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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那几年:一幕未散场的潜伏传奇-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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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微微冷笑:“都滚他娘的蛋了。”

大伙儿将林驿丞围住,问道:“他们有何公干?”

林驿丞答道:“说是朝廷急用军费,来筹款项。”

我说:“不会是讹我们吧?”

林驿丞背个手,在室内连着转了几个圈。

我说:“你就别转了,看着眼晕,到底他们要走了多少银子?”林驿丞使劲把脚一跺,嚷嚷道:“一个子儿也没留下,通通都取走了。”我们一听居然又变生荆棘,都愣住了。

“咱们驿站还干不干了?”王品问。

“领兵的说,这不归他管……”林驿丞说。

李耳呵呵冷笑道:“合着他们就只管聚敛钱财?这群混账王八蛋!”众人也不胜愤恨。

林驿丞说:“我想诸位都该为将来做些打算了,以免一有变故,措手不及,这个驿站怕是难以为继了。”

我问道:“驿丞有何良策?”

林驿丞答道:“我嘛,管不得那许多,车到山前必有路,事到临头,我再想辙也不迟。不然,终日犯愁,只能徒生烦恼。”说罢,他垂头丧气地走了。张目将我拉到一个僻静地方。

“驿站真要被裁撤了,你我理当及早谋划。我们比不得他们,他们无债一身轻,我们有孩子拖累。”他说。

我说:“枉你身为男子,遇事就慌得没了计策。”

张目说:“你说我们举家搬回故里如何?虽已无亲无故,三间坯房还是有的。”

我说:“既无亲无故,便是那里有一座金山,也值不得我鞍马劳顿。要去你去,我不去。”

“先头,是你说要走,我不干;现在我说要走,你又不干了。当年跨鹤凌霄的念头尽付东流了。”张目说我。我早打准主意,跟林驿丞他们泡上了。他们什么时候走,我们就走,他们要留,我们亦留,总还能落个同舟共济的好名声。“你倒说话呀。”张目催我。

我说:“不是驿站尚未裁撤嘛,我们还有一日三餐糊口,也还有一明两暗的房子可以栖身,急什么呀?你就安下心来,看其情景若何,然后再作道理。人家都能等,我们为何不能?”

张目闻之,想了想,点头称是。“总归一动不如一静。”他说。一日还不显,过了月半,驿馆的拮据就暴露无遗了,酒没得喝,肉没得吃,饷银拖欠着不发,天天都是粗茶淡饭。驿馆中人大都是吃惯口儿的人,哪受得了这个?就拉帮结伙地去找林驿丞吵。林驿丞叉着腰说:“你们就认了吧,往后也只有清汤挂水,百结鹑衣了,再想像以往那样当吃香喝辣的大爷,够戗了。”有人闹着要走。

林驿丞比他们口还冷:“要走,两便,我正求之不得呢,好歹还省些嚼过。”遂吩咐手下取来文房四宝,谁走谁签字画押,当即便将拖欠的饷银付上。还真有一干当差的领了饷银,收拾铺盖,自奔前程去了。一清点,走了二三十位之多,我想留他们,林驿丞在边上一个劲儿给我递眼神儿。“就我们眼下这些许存项,实在养不起这么多张嘴,不如放他们出去另谋生路。”林驿丞如此一说,我倒不好拦了,只得冷眼瞧着一个个故人离去。“你真舍得他们走?总归在一起多年了。”我说。

“这是早晚的事,赶早不赶晚。”

“难怪说‘无毒不丈夫’呢。”

“你这个老虔婆,休得多嘴。”张目见我责怪林驿丞,生怕得罪了他,呵斥我道,“林驿丞自有主张,谁都不声张,你管他则甚?”我有心撞他两句,又怕在大庭广众之下,伤他情面,掉头便走;张目瞧我动了气,赶紧追在我屁股后边小心服侍。我靠在枕上,想起张目刚头的奴才嘴脸,不能泄愤。原还以为他是个血性男儿,归齐也是个奔趋势利的混蛋;更可恼的是,他居然当着众人的面,骂我是老虔婆。我越想越气,夜里睡觉又着了点凉,结果竟一病不起,浑身一丝的力气都没有。张目慌了,又是嘘寒问暖,又是求医问药,我就是合着眼不理他。

郎中来了,上来就跟我道喜。

不待再说,我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更是愤愤不平。张目却得意透了,四下里去言说,撺掇得尽人皆知。李耳还特意跑来打趣我:“不知你上辈子行了多少修桥砌路的好事,天赐你人丁兴旺,怀了一个又一个。”张目插嘴说:“也是我家娘子的肚子争气。”我没好气道:“谁是你家娘子,你不是说我是个老虔婆吗?”张目赔了一脸的笑:“一句玩笑,何必当真。”我一肚子的牢骚心事,正无从发泄,便狠狠地哼了一声:“不必玩笑别人,你自己就是个最大的玩笑。”张目无数的高兴,一下子就冷了下来。李耳见风势不对,怕连累了自个,连忙说:“你们先呛呛着,我不如回去了吧。”

“不送。”

“你们继续吵,别住了嘴。”

瞅李耳走了,张目冲我一躬到地,揖了又揖;我只是绷着脸儿,不言声。他又近前毛手毛脚,奉承道:“你有了孕,反而更多了几分韵致,把我的魂灵都勾去了。”推也推不开他,只躲着他凑上来的嘴。已到了这段光景,再恨他也恨不起来了,不免两相结合,兴趣亦勃然而起。谁叫我生就个女儿身呢,不由自主。好歹还要作作态,将个眉头蹙起,看似是一副极不爽快的模样,不过是想让他多求我两句,丑态毕露罢了。

“我们再使使劲儿,多生上几个,不几年,儿女便可以够再开一家驿站的了。”

张目越思越想越得趣,不禁粲然大笑起来。

“你是打算将我活活累死吗?”我问道。

“不至于,不至于,女人生个孩子比缝个兜肚还容易。”“哪一次怀孩子我不是大病一场?”

“多生几个自然便惯了,惯了也就不觉艰难了。”

“那样,我岂不是真的成老虔婆了?”

“没办法,我就一个媳妇,不劳动你又能劳动谁来?”这话听着好不刺耳:“你下去,赶紧娶你的三妻四妾,往后再也别来劳动我,我还落个轻省。”

“三妻四妾,搁在以前,还敢想想,现在也只等同于做梦了。”我要是个烈性女子,就该将他掀翻在地,谁叫他得便宜卖乖来着。怎奈正是两情相悦的裉节上,要死要活的哪里还顾得上酸缸发作,醋瓮将翻?盘桓了好一阵子,精疲力竭,少不得又心肝宝贝地诉说一番衷肠,早把前头怄气时的言来语去忘个干干净净。驿馆现在几天都不来一个客,简直门可罗雀,岂不正好用来坐月子,打发时间?这么一想,我就安心在帐内高卧,乘势令张目做这做那伺候着,不离我左右,时不时还可以撒撒娇。自小我在恩主家长大,一直当个男儿一般教诲,从不着女儿妆,还是嫁给了张目才知道做女人的万千诀窍,撒娇更是趣味无穷。纵使他是鲁智深,你只要冲他一撒娇,他也矮了半截,随你的手指拨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就一天给张目下一道条陈,今日要吃鱼,明日要吃虾,着张目一趟一趟往码头上跑,累得他七窍生烟,呼哧带喘,哪里还有力气到青楼勾栏里去生事?我也踏实多了。“驿丞叫我给弟妹送一碗汤来。”

祝氏也常来探望,送这送那。我执着她的手说:“各户而今都不宽裕,就不要再为我破费了,这样叫我心有不安。”

祝氏百般抚慰我,还传林驿丞的话说:“亏负谁,也不能亏负了我侄儿。”说得我几乎落下泪来:“多谢林驿丞了。”

六七个月以后,我越来越显怀,更不出门了。即便是李耳和王品两个光棍儿串门来,我也赶忙躲进内室,怕他们笑我是大肚儿蝈蝈。驿站又走了十几口子,只剩下半数,愈发冷清了。李耳和王品干脆连上卯应差都不去了,林驿丞也不管他们,他们未免游手好闲起来,时常跑我这里闲磕打牙,屁股黏得要命,一坐就是半天;轰他们走,他们还耍赖。

他们说:“家去也是半床冰冷。”

我就又动了给他们说媒拉纤的心思,这一回倒好,他们都没怎么推辞。张目说:“现而今驿馆正晦气,你俩悬红挂彩各娶一房媳妇,再备办四桌七盏十六碟,恰好冲冲喜。”

“张目,你会说一句人话不?”我骂他。

“洞房花烛就是喜兴乐和嘛。”他还狡辩。

“你一边去,别妨碍我们说正经事。”

“你们说,你们说,我只一旁听着就是。”

叫张目这么一搅和,我再没心性说下去,李耳和王品也没心性再听下去了,只好转了话题。李耳和王品因静怡至今仍心存隔膜,故而一得空就吵;他们一吵,我就偏头疼,赶紧哄着孩子到内室去,眼不见,耳不闻,心也不烦。只隐约听李耳说:“姓王的,天下人都恨透了慈禧这个老妖婆,怎么就你一个还念她的好呢,难道你不觉得好笑?”王品说:“你那些都是道听途说而已!远的不说,就说尊号吧,历朝历代谁的尊号有老佛爷这么多?大清国当今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圣母皇太后,尊号里每一条都是因她的一项功绩而加封的。你算去吧,她做了多少功德!”李耳嘿嘿一笑:“还功德呢!就是因为她一味庇护,义和拳在街上见着个洋人,上去就是一刀,也不管他是哪一国哪一族哪一教的,杀了再说。光绪皇帝阻止她,她还跳着脚的骂街,最终酿成大祸。”王品也不服软:“依你,像光绪那样只听康梁党的,处处照着洋人的葫芦画瓢,那样的话,大清国还是大清国吗?我们岂不都成了不知书不达理的老毛子了吗?”张目大概是听得不耐烦了:“要我说呀,光绪不是个玩意儿,慈禧更不是个玩意儿,你们俩再吵,都给我出去吵吧,我们该歇着了。”硬是将他们俩赶出门去。自家沽些酒,又买了猪头肉,招呼我一盅又一盅吃个半醉,好好地睡去。

早晨起来,敞开门换换气,见李耳跟王品还在门口吵呢,一个如此如此地争,一个这般这般地辩;不过语调都缓和了许多,许是一宿未眠,都累了。我就悄悄站一边听。一个说:“光绪帝无论如何怕也是熬不过今年去了。”另一个则说:“我听说老佛爷也支撑不了几天,病入膏肓了。”他们相对着,只管叹气。我就纳闷,都在驿馆里混日子,他们怎知道的这么多?皇上和老妖婆眼看不中用了,这个信儿,我却听都没听说过。

“你们俩饿是不饿,吵嘴就能吵饱了吗?”我问他们。不说还好,一说倒给他们提了醒,都开始闹饿得慌。我吩咐厨下赶紧熬一锅粥,浓着点。少顷,热黏粥上了桌。他们俩敞开肚皮,你一碗,我一碗,喝了一个不亦乐乎。

待张目起床,已经是盆干碗净了。

看他们怪可怜见的,我就四下着手给他们找相宜的小姐,托了几个媒婆子。想是才子佳人,得相配偶,不是什么难事;谁料到天公作怪,事有不然,媒婆子一个个都将我给回了,说是小姐们一听说是驿馆中的人都摇头不允。我对她们说:“李耳和王品都不是惹闲花沾野草的浪荡子,长得清秀,又都饱学。”媒婆子们说:“要搁在头二年,听说是驿馆里的爷要娶亲,小姐们都打破头抢着要嫁呢。现而今,驿馆破败了,都不愿跳这个火坑了。”气得我真想跳起来给她们左右开弓几个耳光,再撕烂她们的狗嘴,教她们势利来!张目怕我气坏了身子,便说些风凉话儿耍子:“怪都怪那些个从驿馆离散出去的混账,出去乱说,闹得整个通州城都知道驿馆穷得难以为继了。”我不做声,只是不胜叹息。回想当年驿馆兴隆时,这些当差的,哪个不是吃得脑满肠肥?于今穷了,就树倒猢狲散,竟而还要四处去败坏。心情不悦,又不便明说,怕传到李耳和王品的耳朵里,伤了他们的少年心性,只好溜达到后院,跟祝氏念叨念叨,痛快痛快嘴巴。祝氏毕竟是当地人家,又比我阅人多,便说:“这有何难,他俩的婚事包在我身上,保管找两个绝色女子嫁与他们。”

我笑道:“那就好了,这几日愁煞我了。”

祝氏说:“瞧你乐的,竟跟个孩子似的。”

我们又扯了些家长里短,我问:“这些日子没见林驿丞了,他忙什么来?”祝氏脸色一沉:“难道你还不知道?”

我一惊:“又有什么变故了吗?我确实一点都不知道。”祝氏将嘴贴近我的耳朵,悄声说:“这一回,怕是要出大事了。”我心里咯噔一下子,赶紧说:“姐姐就别耽搁了,痛痛快快地告诉我吧。”祝氏说:“你没见这两天通州城里突然驻进了这么多的兵勇吗?”她这么一说,倒真是提醒了我。这些日子通州城确实多了很多身着铠甲的人,夜里总能听到阵阵马嘶,也能瞧见一拨拨提着灯笼巡街的马队。因我只顾得张罗着坐月子,没往心里去,马虎了。

我问祝氏:“林驿丞说没说过,他们又要作什么妖啊?”祝氏摇摇头:“他就是为了摸清底细才四处去查访,到现在还没个结果。”正说着,门口有一阵阵的咳嗽声,祝氏说:“他来了。”我起身打开门,见门口站着的果然是林驿丞。看到我,他很惊讶:“你怎么在?”我笑了:“许你来串门,就不许我来呀?”林驿丞一屁股跌坐在竹椅上,接过祝氏递过来的热茶,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然后抹抹嘴不说一句话。我问他:“通州城要出麻烦了?”林驿丞缓缓地说:“麻烦可能不是出在通州,而是出在京城。”

十二

已经是子夜时分了,蒲先生还没回来。房二爷急需和他谈谈,就在香铺门口一边坐等,一边一袋接一袋地抽烟,抽到腮帮子都疼。周遭街坊对蒲先生的印象都是他忒老实,老实得近乎于窝囊;也正因为他有这么个名声,才有那么多涂脂抹粉的大闺女小媳妇往他的铺子里拥,然房二爷却不这么认为。他一眼能看到蒲先生的骨子里,甚至能从蒲先生的一举一动中发现许多故事的蛛丝马迹,只要循着这些线索追查下去,一准会解开不少的谜团。“二哥怎么这老晚还在这卖呆儿?”蒲先生回来,见了房二爷很远就打招呼,一脸的笑。

房二爷问他:“等你半天了,你做什么营生去啦?”

蒲先生一边从怀里掏摸,一边说:“给二哥你找个小姐讨个八字来。”房二爷接过合着八字的纸头,瞄了两眼:“那小姐怎么样?”蒲先生眉飞色舞地说:“鲜鲜润润的一个姑娘,梳个好头,打个好鬓,扎缚了一双好小脚。”

说着,二人进了香铺。平日这老二位都将生意看得天大地大,断不许任何人在店铺里抽烟,怕污了气味;这会子,他们俩抽着烟,聊着天,也不管什么气味不气味了。依着房二爷的意思,还要对酌两杯,蒲先生直说他乏了,改日吧。房二爷也不好勉强他,只得将他送出铺子,临走说了这么一句:“宰个人也是力气活儿呀。”

“二哥,这个玩笑万万开不得。”

“你也可以当做玩笑听就是了。”

“二哥,你可屈枉死我了,我一直忙着给你说亲来着。先头有个小姐,样样都好,就是聘过人家,没等嫁过去就做了望门寡,我嫌不吉利,才又找了这一家。”

“三弟,你不也是一个人度光阴吗?”

“我跟你有所不同,我好静……”

蒲先生费了一大堆的唾沫,跟他解释,房二爷也只是笑。蒲先生进了花铺,只觉得有点魂不附体,他不知道自认为瞒得过天瞒得过地的事,怎么竟没瞒过房二爷呢?静怡师父确实是他杀的!照说,他跟她往日无仇、近日无怨,本来井水不犯河水,只因她缠磨王品太紧了;他怕王品被她迷了,耽误了办差,便趁着静怡师父送知客出门的时候,紧随其后,将她杀了。这些年,他蒲先生着实隐秘得紧,王品始终都不知道有人在监视着他,更不知道监视他的人是蒲先生。每回传递消息,王品都将信压在西坟地倒数第十二块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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