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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相-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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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请教而来,请宋行首言之”

“印社估本太多,取利又慢,加之你又是北地而来,不熟于江南士林。如此种种皆为大弊,有此等弊端在,再开印社实为不智啊,恰如公子适才所言,扬州繁华而百业兴旺,公子既能开印社必定便是行囊丰厚,有此本金,做别的岂非更好?”

“我就是一读书不成的书生,唯有对书还了解多些,若要做事也就只能在这上面想办法了”唐松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印社开时,还请宋行首多多照应”

见唐松执意要开印社,宋天星眉头蹙了起来,脸也慢慢沉了下来,正在他要说些敲打的话时,本是站在唐松身后充为小厮的水晶却突然迈步向房间一角走去。

房间那处角落里布设有一张琴几,上面安放着一具鸣琴,水晶就是直接走到了琴前。

宋天星实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等没有一点儿规矩的小厮,这具琴极其珍贵,放在这里纯是为了撑场面,平日连他都舍不得轻动,若有损伤真是肉疼死了,等到他起身要阻止时,房内已有鸣琴声起。

国手技艺,王道之音,水晶的鸣琴已无需多言,三两下抚琴之间就引得宋天星脸色再变,讶然看了看水晶,又看了看唐松后,刚刚站起的身子复又重新坐了下来。

一曲琴罢,水晶也不看宋天星,转过头来向唐松说了句,“绿绮”

绿绮乃古之名琴,取桐木与梓木之精华而制,因是如此,琴内有铭文曰:“桐梓合精”

此琴本为西汉武帝时梁王之爱物,后闻蜀地有司马相如擅赋,梁王慕名请其为赋,司马相如以《如玉赋》相赠,赋文辞藻瑰丽,气韵非凡,梁王得之欢喜非常,又闻司马擅琴,遂以绿绮酬赠。

司马相如虽有口吃之疾,但琴艺高绝,得琴后如获珍宝,后据此琴以一曲《凤求凰》情挑卓文君,成就一段千古佳话。而绿绮琴亦因为这段佳话声名益增,恰与水晶赠与唐松的“太古遗音”同列为古之十大名琴。

眼见水晶不曾翻动琴身察看那“桐梓合精”的铭文就能一口叫破此琴的来历,宋天星眉眼间又是一动,原本要敲打唐松的那些话就此生生的忍了回去。

此后直到唐松起身告辞,宋天星一直都是和颜悦色。

亲将唐松送出大门,宋天星招手叫来伙计,“跟上去看他们落脚何处?稍后往州衙报我,机灵些!”

伙计领了吩咐去后,他负手踱步的沉思了好一会儿后,便吩咐车马到了蜀冈子城上的州衙。

今天是休沐日,又恰逢近日来难得的晴好天气,李使君正与新纳的小妾在房内画眉取乐时,丫头进来禀说宋天星请见。

平日里这样的场景实在难得,新纳之妾室闻言便做娇做痴的不让李使君明玉老爷见客,李明玉哄了好一番后才脱身出来,只是心下也不免暗骂这宋天星实在不知趣,难得老爷松闲一天,他偏偏又来找事。

心下固然是不满,但真到了花厅时,人如其名,面白如玉的李明玉已是笑颜晏晏,“岳丈大人来了,来人,上好茶”

对于将女儿嫁给李明玉,宋应星一直很满意,扬州刺史的官职且不言,他还是世家出身,正宗的李家嫡系子弟,这个李家,可是与博陵崔、荥阳郑其名的那个李家呀。

要家世有家世,要官职有官职,加之李明玉对他素来客气,丝毫看不出有小瞧他是个商贾的意思,就凭着这几点,即便女儿嫁过来只是做妾,且这李明玉新近又纳了第三房小妾,宋应星也没有什么不满的。

寒暄之中,李明玉便问起了月来每见必问的问题,“《正心集》近来售卖的情形如何?”

《正心集》便是崔卢李郑四家精选后合出的诗文集,由八老重车携往京中后与《珠玉集》同日散布,为此还在洛阳京中贡院外的酒肆里上演了一场斗诗。

听李明玉问及此事,宋应星实在是头疼。其实早在《正心集》于洛阳国子监散布之前,李明玉就已给了他十数本,此后他联络其他扬州并苏州杭州的十三家大印社同时雕版以待。

八老在神都洛阳散布《正心集》的三日之后,江南最繁华也是在士林最具影响力的三城十三家大印社同时大力推售《正心集》。

有四世家的名头撑着,加之这次的《正心集》实是精雕细印,排版装帧俱都精美到了印社所能达到的极致,十三家大印社同日发动的阵势又大,是以初一推售便非常火爆,而《正心集》的火爆自然而然也推高了四世家在江南的声望。

可惜好景不长,仅仅数日之后《珠玉集》也传入江南,宋应星凭借自己的影响力意图强压,十三家大印社也给了他面子不曾出印。

奈何他毕竟还没到能主宰整个江南印社的地步,苏州一家小印社率先雕版推出此书,孰料《珠玉集》一出真是千军辟易,其火爆程度差点把那家小印社给冲垮,见状,众印社纷纷跟进,掀起一片更大的狂潮。

情势发展至此,扬州那五家印社再也忍耐不得,五家掌柜同时登门,几有逼宫之势,到这个时候,宋应星挡也挡不住了,于是,《珠玉集》终于在扬州上市,并就此一发不可收拾。

随着《珠玉集》压不住的火爆,《正心集》气势顿衰,到最后竟至于乏人问津,尽管宋应星使尽浑身解数,也难以扭转颓势,却被李明玉逼的难受。

见他迟疑难言,李明玉的脸色也微沉下来。能在扬州坐稳刺史之位,他就不会是个草包,不管是市井还是士林间的消息都极灵通。《珠玉集》流风所及搅动扬州乃至整个江南士林,他焉有不知。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毕竟他也知道即便是身为刺史,终究还是有一些事情是不受掌控的。让他难以接受的是随着《珠玉集》的火爆,有关此集,乃至唐松的消息都迅速流传开来,在这个过程中,唐松与八老乃至四世家的纷争也被传的沸沸扬扬。

一时间,本是在北地的唐松声名大振于江南,四世家则声势立挫。

四世家本是北地旧族,势力范围主要是在北方,此次本是欲借《正心集》振发声威于江南,最终却弄巧成拙,成了唐松往江南扩展影响力的阶梯。

若说此前的唐松在江南只是声名初起的话,经此一遭却是声名大振,这让出身于四世家的李明玉情何以堪?又让他如何对家族交代?

眼见宋应星言辞迟疑,李明心底叹息一声,早知如此,当日那《正心集》就不该在江南版印,更不该弄出偌大的声势,实在是时机不对呀。

与此同时,他那常常是笑颜晏晏的脸上也微微的阴沉下来。

第一百四十三章 什么根底?

扬州刺史李明玉常是笑颜晏晏的脸上微微的阴沉下来,“据闻岳丈万方印社中《珠玉集》售卖甚佳?”

听到这个宋天星只觉口舌发苦,人也没有了刚来时的从容,“诸家印社齐出,我万方身为行会首领”

“好一个行会首领”李明玉似笑非笑抬了抬手阻止了宋天星的说话,“岳丈大人,小婿曾数次对你言说,越是身为行首便愈越应想得多些。商贾取利自然不错,但眼中若一味只是盯着阿堵之物未免就落了下乘。身为扬州印社首领却不能对地方士林有所献益,长此以往如何服人?”

闻言,宋天星身子一颤,脸色亦变,不过他马上就恢复过来,“贤婿说的是,近来州学已有几位教谕对《珠玉集》多有非议,以为其有碍学风甚矣,我回去之后便即刻停售。一并大力倡促《正心集》”

说这话时,宋天星心中直滴血,停售《珠玉集》的损失且不算,要想倡促《正心集》除了降价之外便别无他法,且这降价的幅度还绝不能低,否则恐怕亦是绝无效果。

当初雕版刻印《正心集》时惟恐不精美,成本之高可想而知,这番如此操弄下来,真是要亏到骨头里了。

听宋天星将话说的如此露骨,李明玉再次皱了皱眉头,不过脸色总算是平顺了些,端起茶盏小呷了一口后气定神闲道:“刚才倒是忘了问,岳丈大人此来所为何事?”

见《正心集》的事情总算勉强过了关,宋天星长吁一口气后,将唐松要开印社的事情说了,“要开印社总需经过州衙核准才成,贤婿”

“一个北来士子,人生地不熟的,他要开印社还能难住岳丈大人?”

“此人有所不同啊”宋天星复又将水晶的事情说了,“那等琴艺说一声冠绝扬州也不为过,能有如此高绝之技艺,且不看琴身就能一口道破绿绮的来历。这等人物在上官黎身边不过一贴身小厮!某实在是拿不准主意啊”

数年下来,李明玉对宋天星知之甚深,知道他不是个喜欢妄言的人,一时间他也觉得不对了,“噢?”

宋天星静等了一会儿不见李明玉说话,遂开口问道:“贤婿出身北地名门,又是见多识广,可曾听说此人?”

李明玉思索良久后摇了摇头。

“此等情形之下,我意州衙不妨先难他一难,借此试试其人根底深浅,也好据之而定应对之策”

“上官黎”李明玉将这个名字念了好几遍后,最终点了点头。

见事情谈完,宋天星也就不再多留,请出女儿叙了叙家常话后,便离开了州衙。

此后第三日,郑岳往州衙请批印社的文书时果然遭拒。

申办印社州衙本无拒绝的道理,且那吏员给出的理由实在蹩脚,当下,郑岳便知是有人于其中作梗,于此多言无益,便即离了州衙一路来寻唐松。

此时唐松依旧住在客栈之中,正与福祥等人议事,郑岳将事情原委一说,他还不曾说什么,福祥先就冷笑了一声,“好嘛,区区一个州府衙门都敢如此刁难,公子今晚岂非正要赴宴,只需市舶使司招呼一声,扬州州衙必定乖乖的给办了”

听到这话,郑岳唬了一跳。他在扬州多年,自然知道市舶司的份量,能让市舶使司宴请!这位公子到底藏着什么背景?

心里一边猜度,郑岳一边嘀咕着京城的郑胖子口风实在守得太紧,害他这些日子白担了许多心思。

唐松没接福祥的话,沉吟了一会儿后向郑岳道:“此事交我来办就是,至多月余时间之后,将有一批匠人自北而来,许是有家人也随行的,这些人的安置就要郑掌柜费心了”

从北地来的工匠?一听到这个,郑岳更是心怀大放,恭谨而应。

唐松亲将他送出,又与福祥等人议事完毕后,抬头见窗外日影西斜,已是过了衙门散衙的时辰后,便即出了客栈,乘车直往蜀冈子城而去。

一回生,二回熟,这一遭很顺利就到了陆象先府前,那老门子还能识得他,当下毫无迟滞的便通报了进去。

老门子再从里边出来时先就大开了正门,唐松正要迈步而入时却被老门子阻止了,不多一会儿的功夫,就见衣衫齐整的陆象先从里间迎了出来。

身形略有些清瘦的陆象先依旧是当初京城偶见的儒雅气度,还不曾到门口先就扬声道:“久仰襄州唐松之大名,今日终得一见”

他的眼睛似是有些近视,话说到这里时才看清楚唐松的容貌,“是你?”

唐松笑着迎了上去,“当日陆府一别,今日终又再见,幸甚,幸甚!”

想及上次与唐松见面时正是自己遭父亲训斥的时候,陆象先苦笑一声,“让你见笑了”

“君子风度,某心折尚且不及,何言见笑?小陆大人言重了”

陆象先为人豁达,也不在这旧事上多纠结。引着唐松往府内走去,“家父信中已言明是你唐松代为递送家书,怎么现在又成了上官黎?”口中说着,陆象先扬了扬手中的拜帖。

“先是误会,随后就顺水推舟了”唐松将张旭等人将他错认的事情说了一遍,“正好我此来江南不欲让人多知,图的是一个行事方便,如此也就将错就错了”

说话间两人已到花厅,寒暄着双方坐定,陆象先就问起了通科之事。

“待明年二月科考结束之后,现在京畿道兴县的通科便会迁来江南,前两日我已在安宜乡间瞅准了一处所在,其地景色清幽,并不引人关注,距离扬州也不甚远,正是办通科的上佳之地。对了,通科二字树大招风,我有意将之改为新学堂”

陆象先静静听完,“通科之好坏现在时难论定,但我与家父一样,对此颇有期待啊。方今之流内品秩官,谈文论赋固然是文采风流,但问政理政”

说到这里,陆象先微微的摇了摇头,“如此以来,地方政事便常为小吏把持。所谓‘官清似水难抵吏滑如油’这些吏员们入流无望,难免便将一腔心思放在了私利上,如此以来,地方政事可想而知。若你那通新学堂真能化育出娴于民事的官员,则万民幸甚,朝廷幸甚”

陆象先侃侃而言气度沉凝,论及政事之忧时情真意切不见半点矫饰,隐隐间有着其父君子陆之风范。待其说完,唐松脸上也没了笑容,颔首道:“象先兄此言,正是吾之初衷”

“时至今日,通科成效虽难定断,但你不避风雨迎难而上的勇气实令人钦佩”眼神清澈的陆象先迎着唐松一笑,“如今你正该是忙碌的时候却来我这寒宅,必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说吧,有什么事?你那日带来的信中,家父已嘱我若能助你当不吝援手,父亲大人教诲在此,某敢不尽力?”

“能遇尊父子实是某之大幸也”唐松起身向陆象先拱手做谢后便将来意说了。

“万方印社不仅是本城行首,在江南各州印社中亦是隐为头领,宋应星之幼女两年前嫁予扬州刺史李明玉为第二房妾室,二人实有翁婿之亲”

说明白事情的根结之后,陆象先站起身来,“不过此事倒也没什么为难的,我这就走一趟州衙便是”

他肯如此唐松自然欢喜,当下两人便一起离了陆府。

扬州府衙后宅内,李明玉闻报陆象先来访,当即亲自出迎。

迎进之后少不得又是一番寒暄,当陆象先说明来意后,李明玉将手中端着的茶盏往身边的小几上猛然一顿,“竟有此事?”

陆象先颔首,“千真万确”

“必是衙下那些猾吏背着我干出的好事”说完,李明玉瞥了陆象先一眼后猛然一拍额头,唏嘘声道:“是了是了,此事说不得也与内室的老父脱不了干系,门户未禁,御下不严闹出这等事来还传到象先兄耳中,真是羞煞愧煞”

见他如此,陆象先笑劝道:“官清似水,猾吏如油。天下为官者苦于此者多矣,明玉不必自责如此。那印社之事准了就是”

“这是自然”李明玉自嘲的一番苦笑后作势好奇问道:“象先兄有尊父之风,素来是不为人关说人情的,这开印社的是谁?居然有这般大的脸面能求到我兄门下?”

“开印社又不是甚么违禁不法之事,那里算得关说人情。至于这开印社的人嘛,乃是一名唤上官黎的北来之人,不知怎的找到了我府门前,其实与他并不熟稔”

李明玉的眼神在陆象先连上转了几转,笑颜晏晏道:“原来如此!象先兄放心,明日上衙后我必亲自叮嘱此事,必不容那些猾吏们再横加刁难”

“如此多谢了”陆象先不是个喜欢串人私宅的,事情既已说完,也就不再多留。李明玉亲将他送出后便吩咐了一个小厮往万方印社传信。

做完这些后李明玉并没有急着回去,在门口处又站了好一会儿后,着人将他最信重的管家叫了来。

将上官黎的事情说完后,李明玉交代道:“左右已经到要送年礼的时候了,你就早动身几天,回北地之后务要好好探一探这上官黎的根底”

管家躬身答应,李明玉这才转身回了后宅。

得到州衙通报来的消息后,宋天星心中一紧,居然能请动陆象先?撇开这位本人在扬州的清名声望不谈,他背后可是还有一个位居政事堂次辅的老子啊。那上官黎什么来头?能让素来不为人说情的陆象先亲自跑到了女婿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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