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丹士林-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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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黄山说了话才要离开，电话铃又响了，瑞喜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起来——这次是冷志成。冷志成还是和往常一样霸气十足的语气：“还记得上次我们拍《启明星》失利的事情吗？我已经调查过了，这次又是那两个混蛋干的。哼，你先别着急，他们这是在为我们的电影做宣传呢，看他们以后还想耍什么花招！”冷志成的话没说完，云静接过话筒安慰道：“瑞喜，我来陪陪你好吗？”瑞喜说了几句感谢的话，然后就挂了电话。她心里明白，眼下她最想见的人，只有黄山。

　　　　黄山在家里招待这位他格外欣赏的姑娘。亲手给她泡上茶，把茶具端到她面前，说：“丹露，今天请你来，是要向你道歉！请你原谅我！”

　　　　“黄先生，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您做错了什么吗？”瑞喜实在没想到黄山会用这样的话来开头。

　　　　“丹露，你是个宽厚的孩子，我谢谢你。我听说了那天拍戏的情况，也看了报纸，你现在这个状态我是有责任的呀。你听我说，这个剧本我在你的经历上擅自虚构了一些情节，是为了达到一定的戏剧效果，但是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我对不住你呀！”黄山说得很动情，也端起茶杯，借着水雾掩饰自己有些激动的情绪。

　　　　“黄先生，我知道那是故事，可是，一到片场，一读起那些台词，情绪就很难控制了。现在耽误了拍摄进度，我也很对不住大家！您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现在有两种办法。一个办法是修改剧本，这个我可以负责。”黄山的情绪稳定下来，放下茶杯，看着瑞喜。

　　　　瑞喜一听黄山说要改剧本，急了，往前倾着身子说：“剧本很好啊！不能改！”

　　　　“不改剧本，对你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只要坚持下去继续照着这种感觉来演，你的演技会有很大突破。丹露，你一定要记住，过去只是一种人生经历，而不是负担。你扮演的只是一个角色，或者只是以前的你。现在的你，已经成熟了，再也不是那么单纯天真的小姑娘了，你试着这样想一想，也许能过得了这一关。”

　　　　黄山的话，让瑞喜找回了感觉，她当即就在黄山家给孙导演打了电话，说明天就回去接着拍戏。

　　　　接下来的演出，一切都很正常。孙导演这个剧组的灵魂人物就不用说了，云静光彩照人，每一个画面都可以做艺术照片；瑞喜走出了心理阴影，演技也有了很大突破，大家都对这部电影充满了希望！但最终在唱主题曲上，还是闹了一场小小的风波。

　　　　原本唱主题曲是云静的独角戏，可冷志成想让云静带一带瑞喜，毕竟姐妹花齐头并进，是公司的长远策略。黄山因此修改了主题曲，改为云静主唱，瑞喜伴唱。

　　　　回到家，云静一进门就冲冷志成发牢骚，大骂黄山偏心瑞喜。冷志成心知肚明，却不说破是自己的主意，只说认为黄山的创意不错。

　　　　“不错？瑞喜紧张成那样，她会唱歌吗？万一出丑怎么办？你们是对我的电影不负责任！”云静放下手提包，坐到冷志成旁边，还在愤愤不平。

　　　　冷志成明白她是怕瑞喜抢了风头，于是便对症下药道：“放心吧，她给你伴唱不过是配合我们宣传，你们俩是姐妹花嘛。再说了，就算丹露当场唱不出来，也无所谓啊，你是女一号嘛，你唱好了，带一带她不就行了？”

　　　　“你真的这么想？不会又有别的想法吧？”听冷志成这样说，云静的心态平和了一些。

　　　　“你想到哪儿去了？她是你的好姐妹，你应该去帮她，正好也能显示一下你的胸怀和魄力嘛，你说是不是？”

　　　　“说得也是，她还不识乐谱呢，还不得我教她？”云静终于被冷志成哄开心了。

　　　　他俩和好了，正准备亲热一下，一个随从突然急匆匆地进来，高声说：“老大，不好了，美华那边有消息，说他们的有声电影马上就要公映了。”

　　　　云静没等随从的话音落地，慌得一把推开冷志成，“噌”地站起来着急地说：“比我们还早啊？这可怎么办？”

　　　　“没听说他们弄到录音设备啊。”冷志成挥挥手，对随从、也对云静说，“别急，我派人去查一查，慌什么？”

　　　　“美华击败升腾，中国第一部有声电影新鲜出炉！”

　　　　“升腾有声电影《城市姐妹》隆重上映，中国真正第一部有声电影！”

　　　　连日来，这两个完全针锋相对的报道，拉动了报纸的销量，也让观众对两部电影都充满了期待。不过，黄老板和谢董事长可以安插人在升腾做卧底，冷志成又怎么会漏掉在美华布置眼线呢？冷志成很快就对美华的阴谋了如指掌，随即找出了对付美华的利器，那就是掉包计！

　　　　美华上次赢在了剧本上，这次却输在了拷贝上！黄老板和谢董事长以为，他们把以前没公映的无声电影重新配音后拿出来冒充有声电影的计划万无一失，却不想在放映前被冷志成派人做了手脚：配音后的拷贝被偷梁换柱，放映的还是无声电影拷贝——其结果可想而知。在观众一片“退票”声中，黄老板和谢董事长这才知道，他们显然没有能力和冷志成斗下去！

　　　　真正的有声电影《城市姐妹》着实让上海的电影院沸腾了。特别是结尾，当电影屏幕上瑞喜和云静唱起主题曲时，渐渐地，银幕缓缓向上升起，银幕后露出和电影里相同的布景，一束灯光投向台上，瑞喜和云静在布景里出现，真声唱着电影的主题曲——从没有这样看过电影的观众惊呆了，全场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11

　　　　《城市姐妹》的成功，最大的受益人，不是云静，不是瑞喜，而是冷志成。冷志成对这部片子的票房收入非常满意，但让他更满意的，还是眼看着瑞喜离他越来越近。

　　　　云静当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而且有了很不安全的感觉——冷志成在她面前说话，言语间没有丝毫温情，已经完全像个老板了。尤其是那天，冷志成原本说好陪她去买大衣的，云静穿好外套已经准备出门，谢董事长和黄老板突然来了。

　　　　黄老板和谢董事长声称是特地来负荆请罪的，想请冷志成去醉心楼喝他们的赔罪酒。冷志成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绕开话题，居高临下地说着不咸不淡的话，直到那两位双腿发抖，浑身直冒冷汗，才接过请柬看了看，漫不经心地说：“饭就不必吃了，我们的事儿以后一笔勾销，如何？”那两个人面面相觑，表情很是尴尬，又结结巴巴说了一大推讨好的话，这才起身告辞。临出门，冷志成还不放过他们，好像猛然想起什么似的说：“有时间，把你们的电影拷贝带回去吧！”

　　　　云静好不容易捱到两个人离开，正要下楼说上街的事情，却听到楼下电话响了，冷志成接过电话，哼哼哈哈地笑着叫了几声“宝贝儿”，答应对方来家里打牌。虽然冷志成从来就没有断过和外面的女人来往，但把人约到家里打牌，自云静进了冷家后，这还是第一次。云静忍无可忍，抓起手提袋，“噌噌噌”下了楼，跑出了大门。

　　　　她听到冷志成在她身后叫了两声，问她“去哪里”，却没有看到冷志成跟上来，追她回去，或者陪她上街。云静说不出有多失落，叫了辆车，独自去了百乐门舞厅。

　　　　云静才进百乐门，服务生就迎上前来，殷勤地引着路：“朱丽丹小姐，这边请。这是给您包下的最好的座位。”

　　　　“我不要这张台子，给我再去找一个！”这个“包”字，让云静想起了罗欧，想起了冷志成，隐约觉得有人在嘲弄她，立刻停下脚步，仰着下巴说。她挥舞的手掌眼看就要晃到服务生脸上了，一个身材瘦削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一边示意服务生退下，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云静，递上名片说：“朱丽丹小姐，别生气！鄙人张连昆，是这个舞厅的新董事，一直都很仰慕小姐，您的每一部电影我都非常喜欢！因为见到小姐经常惠顾这里，所以冒昧地为您保留了最好的座位。鄙人没有任何别的意思，请您千万不要生气！”

　　　　云静知道自己刚才失态了，正好借机下台阶，脸色缓和下来，看了看名片，嘴里应酬道：“噢，是张老板。”

　　　　“不敢当，不敢当，由于喜爱电影，鄙人还有一家小小的影业公司——美华影业。朱丽丹小姐的演技，我非常非常欣赏！”

　　　　说起与电影相关的话题，云静一下子笑了，随和地指着那张桌子说：“噢，张老板，久仰久仰，既然是张老板的美意，那我就不客气了。”

　　　　两个人坐下，叫了酒，在舒缓的音乐声里，边喝边聊。张连昆问云静最近在忙什么？云静矜持地回答说：“前一段时间很累，最近在休息。”

　　　　张连昆笑着把自己的酒干了，长叹了一声说：“哎，升腾真是好福气呀，有朱丽丹小姐这样的大明星坐阵，我们美华有资金、有实力就是请不到像朱丽丹小姐这样的明星呀！朱丽丹小姐，我现在有部电影”

　　　　话没说完，他突然盯着云静的身后停下了。云静回头一看，竟是瑞喜。张连昆看看她俩，识趣地站起来说：“朱丽丹小姐，不叨扰了，改天等您有空时，我亲自把剧本给您送去。”

　　　　瑞喜看着张连昆离开，也不问那是谁，刚在云静身边坐下，就急急地说，她打电话去冷家，电话里传来“哗哗”的麻将声，冷志成却说云静不在家，她觉得不对劲儿，想起云静平常没事儿时常常来百乐门跳舞、唱歌、喝酒，就来这里找找，没想到还真找着了。

　　　　见云静不理睬她继续喝酒，瑞喜抢过酒杯说：“小姐，你不要再喝酒了，这样对身体不好！”

　　　　“你现在自己很有主见，我不管你，可是你也别来管我，好不好？”云静说着，夺回了酒杯。

　　　　瑞喜知道云静还在计较冷志成去她家的事情，特别是后来提议两个人唱主题曲，任何人都能看出冷志成的用心，但这一切，都不是瑞喜的意思呀！瑞喜有些难过地低下头说：“小姐，我不是要”

　　　　“哼，别装可怜了！你不要，你不要，别人为什么会主动给你，当我是傻子吗？”云静借着酒劲，发泄着心里的愤懑。

　　　　瑞喜眼圈红红地问：“小姐，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

　　　　“行了，少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就会装可怜，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瑞喜哭着跑出舞厅后，云静又喝了几杯，百无聊赖，还是决定回家去。可出了门，被风一吹，竟有些反胃，扶着墙就要呕吐。跟在她后面的张连昆连忙上前想扶住她，可还是慢了半步，旁边车里“噌”地下来一个人，抱住云静叫了一声：“朱丽丹小姐，你又喝多了！”

　　　　张连昆见状，转身走回舞厅，背后传来云静的吼声：“柳光宗，你滚开！别碰我！用不着你在这儿装好人！给我滚开！”

　　　　张连昆回过头，看到柳光宗把云静抱进了车子，车子随即启动了，张连昆长叹了一声。

　　　　正所谓酒醉心明白，当云静被柳光宗带到他们曾经呆过的酒店房间时，云静没有反抗。她太累了，任柳光宗把她轻轻放在床上，给她盖上被子，脱下高跟鞋。

　　　　这是一个难得的安静夜晚。云静躺在床上，无牵无挂地睡着了，柳光宗躺在沙发上，保镖一样地守着。清晨的阳光洒在云静额头上的时候，她醒了，发现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她笑了笑，决定回家。

　　　　云静回来的时候，冷志成正在悠闲地吃早餐，显然他也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云静进了房间，重重摔上门，直到躺到床上后，冷志成才慢悠悠地进来，双手插在睡衣兜里，走到云静面前阴阴地看着她问：“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云静被他阴冷的目光吓坏了，忙从床上坐起来答道：“去跳舞了。”

　　　　“跳舞？跳到现在？”冷志成从衣柜角落里拿了个箱子“咣当”一下扔到云静身后，叫道，“收拾你的东西，给我滚！跳舞？你当我冷志成是什么人？你从百乐门出来后去哪里了？跟谁去的？这些日子你总去百乐门，还总是坐在最显眼的位置上，等着男人来跟你搭讪吗？你这个骚货！”

　　　　“你最近根本不理我，我不能自己出去玩儿吗？你还说我，你心里想的我都知道，你对我厌倦了，所以看我哪里都不顺眼。你当我姜云静是什么人呀？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去过瑞喜家吗？不知道你背着我干的那点儿事吗？好啊，好啊！来吧，来吧！我现在就给你们腾地方。”

　　　　云静俯身拿起箱子扔到床上，从衣柜里往外拿出衣服胡乱塞到箱子里。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被她扔到地板上，她还不解气，拿起香水瓶向镜子砸去，“哗啦”一声，镜子碎了

　　　　第五章　山雨

　　　　郦照存带人来到升腾时，瑞喜正在化妆。外面响起“噼噼啪啪”砸东西的声音，瑞喜正要出去看，黄山进来了，拿出一把钥匙放到瑞喜化妆台上说：“这是我书房的钥匙，我给你准备了一些书，都收拾好了，你有时间去那里拿走吧。我要离开这里，去北方呆一段时间，这些书就暂时放在你那里吧。”

　　　　得知云静和冷志成分道扬镳，张连昆立刻将一份“月薪两千，有私人汽车和公寓”的合同送了过去，而且亲自找到冷志成，为云静交了巨额违约金。从此，云静脱离升腾，成了美华的第一女主角。然而，在上海滩，张连昆毕竟不能和冷志成相比，美华更不可能和升腾相提并论，所以，尽管张连昆说云静就是明天的阮玲玉，但云静毕竟不是刚出圣心女子贵族学校的学生，她心里明白，在这样动荡的局势里，自己真的难有辉煌的那一天了。然而，随后黛西的出现，让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1

　　　　云静再见黛西，是在她加盟美华后的第一部新戏《北望长城》的新闻发布会上。

　　　　“诸位同仁，现在上海电影界刮起一股抗日风潮，我这人一贯不愿参与政治，但我们也不能落后，所谓进步电影，只要市民欢迎，我们就拍！还要拍得更好！朱丽丹小姐是圣心女子学校的高材生，又是我们电影界冉冉升起的新星，所以我们为朱丽丹小姐量身定做的抗日电影《北望长城》，肯定能一炮打响，票房飘红！”

　　　　一片鼓掌声中，有记者挤到前台问云静，她来美华，是不是因为美华给出的优厚条件足可以与阮玲玉、胡蝶等大牌明星的待遇相媲美？云静原本就不希望业界知道事情的真相，趁此机会顺水推舟大大夸奖张连昆的诚意。张连昆很满意云静的回答，立刻声称云静就是未来的电影皇后，至于酬劳方面，他甚至认为云静所能创造的价值，会远远高于那些投资。记者们没有被两个人一唱一和迷惑住，又抛出了丹露的话题，问云静是不是因为在升腾受到压制，才愤然离开的？并且透露，丹露这次主演的国防电影，曾在片场几次找不到感觉，导致停拍，讨好地暗示云静的离去，证明升腾已经人才凋零，难以为继了。对此，云静的回答也很委婉，声称自己现在是美华的签约艺人，只关心自己的公司整个答记者问的过程中，云静都发现，有一位戴黑色礼帽、穿黑色西装的男子始终在后面注视着自己。最后，当她终于回答完记者们的提问，在张连昆的陪同下走向休息室时，她刻意在这位黑衣男子面前走得慢些——就在这个时候，那人脱下礼帽带着微笑，老朋友一般看着云静。

　　　　云静先是一愣，随即惊喜地大叫了一声：“May　gad！黛西？黛西！是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