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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相-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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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再让鲁妈妈为他的生活费操一点心思,他想尽量的多攒些钱,攒到毕业的时候,回家,给浑身都是病的鲁妈妈好好治一治。
但就在大三最后一个月的第六天,唐松收到了噩耗。因为积劳成疾,那位银发的天使在给一个三岁的残疾孩子洗脚时飞向了天国。
就此,三年前火车站的那一次送行居然就成了永别。
那一晚,天气很好,依旧是满天星光。唐松在东湖边一家大排档里平生第一次花钱点了酒,很便宜,却很烈的酒。
没有一句话,没有自言自语,没有喃喃诉说。唐松死一般的沉默着一杯一杯又一杯,一杯烈酒两行无声的眼泪,当整整一瓶酒都被喝完时。已经沉默了太多年的唐松再也控制不住的嚎啕大哭。
那一年,二十一岁却再次成为了孤儿的唐松就在东湖边,在人来人往喧闹不堪的夜市里,在无数双诧异不解的眼神中旁若无人的嚎啕大哭。
这个世界太残酷,残酷到它在曾经夺走你的一切后,又再次冰冷无情的夺走你唯一仅剩的,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对于唐松来说,鲁妈妈就是方向,就是信仰,就是爱,就是他还依然相信这个世界有一丝光明的唯一证据。
但是,这一天
什么都没有了!
天黑了
世界崩塌了
就在那天晚上,不会游泳的唐松安然的,以无比舒展的姿势跃进了东湖,他相信眼前的那一片宁静的水面其实是一条路,在路的尽头就站着那位白发的天使。
你看,你看,那湖面上倒影出的每一颗璀璨的星星其实都是鲁妈妈的眼睛。
东湖边太热闹,人太多,所以唐松最终没能走到路的尽头。
从那个漆黑的崩塌世界中走出来的过程无比的痛苦与漫长。
从此以后,唐松再也没有看过星空,即便是所有人都在热议狮子座流星雨的那个夜晚,他也没有抬头。
一次都没有!
时隔一千三百年,在神都洛阳,在武则天的皇宫,在掖庭宫的小黑屋里,唐松终于有了勇气隔着铁窗遥望那一片夜空,那一片星海。
即便是隔着一千三百年的漫长时空,尽管唐松已经能够鼓起勇气,但当他在掖庭冷宫的无边寂静中沉默的望星时,眼角依旧会湿润,最终眼中依旧会有点点晶莹滑落。
直到远远的有脚步声传来,有散发着暖黄光晕的宫灯一点点亮起,有一个身穿淡黄宫裙的仕女一步步踏碎掖庭宫的阴冷与寂寞缓缓走来。
这时,唐松总会很快的收拾好一切。有一些人太珍贵,所以只能深深的藏在心底;有一种感情太深沉,所以无法宣之于口,更不能也不愿与人分享。
当那盏宫灯亮到窗边时,唐松脸上露出的已是轻浅的笑容,“来了”
“来了”
“今天送饭食的那个宦官怎么换了人?”
“我换的”上官婉儿随手将宫灯悬在了铁窗上,暖黄的灯光顿时清清楚楚的照亮了唐松的脸,“现在这个福祥随在我身边已经七年了”
唐松闻言笑了笑后转身过去,再回来时手上已多了一枚饱满澄黄的梨子。梨子上甚或还有一个封题,上写着“与上官婉儿”五字。
见到这个,上官婉儿笑了,“现在原不是梨子成熟的时节,但今岁报德寺一株梨树却是早花早果,京兆衙门便将此以祥瑞报进,并着令寺里小心的看护了。这一树梨最终成了四个,呈进宫后陛下亲自分发封题,也与了我一个,遂就让福祥给你送了来。怎么却没吃?”
在唐代梨是一种很受珍视的水果,这个唐松是知道的。闻言轻轻一笑后自然的温柔了语调道:“神都黄梨佛寺栽,君之封题我手开。把得欲尝先怅望,佳人莲步何时来?”
说话间,唐松已伸出手去牵起了上官婉儿的手,继而便将这枚天下祥瑞的反季节黄梨放到了上官婉儿手中,“我素来不喜吃梨,还是你吃”
因为年龄,因为经历,上官婉儿便是满心欢喜的笑出来时也笑的极含蓄,恰如水莲花优雅静谧的开放一般,先是抿唇,继而如湖水涟漪般由唇边漾出丝丝笑意晕满整个脸庞,直达眼角眉梢。
看着手中的黄梨,上官婉儿脸上的笑容便如水莲花一般盛放了,十六年来她常伴君侧,执掌六宫,手握内库。其见过,经手过,至今依然掌管着的财富何止亿万。然而,至少在这一刻,对于她来说那满房满库的金银珠玉似乎也不及手中这一枚黄梨珍贵。
上官婉儿从不曾有过这样的经历,这是十六年来的第一次。
她也不曾推让回去,只是声音却比平常时更浅了,“你这里当有脍刀,且剖开了一人一半便是”
唐松闻言忍不住的哈哈笑出声来,一并伸手过去在晕黄的宫灯下端起了上官婉儿的脸,另一只手还伸过去在她的脸上轻轻的捏了几下,“傻瓜,梨子怎么能分着吃?”
上官婉儿明显很不适应唐松这大男人对小女子般的亲昵动作,但因为刚才的那一份感动与从不曾体验过的温暖还在心中滚动,是以就勉强的承受了,只是灵动的眉眼间有着疑惑,不明白唐松这话的意思。
“分梨,分离,梨子是断不能分着吃的”唐松在上官婉儿脸上又轻拍了几下儿后笑着催促道:“吃吧,梨子水分多,对你的皮肤有好处”
上官婉儿听完唐松的话后沉默了一会儿却没说什么,一并连身子也转了过去。
只是现在的她再不像平时见着那样时时刻刻都站得很端稳,而是慢慢的柔软了身子,极其随意的背靠着铁窗。
那枚祥瑞黄梨被握在手中,终究是没吃。两人就这样隔着铁窗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婉儿”
这称呼实在是有些太亲昵了,上官婉儿沉吟了良久后,才勉强答应了一声。
“有件事若是能办就帮我办办吧”
“嗯?”
“你上次去过的那家小酒肆的女主人叫柳叶,就是你还送了她一只芙蓉玉镯子的那个,她亲妹妹柳眉去岁被征召入宫了,当是被分发在教坊司中。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在这里无亲无故的委实太难为了,能不能将她放了出去也好使其姊妹骨肉团聚”
“这批征召的千余人是为两处别宫预作准备的。当日操办此事的是梁王,他对此事也看的极重。这事办起来不难,但总归知会他一声更好些。柳眉,我记下了,且等这些日子朝中的风浪平息些后,便寻个法子放她出去就是”
闻言,唐松心中大欢喜,却没过多的表现出来,“如此就好,多谢了”
这件事对上官婉儿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甚至根本不值当多费口舌。说完这个之后,两人便自然而然的说起了这几天的朝中之事。
“狄仁杰因谋逆遭拘拿的消息已经传开,近来神都百姓对此议论很多。前日,国子学数百士子欲往宫城为狄仁杰辩冤,被国子监祭酒卢明伦给弹压住了”
唐松闻言叹息了一声,“昔者竹林七贤之嵇康蒙冤被司马昭下狱时,三千太学生为之请愿。今国子学亦有学子三千,却再不复昔日之风采了”
上官婉儿听到这话,侧身隔着铁窗飞白了唐松一眼,“便有冤屈也需依照朝廷法度行事,岂能动辄便要逼宫!这原是你开的恶例,现今还是这般积习难改,且好生在这里呆着吧。就如今朝中这局势,你若出去没得又惹出什么滔天大祸来”
这问题是没法儿辩的,唐松也不想与她争辩,笑笑没说什么。
第一百零一章 启禀陛下,臣下从不敷粉
安静了一会儿,再说起这事时,上官婉儿道:“就在昨天,狄仁杰等八人认罪了”
狄仁杰认罪唐松并不意外,只是他认罪的这个时机正卡在百姓们热议纷纷,国子学士子蠢蠢欲动的时候认罪。他这一认罪,国子学学子就是再想做什么也做不成了。
分明已经被诬下狱,仍能顾念到法度,顾念到朝廷,这还真是识大体啊!
狄仁杰的这一番苦心并不复杂,武则天真能看不到?
誉满天下的狄仁杰居然认了谋逆之罪,这消息何等震撼?但唐松的反应却堪称平淡,上官婉儿转过身来仔细的看着他。
唐松脸色自然,“这其实没什么好奇怪的。而今对于狄相来说,危险不在于陛下,而在于来俊臣。狄相已入此酷吏之手,若不认罪,不等沉冤昭雪先就被刑杀在了狱中”
上官婉儿习惯性的向左右看了看,“慎言!”
“我不是个多嘴的人。这里是冷宫,我的面前只有你”
上官婉儿看了唐松一眼,“谋逆大罪乃‘十大逆’之首,这岂是好认的?”
闻言,唐松笑了,“婉儿这是在考校我?便不说陛下,就是你,难倒真相信狄相这等人也会谋逆?”
上官婉儿对考校的话题闭口不言,接着问道:“陛下若是不信,何以会任由来俊臣将狄仁杰拘押这么些时日?”
“来俊臣虽然凶名素著,但以他的身份若是背后无人支撑指使,焉敢冒然对政事堂相公下此重手?”
“陛下断不曾做过这等事”
“陛下当然不会做。但陛下却在弹劾诸武的风潮刚起时,将在白马寺禁足的武承嗣放归还朝,有此举动就尽够了”
听唐松说出这话,上官婉儿眼中陡然一亮,随即便结束了这个话题。
“考校的如何?”唐松笑了笑。
上官婉儿也笑了笑,却什么都没说。
这一晚的最后一个话题是唐松问及了上次的一件事情。
自被关进小黑屋之后,唐松于沉思乃至反思之余总会想到一个疑惑。论说他与冯小宝并不熟,那日冯小宝在皇城暴揍沈御医时,他也只是路过静观,且连话都不曾说一句。
照此情形来看,冯小宝就算要找他的麻烦也断不会去的那么快。
上官婉儿在他那赐宅里呆的时间不长,她刚一走冯小宝就到了,再加上冯小宝召唤纠集那些个假和尚也需要时间,这样算算的话,几乎就是他刚与冯小宝在皇城照面,冯小宝便已确定了他武则天男宠的身份。
这实在不合情理。
想来想去这就只有一种可能,必是有人在那个时刻对冯小宝说了什么至关重要的话,才使得其有了随后的那些个举动。
唐松现在想知道,并托了上官婉儿去查的就是这件事。
那个人究竟是谁?
“当日人多杂乱。是谁实难确定”言至此处,上官婉儿顿了顿之后才又道:“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当日皇城中最后一个与冯小宝说话的人是中书侍郎苏味道”
唐松轻轻将这个名字念了一遍,“苏味道”
此后的一段日子,唐松依旧被关在小黑屋里,生活平静的不能再平静。但他却通过上官婉儿掌握着外面朝堂上的风起云涌。
狄仁杰认罪之后第三日。此前在皇城中四处游走却找不到丝毫门路的狄光远终于得到了面圣的机会。
狄光远随即将狄仁杰拆被头帛布写成的诉冤书上呈圣神皇帝。
随后,圣神皇帝传召狄仁杰等八人面询,“既为冤屈,前何承反?”
狄仁杰答曰:“向若不承反,已死于鞭笞也”
圣神皇帝又问:“何为做谢死表?”
狄仁杰答:“臣无此表”
武则天拿出之前来俊臣呈进的谢死表,细观其笔迹,方知是为伪造。
是日,被拘押多时的狄仁杰八人悉数被释放。
随即,前政事堂相公狄仁杰被贬为彭泽令,同案诸人亦被远窜地方,着令即刻离京。
狄仁杰释放当日,文昌左相武承嗣亲往御史台坐镇三日,遂使一众弹劾来俊臣之章本不出御史台一步。
此案办完后又五日,唐松在掖庭宫小黑屋中已被拘押满月。
满月后又两日上午,往常死一般冷寂的掖庭宫中突然热闹起来,宫人净道,禁卫排布妥当后。当朝圣神皇帝乘着三十二人抬的肩舆悠悠进了掖庭宫,进了唐松所在的小院儿。
走下肩舆,武则天缓步走到小黑屋铁窗前向里探看。
此时唐松早已走到窗边,躬身为礼。
“抬起头来”
唐松应声抬头。
武则天将唐松打量了许久,唐松表情平静。依稀与当日凝碧池畔面圣时差相仿佛。
看完之后,武则天方才开口道:“打开门户”
禁卫应声上前,吱呀声中,紧闭了三十二天的小黑屋悄然开启。
“出来吧”
唐松走出来,却见武则天已转身过去,负手于后缓缓声道:“薛左卫已经身死,尔可知之”
唐松摇头道:“不知”
“若论尔罪,杀之亦不为过,尔可知之?”
唐松沉默。
“嗯?”这短短的一声里有着无尽的威压。
唐松终究是不能在沉默了,“是”
“念你曾有功于朝,此次重罪权且记下。此后行事若再敢如此恣意妄为,两罪并罚,朕必诛你”
“是”
“月来在此静心,可有所得?”
“前次陛下交办之事,臣下倒是有了些头绪。只是还不曾拟写为章程。这地方没笔墨啊”
听到最后这句抱怨,背对着唐松的武则天嘴角处微微的露出了一丝笑容,“罢了,你明日来见朕时再细说此事。如今且随宫人去沐浴梳洗。一个时辰后随朕往禁苑参加文会”
文会?
武则天却没理会唐松的疑惑,“来呀,带他前去沐浴梳洗,赐锦袍,一并将宫中所藏上品敷粉赐予,再拨两个老于妆容的宫人前往伺候”
听到武则天如此细致的吩咐,侍立于她身后的上官婉儿脸色微变,身子也随之轻颤。
沐浴梳洗唐松真心没意见,但这敷粉嘛,他却是实在受用不了,当下朗声道:“启禀陛下,臣下从不敷粉”
第一百零二章 男人就是男人
听唐松朗声放言不敷粉,武则天一笑,“敷粉簪花本是神都风流少年人人皆为之事,尔正值青春年少,正当风流高标,为何不肯敷粉?”
“臣下家室寒素,素不以也不愿风流自诩”言至此处,唐松摇摇头,“再者,男人就是男人,涂脂抹粉的成什么样子?”
见唐松坚不肯敷粉,武则天微微皱了皱眉头,“罢了,随你心意吧”
唐松自随宫人去沐浴梳洗,武则天略略侧身向上官婉儿笑道:“这少年做事固然激切,但风骨还是有一些的”
见武则天与自己说话时眼神还一直停留在唐松的背影上,上官婉儿心里阵阵发冷,一种从不曾体验过的男女情事间的紧张悄然涌上心头,但脸上却不敢稍有显露,只是低头道:“陛下说的是”
唐松沐浴梳洗完毕,在宫人们送来的各色锦衣中挑了一件最雅淡朴素的穿上。
恰在这时,有小黄门过来传话,言说就在一个时辰前,有西域高昌、龟兹等十国朝贡使团提前抵达了神都。
这时当今圣神皇帝登基以来最大规模的一个朝贡使团,天子不愿薄待之,遂临时决定前往理蕃院亲往探问,因此,原定于在禁苑举行的文会改期于三日后的休沐日举行。
着唐松不用随驾,自回崇文馆可也,近两日天子若是有暇自会命人传召。
听到这消息后,唐松便也没再去寻圣驾,径直回了崇文馆的小院子。
刚到院门口就见着贺知章正百无聊赖的在院子里转来转去,不时仰天一声叹息。
当初从被上官婉儿叫出,废冯小宝、关小黑屋都太匆忙,也没来得及留下什么交代。贺知章是个生性开朗跳脱之人,这一个月无事可做又得被拘在这么个小院子里,难免发急。
再细想想,似乎贺知章到现在也不知道他被抽调到此处要干什么事,唐松摇摇头迈步走进了院子,“人言偷得浮生半日闲是一大至乐,你这却是闲疯了”
贺知章猛地转身过来,见唐松回来真是大喜过望,一溜烟儿的凑了回来,“大人回来就好,嘿嘿,回来就好”
“行了,先别说这些没用的”唐松摆摆手制止了贺知章,正色问道:“那几个百姓如何了?”
一听到这个,贺知章的脸色顿时比黄连更苦,“他们早就闹着要还乡,说什么不告状了。不瞒大人,自十日前我就也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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