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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人机密-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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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部队的战士还在睡觉,谢石榴已在小院里吹响了他的军号。尽管谢石榴并不敢使劲吹,而且多少带有怀旧的意思,但五个孩子第一天还是显得很新鲜、兴奋,他们一骨碌全爬了起来。接着,他们跟在谢石榴身后,学着那种叫不出名的拳术。

又一个黎明,谢石榴的号响。孩子们已筋疲力尽,懒洋洋的,谢石榴用他的烟杆毫不客气地敲着一个个的屁股……金达莱疼得直咧嘴。

练拳时,乔乔的动作很像跳舞,谢石榴看得出神。乔乔越发得意。谢石榴突然一变脸,烟杆敲在乔乔抬得高高的膝盖骨上,乔乔一下蹲在地上。谢石榴要接着敲,乔乔赶紧硬撑起来,认真用劲练。

再一个黎明,大雨倾盆,军号又响。

战士宿舍,一战士从被窝伸出脑袋:“怎么这些日子好像总吹两遍号?”另一战士:“现在是‘贺家军’的号。咱们的还有半个小时呢,睡吧睡吧。”

雨中,“贺家军”的拳有些虎虎生风了。穿戴护具的刺杀;操场上的投弹;山地、沟壑的擒拿格斗,男的、女的个个鼻青脸肿,浑身是泥……

谢石榴穿着一身没有领章、帽徽的军装,打着绑腿,站在雨中大石之上,面目恶如凶神。

大碾子和司马童捉对厮斗,在山坡上狂翻乱滚,跟真拼命似的……

舒乔和金达莱扑在泥沟里打丁丁一人,丁丁身手不凡,又摔又踢,踹得金达莱摔在泥汤里面目全非,急眼了,扑到丁丁的大腿上不论有泥没泥狠咬一口,疼得丁丁大叫一声,又把她踢仰在泥汤里……

远处山顶,姜佑生穿着雨衣,楚风屏打着伞,看着山下的“战斗”。楚风屏心疼得眼泪直流。姜佑生严峻中透着欣赏。

一辆吉普车停在陆军医院门口,跳下几名军人,一个个满脸“阶级斗争”。他们“冲”劲十足地走着……

姜家,上午。谢石榴带着五个孩子怒冲冲地拉着两辆平板车,载着各种家当,进了院子。姜佑生、楚风屏惊奇,忙迎出楼门。

“老号长,怎么回事?”楚风屏问。

“贺伢子……被撤职、查办了!”谢石榴气得坐在台阶上。

姜佑生:“到底为什么事?”

大碾子:“今天早上大军区来人,宣布中央文革批转的一封爸爸为彭德怀鸣冤的信。现在,解除了爸爸的一切职务,取消了他的所有待遇,还勒令我们立即搬出现有住宅!”

“那……”姜佑生、楚风屏一惊。

大碾子:“爸爸还在医院,不知情况怎么样,我要去看,也不准。”

医院病房。贺子达躺在床上,头上还有绷带,右臂上还打着石膏。那几个很“冲”的军人在床前宣读命令:“除了上述决定,我们奉命通知你:必须于今日出院,由我们押送你去海南岛‘五七’干校,边参加劳动,边接受清查。你除了要交待与彭德怀的关系,还要揭发你老婆‘叛变’的历史问题……”

贺子达突然怒吼:“杨仪的事,总政已于五二年平过反!”

军人头:“总政‘阎王殿’早砸烂了。”

贺子达:“中央吴大姐是证人!”

军人头:“姓吴的自己就是苏修特务。”

贺子达无话可说,完全气呆了。

“赶快收拾东西,车在外面等着。”

贺子达强忍着,尽量平静地说道:“我有一个要求,车子去码头时,从华夏理工大学绕一下,我要去见一个人。”

军人头:“你不能提任何要求,更不能企图向谁通风报信,或阴谋串供……”

贺子达:“我可以不说一句话,看这个人一眼就行。”

“不行!”

贺子达忍无可忍,破口大骂:“我日你个祖宗!你个小王八蛋,穿破过几条军用裤衩,就敢在老子面前左一个不能又一个不行?!告诉你,不答应,你有本事就在这儿枪毙了我,我哪也不去!”

军人头扬手重重地打了贺子达一耳光。贺子达抬腿朝军人头的裆部狠狠一脚,把军人头踢翻在墙根,那人捂住裆半天喘不上气。另外两个军人同时拔出手枪,对准了贺。

贺子达挺挺胸:“小子,有种的朝你红军爷爷的心窝上打,打不准,算老子白教了你们!”

躺在墙根的军人头一边抽着冷气,一边说:“不准开枪!答,答应他!”

吉普车驶离医院大门。驶过陆军和海军的大门。驶入“华夏理工大学”。

贺子达下车,直奔那令他魂牵梦绕的大楼地下室。他拉开壁柜门一人没有,书也没有。贺子达悻悻退出。

“军宣队”办公室门前,贺子达问一军人:“你是队长?”

“我是。”军宣队长见贺子达已无领章、帽徽,身后还站着三个“阶级斗争脸”的军人,心里马上明白了什么。

贺了达:“认识我吗?”

军宣队长点点头,有意很坚定地应道:“认识,贺司令。”

贺子达:“不要叫我司令了。我叫你查的那个人,麻烦你带我去看看他。”

军宣队长仍不改称谓:“报告贺司令,前两天他刚走,说是老家来电报,他姑姑出事了。”

贺子达无比遗憾、忧郁地长叹一声:“唉——”

地方医院,医生办公室。

一医生向鹿儿介绍根儿的伤情:“情况就是这样,性命虽然保住了,但,你的姑姑恐怕要一辈子躺在床上了。”

鹿儿大惊:“您是说瘫痪?!”

医生点点头。

“难道没有一点儿希望吗?”

“很难……我们这一级的医院是无能为力了。”

鹿儿深思不语。医生又道:“去大医院,痊愈的可能性……不能说没有,但,也不大。”

鹿儿突然开口:“我治!”

医生惊问:“你说什么?”

鹿儿:“我治!”

医生:“你是学医的?”

鹿儿不答。他站起身,望着门外,发誓:“我一定要治好姑姑的伤!”

大石山的山路上,鹿儿背着根儿,坚定不移地向上走着……

雷州海峡,一艘登陆艇颠簸在风浪里。

贺子达独立船头,迎着风浪。他右臂的石膏已拆,吊在胸前。

那三个军人在避风处抽着烟。一人问:“‘五七’干校在哪儿?”另一人答:“就是原来的‘八一’农场。”

“‘八一’农场?”贺子达嘴里念叨着,思维骤转……突然,贺子达的眸子一亮,“石娥!”一张年轻的脸浮出贺子达的脑海!

前方,岛影青幽。贺子达翘首眺望着,脸上显出异常的急切。

登陆艇靠码头,除有军车在等,一前一后还有两辆全副武装的三轮摩托。贺等上了军车。车队驶离码头,驶上一条郊区公路……最后驶入“干校”大门,驶入一片海滨椰林、橡胶林。

一入干校,贺子达就抑制不住东张西望,凡是闪过车前的中年妇女,他都要使劲看两眼。

车在一处两开间的破旧平房前停下。贺子达被带入,里面十分肮脏、简陋:一张竹床连席子、蚊帐都没有;一张木桌上有盏油灯;到处是蜘蛛网,几只老鼠在慌忙躲窜……

军人头:“这座‘将军楼’怎么样?”

贺子达:“比打游击时强多了。”

军人头:“现在宣布五条审查纪律:一,除了专案组人员,不准与任何人接触、交谈;二,除了上厕所,不许走出这间房子;三,不许写信、打电话;四,不许要求请假回家及让亲友探访;五,不准装病及企图自杀。另外,对你还得再加一条,不准打人、骂人、训人、拍桌子、瞪眼睛、大声喊叫、耍军阀作风!”

贺子达故作虔诚地问:“准不准许放屁?我这人肠胃不大好。”

军人头气极:“贺子达,你要老实!两周之后军委要派专人了解案子的进展情况,在这期间你必须彻底交待所有问题!从现在就开始!”军人头扔在桌上厚厚一沓纸和一支笔,带人离去。一名战士持枪站在了门口。

走出门,军人头对其他几人说道:“这个人硬得很,你们常去看看他。”

“是,组长。”

夜晚,一专案人员悄悄靠近竹窗。只见油灯底下,贺子达拿着笔伏在纸上,十分认真。此人走向远处的军人头:“组长,他在写呢,已经写了起码十页纸。”

组长冷笑:“看来,骨头再硬的人,面对政治审查也得酥。”

第二天上午,组长走进小屋。贺子达躺在竹床上打着呼噜。组长吼道:“贺子达!……为什么不继续写交待材料?!”

贺子达睡意朦胧:“都在桌上呢,纸不够用。”说着他又转身睡去。

组长走到桌前,拿起那沓纸,翻翻,气得鬼火乱蹿——所有的纸上都画着一个形态各异的王八!并且有一个箭头从王八指向一个圆圈,意为王八蛋。

“来人!”组长暴跳如雷,“把他的床搬出去!”

几个专案人员把贺子达揪起,把竹床抬到隔壁房间。

组长在桌前坐下,记录人员也坐在桌前,贺子达被按在一个很不平整的树墩上。

组长:“说,你与彭德怀什么关系?”

贺子达:“你和你的头什么关系?”

组长:“你和他什么时候认识的?”

贺子达:“还在你爹都穿着开裆裤的时候。”

组长:“……你为什么说他没有问题?”

贺子达:“因为他没有问题。”

组长:“你回答!”

贺子达:“我一直在回答。”

组长:“‘庐山会议’难道你不知道吗?”

贺子达:“我不够开会的资格。”

组长:“彭德怀在庐山会议上公开反党!”

贺子达:“那时你连站岗的资格都不够,你怎么知道?”

组长气得有些糊涂:“……你,你反对毛主席吗?”

贺子达:“你这么问,说明你这家伙胆敢怀疑我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

组长急了,忙制止记录:“这句话别记!”

记录:“已经写了。”

“赶快划去!划干净!”组长夺过本子亲手使劲涂抹。

贺子达哈哈大笑。

组长有些口拙:“我刚才的意思,是反问的意思,我是说,你不反对毛主席,为什么要为彭德怀反映情况?”

贺子达:“你既然承认我不反对毛主席,我为什么不能向毛主席反映情况?”

组长又气又烦:“你,你简直把我绕迷糊了!”

贺子达:“我见过的迷糊兵多了!四一年我的一个通讯员拿我的手表跟老乡换了一个马蹄表,我骂了他一通,他又给我换回一座挂钟。不过他还没有你迷糊,他好歹知道个大与小。你呢?充其量在没取消军衔时是个少尉,现在却想搞清楚一个少将和一个元帅,可笑!”

组长:“你……好,好,咱们先把彭德怀放一放,说你的老婆!”

贺子达:“这个问题我爱说。我老婆那个漂亮啊……都没法打比方,在延安,好几个官比我大得多的老家伙跟我一块儿抢,硬是没抢过我,有一位气得锄了一晚上地……哈哈哈……”

“闭嘴!”组长气坏了。

贺子达继续说:“我还没说完呢!你们知道我老婆为什么偏偏看上了我?她说我长得魁伟。我问她啥叫魁伟,她说就是很阳刚。我问啥是阳刚,她说就是英俊。我还是不大懂,问她什么是英俊,她说就是帅呗!我总算懂了,但我还是故意装不懂,你们猜她最后怎么解释,她脸一捂,身子一扭,大辫子一甩,说我长得迷人!哈哈哈……”

记录员听得入神,最后跟着贺子达大笑。组长气得拍了一下桌子走出去。屋里,贺子达开怀大笑,居然笑得还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组长在外面转着圈,脸色越来越阴沉。他突然吼道:“你们几个过来!”专案人员围上去,“从今天开始,你们几个排一下班,轮番审问他,他爱说什么让他说个够,就是不准他喝水,不准他睡觉,几天几夜地连轴转!直到把他的傲骨熬垮!”

清查中最残酷的手段开始了:

日出,有人在审,贺子达还在谈笑风生……日落,另一人在审,贺在树墩上扭着身子,硌得难受……深夜,又一人在审,贺仰头不语……

日出,换人,贺在破口大骂……日落,换人,贺要抓桌上水杯,被一下泼掉……深夜,换人,贺几次从树墩上困得栽倒在地,又被人架到树墩上……

日出,换人,贺憔悴不堪,口唇爆裂……日落,换人,贺已深深地把头垂在膝盖上,但不断有人抓住头发把他的头提起来……深夜,换人,贺浑身瘫软,两边有人架着他,还有一人不断朝他头上一桶一桶地浇凉水……

第四天,组长走进小屋,拿起审讯记录:仍是一字皆无!

组长气得连连大叫:“贺子达!贺子达!贺子达……”

贺子达被人支着,在树墩上深深地佝偻着,低垂的脑袋已白发苍苍!

组长:“贺子达!你给我开口!再说说你的漂亮老婆啊!”

贺子达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石娥家。

盼盼一身红卫兵打扮,跑回家门,边喝水边说:“天真热!妈妈,干校是来了一个大走资派吗?”

石娥冷冷地道:“不知道。”

“您现在是干校的副校长,怎么会不知道?”

石娥看看女儿,然后望门外:“我不知道他走过资本主义。”

盼盼:“有人听站岗的兵说,已经四天四夜没让那人喝水、睡觉了。”

石娥正盛饭的碗“啪”地掉到地上……盼盼看了石娥一眼。

深夜,平房小屋仍然闪着昏黄的光。对面椰林,石娥站着,满目哀伤地凝望着那窗……

海水呜咽……

谢石榴与大碾子坐在岸礁上。良久,大碾子像是问,又像是自语:“他们到底把我爸爸弄到哪儿去了呢?”

过了很久,谢石榴像是答,也像是自语:“不要说他们不会告诉,就算姜崽子和楚风屏知道,也不会说。自从打AB团开始,就是这个规矩。”大碾子问:“什么是AB团?”谢石榴沉吟一下:“我也说不清。反正是红军杀红军,……几万条人命,杀得惨啊!”

大碾子更加着急,抓住谢石榴:“他们会不会……”谢石榴痛苦至极,无语。大碾子摇着谢石榴:“老号长,他们会不会?!”谢被摇得乱晃,还是无语。

姜家,谢石榴与大碾子的小屋。大碾子已经睡着了,眼角上有一行泪痕。谢仍坐在床沿,抽着烟。烟团中,渐渐显出的是当年贺子达与杨仪婚礼的情形:有人用竹竿吊着一颗红枣,逗着两个人咬。枣在贺、杨的嘴之间一上一下地跳着……贺、杨奋力一捉,枣抽走了,没咬着,两张嘴碰到了一起。杨羞得要逃,被众人挡着。贺伸手一把揪下那颗枣,塞进嘴里。男、女军官们闹着……谢石榴扬着两只手,护着一对新人,阻止众人闹得太凶……

谢石榴笑着……他的脸渐渐沉下来,烟雾中又渐渐显出另一场景:悬崖边,杨仪那张美丽的脸上泪流满面。她突然向前一跃……高山万仞,峡水奔流……

谢石榴的眼中泪光闪闪。他磕磕烟灰,在床上躺下来。

清晨的大石山,山雾未尽。

房内,鹿儿扶起根儿,靠在床头。鹿儿端起一个小药碗,一边喂着,一边说:“姑,方子我有些调整,变化不大。”

根儿:“丹参的量可以再大些。”

鹿儿:“哎。”

这时,徐老板拄着拐杖,提着篮子走进门来。他看到鹿儿正喂根儿吃药,丢下篮子和拐杖,快步走到床前,拿过药碗闻了闻,尝了尝,品着,咂摸着。鹿儿看了看徐老板的衣着:徐的肩尖被雾水洇湿,裤腿不但湿得很厉害,而且沾满了草屑。

徐老板把药碗放在一边,抬起根儿的一只手,试了试,那手依然软弱无力。徐老板口气很急地说道:“我还是那个话,你们不能这样治!草医草药,配搭好了,治病:配搭不好,要命!不行……我不能由着你们……”说着,徐老板干脆抓起小碗,把药泼在地上。

鹿儿注意地看了看徐老板。根儿在床上笑笑:“鹿娃,给大叔端张凳子。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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