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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后妃传之珍珠传奇-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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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一头钻进人海里,没了踪影。
慕容林致此时满心都是欢喜。第一回碰见李倓便是去年的今日,那是在洛阳。洛水支流多,贵族之家家家有船。她性情娴静,不喜出游,一年大半的时间在家中看书,医书、诗词、辞赋,仿佛其中有无穷的乐趣。那一回想起来全是鬼使神差,明明画画不到一半,妹子一撺掇,就疯疯颠颠的出去了。河流上,那样多的船,那样多的人,隔着一重又一重,洛河的水,层层叠叠的微浪,偏偏她一眼就瞧见了他,俊朗豪放,见之忘俗。她要庆幸,他只是建宁王,只是太子的第三子,社稷大臣对他的关注远远低于广平王,他可以在大殿上直言不讳:“我要纳慕容林致为妃。”没有人会反对,就这样定了。幸福来得这么容易,让她似乎总在梦中。李倓的腰间还系着她亲手结成的五色缕。良辰当五日,偕老祝千年;彩缕同心丽,轻裾映体鲜。太平的岁月,与世无争的生活,应该可以永远继续下去,多少的亲王都是这样过的。
“哇,你们也来了!”德宁郡主总会不失时机的凑热闹,笑逐颜开的出现在三人面前,且朝着远处喊道:“快过来,快过来!”
远处,一人正在垂柳上系马,李俶不禁皱眉:安庆绪。近来听说德宁总与安庆绪一起,看来情况不假,安家大公子庆恩已经娶了荣义郡主,这样下去,圣上赐婚这两个人也不是不可能,但总是不妥,朝野上下对安氏心照不宣。
安庆绪大踏步过来一一见礼后,对慕容林致道:“师妹,我有几句话对你说。”师兄妹说话,份属平常,慕容林致只得随他走到一处僻静所在,不等他开口,先劈头说道:“你放心,她吃了你的药,已经全然没事了。”
安庆绪一愣,道:“怎么说起珍珠来了?”
慕容林致叹口气,用带着些许悲哀的眼睛瞧着安庆绪,叹道:“安庆绪呀安庆绪,到了此时,你为甚还不明白自己的心?”
安庆绪莫明其妙,反问道:“我的心?”
慕容林致道,“这些年来,你总是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笑了一下,“我也以为是的,可是,你知道吗?你心中真正喜欢,真正爱的那个人不是我,而是沈珍珠!”
安庆绪薄笑反驳:“你怎的胡言乱语起来,我和珍珠只是朋友!”
慕容林致俏眉飞扬,语含讥讽:“朋友?如果你心中真的这样想,为什么她生病了你不亲自医治,倒把药偷偷给我,让我治她?为什么方才不敢正视她一眼?安庆绪,这是你平常的性子吗?她在病塌上,你当时瞧她的眼神,我就知道你有多么的欢喜她。”
安庆绪顿时似被噎住,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将目光移至曲江绮丽的水面,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不,不,不是这样。……当年我掉入湖中,不会游泳,我以为自己要死了。那时我才九岁,我不想死,哪怕我恨这个世界,我发过誓,谁救了我,我爱他敬他,给他世上最好的。”双目平视慕容林致,无波无浪,“是你救了我,当我睁开眼,第一眼就看见了你。你梳着小髻,素净平和,我还以为已经死了,到了天上。”
慕容林致愣住,缓缓吐出一口气,背身道:“原来这就是你心中的死结。”回过头看着他深遂的眼睛,把心一横,终于下定决心:“师兄,别怪我狠心,如果早知道你的死结在这里,大错不会铸成,一切都怪我——你素来少话,从来不问,我竟从没想到这件事,也没告诉你!”
安庆绪茫然的看着她:“你说什么?”
“当初真正救你的人,不是我,而是沈珍珠!”
“你说什么?!”安庆绪听这话好象在梦中,恍惚不知所从,惟五脏六腑似有把刀在慢慢磨,若是钢刀也罢,痛得直捷痛得畅快,偏那把刀是钝的,每过一下有一世纪长,悠悠,悠悠,浑身上下跟着战栗。过了半晌,方一把扯住慕容林致的手,直直的又问了一回。
“你生长胡地,毫不识水性,掉落太湖中后呛了多口水,不久便昏迷了。太湖烟波浩淼,你本来必死无疑,幸好沈珍珠识得水性,拼着命将你的头拉出水面,坚持着我们的船靠近将你救起,沈珍珠反而被水浪打散,听倓说,她是给李俶救的。她嫁给李俶,大半也有这个原由吧。”
她不敢直视安庆绪的眼睛,多少年来她亲眼见他手起刀落杀人不眨眼,心如九天玄冰不可化,低下头去:“师兄,我很自私——如果不将这件事捅破,你不会这样伤心。尤其是……珍珠,她……”
安庆绪闪电般抬起头来,问道:“珍珠,她,怎么?”
慕容林致幽幽说道:“我近来和她很要好,偶尔谈起你来,瞧她的神色,倒是还很记挂着你呢。这,真是一场错……”
“舟找来了,就等你们呢!”李俶平淡的声音忽在身后响起,慕容林致方觉刚才说话入津忘形,也不知李俶有没有听见二人的谈话,回身笑答道:“倓到底是中用的,这就来!”匆忙中不忘一瞥李俶神色,见他面色平常,从容自在的样子,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这天玩到日暮,又找了一家酒肆用过膳方尽兴而归。沈珍珠病后体弱,洗漱后斜倚在软塌上,随手拿起一册书,素瓷奉茶后便自动退下。
李俶仍是不紧不慢的呷着茶,红烛高照,沈珍珠看的依稀是《奏谳书》,不过是些议罪案例的汇集,不知她为何如此有兴趣,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面投射出一道浅浅的阴影;眼中射出的柔光里干净到没有一丝阴霾,浑身散发出温和优雅的光泽,他的心好似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撞了一下,情不自禁慢慢上前,坐在她身侧,伸出手臂将她缓缓搂入怀中。夜凉如水,这是五月的夜晚,该开的花已开了,该绿地方也都绿了,什么话也不用说,这份宁静详和,只盼能到天长地久。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一世纪长,又好象方顷刻之间,听得房门被轻轻扣了下,李俶问道:“什么事?”
回答的声音战战兢兢,是玉书,“回殿下,崔孺人请殿下……”虽然成亲后李俶从未去过崔彩屏的琉璃阁,但崔彩屏此举也殊为无礼,怀中玉人身子仿佛颤动了一下,他加大臂力,更加紧搂住她,心中竟然起了一个誓:只要她开口,开口留住他……一瞬间,背胛上起了薄薄的汗——我竟沉沦至此,竟不知利害关系,竟不知前途打算!心中却有千百个愿意,甘于沉沦——只要她开口。
怀中却轻了,她非常巧妙的离开他的怀抱,背向着他,抬手轻抿两侧发鬓,吐出三个字:“你去罢!”
他的心好似坠了块巨石,明明跌到了谷底,却仍然不停继续朝下坠,无穷无尽。白天无意听来的话,如今一字一句在他胸中翻腾。她到底不是全心全意对他,她到底心中还有别人。她只将他作为丈夫,尽该尽的义务,做该做的事。他是广平王,她是嫡王妃,如此而已。把他推向别的女人,她是够本份的,她从小聪明睿智,自然知道怎样做一名合格的王妃。
他瞅着几案上并排放的两只“如玉”,原先看着是何其入眼温泽,此时嫌那白的过于亮锃,青处晦暗难堪,浮光四射,仿佛成了件赝品。心中一股烦躁从脚底升腾,绞着,恨不得一掌将几案掀翻,又恨不得一脚踹出,将那守在门外的奴仆侍从踢到九霄云外。然而他最终什么也没做,只起身整整衣冠,头也不回的冷冷说了声“我去了”,径直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一阵凉风迎面袭来,清颐阁正中的红烛忽哧乱闪几下,终于熄灭了。
李俶依然还是忙,三五天回府一次,不过再没有来过清颐阁,偶尔滞留府中,都是眠宿琉璃阁。倒是慕容林致,常常来探望沈珍珠,眼见着她身子已是渐趋痊愈,人却消瘦不少,又见李俶对沈珍珠情状大与以往不同,心中又诧异又狐疑,但牵涉已身,只不好开口。
这日可巧李俶也在府中,一大早李倓夫妇二人便过府来,慕容林致方踏进清颐阁门槛,独孤镜已领了三四个侍女,用朱漆大盘托了花团锦簇的朝服鱼窜而入,禀道:“请王妃换了朝服,入宫觐见。”
慕容林致回身笑道:“今天大好的日子,圣驾昨日方回鸾就急着见你们,定是圣上想你们夫妻俩了。”边说边走出清颐阁,向广平王书房方向去。书房内广平王已经换好了朝服,正与自己的丈夫李倓相谈甚欢,就在门口唤了声“倓”,李倓忙告辞跟着慕容林致往府外走去。边走边问妻子道:“怎么样,他们两口子可比我们恩爱?”
慕容林致抿嘴一笑,说道:“我瞧你王兄这回是上心了。”
李倓诧异的问道:“上心?对谁上心?”
慕容林致白了他一眼:“当然是沈珍珠了。”
李倓道:“可我听说王兄最近独宠崔彩屏呢!这事可透着古怪,端阳节还是好好的,俶倒是转心得快,不过春风一度……”余下的不说,只坏坏的笑。
慕容林致怔了怔,吞吞吐吐的说道:“这我也闹不明白,不过最近我瞧他的神气,明明对沈珍珠一见钟情,十分在意,却偏偏……总之,你这位王兄越来越让我搞不懂了,哪里象你……”玉指狠狠戳上李倓额头,嗔道:“这么直肠快嘴,没有城府。”
李倓笑道:“那是当然,王兄日后必定是承继大统,君临天下的,我呢,既不想和他争,也争不过他,只要象现在这样,一辈子逍遥自在就好。”
流云半入苍龙阙
这套朝服原是比着沈珍珠身量做的,不过因生了这场病,清瘦许多,显得略宽大些,反倒有几分楚楚可人。步出王府大门,李俶想是等得久了,斜睨了她一眼,目光冷冷的无半分感情,说了声“快上车走罢”策马先行,崔彩屏也穿着朝服,神气扬扬眉飞色舞,不与沈珍珠招呼自顾自的登了后一辆车。沈珍珠在红蕊的扶将下登上前一辆车,车帘一放,百般滋味上心头,触及腮边微烫,一摸之下,竟然不知不觉落下两粒眼泪来。
玄宗皇帝刚下朝便在兴庆宫南薰殿召见了李俶妻妾三人,贵妃、太子和太子妃陪侍在旁。他做了近三十年承平天子,身形已渐的臃肿,只有那双眼睛,浑浊中透着老练威严。近年来他已较少亲自临朝,军国大小事务多半交给了左右相李林甫和杨国忠处理。今天兴致很好,特地的临朝,却被搅得心烦意躁,不过为了郑巽死后出缺的御史中大夫一职,李林甫和杨国忠针锋相对、话里藏话,争得不可开交,太子在旁一味不作声。郑巽死得蹊跷不着痕迹,李林甫疑是杨国忠所做,杨国忠反唇相讥嘲笑郑巽愚鲁歹毒,该当被戗。李、杨两系大臣群起争论,把个好好的朝堂弄得东西两市一般。他不得不叹息自己老了,想当年亲冒白刃,出生入死,形势何等恶劣险峻,自己何曾皱一下眉头?自十二年前,一日连杀三子后,他蓦的手软起来,归其原因,或许不是老了,而是倦了,累了。
一番例行的见礼后,玄宗把沈珍珠和崔彩屏上下打量了,先问沈珍珠:“没选妃之前,朕就听说,秘书监沈良直的女儿是天下少见的才女,说的可是你?”
皇帝自有皇帝迫人气势,沈珍珠心下一阵乱跳,脸也红了:“回皇上,父亲膝下仅我一个女儿。”
“好,”玄宗点头道:“那朕得考较你的诗文。”回首见贵妃手中握着一支新制玉笛,说道:“就以笛为题,作诗一首罢。”
沈珍珠道:“长笛音色柔美清澈;或明朗如清晨煦日;或婉约如冰澈月光,是好乐具。”其实她雅工器乐,尤其对长笛最为擅长,却并不提及,只略一思索,道:“孙媳献丑了。”吟道:
“夜凉吹笛千山月,
路暗迷人百种花。
棋罢不知人换世,
夜阑无奈客思家。”
众人听得首句“夜凉吹笛千山月”,已觉起始不凡,待短短四句吟罢,玄宗已叹道:“真是妙极!与李白前月作的那首‘谁家玉笛暗飞声’,也不惶多让。”他一说好,周旁众人都个个夸赞不已,唯有李俶忖度诗作内容,心中竟隐隐不安。
听沈珍珠又道:“孙媳班门弄斧,舞风弄月一翻,论起做诗,哪里及得上李太白万一,更比不得陛下的豪气万千,陛下答司马承祯作的那句‘宝照含天地,神剑合阴阳;日月丽光景,星斗裁文章’才是千古绝唱呢!”
玄宗果然欢喜,再道:“朕还要考较你一个问题。”
沈珍珠只得答“是”,凝神听着。
“你说说,朕今日为何会在兴庆宫召见你们?”
答案就在沈珍珠嘴边,兴庆宫原是皇上为临淄王时的宅第,少年英姿雄发,青年斩诛敌寇。她心中辗转难决,想起刚刚偷觑的皇上容颜,垂垂老矣,年华逝去,英雄迟暮,心中居然一酸,低声回道:“孙媳愚钝……”玄宗目光一动,她的踌躇尽收眼底,眼中竟有嘉许之意。
“陛下,陛下,我知道!”崔彩屏不合时宜的插嘴。
“彩屏——”贵妃在旁提醒式的唤道。
“哟,那你说说看,”玄宗似乎有了兴趣,看看面前神采兴奋自得的崔彩屏,对贵妃说道,“玉环,不妨事,小孩子家,说说罢。”把赞同的目光淡淡送至崔彩屏身上,她受到了鼓舞,大声说道:“我听娘说,这兴庆宫最舒适最豪华,皇上最喜欢,当然会在这里召见我们了!”
哈哈哈,玄宗大笑起来,对贵妃道:“玉环,彩屏果然有趣!”贵妃脸上有些不自在来,张嘴似要反唇相讥,但终于忍住。玄宗又对太子道:“你有此佳儿佳妇,可要羡煞为父的了。”太子惶恐的站立起来,面色嚅嚅,生以为皇上说的是反话,不知答什么的好,反倒是张妃立身笑答道:“俶儿若不得父皇平日的钟爱教导,哪里有福娶得到这么好的两个媳妇!”
玄宗拈须对贵妃道:“只可惜了你的外甥女,现今辈份可是乱了。”崔彩屏是贵妃姐姐韩国夫人之女,要比李俶高了半辈,皇上故有此说。
贵妃神色已回复,菀尔一笑,不答话,放下玉笛,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珠宝玉饰,按位份赏赐给沈珍珠和崔彩屏。
这是沈珍珠第一回见皇上和贵妃,贵妃果然艳绝天下,倾倒众生,怪道民间皆暗以牡丹喻贵妃,洛阳地脉花最宜;牡丹尤为天下奇,牡丹一出,天下万花黯然失色。步步是棋步步险的皇宫,在温和的谈笑中让她初步见识一番,心惊不已。皇上谈笑风生中隐藏老辣和阴隼,贵妃温婉中隐藏机心,太子太子妃懦弱中又会隐藏什么?她手心居然出了一层汗,腻腻的,贵妃赐给的玉饰在仿佛拿捏不住,随时滑落。侧眼看身旁的李俶,脸上带着浅笑,白暂的脸更显俊美。果然,玄宗爱惜的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道:“俶儿,近来在做些什么?”
李俶答道:“孙儿近来跟随吴太傅研习《周礼》。”
“学到哪一篇了?”
“已到冬官。”冬官也称为事官,讲的是管理工程建设兼及沟洫、土地、水利等,是《周礼》的最后一篇。
玄宗沉吟片刻,唤了声:“拟旨!”话音未落,内廷总管高力士已领着一名笔墨纸砚侍候的宫女由内殿出来,倾耳聆听,“敕封广平王兼领刑部尚书。”刑部尚书一职因李、杨二系纷争,已空悬日久未作讨论,总由侍郞代行职务。太子的脸一瞬间有些发白,又似乎有些喜悦。玄宗已经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对李俶,更象是对太子说道:“俶儿已经大婚,总得学以致用。”
太子和李俶均下跪谢恩,玄宗冲着沈、崔二人呵呵笑道:“不必谢朕,你得谢你的妃子,”眼光在沈珍珠身上轻轻一扫,“妃子”两字有心不着意点她,“要不是有这么妥当的孙媳妇,你求朕,朕也未必肯!”蓦的笑容一收,道:“都退下罢,改日朕制宴,一家人好好团聚团聚。”
李俶、沈珍珠一行辞别皇上,出兴庆宫,绕行过大同殿,出兴庆门方有车辇等候,步行较长路程。现下天气渐热,太阳明晃晃当头直照,沈珍珠大病初愈,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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