鱼不多,很快就完工了。许宣甩甩手,不错,杀鱼如麻,还算满意。那边柳儿扯出第二个泡泡正准备捏。
“你不说会杀么?”有些无奈,到底谁才更像渔家的?
“啊哦,人家比较喜欢杀小鱼,这鱼大了。”
“我怎么觉得你比较喜欢捏泡泡?”
“”
然后看着柳儿腮帮子沾的鱼鳞笑道:“这鱼,还真是喂猫的。”
郑家前院。因为招待来客而暂时离开的郑老这个时候将人送走,一拍脑袋才想起来。
“那许公子呢?”
“回老爷,似乎是去厨房了。”
“哦,嗯?哪里?”
“厨、厨房。”
“我是一只哼哼哼哼的鱼如何能忘记曾经活在海里,曾经我活在你的哼哼哦,耶,哼哼哼,我是一只鱼,水里的空气,哼哼哼像离开水的鱼快要活不下去,为什么不能在一起我哼哼哼我是一只鱼”
柳儿站在一边,其实已经莫名其妙很久了。第二条鱼下锅后没有多久,许公子就这样了。怪怪的调子,怪怪的旋律,不过听起来还好了。可是为什么快要活不下去了呢?还有,许公子怎么会觉得自己是一条鱼?于是俏脸皱成小包子。
四溢的香气,古怪的小调——就是郑老赶过来郑家厨房见到的大致情形。
郑家厅堂。
“你这后生,莫不是因为老夫怠慢了你,心生怨念如此惫懒,成何体统君子远庖厨的道理,莫非不懂么?殊不知圣贤有云什么早吃两百年,你莫要消遣老夫唔,味道倒是不错”
就这样,后世的徽菜名品臭鳜鱼,就在明朝万历二年的某次意外中以滑稽的姿态粉墨登场。
一顿晚膳直吃到戌时末,嗜鱼的老人家才放下碗筷,眼中略略有些不舍。虽然脸上依旧有些愠色,但是,鱼也确实好吃,肚子也饱了,所以这个时候也就暂时不做计较,奉茶的时候还看了看许宣,满脸复杂。
老人家开明是不错,但是,涉及到一些原则性的东西,却也丝毫不含糊。这大概也是这个时代所谓开明的极致罢,倒也不会去计较什么,要是郑老没有这样的做派许宣才会奇怪,如今也只是觉得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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