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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国倾城之沧海遗珠-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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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什么事了?”
“这两天一直有人跟着我们,看似路数不正。我怕防不胜防,所以今晚有所布置,让他们现身。”
“怎么了?”身后有如琴声般动听的声音问。子泫小心翼翼地回头,见玉安正从圆帐后踏步出来。虽然她已经穿好衣裳,但赤着脚,头发正湿漉漉地滴着水,他仍觉脸红心跳。
“噢我是说你们搬到隔壁去”子泫的舌头开始打结。
玉安瞥了一眼窗外,沉声道:“你看他们是什么人?”
“不知道。不过他们很隐秘,人数也不多,像是江湖中人。”
玉安看了看外面的街市,转身问子泫道:“你待会儿去哪里?”
子泫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的面庞尚沾着水珠,在蜡烛的光线下呈现出浅浅的红晕,他努力压制住狂乱跳动的心,道:“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外面守着你。”
三个人便轻手轻脚地收拾好,搬到了隔壁更为宽大的房间。这是子泫的有意安排,若万一在这里发生冲突,窗外是一片低矮的顶棚,他亦有机会领着她全身而退。
不能掌灯,只有盈盈的月色相陪。子泫轻轻合上衣橱的门,转过身,月光立刻洒了他一脸。在一片黑暗中,玉安突然有了一种与他相依为命的感觉,但那种感觉一点儿也不凄苦,反而带着一丝愉悦。
“时间不早了,你们早点歇息。我已经备好了新的马车和线路,等出了衮州地界就有了地方厢军,我们就安全了。”说完,他恋恋不舍地望了玉安一眼,轻拾脚步向着门外走去。
玉安却叫住了他。
“你又预备像昨晚那样抱着被子在门外睡吗?”她盯着他道。见他一脸惊讶,玉安走到他的面前,“敌暗我明,守在外面有何用?不必拘礼了,你就在屋里待着,有事也更好照应。”
子泫转头看着屋内的几张木凳木椅,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
皓月当空,桐枝轻摇,夜已深了。子泫此刻心存戒备,门口临时搭成的“床”又让他难以入眠。辗转后他轻轻起身行至窗前。外面一片静谧,打更人像幽灵一样在空荡荡的街市上游走。
心爱的人近在咫尺,即便周围杀机四伏,这种相依相守的感觉似清晨林雾般,美好得让他想此刻永留。
忽然间,一双手从后面圈住了他。她的脸轻轻贴着他的背,呼吸那么近,那么近。
“玉安,是你吗?”他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战栗。
“是我。”她的声音很低,很轻,就像羽毛飘荡在空气中。
耳畔传来笙平均匀的呼吸声。
子泫转过身,玉安那张巴掌大的脸便沐浴在月光之下。他紧紧地拥抱着她,好像怕一松手她就会溜走似的。
“玉安,我爱你。”子泫战栗着俯下头,吻了吻她额前的发丝,怀抱她的手圈得更紧,“等完成这次的使命,我们就离开汴京。”
他必定已经挣扎过,反抗过,彷徨过,只是除了离开,没有另一种办法能让他们永不分离。玉安的心猛地一颤,靠在他怀里的身躯却没有动,只轻轻点了点头。
“子泫,只要你我心中有着彼此就够了。嫁不嫁进高家,做不做你的妻子都一样的。”一个月前他陪她祭拜尹晓蝶时,她曾如是说。
“不,这不一样。我们是凡人,纵使意志力再坚定,也经不住时间的消磨。我如果娶了漱雪,就会陷入感情与责任的泥淖,又该怎么爱你?我会和我爹娘、漱雪好好谈谈。如果没有结果,就带你远走他乡。虽然我也放不下他们,但他们选择了那样的生活。我们两个的爱,不能在别人的选择里窒息!”在莫允贤为尹晓蝶盖的祠堂下,他的一番话说服了她。
两个人紧紧地相拥,再也没有说一句话,全世界似乎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却并不让人感到片刻的孤独。这就是爱吗?别人的爱会是什么样的呢?子泫总是不由自主地想。但那并不重要,此刻他已经被幸福填得满满的,何况身后还有长长的岁月。
子泫的下颌抵着玉安的额头,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如果早知道未来的路是令人绝望地艰难,他定会期待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夜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隔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子泫警觉地放开玉安向外走,玉安则迅速去床边叫醒笙平,握紧皇后赠与的那柄西域短刀,两个人警戒地站在衣橱两侧。
隔壁屋里很快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隔着墙壁,玉安还听到有人瓮声瓮气地说话。从兵器和拳法、力道听来,子泫带来的侍卫亲军七人皆在其中,而对方共约有五人。
正在这时,衣橱旁的门突然被撞开,一个一袭夜行衣的身影摔了出来,哐当落地。正当笙平吓得目瞪口呆时,玉安已经眼疾手快地举起身旁的大花盆,重重地砸在那人的头上。那人一声痛苦的号叫,鲜血溅洒了玉安一身,便歪头断了气。
玉安和笙平都吓得后退了几步。这时,子泫大步迈了过来,看见血淋淋的玉安,慌忙握着她的手。
玉安指着地上的尸体道:“我没事,这是他的血。那边怎么样了?”
子泫道:“来了五个人。加上这个死了四个,一个被擒住了。他们正在审问。”
“去看看。”玉安正说着,却发现自己手上湿湿的,原来子泫的左侧胳膊竟然负了伤,鲜血汩汩地往外冒,她连忙吩咐笙平掌灯取来药和棉纱,颤抖着扒开他的伤口,为他一点一点上药。
侍卫将俘虏五花大绑地押过来了。玉安的目光则如两把利刃落到那个俘虏的身上。
这人约三十岁上下,脸上有一片黑色蛇形刺青,浑身透着一股邪气。
“回禀公主,他们是江湖上一个叫做天龙教的帮会的人,专门收人钱财,做杀人越货的勾当。”一个侍卫说。侍卫亲军虽身在宫廷,却也不同程度肩负着督察官员的职责,故对宫外的民间组织亦了如指掌。
“是谁派他们来的?”玉安问。
“不知道。天龙教的教规很严,出卖客户的叛徒会被送到蛇窟里被毒蛇撕咬,因此他们宁可自尽也不敢吐出半个字。”
玉安转身迎上那人木然的神情。这种神情玉安在相学的书上看到过,是专门修炼的一种工夫,用以凝聚心志,抵抗外面的*和胁迫。
玉安慢慢地在他跟前蹲下来,直视着他,眼神像万丈寒冰一样冷酷而深不可测。
“你这么守口如瓶,依我猜,一定是因为你害怕被百蛇撕咬的痛楚,要不就是你对天龙教赤胆忠心。但不论哪种,都得先过了本公主这一关才行。”
说完她挽起衣袖,露出手腕上的鸡心手镯在他眼前晃了晃,轻轻一按按钮,黄豆大的紫檀色鸡心打开,呈现出一些墨玉色的粉末。
“你行走江湖,一定知道‘腐生散’是什么咯?”玉安的嘴角一弯,“我想,只有这种死法,才配得上赤胆忠心的你。”
江湖中稍有见识的人都听说过这种叫“腐生散”的邪物。炼制这种毒药的方士是吐蕃人。这种药物若被人吞服,或是洒在伤口之处,那里的肌肤便会即刻变黑,一寸一寸溃烂,犹如蛇兽撕咬,万箭穿心。一般人没见过这药,却都知道它有催魂夺命的功效。
那人额上的青筋暴露着。片刻后他号叫一声,挣扎着向着前方的墙壁撞去,却被两个侍卫眼疾手快地拦下了。
他如此急于求死,玉安心里便更有数了。她从头上取下绾住长发的玉搔头,浓密的长发便如瀑布般在月光中倾泻下来。她端详了那人一番,发现他的太阳穴处有一个小小的伤口正流着血,她便若有所思地用玉搔头的另一端盛了一点点那墨玉色的药粉,慢慢地向着他的额头送去。那人被侍卫紧紧地扣住不能动弹,脸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因惊恐而开始抽搐。
“玉安!玉安!”子泫捂着受伤的胳膊冲上来。腐生散是江湖上最惨无人道的毒药之一,他不能眼看着她用它对付别人。即使是一个刺客,这种死法也依然太残忍。
玉安仍旧面无表情,“并非我要他这样死,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既然天龙教有万蛇吞心的教规威慑,我如果不能用我自己的一点手段和方法,岂不是向他们屈服?”
“玉安!不要!”子泫伸出右胳膊拉住她的手,玉搔头上的药粉因一颤而洒了一半在地上。“我们已经把他抓起来了,可以交给官府查办,你要是觉得不解气,就一刀杀了他。这些恶人用江湖邪术为非作歹,你若也用这惨无人道的毒药,与他们何异?”
“异处在于是他加害于我,他若不说出他的客户将功赎罪,我纵使十倍还他也不为过。”玉安依旧冷漠地拒绝了子泫的劝告。
她重新盛了一小勺药粉,果断地送到那人的伤口处。药粉刚刚一触碰伤口,那人便疼得在地上打滚儿,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凄厉的叫声穿越暗沉的夜空,侍卫连忙捂住他的嘴。
从未见人有如此惨状,子泫脸色苍白,笙平更是吓得瑟瑟发抖,旁边站着的几个侍卫也看得目瞪口呆。唯有玉安仍旧蹲在原地一动不动。经历过太多的荼毒,痛苦与死亡于她早已不是震慑人心的事。
可只过了一小会儿,那人的疼痛似乎减轻了,挣扎也放慢了,趴在地上捂着伤口,疑惑地看着玉安。玉安让笙平取来铜镜放到他跟前道:“是不是不相信自己还活着?刚才我给你放的并不是腐生散,只不过是寻常官盐,你的皮肤一寸也没少,不过真正的腐生散可没有这么轻松了。”说这话时,她又垂目打开了另一个乌黑色的鸡心。她将那红色粉末呈至他面前,仍旧直视着他的双眼道:“如果我说这里面是腐生散,你猜是真的还是假的?”
经过刚才一番折腾,那人正惊魂未定,见她又用玉搔头去盛那红得触目惊心的药物,他连忙痛苦地闭上眼睛,“我说,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只求你赏我一个痛快的死法”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玉安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
“客户是一个年方十六七岁的女子,每次来都扮着男装,鹅蛋脸,眉心有一颗豆大的朱砂痣”
玉安和子泫都非常意外。她想到了一千种可能,却唯独没想到蘅冰。
玉安沉着音调问道:“她为何要杀我?”
“教中规矩,只按客户差遣办事,不问缘由。不过我倒是听到她说是为了她姐姐”
玉安和子泫面面相觑。
玉安尚在沉思,那人又开始说话了,“如今无论我落在官府手上还是教主手上都必死无疑。只求公主发发慈悲,一剑穿心,赏我个痛快”
玉安凝视着他,直起身来。半晌后她转过身说:“刚才你已经死过一次了。你走吧。别让我再见到你,更别让你的教友再见到你。”
那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两个侍卫也上前劝阻。放走了他,无异于放走了可将幕后凶手绳之以法的唯一人证。可子泫也赞同玉安的做法,朝着那人挥了挥手道:“还愣着做什么?”
那人咬了咬嘴唇,疾步向门口走去。子泫会意地望着玉安,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刺杀公主非同小可,如果蘅冰罪名落实,梅家上下都会受到牵连。玉安没有利用这个机会一并除去漱雪、蘅冰,不论出于什么动机,都让他比任何时候都更爱她。
一行人在第四天下午赶到了齐州。进城后,随处可见扶老携幼的灾民,衣衫褴褛,面容愁苦。马车加快速度,日落西山之前在济南府府衙门口停下了。
灾民、官军、布施的善人,人山人海。
玉安和笙平跳下了马车。
“这里为什么这么多灾民?”玉安蹙眉问道。
子泫带着一个熟悉情况的当地人过来了。那人说:“福田院和病囚院①人满为患,雍王便下令将府衙开辟出来安置流民。”
敢为天下之先,果然是祈鉴的风格。
“那齐州知州、通判和两位王爷现居何处?”玉安又问。
“他们都住在后面的别苑。不过灾情紧急,他们常常在各地巡视,哪里累了就在哪里歇息,很少回来。”那人又说,“近期瘟疫流行,荆王在府衙里与各位大人商讨对策;雍王一早去章丘视察工事去了!”
让几位侍卫亲军和笙平先去见祈钧,子泫便陪同玉安沿着济南府的主街道一路察看。商铺关闭,沿街随处可见卧倒的流民,他们目光呆滞,周身散发着恶臭。每行百余步,还会见到有人守着刚刚死去的亲人哭泣。
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糕。
等他们赶回府衙,祈鉴已经回来了。这段时间雨水少了,洪峰也小了,修筑堤坝的工程总算在艰难中进行下去,今天已经封口。见到玉安,祈鉴疲惫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国库里拨不出银子,拨一个公主来又有何用?
府衙的粮食全部开仓赈灾了,余下的不足以支持十天。临近的州郡又遭遇旱灾,自顾不暇,更不可能有粮食救命。当地的那些大户便是唯一指望得上的人。可即使他亲自上门借粮,那些人也不买账。
玉安和子泫跟随着祈鉴、祈钧在府衙里巡视了一圈。庭院里的花草树木早就被践踏得凌乱不堪了,到处都搭起了帐篷,密密麻麻都是人。
“二哥,三妹妹,”祈钧道,“今天有瘟疫症状的人新增了两百,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啊!”
“给朝廷的奏报呈上去了没有?”祈鉴问。
“昨天就加急呈上去了,今天应该已经到了。”祈钧答。
“什么奏报?”玉安问。
“这次的疫症十分古怪,无论是州府的医学博士还是民间八十岁的老郎中都认不出来。我们只有急报朝廷,让翰林医官院在京城征集医术高超的郎中过来。”祈鉴道。
宋朝中央和地方都重视医学,庆历年已在局部州府开办医学,由精通医理的医学博士教习医书,培养医官。齐州这种地方的医官和民间的医者都束手无策,足见情势严峻。
这时,有侍卫匆匆来报:“启禀殿下,您昨天抓的那个赵公子在监狱中大吵大闹要见你,他家管家也带着家丁前来要人。”
“混账!”祈鉴怒道,“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他赵嵩打伤百姓,论律当处以流刑。去转告他们,无论他还是他的家人,本王一个不见!”
待祈鉴将那侍从遣走,玉安看到他眼底呈现出一丝忧虑之色。
晚餐是简单的馒头和青菜,这在目前已是很好的待遇了。餐后子泫和祈钧同寝,玉安和笙平则住进了齐州知州夫人的房里。玉安和知州夫人聊了聊齐州的情况,又问她要了些齐州风土人情的记录。
齐州物产丰饶,从太祖皇帝“杯酒释兵权”开始,功臣们便乐得分封到这一带的土地。当前这里的诸多权贵之后,其中又数开国宰相、真定王赵普的子孙系为尊。赵家不但是忠贤之后,赵普的曾孙赵焕更与荆国大长公主结下了姻亲。被祈鉴抓起来的赵嵩,正是赵焕与荆国大长公主的养女的独生儿子,更是阎文应的哥哥阎文康的义子。
天下钱财与权力总是不由自主地彼此亲近,怪不得即使饥民载道,却无人能奈坐视不管的他们何。
“雍王为什么要抓这个赵嵩?”玉安问知州夫人。
“有灾民上赵家的仓库偷粮,赵公子便派家丁将他们打了个半死,雍王殿下盛怒,就不管不顾地下令将他抓起来了”
一个“不管不顾”,可见知州夫人也认为扣押赵嵩的行径太过冒险。
由此看来,祈鉴并不是在做戏,而是铁了心要和豪强斗法。如果赵嵩是昨日被收监的,想必赵家的状子已经递到京城了。
①福田院、病囚院分别为仁宗时期安置穷困病人、乞丐和生病囚犯的官办机构。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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