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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后妃传之珍珠传奇-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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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深冷落的小院,阶前乏人打扫,苔痕上阶绿。昏黄灯烛下,青灯古卷,那位夫人的话语如此清晰明却:“你当真甘心流入平泛人家?自己好好思量一番吧,你本是该选妃册后的人物。”
她的回答是如此犹疑:“奸邪当道,朝纲待振,珍珠只怕无力为之……”
“正因如此,难不成你想将命运掌控他人手中,步我后尘?身为世家女儿,即使是嫁入普通官宦之家,莫非能少得了争权斗柄?眼看三五年之内,我朝必有一大祸事,覆巢之下啊……咳,咳……”叹息里有咳嗽之声。
她竟然哽咽:“夫人,夫人……您真忍心将珍珠置入那万劫不复之地么?”
回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我,不是求你,更不是逼你,就以你的性子来说吧,你是要一生平淡,逆来顺受;还是迎风而翔,尽展所能?前途固然步步艰险,以你才智,又何足道?想想吧……皇上对太子……”声音更加低沉,几不可闻,“固然有猜忌之心,但对广平王,从来是钟爱有加……只有你,能真正扶佐他,成就他……”
广平王……皇长孙……未来的储君……未来的……天子……
她长长的迟疑着。
“广平王,十年前,你见过的。当年救你性命的人,算起来应该是他,不是我。”
“三月初三未时,我在这里,等你的答案;如果……你没有来,我就当你同意了……”夫人的声音飘荡在半空中,混杂在马蹄声里。
将至戌时,沈珍珠与安庆绪方回马长安城内,安庆绪将她送至府邸大门,见她仍然神采奕奕,面有红晕,双目闪着晶亮的光芒,似乎有泪珠蕴涵其中,细看之下,又没有,不由得心中惊异:“珍珠,你今天似乎很高兴!”
“是!”她简短的点头。为什么不是?从今而后,再无今日这般的只属于已身一人,自在由心;明日,或者后日,她将会游往另一方天地,望能如故乡太湖之浩淼,无涯无际。
“可是,我觉得你高兴得有些不同寻常。”
“真的么?”她的笑容在夜晚绽放。安庆绪见她之笑容,瞬间忽感京城寂夜突放万千烟火,繁华陡生,自己身在这烟火之中,绮丽不知归处。沈珍珠已进入府邸之内,朱漆大门“轰”的合上。
凤吐流苏带晚霞(一)
三月十六,经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圣上颁下诏令:册秘书监沈良直长女为广平王妃;册大学士慕容春次女慕容林致为建宁王妃。
三月二十八,行亲迎之礼。当日长安城人头攒动,万人空巷。此番皇家大张旗鼓为两位皇孙选妃,惊动甚大。一般而言,由册命至亲迎,一番繁文缛节下来,总得一年半载,没想到不到一个月就要娶过门来。莫非皇家也等不及了,皇帝这么急着纳孙媳妇?当然,这是市井的笑言。
二位皇孙都是太子之子,广平王居长,建宁王居三;尤其广平王,诞下时便被玄宗皇帝封为“嫡皇孙”,算得上天下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之一。
广平王俶身材适中,姿表飘逸,容光焕然,眉宇间自有帝王家辉辉气度,着上绣日月星辰的大红衮冕,乘御赐玉辂车,未时三刻便自广平王府起行,执烛、前马、鼓冲、待从、护卫逾千人,浩浩荡荡过永兴、崇仁、胜业、道政四坊,亲自赴常乐坊沈府迎娶正妃,是为“亲迎”。至于建宁王,则会迟一刻钟由建宁王府起行迎亲。
这是长安城市民第一次亲睹广平王的风采,虽被层层侍卫所拦,只能遥遥相望,仍纷纷赞叹不已,“龙兴凤举”,要怎样人材的妃子,才堪配上如此的皇孙?可见这沈妃福泽荣厚,非常人可及。
头几日,已有宫中尚仪局女官来沈府专为教授大婚礼数。本朝寻常百姓对于婚礼已经极为讲究,更何况是宫廷,大至布席、设甒醴、进筵、降席、拜叩、受觯、设洗的方法,小到叩、拜分仪,都一一演练,不可出半分差错。
沈珍珠此际正端坐于闺房之中,一方轻薄的红色皂罗掩住了她的花容月貌,却遮不住她的胡思乱想。从三月以来,她经历了人生的最大选择。她一向不相信命运,但总会有意无意的思索:一生,在这一个月,在短短的三十天内已经完全改变了。假若没有被册妃,她现时在哪里?在返回吴兴的路上?装璜豪华的牛车,侍者如云的随从,理所当然会引来路人的侧目,但仅此而已,从此她就湮没在历史之中,没有人知道,在天宝年间,曾经有一个名唤沈珍珠的女子。这,未尝也不是好事。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皇家的玉牒已记上她的名字、籍贯、父母,她注定要与那个陌生的世界同生死共进退,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三月初三,她晚归后与父亲夜谈一宿,具体什么内容,她仿佛全都模糊,只有一句话,她记在了心上,数次午夜梦回,翻来覆去的还是那句话:“人生宿业;纤维必报。孩子,欠了人家的,总归要还。”多少有些可笑,父亲是典型的儒生,临到劝说女儿,居然用到佛学那一套。
红蕊轻手轻脚的进来,附在沈珍珠耳侧说道:“我刚从安府打听到,安二公子被安大人捆在范阳,过不来京城了。”红蕊和素瓷是陪嫁的侍女,在阖府上下忙得上蹿下跳的今天反而格外轻松,才被沈珍珠派出打探消息。
沈珍珠一直为安庆绪惴惴不安,听了话大松口气,心想这就好,只要他别在这亲迎大礼中造乱,就谢天谢地,等成了亲,尘埃落定,再闹也无济于事。
沈珍珠的大哥沈介福在这时慢慢的踱了进来,他一向最疼自己这个妹妹,父亲迂直,母亲不过是继母,自从妹妹册妃以来,府外车如流水马如龙,攀结交纳者盈室而坐,自古祸福相倚,谁知道明天会不会天降横祸。再说这门亲事,殊实勉强。朝内外莫不议论,贵妃的姐姐韩国夫人一心要把自己女儿也嫁给广平王,听说选了正妃是沈珍珠,哭哭闹闹扰了皇上贵妃好几天,贵妃倒也罢了,据说她不太理事,只是编歌排舞,也有些嫌恶她那刁钻占强的外甥女;反而是皇上心中不安,几乎要改了主意,最后竟是广平王的父亲——一向温顺和善的太子殿下,在圣前发了极大的脾气,甚而摔碎了杨国忠送的玉杯,这才定了下来:沈珍珠为正妃,韩国夫人女儿崔氏为孺人,同一天迎入王府。这样的开端,杨氏一门圣眷正浓,妹妹今后日子怕是难过。(唐制:孺人为亲王妾,二人;视正五品;媵十人;视从六品。)
沉默良久,他终于开口道:“珍珠,你这一去,千万要珍重——”他嘎然而止,除了嘱咐珍重,他还能做什么?一切早成定局,百无一用是书生,他枉为人兄长,难怪自小父亲总会指着他的鼻梁怒骂,性子如此懦弱,恨铁不成钢,竟比不上妹子万分之一。
“哥哥不必担心,你看妹妹我从小到大,哪里任由人欺负过!”沈珍珠掀起皂罗,不慌不忙的笑道:“不过哥哥和嫂嫂今后要多来看望妹妹才好!嫂嫂近日可有书信,几时回长安来?”
提起妻子,沈介福不由苦笑:“二娘胡闹,成日家疯疯颠颠,到处游历,前日来书信说到了黄山,连姑子大婚也不来,真是岂有此理!”沈介福的妻子公孙二娘,正是剑舞名家公孙大娘的嫡亲妹子。
“我倒是羡慕嫂嫂,嫁得哥哥这样的好夫婿。”沈珍珠既是打趣,也有由衷之感。
还待再说几句,听得外面鼓乐喧天,便知道是广平王已经到了。沈介福无言,沈珍珠笑笑,伸手微微握哥哥的手心,轻声道:“哥哥,你放心。”
“妹妹,你要记住,凡事须得忍让,莫要强出头,更不可锋芒毕露。切记,切记!”临出房门,沈介福按耐不住,最后叮嘱道。
凤吐流苏带晚霞(二)
接下来就是冗长而繁琐的婚礼,不停的叩、拜、揖。饶是珍珠天资聪颖,短短十日博闻强记,没出过一丝差错,真正行起礼来,仍然辗转不知方向,任由陪嫁的素瓷和红蕊扶持指点。
这或许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日吧。她的夫君,广平王,或在对面,或在左侧,她看不见他的容颜相貌,奇异的是,她似乎能摒开纷杂的礼仪,清晰闻到他均匀温和的气息;垂下眼睑,能看见他流光溢彩的衣袂。她和所有新娘一样,充满了娇羞。
最后一拜别父母,由素瓷扶将出大门,素瓷在耳畔提醒,“该上辂车了”,她暗自点头。皂罗下,依稀可见辂车轮轴,雕龙画凤,从未见过的精美。玉辂车素来只有太子纳妃时才有,寻常亲王本无先例,这回由皇上御赐一辆,算是异数了。
“请王妃登车!”司仪官的高声唱喝未落,从辂车上已猝不及防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握住了她的左手。这是礼仪中没有的啊!她听见身畔观礼人丛起了微微的喧哗,司仪官的声音有些打结,仿佛半空鸣箭,但不过瞬息间的事,很快一切恢复如常。这手温厚如玉,又强劲有力,被他稍稍一带,竟轻轻松松登上了辂车,“有我,别怕!”他低沉的声音似近若远,沈珍珠脸上居然一红,心里暖暖的,目光低垂,又落在他流光溢彩的衣袂上。
蓦的想起十年前,她从溺水的昏迷中悠悠醒转,全身酸疼难禁,慢慢睁开眼,华美装饰的房间,陌生的贵妇人,陌生的空气,陌生的世界,八岁的她从懵懂中生出恐惧,尖叫着蹦下床往外跑。原来这竟是她向所未见的一艘龙舟,无比广大的空间反叫她心中虚虚的无所适从,斜喇里一双少年的手伸出扼住她的手:“有我,别怕”。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起行罗———”鼓乐声填满了长安城整个空间。
被送入新房时,她已然筋疲力尽。素瓷和红蕊小心拿下她的皂罗,两旁各四名女婢垂手环侍。
目光所及,全是耀眼夺目的红。黄昏遣嫁,此时已近深夜,新房的雕花小窗半开着,莹亮的月光融融入室,两尊硕大的龙凤宝烛,烁烁的映著火焰,房外,远处,依稀的笑闹声、酒令、奴仆侍从由房外穿行而过的脚步。
一名小婢进入内室,跑地而奏:“禀王妃,按例,崔孺人在外叩请参拜。”
素瓷和红蕊忙上前为沈珍珠正正衣冠,扶她到了外间。崔孺人早已站在那里等候了,她也着一身大红嫁衣,珠圆玉润的模样,十分的美丽,看见沈珍珠出来,袅袅婷婷的迎上来,半福了福,拿腔作调的说道:“崔彩屏参见王妃!”话音未落,司仪女官按例唱道:“依礼,由崔孺人对王妃行三跪九叩!”另一名司仪女官已经拿上了一个大红的蒲团,以备崔孺人跪拜之用。崔彩屏的面色立时就变了,声音又尖又高:“什么!我连爹娘也没这么跪过!我不干!”
沈珍珠心里叹了口气,心想这崔彩屏果真和传说中的一样,今后同在王府相处,必定是个麻烦制造者,自己若是天天跟她纠缠,那可太不必要。向红蕊使了个眼色,红蕊明白,从怀中取出几个以红纸包裹的小金锭子,一一塞到几名司仪女官的手中,沈珍珠笑道:“我们姐妹,哪里要施行这么重的礼,各位姐姐,原谅则个?”几个司仪女官也知道崔彩屏的一些故事,又忌惮杨氏一门的权势,再兼得了好处,也就不言语,告辞自回宫去。
这边沈珍珠已拉起心中仍然恼恨的崔彩屏,从怀中拿出早已备好的一支晶莹通透的玉钗,轻轻插入崔彩屏发髻之中,握住她一双纤手,喜道:“刚才听见,原来妹妹名唤彩屏,真是绝好的名字!从此我们便是姐妹,要两相照应,共助殿下才是。妹妹是见过大世面的,姐姐我匆忙之间,也没甚么好东西,这支玉钗,切莫嫌弃了。”沈珍珠一番话,看似平谈无奇,客气套话而已,实是含有深意。一是以姐妹相称,虽是拉近了关系,但也分清了正室妾室,坐实了自己正妃娘娘的身份;二是以“共助殿下”提醒崔彩屏,二人在同一条船上,莫逞着如今贵妃得宠,杨氏权倾天下就为所欲为,做出不利已身之事。再说那枚玉钗也不是泛泛之物,蓝田盛产美玉,沈珍珠的先祖曾于百年前远赴蓝田游历,无意中得了一块美玉,温润细腻;呈脂肪光泽;其声若金磐之余音;绝而复起残声远沉;徐徐方尽,乃聘请能工巧匠打造了几枚玉钗和玉石,这枚就是其中之一,杨氏虽然权倾天下,但这样的玉钗,料不能多得。这崔彩屏从来专横跋扈,连父母都让她三分,本想趁今天过门,寻些衅子和正妃闹上一顿,立些威风,让阖府上下不能小看她,谁知沈珍珠竟是这样待她,自己仿佛浑身是劲,但无处可施,只得汕汕的和沈珍珠姐姐妹妹说了几句家常就走了。
凤吐流苏带晚霞(三)
夜渐次深沉,喧闹声愈来愈淡,一名女婢竟然忍耐不住,暗地里打了个哈欠,料峭三月,夜里有些冷。
再过得半个时辰,又走进来一名女子,长相清秀、眉眼中有一股子精明之气,模样装束是名婢女,但又与其她婢女不同,没有着大红的喜裳,穿着白色窄袖襦;上加绿色背心;浅红色长裙,单髻上别着一支小小的簪,从从容容向沈珍珠欠欠身算作施礼道:“奴婢独孤镜,忝居王府副总管,给王妃请安。殿下现正被几名王爷缠着喝酒,一时怕不能来,王妃劳动了一天,还是先歇息歇息。”
说着,跟在后头亦步亦趋的婢女已经端上了满盆满攒的点心,一样样的端开来,豌豆黄、芸豆卷、翡翠糕、和平糕、咖喱卷,琳琅满目,全是精巧细致的苏式点心,沈珍珠不觉“噫”了一声,独孤镜已接着说道:“这是殿下亲自嘱咐奴婢做的,王妃尝尝,可还顺口?”
沈珍珠慢慢的点头笑起来:“听你口音,也是江南人氏?”
独孤镜答道:“奴婢祖籍扬州。”
“那倒是离吴兴很近,咱们算是同乡呢!”
“奴婢不敢。”独孤镜依然是不动声色的一板一眼答着话,荣宠不惊的,倒让沈珍珠有些无趣。独孤镜又有条有理的指挥一帮婢女枕的靠的,把沈珍珠服侍得妥妥贴贴,才告辞而走。
沈珍珠整日没有吃什么东西,早就饿了,只是不好开口,拣了几片点心吃了,倚着床柱,竟自慢慢的睡着了。
朦胧中仿佛有双温润如玉的手抚摸自己额头、面颊,轻绺自己发丝,还有微曛的酒气,她猛的醒过来,手被握在眼前人温暖的手心,当年的少年,现今的广平王——她的丈夫。
他的相貌与十年前相差不大,同样的朗眉星目,英俊非常,不同的是,十年前的少年稚气,换作了眉宇间隐隐凸现的冷峻尊贵之气,喝的是新酿的桂花酒吧,好闻的气息在暖阁里飘荡,目不转睛的瞧着她,没有开口说话,却自有一股凌然气势压迫而来,让人呼吸不得,那双眸子深沉晶亮,直看到人的心里去。
她面红过腮,四周望去,偌大的房间只余了他们两人,她忽的感到万分窘迫,只得垂头低低说道:“殿下,你醉了……”饶是才富五车,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别叫我殿下,叫我俶!”李俶柔声命令道。她是天赐给他的,那年与父王母妃出游江南,都在龙舟上赏游,偏偏只有他看见了在水中挣扎的她,连想也没想,就跳下湖去救她,他那时能有多大?吓破了周旁侍卫的胆,倒底是将她救起来了。有好多年,宫里内外谈起这件事,竟然成了佳话,“广平王殿下从湖里捞出了一枚珍珠”,她叫珍珠。选妃,那样多的待选闺秀,自己不能插嘴,甚至不能对皇上有任何暗示,越是被捧得高的,越易被人挤兑,原以为没有指望的,却让自己得到了。
沈珍珠脸红得发烫,哪里叫得出口,想起自己满头金钗玉钿尚未卸下,沉甸甸的殊不好受,忙探手去拔发上的一支。
“我来帮你,”李俶心神荡漾,站起身来帮她拔那堆首饰。他一贯对事物拿捏有度,今天虽然被灌了许多酒,也不过三四分醉,此时面对玉人,倒好象多添了几分醉意,笨手笨脚,勉强将四蝶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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