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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氏孤儿-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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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尘推开倾之,抹了抹眼泪,笑起来,“你还有事做,我就在一旁。”

倾之不舍地抓了一下她的袖子,却也只能张着手,任罗纱从指间滑落——这实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那么多侍卫看着他,左右二相也已奉命赶到。

花倾之转身,做了个深深的呼吸,下达命令:

“陛下安然无恙,宫中、城中若有人制造谣言,一经查实,杀无赦!”眼神凌厉,杀气暴涨。侍卫仿佛受了感染,一声“是”字喝得慷慨激昂。

“左相,以陛下口吻拟一份‘罪己诏’,昭告天下,以安民心;右相,尽快查实这次地震的波及范围,帝都内外的受灾情况,连同赈济方案一同上报给我。”

两位丞相匆匆离开,各自安排。先时派出去的侍卫也陆续回来。

“殿下,宫中损失不重,只云池宫完全倾塌,一处走水,火势已得控制。”

“殿下,京中民居毁坏无数,死伤难计,多处失火,延烧数里。”

“殿下,城外黑水横流,田禾尽毁。”



初尘在旁看了一阵,见倾之气度从容、应对自如,便长长松了口气:不论如何,有他在总是教人心安。低头见袖口上一片深色血迹,才想起倾之方才抓了她一下。受伤了吗?看他安排调度有条不紊,想来只是皮外伤,并不严重。

围绕在众人中间的玉廷王以冷静沉着、处变不惊的神态听取着汇报,以低沉威严、镇定自若的声音回答着请示,加之他特殊的身份,俨然成了众人心中的擎天孤木。初尘望着他,他那日本是穿着朝服出门的,里里外外数多层也不觉单薄,如今换了一身白色便装,消瘦得让人看了替他疲惫、替他寂寞。

捏着袖口血迹,初尘还是有些心疼,她想她不能干站在一边,便过去一一安抚受了惊吓的侍女——那毕竟多是些年纪不大的女孩子。

侍卫在庭中支起两座帐篷,一座类似中军大帐,由玉廷王坐镇指挥,另一座专门用来安排伤者。陆陆续续有人被挖出来,有的受了重伤,有的已经断气。伤者被安排进帐,由御医负责救治。而埋在更深处的商晟与季妩,生死未卜。

事情安排得暂时告一段落,倾之接过一杯清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转身递还杯子时却发现递水的人是初尘。初尘朝他笑了笑,抬起袖子擦拭他额角的汗珠。

“家里情形怎样?”初尘担心行已、植兰等人。

倾之道:“刚刚叫人回去看了,大体无事,大哥已带府兵出去救人,大嫂也跟着。”忧虑,“只是不知朝儿现下如何?”他在乐昶的山中小屋,不知

“没事。”初尘脱口而出,见倾之惊讶的目光,她坚定道,“我感觉得到。”

是因为害怕孩子出事而急切的暗示自己吧——然而倾之也不说破,点了点头,转而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民居倾圮,压毙者甚多,生者也多折骨破颅,妇泣孺啼,老幼无依,凄惨之状非我等可想。”

“派人去救了吗?”

“宫中禁军已派出一半,还有从风、从云两卫,必要时调十二营入城。”

初尘闻言,点点头,安慰倾之道:“天灾非人力能挽,但尽人事罢。”

倾之目光深远,“天灾可怕,但我现在最担心的却是人祸。”

想起丹阳卫与“朝中那人”,初尘也不由心下一凛。然而他们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因为没有什么比救人更加紧迫。望向废墟,初尘喃道:“怎么偏是云池宫?”

钰京乃三朝帝都,如今的帝宫始建于四百年前结束分裂、形成一统的常氏王朝。兴建之时所选材料来自天下四方,凤都的木料,玄都的岩石,海都的铜铁,锦都的粘土,全部汇聚于此,并集合了当时天下最著名的工匠,又征发徭役数百万人次,延续耗时近百年才修建完毕,可谓惊世杰作。加之历代帝王不断修缮,至今坚固如新。除了一些废弃的、年久失修的庭院遭到了灭顶之灾,其余最多也不过屋瓦颠飞、坍落一角,可偏偏是云池宫俄而之间化为废墟。

这并不奇怪,云池宫所在的明华宫原只是一座普通宫苑,商晟继位之初扩建成云池宫,为帝后居。大战初定,国库空乏,一为节省时间,二为节约耗用,所用木石全部就近取材。更为严重的是,帝国百废待兴、诸事繁杂,商晟并没有太多时间兼顾明华宫的扩建,是以扩建后的宫殿在其承重和承震方面都没有经过严格的考证,因而埋下了今日的隐患。一环一扣,原早是因果相承。

看侍卫人抬肩扛搬走一块块巨石大木,初尘转眸看着倾之,说道:“陛下和娘娘”刻意隐下的后半句只有倾之明白——“你想他们活,还是他们死?”

倾之想:这么多年,师父要杀商晟,颜白凤要杀商晟,丹阳卫要杀商晟,他和他的人也要杀商晟,是不是一切都可以在商晟死后了结?他长期以来私仇与公心的纠结也可以随之化解——老天帮他报了仇,又不违背良心。然而

“殿下。”侍卫回报,“天执左将军调了京畿十二营中的北三营、东三营入城,维持秩序。”倾之与初尘对望一眼:害怕的,终究还是来了。

花倾之淡定道:“传陛下口谕,宣左将军即刻进宫。”待侍卫走远,他低声与初尘叹了一句:“若是左都不肯奉诏,麻烦就大了。”初尘双手交扣,死死地攥在一起,倾之抚了抚她的肩膀让她放松,在她耳边低声道:“必须救出商晟和季妩,若有意外,也只能秘不发丧。”又是一阵颤动,倾之将初尘搂在怀里,顺势把一块令牌塞进她袖中,快速说道:“你身后耳根有刀疤的侍卫是我的亲信,告诉他让大哥把营救的事交给别人,拿我的令牌去西三营、南三营调兵,看住左都!”

后有传说玉廷王妃在震中躬亲慰问侍卫,说的大概就是这一段了。

璃河之南,天执左将军也搭了一座临时中军。

“传陛下口谕,请左将军即刻进宫。”侍臣奉“诏”传旨。

七十多岁的老将军须发皆白,虽震惊于天灾剧变,哀痛于百姓丧乱,却依然目光炯炯,精神矍铄。左都沉默良久,问道:“使者可有陛下手谕?”

侍臣道:“骤生此变,陛下在宫中指挥调度不得一刻闲暇,因而只有口谕。”

片刻之前宫中眼线的回报说“陛下坐镇云池宫,但有两点可疑:其一,云池宫倾塌,陛下为何不移驾他处?其二,云池宫已被封锁,除了几位重臣和来回传信的侍卫,其余人等只进不出。再有一点,花倾之已不在牢中。”

据此判断,左都实在有理由认为在云池宫发号施令的不是商晟,而是花倾之!

起身至侍臣身前,左都诚恳道:“陛下身边必有侍卫扈从,多我不多,少我不少。可如今宫外百姓罹难,死伤甚多,房屋倾塌,被埋者不计其数,正需营救。左某进宫无所作为,在这里倒还可以做些事情。陛下爱民如子,必能察左都拳拳之心。请使者代左都谢罪于陛下面前。”说完一拜到地,双眼模糊,老泪纵横。

侍臣大惊,扶起左都,“左将军,不可,这可是抗旨啊!”

左都慷慨道:“当此国难,怎可计个人得失。使者请回。”一个眼色,左右便将传旨的侍臣“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

回身,眸中已无半点眼泪,左都吩咐长子,“想办法,务必探清云池宫内情!”

左骐“哼”道:“父亲也太谨慎,要反便反,何必管什么商晟死活?”

左都横他一眼,后者噤声。左都叹了口气,问道:“骥儿呢?”

“营救灾民。”左骐敷衍。

“叫他来。”左都道,又补了句,“你也去做些事,不用守着我!”

左骐出帐时正与妹夫段江打了个照面,交换了下眼色。段江进帐,行了礼,道:“父亲,得到可靠消息,颜棠华——也就是傲初尘和花连城都在宫中。”

左都点了点头。

夜幕提早降临,乌云与尘埃笼罩四合,不见星月。侍卫们一刻不停地挖掘、搬运。花倾之从早到晚也未入帐,站了一日,除喝了几口水,也没吃什么。初尘从御医那里取来一块纱布,抬起倾之的手给他包扎。伤口虽不深,但倾之有个习惯,紧张、愤怒、心惊,凡一切不好的情绪若不反应在脸上,就是狠狠攥在手里。

初尘包好,佯怒道:“可别再乱动了!”

倾之想也对,正伤在右手虎口,万一有什么事,别连剑也握不住了。便笑着应承。然而那更像是饱含无奈的苦笑,“左都要手谕,不肯奉诏,理由还冠冕堂皇。而云池宫的秘密,恐怕也守不了多久”

“如果什么也不管,以你掌握的兵力与左都硬拼,有几成胜算?”

“五成以上,但会死很多人,包括战死的,和因为不及救援而死的百姓。”

初尘握起倾之的手,仰头对他说:“天不仁,所以为天;人有仁,方能为人。”倾之终于轻松地笑了笑,“赌一把,静观其变,后发制人,未必会输。”初尘点头。

“有人有人,还在说话!”废墟中传来侍卫惊喜的声音——可惜不是商晟和季妩,然而这个时候,能救活一个,不管是谁总是好的。

“快走!”

眼见宫殿坍塌,商晟用身体护住季妩,背抗千钧,闷声吐出一口鲜血。



季妩的腿被重物压住,动弹不得,但她脑中却不停地重复着宫殿倾塌的瞬间:他恨她如此,第一个反应却仍还是保护她!

倒塌的梁檩支起狭小但足够两人存活的空间。约是入了夜,商晟还未醒。如果可以,无论上天索取什么,季妩都可以答应,只求商晟醒来。

“哭了?别哭。”闷闷的声音从颈间传来——是商晟低垂着头。

“晟?晟?你醒了?”季妩欣喜落泪。

“听见你哭,就醒了。”商晟似乎在笑,“你知道,我见不得女人哭。”——只是见不得季妩哭吧

商晟试着伸展了一下身体,四肢都没有遭到重创,只是背上被击了一下,受了内伤,呼吸、说话时都好像有相反的力量两边撕扯。那空间还够他躬着身子坐起来,他便往旁边挪了挪,从上到下检查季妩受未受伤。摸到季妩的腿时,后者“丝”地吸了一口凉气。“你受伤了!”商晟知道,是有东西压着季妩的腿。

“无妨。”季妩紧咬嘴唇,双手抓地,额上冷汗涔涔。

商晟摸索着找了块短而硬实的木头,对季妩道:“撑着点儿。”奋力抬起重物,想将木头塞进去,给季妩的伤腿支起空间。这一动,非但牵动了季妩的锥心之痛,更引起些微震动,落下灰尘。

季妩焦急道:“晟,别动了,万一塌下来”

“有我在,你别怕。”话音未落,并不稳定的结构再次坍塌。商晟转身护住季妩,这次给两人留下的,只有相拥的空间。

季妩想,或许没有什么希望了,“晟,我累了,想睡”

商晟摸到季妩的手,冰一样的凉。

作者有话要说:对手指,难道除了偶就米有商大哥的粉丝了吗?

人祸

【章十七】人祸

那种冰凉是生命流逝的征兆,面对灾难,狂宁如商晟终于也在生死面前感到了恐慌。他死死攥住季妩的手,却感觉生命如蚕丝般从指尖抽走。是强悍与武力最无力的一面。但商晟心中自来有一股霸气,敢与天争,这次,他要争的是季妩。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疏远你吗?”商晟知道,不能让她睡着。

季妩心底深埋多年的不甘被钩了起来,凄然笑道:“人说色衰爱弛,世间夫妻概莫能外,何况你为帝,你有拥有更多、更年轻的女子的权力。而我”

商晟没有否认,却是打断她道:“你知道翠薇宫的火是我放的吧?”

“知道。”季妩从来都知道自己的丈夫有多绝情。

“凤都的诅咒你也听说过吧?我原本不信,呵,”苦笑,“却当真灵验。”

“我命人在翠薇宫放火烧死颜白凤,她临死时诅咒我断子绝孙,我担心过,但一切担忧都随着佑儿的出世烟消云散,可”季妩感觉得到商晟的眼泪落在她脸上,沁进岁月的痕迹,“佑儿幼年夭折,应了颜白凤的咒。那时御医说你还可以生育,我也想过再要个孩子,可佑儿死后你足足一年才恢复过来,我担心颜白凤的诅咒会再一次应验,而你,再受不了那样的打击了。我不敢接近你,害怕情不自禁,害了孩子,害了你。可我仍然希望自己辛苦半生的基业后继有人,所以”戛然顿住——不管怎样解释,始终是他先背叛了“相好终老”的誓言。

商晟今日说的这些季妩从不知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她哭道。

“是我害死了佑儿,你恨我吗?”尽管这道歉来得太迟。

季妩只是痛哭,她不恨,如果有恨,她只是恨她自己:恨自己的猜忌,恨自己的狠毒。商晟想为她拭去眼泪,可手臂卡住,抬不起来,只能用面颊去擦。

恍然记起大婚那晚,红烛高照,他十六,她十三,都还太小,小到不知道新婚之夜该做什么。季妩倚着墙角低头默坐,商晟借着烛光仔细瞧她,见她莹白如珠的面上泛起云霞似的红,不由贴上面去摩蹭。那肌肤相亲的感觉似是让彼此尝到了甜头,欲罢不能。季妩问:“待我老了,满脸皱纹,你还会这样吗?”商晟笑道:“说定了,待你鹤发鸡皮时可不许躲我。”季妩被他逗得呵呵地笑。

如今当真是鹤发鸡皮了,而他们还能相偎在一起,尽管是这样危险的处境,也不禁要感谢上苍赐予了彼此。蓦然,商晟觉得这么多年他的疏远、季妩的怨恨都变得无足轻重,甚至像是没有发生,贴着她的胸口就像回到了第一次的相拥,他对她没有深埋的歉疚,她对他没有太多的索求。

季妩止住哽咽,问道:“晟,你还愿意相信我吗?”

“彼此坦白,互不猜疑。”商晟的声音低沉有力。

季妩心下一恸:那是他们成婚时的许诺,他违背了“坦白”,她却忘记了“不猜疑”,正因如此才造成了二十年的误会与隔阂,渐行渐远。

“宫女为陛下生下子嗣对我有什么威胁,我心里清楚——我为后三十年,女德无差,朝野皆誉,无论什么人,无论她生男生女,即使陛下对我恩爱不复,即使陛下对她恩宠有加,有朝中文武、亿兆百姓明眼旁观,她要撼动我的地位也不啻于蜉蚁撼树。我为何去争,为何去做那些伤天害理、不得好报的事情?”

既然她心里明白,那“为何?”

“因为我不知道当你有了自己的儿子,会怎样对待倾之。”

“这么多年,你不杀他,甚至委以重任,多半还是因为自己没有儿子。于私,倾之是雪谣的孩子,我早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还有今朝,那更是我看着长大的;于公,既然陛下已经纵容倾之的势力膨胀,放易收难,有朝一日真要为了太子地位的稳固除掉他,他能不反抗?何况他心里本还有恨。他在朝野皆得人心,又有军权,到那时,难免是一场波动,甚至是帝国和陛下浩劫。我不想看到。”人心最难端平,季妩嘴上庇护倾之多些,但最终还是因为放心不下丈夫——心知伤势严重,坦白因由多少是存了“交代后事”的心:我死以后,你们仍要相安。

良久,商晟长长叹了口气,竟想起父亲临终时对他说的一句话“只恨你母亲去世太早”——父亲并非不爱他,他也并非不敬重父亲,只是他们父子的关系却不融洽:一样高傲火爆、受不得屈辱的脾气,就像两块火石,遇到一起就会起火。花倾之和他是幸运的,在他们的摩擦、冲突中间有季妩以其柔性的手段起着缓冲、调解的作用,才不至于甥舅二人见面就要拼个你死我活,甚至拖累整个帝国。

外甥和儿子孰轻孰重?对季妩,毕竟儿子不是自己生的;对商晟,毕竟儿子不是季妩生的,而倾之,不但有血缘之亲,还有二十年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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