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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若薄幸-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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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桂子不是不怕的,他的身体早已吓得软了。此刻正如半趴在地,苟延残喘中带着一分可怜,三分哀求,剩下的六分,却是难以透悉的情绪。没有一个人为他求情,包括他自己。仿佛也知道了命运为何,他竟紧握起了拳头,一声不吭。眼泪吧嗒吧嗒掉落地上,没有半缕尘埃的光滑木板上,未激起半分涟漪,只落下诡异的声响。竟如沉默后的爆发,他忽然挺起了弓形的背,狂呼一声:“娘娘!我对不起你啊!……”一声闷哼,嘴角竟流出汩汩黑血,双眼翻白,砰地一声倒落地上。那黑血几乎就要溅到不远处端坐的白'王景'的皂靴上,白'王景'却似木雕般定定看着他倒地,一动不动,一语不发。双目中苍凉异常,与日间神光奕奕的模样迥然相异。
  女医官上前查探,回头来摇了摇头。白吟风长眉微蹙,看着地上死去的小桂子,知道他牙中应是藏有毒囊,可随时自尽。却想不透,到底这深宫之中是何人有这样本事,竟然可以让这个小太监如斯死忠。
  “你,过来。”白'王景'的悲伤似乎减弱,他冲着尚在发呆深思的秦诗雨一挥手,她讶然瞪眼,指着自己的鼻子,意思是,你叫我?做着这样的表情,脚下却未敢停顿,赶紧走了过来。
  白'王景'点点头,问道:“你是渌国秀女?叫什么。刚才,你怎么知道小桂子在棺材里。”前半句语气尚还温和,后半句的声音中却透了一丝深沉的危险意味。
  “是。我是渌国秀女,薛流嫣。皇上,我是听说人死时可能眼中含泪未流出,但若遭遇移动碰撞,就可能从死者的眼中流出泪来。刚才看到娘娘眼中流泪,我便想到,可能就在我们进屋之前,刚刚有人碰过娘娘尸身,而我们进来刚好看到她眼中流泪,说明那人尚在屋中。而整间屋中,只有这具棺材可以藏身,所以我才大胆估计,那人就在棺材中……想来,是因为他进棺材时,挪动了娘娘遗体,景嫔娘娘才会流下泪来。”
  “原来他是怕朕让仵作查验景嫔遗体,发现她体内寄存的死虫,事迹败露。没想到却恰被抓了个现行。”白'王景'默然点头,眼睛却似厌倦了般的闭上,有气无力地一挥手,沙哑嗓音中已经带了三分惫殆:“明日将景嫔安葬皇陵。追谥德昭贵妃。回乾明宫吧。”众人恭声送离王者,容嬷嬷悲喜交集的哭腔分外刺耳。秦诗雨抬头,却迎上白吟风回头看向自己的目光,微皱的眉峰之下那目光送来的除了一分疑问,一分欣赏,竟然还有几分沉思和薄凉,她心头猛然一震,一瞬间竟然忘记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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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未兰志异|奇物录|贪欢虫》:贪欢之虫,不分雌雄。幽居深谷,世难现踪。通体绯红,成虫长一寸,不盈半指。幼虫食合欢花叶,吮其凝露。及成,喜蛰人兽,无痛无痒,寄居体内,宿体必发春情,神智昏乱,必寻异性交合。然其寄居体内一宿则亡,实乃作茧自缚之举。一晌贪欢,一夕殒命,虫却怡然千百年,性乃无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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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三章 乾宫密谈烛幽明

  “姑娘,薛姑娘……”
  几声呼唤,脸上泪痕斑斑的容嬷嬷,终于把兀自望着屋门外浓稠夜色出神的秦诗雨叫醒。秦诗雨这才发现,这座停着景嫔棺椁的屋中,除了自己和容嬷嬷,便只剩下两个在打扫清理小桂子弄污的地面的太监公公了。女医官、侍卫等人,早已随皇上和太子去得远了。她心中有一阵恍惚和疑思,为何对上白吟风回头这一眼深深凝望,自己竟会心乱心慌,直像一只想要躲避虎豹的小动物一般,立刻就想躲开他的目光,从此销声匿迹让他再难发现自己。就算是那天,替容嬷嬷求情时对上他狠练的目光,也不如此刻他这一眼深有意味的凝望来得惊心动魄。
  “姑娘,我们回去吧?”容嬷嬷拉起她的手,最后回头凝望了一眼安详沉睡般的景嫔,行至槛间,仍不舍地四顾这昔颜宫四壁内外,仿佛预料到它历经数十年热闹繁华,终将沉寂冷宫萧瑟的命运。她微叹了一口气,大掌微微用力握了握秦诗雨的小手,秦诗雨竟感到了一种不同于秋夜清寒的温暖,使她不由自主地结束了对这美丽昔颜宫的东张西望,和对寒夜的痴忡,怔怔抬头对上老人沧桑的面容,她宽阔的脸正带着一分微笑看着自己。下一秒,温和的语声响起:“姑娘,你若喜欢这昔颜宫,过些天,老身再带你前来。夜深了,我们不扰景嫔娘娘了,回去吧。”
  秦诗雨微笑颔首,却直觉得感到容嬷嬷的笑眼中藏了几分未曾吐露的秘密。从容打开步子,随着老人迈入夜色深沉中,相信她所谓的几天后再来,便是揭开那眼底迷雾的时间。
  一老一少相视一笑,倒似都知道彼此在想什么,正携手走出昔颜宫,忽在宫门口迎面碰上个老太监,尖声细气的声音似铁丝儿般骤然响起,倒让人觉得有几分不寒而栗:“是薛流嫣薛姑娘吧?皇上叫老奴传话,说请姑娘去一趟乾明宫。”
  容嬷嬷一听这话,脸色就有些变了,连忙靠过去在宽袖遮挡下递过刚褪下的镶金银镯,老太监立刻就陪起了笑:“嬷嬷有什么吩咐,但说无妨,何必如此?”话虽这么说着,枯枝般的手却迅速将镯子放进了袖内。容嬷嬷这才开口,也是陪着笑打着哈哈:“公公,你看这薛姑娘远道从渌国来,不识我们舒国规矩。恐怕是今天来看视景嫔娘娘说错了话,一个不小心就恼了皇上。您平日里在皇上面前说话可是个有分量的主,这薛姑娘若不会说话惹皇上生气了,您得多担待着点儿!”老太监一听这几句,一张瘦猴脸顿时笑得如老橘皮般跌宕起伏,口里“哎、哎”着应了几句,一抖拂尘,领着秦诗雨便往东边去了。临走时,秦诗雨冲容嬷嬷点了点头,又露出几分无谓的笑,倒似是怪嬷嬷多虑,不该舍了镯子给他。
  望着秦诗雨的背影渐远,容嬷嬷伸手捶了捶右腿,疼得龇起了牙。这老寒腿每逢天气变化,便要作怪。她抬头望着更黑浓粘稠的天空,乌云滚滚中,璀璨的月华早已没了踪影。她默默摇了摇头,独自回储女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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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昏人不静,已是二更时分,夜深沉。
  乾明宫如同一头蛰伏了千年的巨龙,盘桓沉眠在寂静的莽苍中。无声无息,却有摄人心魄的力量。那种雄伟刚强的气势,总让所有第一次见到它的人,生出一种想跪拜顶礼的冲动。此时的秦诗雨就有这样的感觉。历史的沧桑感深深凝聚在这座洪伟的黑色宫殿之间,让它充斥了底蕴、幽尘和一些有关江山烽火社稷天下的老旧故事。转过十几条简单却霸气依然的梁柱,她终于在那老太监的带领下,来到了正殿门口。老太监躬身尖声唱道:“皇上,薛姑娘到了。”
  许是因为他刻意想发出柔和却显得特别别扭的嗓音打破了这夜晚的静谧安宁,空旷的殿中盘旋完这声禀报,就响起了一声倦怠的闷闷回应:“哦?那进来吧。”老太监一使眼色一努嘴,意思让秦诗雨赶紧自己进去,见她迈步向前,他立刻躬身退后,顺手关上了殿门。
  那殿门关闭时竟然发出经年磨损后沉重的吱嘎声,撕金裂帛般刺耳挠心,让人浑身不舒服,并寒毛倒立。真不知道这皇帝是如何忍受这道玄铁大门每天如此开开合合的。秦诗雨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脚下倒是不停步,继续走进空旷的大殿。她目光不偏不倚不高不低,正好对着高坐龙椅上的白'王景'。此时的他看起来倒更像一个普通的老人,龙袍因累赘厚重早已脱下,只着了轻便的锦衣便服,头上的垂琉也早已摘下,只结了个简冠插了根香檀木簪,他斜斜依靠在龙椅上,显得分外疲倦寥落。
  鼻中嗅到一股浓浓的龙涎香的味道,似乎是从那个香炉的氤氲白烟中散出。初时倒觉有几分安神镇定的效用,等走得近了,却觉得浓郁得过分,让人有些昏沉。恰如冰激凌上加缀的巧克力,多了一分便是腻了。这皇家气派,果然便是以浓重雍容为尊吧。
  “参见皇上。”
  几番沉吟,她终于行至他面前,短短的路程在这空旷殿宇中竟显得如斯冗长。秦诗雨眼波流转间,虽然自身没什么武功,却因为一种本能的强烈警惕和直觉,感到在那恹恹的王者倚靠的龙椅之后,那光影暗然的黑暗之中,潜伏了不知多少高手。想必一旦这个渌国秀女有所异动,瞬间就能出手将她制服。
  “来人,掌灯。”帷幕后一个太监应声而出,将几盏宫灯次第点亮,原本死气沉沉地宫殿,顿时笼入了微白的灯光中,少了几分神秘,多了几分萧然。“你们,都退下吧。我说的是,全部。”话音一落,秦诗雨明显感觉到帷幕的黑暗后原来那种让人气闷的压力感骤然消失,一时之间,偌大的殿堂中就只剩下她和白'王景'相对而视。
  “平身吧,孩子。渌国船造执事薛如龙,他一直是这个职位没变吧?我曾在多年前见过,没想到他竟然会有你这样一个女儿。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啊,是慕容叔叔还在世的时候吧……”仿佛自言自语般,玉阶上的将老之人陷入了沉思,秦诗雨心道,'王景'帝竟然见过薛如龙那糟老头?她却没想到,薛如龙也曾年轻过,不是一直都是那副糟老头的模样。又暗忖着他口中的慕容叔叔是谁,似乎没见过相关的记载。又见他目光转来看向自己,她浑身不自在,只好冲着他挤出个笑容,尴尬又勉强。忽见他招了招手,连忙上前几步走到他跟前,却见白'王景'从袖中捏出一纸薄笺,看得出,正是景嫔所写的素心兰。王者一伸手,竟是要她接过,秦诗雨连忙接了过来。只见纸笺上斑斑点点,竟似又有新泪着染,她心头不禁一阵酸楚,忍不住为这生在帝王之家中的两人叹息。谁能想到,一个九五之尊,枉自雄踞一方为王,威加四海,睥睨八方,却终究连自己心爱的女人也保护不好,还亲手断送她无辜性命。落得个重泉永隔,从此魂空心落,渺渺茫茫。
  “皇上节哀。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又岂在生死之隔?情之一字,只在心念。”秦诗雨实在想不出什么可以劝慰他的话语,但总觉得还是应当说些什么。
  “好一个岂在朝暮,岂在生死。可若不说情字,单说不相负,朕就已经负了她太多!当日,朕狠心赐鸩,以为是她负心薄幸,背叛于我,谁知道,薄幸二字,景嫔她从来当不得。是朕……朕才是薄幸之人,负心之人啊!”白'王景'只手扶额,半边袖口遮住了面上的神情,让秦诗雨只能从他痛苦的语声中分辨他的悔恨和悲伤。她正想开口,白'王景'却又抬起头来,定定看着自己,和蔼却仍带着王者威严的话音再度响起:“流嫣,是你发现的这首词吧?是你读懂了它,让容嬷嬷买通御书房的嬷嬷,给朕放在书桌上吧?”秦诗雨默然点头,却听不出他话音中隐藏的意味。“你知道吗?当朕看到这笺素心兰词,还以为是景嫔从九幽之地给我来信了!可朕当时却无半分惊慌或害怕,有的,竟是欣喜若狂。”
  白'王景'的眼中透出一丝光亮,使得他本来死气沉沉的面容显出几分活力和欢喜。继而,他眼中又带上了几分疑惑,念道:“倩友人,杯勤递。酒娄娄,歌终秋……浥尘去,醉相扶。荻芦花,彩笺修。流嫣孩子,你看的懂她写的什么吗?景嫔从不饮酒,却为何写出醉酒的句子?而且如今看来,她的死是被人设计,可是谁又要来设计淡泊名利、与人无扰的她呢……她打这样的哑谜,是为了告诉我什么,或是为了隐藏什么,可惜无论是害她之人甚至爱她的我,或许都没法看透这个谜。”
  秦诗雨点点头,低头看着纸笺中这几句,眉头也是微颦不展。聪慧如她,竟然也猜不懂景嫔的意思。
  “呵呵,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我今天叫你来,是要谢谢你,不仅是我,也代她谢你。幸有你,我才不至于误解她那一颗心;也幸有你,她留下的遗笔才得以现世……她去了,便让她去吧,反正过不了多久,我也是要去陪她的。”白'王景'朝着正欲反驳他这句话的秦诗雨挥挥手,似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伸手又从秦诗雨手中将纸笺夺了过来,带着几分霸道横抢意味,倒吓了秦诗雨一跳。
  “流嫣,你愿意给吾儿做太子妃么?”这话一出口,秦诗雨吓得魂不附体。一想到白吟风那张美得太过分的脸,那总含了一分深思的凝视,和让自己感觉莫名其妙紧张和不舒服的眼神,她想离他远远地还来不及,什么叫做愿意给他做太子妃吗?不愿意不愿意不愿意!她的答案当然是唯一单一独一的三个字:不愿意!况且,她还答应过涤婳,要帮她获得白吟风的青睐呢!
  白'王景'看着她脸上巨大的神情变化,听到自己这句话,竟然像要让她嫁给什么怪物一般冷汗涔涔,忍不住手上扳指一敲,哂笑着作出一分怒容:“怎么?朕的儿子,就这么不入你的眼?”秦诗雨更是吓了个半死,心里忿忿然似乎觉得马上就要被逼婚,想起电视剧里的镜头似乎此时应该立刻跪地求情,她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太子……是很好很好的,可惜我配不上他。况且,跟我同来的秀女中,有个叫许涤婳的,她文采音律人品德行皆胜我……”
  “啧——”一声轻嘁,打断了她的话。
  “起来说话吧。你现在既不愿意嫁给他,是我儿暂时没有福气。你这样目光清澈的孩子,我是很久没见到过了,记得以前,有琴和景嫔也曾有这种明净淡然的眼神……孩子,你知道吗,我活了这么大年纪,除了积累了大片的社稷江山治国政见,还悟出了一条人生至理,那就是,感情这事啊,是绝不能勉强的。”白'王景'看她紧张的神情至此终于松懈,忍不住莞尔一笑,“你推荐之人,我会知会吟风注意的,放心吧。”
  秦诗雨这才释然而笑,完全放心下来,觉得眼前的王者渐变成一个普通的和蔼老人,除了那锦袍上的龙纹,仍在清楚地纠正她的认知,其余倒是无差:“薛流嫣谢过皇上。”白'王景'微微颔首,看着秦诗雨的目光依然是宽仁和体量的,更带了几分欣赏。良久,他终于意识到秦诗雨已经站了很久了,这才似回过神来,慢慢说道:“去吧,流嫣,我记住你了。”说完,他忽然将手中紧攥的那首素心兰笺投入了面前宫灯的火焰之中,秦诗雨阻拦不及,顿时见那火舌轻舔,一缕青烟过后,已是一撮灰烬。白'王景'凄然一笑,尔后脸上竟似多了几分平和与淡然,继续道:“流嫣,你回去吧。记住选妃大典当晚,三更时分,西北城门将敞迎皓月,以庆太子之喜。”说罢这句,他闭上双眼不再看她,转过头起身从龙椅上迤迤站起,迈步走进了身后的黑暗之中。
  秦诗雨怔在当地,看着眼前幽幽昏燃的宫灯之火,微一沉吟,已经明白了他这句话的意思,'王景'帝言下之意竟是要在太子选妃大典那天晚上,放自己离开皇宫!虽然还没想好怎么出宫、从哪个方位逃跑,但既然他说了三更会开启西北城门,就表示自己绝对有机会从那逃掉!啊,白'王景'老皇帝,您老可真是个大好人哪,怪不得蕙质兰心的景嫔娘娘也对你这般倾心了,真是太体贴太亲切太可爱了!








  第六四章 明知坑淖救汤凰

  秦诗雨回到储女宫已将近子时,各房的秀女们累了一天早已睡下,而漆黑一座屋宇中却仍有一点明亮,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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