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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相-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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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答话,因为在座依靠歌诗成为进士,进而有了参与此次文会资格的众人中,没有一个人愿意亲口说出“诗不如词”这般批脸剜心的话。
就连贺知章也说不出!
天子金口一开,迎来的却是一片静默,片刻后,正当上官婉儿准备迈前一步说话的时候,却见唐松先一步开口了,“启禀陛下,适才之争,只是臣下与崔澄澜两人的考校之争!这和曲子词与歌诗的优劣毫无关联!曲子词肇始于前隋,亦是由前隋的前辈诗人们所创制”
听到这话,座中诸多进士们不约而同的抬起了适才一直无意识间垂下的头,讶然的看着唐松。
从今次文会第二轮考校开始,这唐松先是与苏味道,继而与崔澄澜连起纷争,锋锐激切处不惜押上一生前途做赌注,搏的不就是为词争名吗?
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现在终于胜了,且是完胜。岂不正该尊词抑诗?然则,他怎么却说出这样的话来?
唐松不理会众人的讶异,温润而立,清朗而言道:“词为前隋诗人创制,因其如此,若无诗又何来词?亦因其如此,其实词与诗本是同根而生,同源并存。所谓一树两枝,诗词同源,又何必强分高下,又怎么分得出高下?”
刮目相看,静听完唐松这番话,武则天真是对他刮目相看。
这个唐松的生性绝非自己以前认为的那样就只有锋锐激切,一个只懂得锋锐激切的人断没有他此刻这气度,也断然说不出这样一番话来。
七宝床上,武则天难得的朗声长笑了一回,“说得好!这只是你与崔湜考校之争,你二人才多大年纪?焉能背负得起诗词之争?倒是朕失口了!众卿,此二子之争,尔等以为结果如何?”
到这个时候,终于有人说话了。
至于唐崔之争的结果,这还用说吗?
“好,结果既出,朕亦决不食言,唐松,朕特准你借出《春游赤壁图》赏玩十日。众卿,他二人考校已毕,如今却看尔等大展诗才了”
七宝床上的武则天兴致盎然,满座众人却是情绪低落。
这还怎么比?就是写的再好难倒还能超出前面那首?今天这次文会注定是《大江东去》独占光彩,唐松尊荣独享了。
继山南东道襄州的表现之后,唐松再次于神都宫城内苑扮演了一回文会杀手的角色。随后的众人歌诗考校草草结束。
既然是有天子驾临,皇宫内苑举行的顶级文会,自然就有着与之相匹配的顶级影响力。这次文会的过程以及最终的结果以远超出唐松想象的速度蔓延开去。
其影响之大,恰如武则天穿着的那身“拂拂娇”最终也流向民间被民间百姓广为仿效一样,这次文会不仅影响到了士林,同样影响到了民间。
虽然不可能一下子就改变天下读书人对曲子词的偏见,但经此一事后,士林对曲子词的看法确是有了变化。更让唐松欣慰的是,甚或已经开始出现,并渐渐有更多的年轻士子效仿着他的举动开始写起了曲子词。
作为当世第一个以曲子词成名,并被众人仿效的对象,不管唐松自己怎么想,也不管他愿意不愿意,都自然而然的被推上了“词宗”的地位。
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这词宗之位都很难有人撼动,在当下士林的认知中,他与词已经合而为一,他甚或就是曲子词的代表与化身。
不管这些士子们愿意不愿意,当他们听到或者是议论到曲子词时,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唐松。
历经磨折与非议,唐松终于在士林中稳稳的扎下了独属于自己,不可撼动的根基!
而随着这样创作曲子词的正统文人越来越多,曲子词必将最终完成其由伶工乐伎词走向文人词的涅槃之变,并将最终节省数百年的时间提前登上文学发展的主舞台。
数百年时间哪,这将影响到其间的多少天才诗人?
当李白杜甫,王维孟浩然,高适岑参,元稹白居易,韩愈孟郊,乃至李商隐杜牧这些几乎不曾填过词的旗帜诗豪们都开始大力创作文人词的时候,中国辉煌的文学史中又将井喷出多少本来不存在的经典词作?
这真是想想都让人激动不已啊!
继律诗法则及贺知章提前三年高中进士,并一举夺得魁首之位后,唐松这只穿越的小蝴蝶再次努力的振动翅膀,其结果就是蝴蝶效应波及之下,后世的词史将彻底重写。
这是对士林的影响。至于民间,一个直观反应就是《大江东去》以飞一般的速度开始在酒肆茶肆的歌伎们,以及青楼伎家们的口中流传开来,最终就像后世的流行歌曲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遍传天下。
重登大花魁之位的沈思思重又在歌舞升平楼中唱起了唐松给她录下的那些曲子词,流风所及,兴艺坊内数百上千家大小青楼一时词声震天。
至于前些日子里被炒的沸沸扬扬的唐松与崔湜优劣之争,也已成为了再无人提起的话题。
这结果还用说吗?就是你说了,还有人愿意听吗?
且不说这些文会后或短或长的影响,单说那日凝碧池畔第三轮考校将要结束时,唐松缓步走到了贺知章身边。
“大人,刚才那一首《大江东去》真是”贺知章想来想去都很难找到一个词来合适的形容,最终憋出了一句,“真是叹为观止啊”
“罢了,我可不是来听你说这个的,跟我来”唐松带着贺知章走到稍稍远离人群处后方低声道:“那事今日就暂不用做了”
贺知章闻言伸手按了按有些鼓囊囊的胸口,“这都已经准备好了,该带的也都带了,何以不为?”
“适才的景象你还没看出来?天子对其依旧回护有加,这等情况下,纵然放出来只怕也难打蛇必死,若然如此,反倒是把你给害了。得不偿失啊!”
年轻气盛的贺知章倒真有几分混不吝的气概,“大丈夫行事,顾忌这许多能成得了什么?”
唐松闻言忍不住笑了,“你不顾忌自己,某总得为你顾忌着吧”
“大不了再去陇右下县当县丞就是”言至此处,贺知章叹息一声,“只可惜某品秩太低,官职太小,相对于那位实在是太过于人微言轻。大人虽有面圣之机,却苦于白身,例无劾奏当朝大员之权。哎!难倒真要这样放过他不成?”
“当然不能”唐松回答的很果断,没有半点犹豫迟疑,说完,伸出手去指了指文会中某人,“且想办法悄悄将这些物事交予他便是,他与那人心结素深,品秩亦高,拿到这些东西之后断不会弃之不用,自然也就会有办法。有他发动在前,某再瞅着机会帮他敲敲边鼓。合力之下,我就不信挖不倒他”
贺知章看清手指之人后,点头之间转过身来向唐松一笑。
唐松亦回了他一个笑容。
两人对视之间的这个笑容很贼,很贼!
文会将散,凝碧池畔就有些乱糟糟的,正在两人贼笑时,却见前方人群分处,白发苍髯的当朝次相陆元方走了过来。
眼见这位至诚君子向自己走来,唐松忙快步迎上去,双手伸出搀住了老人的右臂。
“罢了,老夫虽然年老,却还没到需人搀扶而行的时候”陆元方没让唐松搀扶,站定身子将他仔细打量了一回后道:“老夫虽然素不好曲子词,但你适才那首《大江东去》确是好词”
唐松拱手作礼为谢,“陆公谬赞了”
“老夫领选多年,从不空口夸人”
闻言,唐松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这陆元方执掌吏部多年,所谓“领选”便是此意,也正因为身份与职责太敏感,所以他确实是很少夸人。
见唐松面露尴尬,陆元方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笑容,“老夫此来,是想向你求一副字的,你可肯吗?”
唐松也笑了,“若是相公来要字,在下未必会肯。但既是君子陆前来,实是小子之大荣幸,求之不得,焉还敢辞?”
君子陆便是陆元方在民间的别号!
这句说完,唐松也不等陆元方再细说,复又躬身一礼道:“三日之后,小子自当将手录的《大江东去》送往尊府”
陆元方展颜而笑,“好,三日后恰是休沐之期,某便备好肴酒等你登门”
这时第三轮考校也已结束,今天的文会也就到此为止了。送走陆元方,正当唐松回过身来想再跟贺知章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见一个内宦走了过来,言说陛下有召。
“就这样吧!今日你赋文得了第一,实在是出了好大的彩头,若晚上有暇,某自去找你一醉”笑着拍了拍贺知章的肩膀后,唐松转身跟着那内宦去了。
走在路上,唐松心下琢磨,倒武风潮与狄仁杰去相之事皆已定局,复又值十使团朝贡完毕,眼下正轻松且雄心勃勃的武则天该是有心启动打压士族门阀之事了。
却不知自己的章程她会不会采纳?
第一百零八章 谁为豪杰?
上官婉儿居左,唐松在右,一路跟着坐在三十二人抬肩舆上的武则天到了四面环水的瑶光殿。
瑶光殿一侧原有一轩敞的配殿,自两年之前,这处配殿就被将作监经心改造成了圣神皇帝入夏后的长居之所。
依旧是那个唐松已经来过一次的木制露台,露台三面环水,一并将上次还有的亳州轻容沙幔也给撤了,只在露台四个角落处设置了袅袅香炉,以驱蚊蚁。
今日文会之期天气晴好,阳光灿烂,照耀在远处水面上反射出点点线线璀璨的金光,近处却倒映着天际轻白如雪的云朵,站在这仅有极简约雕花阑干的露台上,似乎一抬脚就能走进那一泓清澈碧水,踩着水中的朵朵白云走向梦幻般水天一色的金光深处。
目睹如此美景,其间再有习习凉风吹拂,身上无比清爽的同时,心胸亦为之一阔,入夏时节能住在这等地方,真不啻于人间仙境般的享受了。(文*冇*人-冇…书-屋-W-Γ-S-H-U)
除了值守侍候的几个宫人之外,露台上便只有唐松等三人。
“婉儿,今日并无外人,你也无需侍立了。与唐松一样随意坐吧,要用什么也随意”说话间,武则天自在露台一侧安置的锦榻上依着抱枕半斜身子躺了下去,一并向宫人浅挥了挥手,“取红玉来”
唐松要了鱼儿酒,说完还特意向那宫人注明了一句,“要波斯葡萄酿”
因前朝太宗皇帝好饮葡萄酿,是以此风由宫中传至民间,到如今已盛行多年。方今天下的葡萄酿有两种,一是经丝绸之路千里迢迢而来的正宗波斯葡萄酿,另一种则是产自大唐河东道的河东葡萄酿。
相较于河东葡萄酿,波斯葡萄酿味道更醇,尤其是少了那份燥劲,入口更为回味悠远。但这种酒乃是经万里长途而来,价值之高昂可想而知,非顶级权势富贵之家绝不敢染指。
自穿越来唐后,唐松居然喜欢上了饮酒。当然这也跟这时代酒的度数普遍偏低有关,而在大唐七大名酒中,他最喜好的便是葡萄酿,自之前在兴艺坊歌舞升平楼沈思思处饮过两回后,就对这价逾黄金的波斯葡萄酿念念不忘了。
只是以他如今的身家若要自己花钱来喝这等酒,未免太过于奢侈。今日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自是不能再放过。
听到他这句对宫人特意的交代,锦榻上身姿慵懒的武则天莞尔一笑,“婉儿,稍后你着将作监将上次赐予唐松的那处宅第好生修缮一番,冰室,酒室若有就罢了,若是没有定需齐备,而后从宫中库房拨十桶波斯酿送去可也”
外间即便是豪富之家,饮波斯酿时亦是以瓯为计。武则天这一张口就是十桶,共计五百瓯,若将之送往北市的话,当即至少能变现出十五万贯,足顶得上民间一大商贾之家的全部资财了。
皇帝就是皇帝,果然大手笔啊!
上官婉儿躬身应命,唐松亦笑眯眯的起身拱手为谢。
待上官婉儿点了顾渚紫笋的庵茶后,随着武则天一摆手,那些个宫人们俱都退下,一时间露台上便只剩了三人。
见她谴走了宫人,坐于锦凳上的唐松以为这就要直接言说章程之事了,遂收了笑容一并正肃了身子。
孰料武则天却不曾如他所想,反是将目光投注到了露台外远处那一片闪耀着粼粼金光的水面上。
就这般移目远望了许久后,武则天方缓缓开口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好词,好词啊!”
武则天这声音里,有着比此时目光更深的悠远。
悠远的目光,渺远的声音,再加上她那于锦榻上随意斜依的身姿。这一刻,在融融日光与清清碧水环抱中的武则天彻底敛去了千古女帝,威霸天下的凌厉厚重,淡淡的涂抹上了一层轻浅的伤怀。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人物”的意思与“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的意思差不多,说的便是亘古不变的长江滚滚东逝,带走了千百年来那些才华横溢,功业盖世的英雄。
这样的绝妙佳句虽然气魄宏大,一笔千年。却也将天地之永恒与人生之短暂的残酷揭露的淋漓尽致,甚或连那些英雄豪杰们毕生追求的功业也都给虚化了。这样的神作普通人读来听来自然爽快,但在那些渐将老去的人杰们听来,难免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不管人们怎么评价武则天,她都是当之无愧的人杰。
这样带着淡淡感伤的武则天别说唐松没见过,就连上官婉儿也是有些错愕,十六年了,她又何曾见过威凌天下的圣神皇帝露出这般神态?
至此,上官婉儿只能感叹唐松,而唐松则是感叹苏东坡这大胡子真是太厉害了,一曲《大江东去》连心志坚毅如武则天都为之心神摇动。
千古名作,名不虚传哪!
这样的武则天太反常,让人适应不了,是以唐松与上官婉儿都不曾说话,不是不想说,而是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静默了一会儿后,武则天的声音又在露台上响起,一如方才的悠远,“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唐松,你说朕是豪杰吗?”
“陛下不是豪杰,方今之世,似狄公那等‘圣人无常心,以百姓之心之心’;似陆公那等虽处暗室亦不亏心者方为豪杰”
这么多日子以来,虽然上官婉儿已经开始逐渐适应唐松习惯性出人意表的行事,但此刻听到他这句话,脸色亦不免稍变。
斜依于锦榻上的武则天脸上却是没有丝毫变化,甚或连渺远的目光都不曾收回。
她这份静定功夫着实让唐松心折,口中接续道:“陛下不是豪杰,然则陛下却是自鸿蒙开辟以来的第一位至尊女帝,自三皇五帝以来,两千余年间豪杰辈出,灿若星汉。但以女子之身登皇帝大位者却仅有陛下一人,诚可谓开天地之先河,这份辉煌功业便是无尽长江亦难抹杀淘尽”
武则天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但斜依在锦榻上的身子却渐渐的紧了起来,双眼虽不曾从水面上转过来,但眼神已由悠远开始凝聚。
武则天毕竟是武则天,这不是一个习惯于伤春悲秋的人,即便为一曲《大江东去》摇动了心神,却也只会是极短暂的功夫。就如同傲啸山林的虎王也难免有打盹的时候,但它终究会醒来,一醒来仍是王者风范,百兽惊惧。
唐松这番话不过是将那本就极短暂的时间更缩短了一些而已。
恰在这时,有宫人送来了三人点要的酒茶。唐松的自然是琉璃尊,雕工精致的小冰鱼以及极品波斯酿,上官婉儿是顾渚紫笋的庵茶,呈给武则天的却是一碗犹自带着丝丝热气的鹿血。
“可要将酒?”上官婉儿起身相询,武则天摇摇头,径直接过那活取自大鹿两角之额间的鲜血一饮而尽。
这可是生鹿血啊!看着武则天大口饮血的景象,唐松的喉咙隐隐有些发紧。
饮完漱过口后,锦榻上的武则天已是肃然端坐,丝毫不提刚才的话题,似乎那根本就不曾发生过,凝聚的眼神注目唐松道:“十日前,你便说已经有了章程,且说!”
说起正事后,前时武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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