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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那几年:一幕未散场的潜伏传奇-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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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一个,永不麻烦你了。”三娘说:“要生你自己生去。”看她那端庄的样儿,恐怕硬来是不行的,须用些水磨手段。于是就捻着她的奶头说:“二十好几的人,都俩哥儿的娘了,摸上去还像十六七岁的粉嫩。”三娘的脾气也够拧,使劲掐了我裤裆一把,几乎将我疼煞,又不便声张。知道没什么指望了,就将熏笼又煨上些炭,挪到床脚儿下头,睡了。刚迷糊,三娘拿胳膊肘杵杵我:“怎么,生气了?”我没吭声。她偎过来:“来吧,给你一点格外恩典。”我不招她,她却自己往老虎洞里头探头,我也就不客气了。三娘喘着说:“经心一点,别让我再怀上。”我只顾忙活,心说:这便由不得你了。三娘又放出许多娇声来,让我更是两三个时辰不得消停。

“你要让我怀上,我就叫你天天喝泔水去。”一完事儿,三娘说。“我哪有那么大本事。”嘴上这么说,心里头却想:你若真要再给我怀上一男半女,就是喝泔水我也情愿。

一觉睡到天大亮,又松筋又活血,本还惦记着来二遭,让三娘赏了个嘴巴。一出门,就遇到个以前在南边当过节度使的熟客。多年未见,少不得一阵寒暄,言来语去时他跟我提起南边的战况。我赶紧打躬央求他:“天下大事不归我管,你等着,我给你找个对手来。”忙忙地将林驿丞找来,他们俩果然有说不完的话,说广州打成什么样儿什么样儿了,又说武昌怎么怎么起义的。林驿丞还紧着问:“领头的是谁呀?”那个熟客数出一大堆的名字来,有孙文,有黄兴,还有宋教仁、刘公、黎元洪。林驿丞问道:“挂帅旗的人当中,有没有一位姓曹的先生?”那熟客摇摇头:“没听说。”林驿丞还似不死心:“你再想想来。”熟客说:“想也想不出有这么一号。”林驿丞的脸就灰了。我赶过来救场,问熟客眼下做什么营生。熟客说:“丢了乌纱,我开了一家绸缎庄。”最后又牵葫芦拉扁豆地扯了好些闲篇儿,才散。这一整天,林驿丞的表情都不滋润,挂着霜。支使谁,谁要是慢一步,他就说是抗旨不遵,当斩。大伙儿见他气不顺,都在他屁股后面一会儿跟进,一会儿跑出,随时伺候着。三娘纳闷说:“真亏他的脸长得够尺寸,不然还不得耷拉到肚脐眼上头去,他这又是犯的什么病?”我赶紧替林驿丞打圆场:“这也怪不得他,还不是惦记国事惦记的,你休去扰他。”三娘哼了一声:“想得美,你就是求我扰他,我都不去。”

忙了一天,不知什么时候结辫子的青绦落了,辫子散花了,我居然不觉。还是三娘嫌我给她丢人,强把我摁下重新篦了一遍,先将周遭的头发盘在脑瓜顶上,再在后脑勺上梳一根大辫儿,扎咕好。我说:“这根辫子忒烦人,上回那谁上茅厕,忘了把辫子绕脖颈上,结果辫梢儿上沾了一下子屎尿。”偏巧,这话叫林驿丞听去了,就说:“既嫌麻烦,莫如将它剪掉,岂不省事?”我说:“你想叫我掉脑袋么,衙门口知道了还能轻饶我。”林驿丞说:“现而今剪辫子的多了,也没见都被砍脑袋,砍也未必砍得过来。”我不信,怀疑他是骗我,林驿丞拽着我的胳膊说:“你跟我来看。”

到了厅堂上,见有几个人啜茗听琴,抚琴的是小班里的姑娘。一看就是生意人,大冷天,手里还假模假式地舞着一把折扇。林驿丞说:“你瞅,这老几位都是剪了辫儿的。”我注目望去,人家不光有辫子,还梳得溜光水滑的,就笑话林驿丞:“你是什么眼神儿呀。”林驿丞过去一揪,其中一个的辫子吧嗒就掉了,原来竟是假的,我看了甚为叹异。那老几位却慌了,忙跪了说:“都是革命党逼着强剪的,绝非情愿。”林驿丞道:“剪了好,剪了好,省累赘。”又将他们一个个搀起。待坐稳当了,再找抚琴的姑娘,早跑得没影儿了,叫她也不来了,怕伺候剪了辫子的爷受连累,闹不好也弄个杀头的罪过。看来,这辫子一时半会儿还剪不得,留着吧。不过,我可不像场面上的人那么爱惜它,变着花样儿地犒劳这根倒霉辫子,丝绦一天一个色,今儿个魏紫,明儿个姚黄,后儿个又天仙锦。我早起,好歹一扎,怎么简约怎么来。三娘说:“你算是懒得揪了筋啦,知道的是你马虎,不知道的还寻思我对自己男人不周到呢。”

辫子的事没撂下两天,就又提起来了。这天,三娘才出门就跑回来了,喘成个风箱一样。我知道三娘是好咋呼的一个,也不忒当一回子事,抬腿要去牲口棚。她却一把拉住我说:“今儿个你万万不可出去。”我问:“又怎么了?”三娘说:“听说小皇上倒台了,大清国也亡了。”我激灵一下子:“真的?”三娘说:“可不是真的,整个街筒子都嚷嚷动了,衙门口的龙旗也烧了。”我着急地说:“去瞅瞅热闹。”三娘赶紧拽住我:“街上见了爷们儿就要剪辫子,躲还躲不及呢,你还去招惹。”我说:“我一个一品大百姓,人家要是都剪,我也就剪呗。”三娘说:“不行不行,剪了头发还不跟个戏子一样,寒碜死人了。”一个要街上去,一个不让去,打咕了一个溜够,直闹了一个时辰。忽听有人啪啪打门,出去一看,乃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叫花子,明明不认的,却指名道姓地叫我们两口子。三娘说:“要讨口,你就到厨下去。”那人不但不走,反而嘻嘻笑了。这么一笑,倒觉得有点眼熟了。

三娘不由得起急,跺着脚说:“你倒是走是不走,小心我掴打你。”那人撩开额前的头发现出本相,竟是林驿丞。我见了大惊:“你到了把辫子剪了?”林驿丞说:“我终于盼到这一天了,不剪还等什么。”毕竟是不大习惯,左看右看,总觉得剪了辫子的他,不太像他了。三娘挡在我跟前,对林驿丞说:“你们要剪,你们只管去,别引得我们掌柜的也赶这个庙。”林驿丞喜出望外道:“眼瞅着就共和了,你难道还要抱着大清律混日子吗?”这时候,李耳也剪了辫子来了,脑袋上仿佛扣了一个喜鹊窝。他也是早就惦记剪辫子了,打在东洋读书那会儿就动过这个心思,现在风向一变,他还能不赶个先?李耳说:“快去把猪尾巴剃了去吧,趁着热乎。”三娘说:“敢情你们没儿没女没牵挂了,我们家掌柜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一家老小可怎么活呀。”我虽没去发,却也不腻味别人去发,还常跟林驿丞打听国事。林驿丞一会儿告诉我,南方十六省选出孙文当临时总统;一会儿又告诉我,连袁项城和他的新军也拥护共和了。我问他:“总统怎么还弄个临时的呢?”林驿丞说:“大概是等把北方也收复了才改成正式的吧。”好歹客栈里还有个不肯剪辫子的王品跟我做伴。这些日子,他的嘴也歇工了,总支棱着耳朵四处打听那些新奇把戏,回来就给我讲,哪个官家披枷带锁穿着囚衣游街了,哪个妓馆姑娘跟了带兵的从良做了姨太太……有一回,他非拉我上街瞧放鞭的去,说是贺庆袁世凯做了大总统,结果把我一个新袍子燎了几个窟窿,叫三娘好一通骂。林驿丞呢,见是袁世凯掌了天下,别扭些日子,终觉得姓袁的跟革命党不是一路,加之通州城又有人眼热潞河客栈财源茂盛,便有密折告了上去。无非是说林驿丞匿了朝廷的产业,肥了自己。好在都到民国了,谁还管大清国的闲事?这档子事终是不了了之了。不过,林驿丞还是托着腮帮子寻思了好几天,猜测究竟是谁在他背后攮刀子。我说:“也就是城里那几家同业买卖,看着红眼,想使坏,把咱们压下去,自古来同行都是冤家。”这么一说,林驿丞倒想通了:“要说起来,人家也不是瞎编派,确实是那么一回事。”

三娘打吃晌午饭那会儿就犯愁,我问她怎么了,她叹了口气没吱声。架不住我一问再问,她才说:“李耳媳妇有喜了,叫个稳婆来看,说怀的是个丫头子。”我觉得奇怪:“这不也怪好的吗?你愁个什么呀?”三娘道:“李耳媳妇说,要是生个丫头子,就给咱家做媳妇,我愁得是嫁给咱老大好呢,还是老二好。”我说她:“你这不是闲得嘛!”三娘也笑了。仨月后,李耳媳妇果然生了个白胖闺女。百日过了没几天,三娘叫我穿一身像样衣裳到李耳那边去。我说:“天天打头碰脸,还见什么外呀?”三娘说:“今日有所不同,我叫咱老大跟他的小媳妇见个面,你个做公爹的也不能忒邋遢了。”我让她弄得哭笑不得,就说:“你这不是作妖嘛。”到了拗不过她,领着哥儿还是去了,早有一屋子人等在那里。我儿子就知道上蹿下跳,还是三娘抱着见了礼,李耳给我儿子一只从东洋捎来的钢笔,三娘也从脑瓜顶上拔出一支钗来,彼此交换了。王品还跟着起哄说:“真是天生的一对呀,要多般配有多般配。”李耳也说:“先头这小子是我的干儿,现在又是我的贤婿,也算是亲上加亲了。”折腾了半天,我也没见着李耳他们丫头子究竟长得什么样儿,想不到李耳真会说话:“我一准好生给你们教出个勤勤的媳妇来,将来伺候你二老。”听话音,我跟三娘都七老八十了,一下子老了好多。慢慢一桌酒席,你一杯,我一杯,都没少喝;林驿丞难得的也露出来笑模样,还让我儿子坐在他腿上,抿了两口酒,闹到初更才散。孩子早歪炕边睡了,我扛他到家,安置了,问三娘:“他家的丫头子眼睛大不大,肉皮白不白?”三娘说:“忙忙叨叨,我也没瞅仔细。”我说:“要是模样不济,将来咱儿子瞧不上她可怎么好?”三娘说:“他敢,老娘给他说下的媳妇,他不娶,我就敲断他的狗腿。”上了炕,我又往她身上爬。三娘说:“你一个做老公公的,还整这事儿,叫儿媳妇知道了多笑话。”我说道:“整也是跟儿媳妇的婆婆整,又没便宜了外人。”说归说,笑归笑,终究还是舞弄了一番,累了,方才罢休。

制钱现在是不用了,改使袁大头了,李耳一边拨拉算盘,一边发牢骚:“共和了,别的没觉出来,钱却越发不值钱了。从先一两银子换多少大钱儿,如今才够换一半的,东西都翻倍地涨。”我本来打算从他这支俩钱,置两套马鞍子,这会儿还得劝劝他:“人家能活,咱也能活,人家要是活不下去了,咱们也拿个绳儿把自个勒死了事。”李耳翻翻眼皮说:“你说得倒轻巧,你我死了不足惜,孩子们呢,孩子们怎么办?”

从打他当了爹以后,李耳就脱了胎,张口闭口离不开孩子,算半截账,会突然耳朵一支棱,说道:“我闺女又哭了,八成是饿了。”我们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那天,杭州来了几个客,给他捎来两条长江鲥鱼;晚上,李耳招呼我们爷俩儿过去。我寻思是让我尝尝鲜儿,他上锅把鲥鱼蒸了,摆上小碟酱醋,我刚要坐,他拦下我:“让孩子先吃,剩了咱再说。”把我弄得上不来下不去。

十四

李耳说:

我家的姐儿跟她娘正好掉个个儿。她娘就乐意在炕头做针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家姐儿却好,在房内一刻也待不住,总要我抱出去看景。那天,我们爷俩儿蹲在树下头,瞅着蚂蚁搬家,看着看着竟看入了神儿。张目跟三娘路过,也凑过来,“瞅什么呀?”张目问。我说:“你看蚂蚁这么徒劳地跑来跑去,来往匆忙,我们看了好笑,它们自己却认真得不行。”张目叹道:“跟从前的我们还不是一个样儿?”我说:“一天一天地混过来,到头来则是一场空,我现在想通了,什么都可有可无,唯有自家的骨肉才是一辈子都掰扯不开的。”张目安抚我说:“好歹咱们又开始重头活过,还算不晚。”我点头说:“也是。那天,丫头子她娘说要到庙里头烧香去,求佛保佑我们一家三口就这么一生一世平安度过,我没让她去。”三娘问我:“凭什么不让她去?”我说:“你是不知道,眼下高僧都到深山老林云游去了,其实也是躲清净,留在寺里的十个和尚有九个荤,我就听说白将胡同那头住着好几户和尚的外室。”三娘当下就火了:“你告诉我,她们都住哪个门,我一把火给它燎了。”我跟张目慌忙劝住她。张目对我的丫头子说:“瞅你婆婆这脾气,将来你可得当心,别惹她。”丫头子不会讲话,却只笑,三娘也抹不开了,把孩子接过去抱进屋,跟我媳妇说体己话去了。两个娘们儿亲家长亲家短叫得那个热乎,让我和张目都觉得好玩,便偷偷地笑。

林驿丞昨儿个在客人的船上淘换了些玻璃,慷慨买下,说是给客栈里的窗子都安上,看着亮堂。起初,我嫌奢侈,他说:“咱们这不是骆驼店,要的就是个讲究。”我跟他商量:“能不能再便宜一点?”林驿丞笑道:“目下这个价,就已经跟行抢差不多了。这些玻璃都是火轮打南洋运来的。”听他这么说,我没再说二话,林驿丞又说:“你现在变得见天价就知道柴米油盐酱醋茶了……”

“这有什么不好?”我媳妇说,“规矩人家,做什么都得有个算计。”我叫她收拾一下,待会儿还有小厮过来安玻璃。我媳妇说:“我们也要安呀?”我说:“可不是怎么着,那玩意儿透亮。”她却老大不乐意:“安上那个,屋里做点什么,外头都能瞧了去。”我说:“你挂帘子呀。”她又说:“那样,光又进不来了,哪比纸窗便利,又透光又有个遮掩。”

她就是这么一个人,静。镇日里她就知道操持家务,撂下炒勺,又拿针线。我说:“王品那里书多,你挑几本来解解闷也是好的,况且你又识字。”我媳妇说:“做女人的捧着本书叫人家见了算怎么回事,还不褒贬死?小时候我确实翻过几本书,那都是偷着的,爹妈瞧见也是要骂的。”我说:“我们这个家里没那么多规矩。再说,我在外留学时,见许多女人都是读书的,而且一点不比男人读得少读得差。”我媳妇撇着嘴说:“那是缺家教,女人活着就活个文静劲儿。”瞅瞅左右没人,我逗她一句:“我可见过你的文静——在被窝里。”我媳妇的脸腾地红了,红得很有些意境:“不理你了。”原来,洞房之夜,才一碰她,她就大叫,吓了我一跳,只勉强点点卯就算了。以为她是刚经风雨才这么大惊小怪,谁想往后见天都这样,渐渐我也惯了,她交欢时不回肠荡气地叫出声来,就不尽兴。可是,完事一穿上衣裳,她就换作一个人,低眉顺眼的了。我见我这么一句玩笑招她恼了,赶紧好言相劝,甜哥哥蜜姐姐说了一火车,她方消了气,问我:“往后还跟我混闹不?”我说:“不了不了。”她说:“还留过洋呢,再要混闹,我就撕你的嘴。”我老老实实地说:“该撕该撕。”

我媳妇见我每日里从账房一回来,只是哄孩子,其他一概不管不问,她就常常劝我:“也别忒恋家了。”我也不听她的,难道还要我过从前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吗,我早过腻了。

我媳妇说:“一个老爷们儿还是胸怀大一点的好,开口就说天下对我无所谓,闭口又说国家跟我不相干,总归显得不大气。”我歪在炕上,歇着,她过来给我捶背,坐硬板凳坐一天了,脊梁骨犯轴。我对她说:“除了这个家,你让我还替谁操心去,替皇上吗?皇上早撂牌子了,替当下的这位大总统吗?我不信服他,况且他还有北洋那一把人围着他。至于客栈里那些鸡零狗碎,又用不着费多少脑子……”我媳妇瞅我不开心了,又把话往后收:“只要你存个上进的心就是了,一家人还指望你出息呢,闲事倒可以少管。”说是不管闲事,闲事偏就找到你头上来,你有什么法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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