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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飙三部曲-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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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生天生不喜欢当官的。这并非受启蒙老师刘立言的影响。冬生崇拜的绿林好汉专一与官府作对;慧琳爸爸给他的冷眼教他更有切身感受。况且,文化革命里每次反复,只要保官一派得势,便拿他的兄弟朋友开刀,以打击流阿飞作震慑,墙上贴起打红勾勾的“布告”,杀鸡吓猴。还无缘无故盘他的根底。所幸,他除了爱交朋友,帮人出头摆平一些不平事儿,并无其它劣迹,对他无可奈何。造反派既是“造”当官的“反”,他不反对慧琳参加。就慧琳而言,与其说她“造反”是随大流,不如说是揣摸冬生感情倾向,投其所好而已。
俗话说:“一步不能上天,一步可以入地”。这个不经意的选择,决定了两人凄惨的命运和爱情悲剧!
十七、造反派的脾气
提起十年*史,不能不谈到赫赫有名的“毛泽东思想武汉地区工人造反总司令部”,即简称“工总”的造反派组织。但是,工总创建者鲜为人知。充其量,历数“夏朱胡”三巨头;武重、武船、武锅、武钢四大金刚。语焉不详,殊多谬误。
其实,夏帮银原为汉阳轧钢厂里的工总头目。九大选为中央委员,方始进入总部,排在第一位。而武钢造反派虽说一直与工总密切合作,李湘玉自立“九?一三”旗号,独立特行。工总四大金刚应为:武重、武锅、武船、电信。
工总,根据武汉锅炉厂“李洪荣小组”组长、老劳模、老共产党员李洪荣回忆,成立于省委十三号楼。李洪荣为一号头,武重胡崇元二号头,桥口区民意合作工厂周光杰为三号头,朱洪霞时任宣传部长;但是,在此之前,工总一号头是武昌机床构件厂的彭国华,李洪荣为二号头,周光杰为三号人物;更前,发起筹建者大部分为汉正街及周边的居民,如周光杰住汉正街的体仁巷,胡国基住前进一路,候良正住桥口路,汤良闰住汉正街等等。由于这些人不是手工业者,就是民办合作厂的,一月风暴刮起,大批产业工人涌入,牌子硬,人数多,一选举,汉正街*派逐渐淡出总部。朱洪霞出任一号头,武船胡厚民二号头,李洪荣退居第三。
然而,仔细考究,仍存在一个有趣现象。工总的“鹅毛扇子”胡厚民、组织部长郭宏斌、宣传部长刘传福等诸多骨干依然是汉正街一带的人。即使工造二号人物潘洪斌,百万雄师里董南生,外号叶跛子的叶方虎,翻江龙队长彭爱洲等各派显赫人物,亦复如此。崛起于基层,啸傲江城。
十三年后,开中国市场经济先河的汉正街更是群星闪耀,引人瞩目,出现郑举选、张世奇、王春香诸多传奇式人物。虽为后话,两者到底属于巧合,还是有某种必然因由?实在发人深省,值得探讨!
汉正街禀有数百年移民文化,其居民兼有南方人的精明,北方人的粗豪。江湖义气重,不满足现实,勇于冒险,尤其不宥于社会既成的价值观念、价值法则、价值取向,敢为人先。
造反派性情与汉正街人颇为相近。故而,*中,汉正街一带造反派头面人物颇多;富有叛逆气质的保守派头头也不少。
公元一千九百六十七年,《人民日报》、《红旗》杂志发表“元旦社论”:“把无产阶级*进行到底”,各派群众组织格外兴奋,举行联席会议,讨论如何向走资派展开总攻。
早两天,武汉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雪很大。整个三镇一片冰天雪地。楼房屋宇让雪勾勒出银色轮廓,分外亮丽壮美。黑色瓦当由雪镶饰格外醒目,愈显精巧绝伦。树木装扮成琼枝玉叶;电线一如安上透明护套,风吹动时,发出玻璃碎裂的咔喳声。龟蛇二山任大雪点染得斑驳苍凉。唯有大江小河未曾盖住,一经两岸白雪映衬,泛出黑色,越发显得深不可测!平素喧闹的道路,行人稀少;偶有过路者,袖手缩颈,踽踽而行。连汽车也蹒跚摇晃,形同彩色蜗牛……
左得明驾驶一辆军用吉普车,油门踩得老大,一路急驰。坐在一旁的继红不断提醒:“慢点,注意!”左得明不听,嘻笑着:“有我在,怕什么?”他总想在继红面前表现得不同凡响。继红发火了,嚷道:“停车!让我下去!”左得明不得不放慢速度:“好,好,我依你的!该行吧?”继红噘起嘴,垂下眼帘不理。过一会,左得明又加大车速,同时,解释:“我的技术,褚司机都夸可以。反正路上车子、行人又不多,正好测验一下水平,主要是怕赶不上开会……”继红埋怨道:“早就该出发的,你硬是磨磨蹭蹭!”
这辆美式吉普车本是严经天区长的专车。运动初期,各派向区政府要钱、要车、要纸、要广播器材,用以宣传毛泽东思想。职工联合会等保守组织的要求很快得到满足。造反派要什么往往得到一句话:“困难呀,没有呀!”不光武汉,全国一样。仿佛这些当权派开了会,接到统一的文件和号令。蒯大富向中央*反映,当权派在物资上卡造反派。江青烦了,说:“走资派妄图阻挠我们宣传毛泽东思想!不给我们就抢!”这号令通过大字报传遍大江南北。于是,造反派高唱“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绘画绣花……”有恃无恐地放起抢来!
吉普车司机姓褚。褚司机的儿子褚长江是二司战士。继红叫褚长江偷来钥匙,将吉普车智取到手,安上喇叭,由褚长江开着,到处宣传二司的政治观点。每当车子开到僻静处,左得明、继红缠上长江教授驾驶技术。小褚是“门第师”,虽然没经过正规训练,比一般青年司机还要娴熟。不到十天,教会两人开车上路。好多红卫兵正是这样学会开汽车的。
不过,每逢外出宣传,褚长江坚持自已开车,说:“老头子讲过,汽车是铁老虎,盘得不好就吃人的!”
接到通知去区政府大楼开会,左得明先不先把褚长江支到武昌“红水院”拿资料,还说:“雪大车打滑,车就不开了。”褚长江前脚走,左得明后脚将车上广播器材拆除,声称没有公共汽车,得开车赶时间。继红说:“那就不拆喇叭呀,一路正好宣传毛泽东思想呢!”左得明不吭声,反而加快速度拆卸下广播器材。正是这样延误不少时间。拆卸的广播器材就那么甩在雪地里。继红要左得明收拾好,他催促道:“快上车吧,只怕来不及了!”
坐上车,行驶一段路,车子开得颇为顺手,左得明面有得色:“继红,夺了区里权,这车就留给我俩专用,好不好?”继红又气又好笑:“成天批判别人当官做老爷,自已还没上去就变‘修’了!”左得明意气昂扬地答道:“天下者,我们的天下。我们不夺,谁夺?汽车者,我们的汽车,我们不坐,谁坐?”话没说完,转弯间,汽车歪在路旁花坛里。任他摇呀,扭呀,踩呀,吉普车纹丝不动。好在,已到武胜路新华书店,离区政府不远,干脆弃车踏雪赶去开会。
两人赶到区里三楼,左得明抿抿军大衣,正正军帽,背着双手,昂首阔步;一见会议室两扇门关着,不高兴了:“怎么,不欢迎我们二司造反派?”落在后面的继红“啧”一声:“我们迟到了!听里面叽叽喳喳,还没开始吧?敲门呀!”左得明总想在继红面前表现得气慨不凡,懒搞那套烦琐哲学,飞起一脚将门踢开,昂然而入。会场上的人为这番举止惊呆了。司徒德芬捂上嘴,生怕自已喊叫出声;陈志鹏皱起眉责问:“你怎么这般野蛮粗鲁?”左得明不应答,翘起下巴,眯着眼,左看看,右看看,一付少不得他的派头,横起膀子坐上席位。二司人数众多,各组织代表不好得罪左得明,几十双不满的眼睛投向他俩。继红让大伙盯得不自在,调侃地解嘲:“这是他的造反派脾气!”
其时,志鹏保守倾向已露端倪。继红形容他对区里走资派是“小骂大帮忙”。志鹏内心一直反感左得明、李继红这些所谓“造反派”一付政治暴发户、小人得志的嘴脸;尤其是鱼贩子的儿子,这个向来受人嘲弄蔑视的对象,偏偏表现与众不同的刁蛮凶狠,渲泄心里自卑,简直达到变态!
事后,他和司徒讥笑好久。由司徒策划,他执笔将左得明的行为和继红的“自白”写成大字报,又经司徒润饰,定名为“造反派的脾气”。这篇颇具黑色幽默的杂文,是*中,文风呆板的保守派少有的杰作,活画出某些造反派的浮躁精神状态。不胫而走,传为笑谈。
三月下旬,在“武汉市抓革命、促生产动员大会”上,陈志鲲将弟弟这篇得意之作作为造反派丑恶嘴脸当场抖落出来。主持会议的韩东山从腰间取出手枪,往桌上“叭”地一放,插话:“造反,造个卵子!造到老子头上来了!我日你娘,比土匪都不如!把这个用脚踹门的造反派带上来亮亮相,叫大伙见识见识!”
陈志鲲答道:“三?二一通告发布当天,就吓疯了,送到六角亭精神病院里了……”
韩东山鼻子哼一声:“现世报!事实证明,造反派不是反革命,就是神经病!”
突然,台下有人冷冷响应:“韩司令,我也是造反派,既不是反革命,也没有神经病!”这一声无啻打个炸雷,让会场上所有人一震。人们屏声敛息低下头,唯恐怀疑上自家。几个痛恨造反派、胆子大的人朝发话者冷笑,用眼光“聚焦”,示意:就是这家伙大放厥词!但,谁也不敢吭声,都了解韩东山的脾气,担心言行不慎,迁怒于已,平白无辜,连带遭殃。
刚才发话的人是杜玉章。对于三?一七以来乱抓乱捕,他早就十分不满。会上,见志鲲和韩东山一唱一和,鄙薄造反派,怒火满腔;因而一铳药当场放了出来。会场上的人差不多他都熟悉,瞧他们神态,窥透人们心理,又可怜又鄙夷;同时,瞅到韩东山四处扫视,显然在寻找讲话的人,索性再来一句:“韩司令,我也是造反派,既不是反革命,也没有神经病!”
韩东山见有人竟敢“顶风上”,楞圆豹子眼要来个大发作,待他循声瞅去,看清是老相识杜玉章,转嗔作喜笑了。
有次,几个二司的娃娃冲进支左办公室,抓起韩东山架飞机、戴高帽子,杜玉章挺身而出拦阻:“司令员这大年纪,不能乱折腾!出了问题怎么向中央交待?”解围之后,韩东山握住杜玉章的手道谢:“娘的卵子,今天不是你,老子要吃个现亏!”杜玉章一笑:“提起卵子,我倒有个故事。有天下班,我憋急了,看看巷子里没人,解开裤子准备撒尿。忽然,背后有人拍肩膀。回头一看,吓得我一跳。妈呀!站个警察!问我,干什么呀?我慌了,回答,没干什么。警察穷追不舍,指指我解开的裤子:你这是准备干啥呀?我答:只准备掏出来看看!”听到这里,韩东山乐了,笑道:“谁这么无聊,时刻不忘胯下的卵子!”杜玉章也笑了,笑草包司令竟然听不出是讥讽他。临别,韩东山重重地握握杜玉章的手:“杜师傅,你这个卵子的笑话,我要到处给你宣传宣传。有趣,有趣!”韩东山喜欢这类粗野的幽默。陈志鲲踅上前悄悄“上条陈”:“司令员,我看他刚才是编故事讽刺你呢!他就住在我们一条里巷,有名的‘阴团鬼’!最好冷嘲热讽!”韩东山眼一楞:“去,去,挑拨个卵子,人家工人会像你们知识分子弯弯绕?!”志鲲见司令不高兴了,转个口风:“不过,这人挺聪明。他的钳工技术,连苏联的苏瓦洛夫都写进《钳工工艺》一书里。”韩东山因而对杜玉章印象又深又好。
韩东山笑着向与会者介绍:“杜师傅的钳工技术,连俄国苕都佩服。抓革命,促生产就要这种好同志。二司的小鬼头揪我,他拦住了。他是保皇派。什么保皇派?统统都是好同志!”
几个刚才幸灾乐祸,冷眼“聚焦”以作“揭发”的人见韩司令如此青睐杜玉章,笑着投来羡慕讨好的眼光;杜玉章仿佛受了侮辱申辩:“韩司令,我不是保皇派。我是工造的头头,真是造反派!”
韩东山说得正上劲,被拦住话头,脸色讪讪地;会场上刚缓和的气氛顿时又凝重紧张起来,大伙又噤住了。连志鲲也捏把汗,不知脾气暴烈的将军会如何发作,会议如何进行下去。
毕竟“是官刁过民”,韩东山转而一笑,夸奖道:“好,娘的卵子,跟老子一样,直性子。你这才是真正的造反派的脾气!你们工造是毒草派,批判二司、工总二八声明的嘛!是不是?”
杜玉章点点头。这是事实。
韩东山继续滔滔不绝:“要谈造反派,老子才算真正造反派,造地主资本家的反。不是造反,卵子,老子能当这大的官?现在抓革命、促生产是造生产困难、物资短缺的反。像二司、工总算什么造反?打砸抢分子!听说全武汉只抓了一千多人。我说抓少了,还要清查,抓干净。四十万工总只一千多坏人?卵子!按百分之五的比例,要抓两万。差得远!”
韩东山指斥知识分子弯弯绕;其实,他挺会弯弯绕。尽管会上杜玉章斜剌杀出一枪,他不显山,不显水化解了,把大会开得很圆满。连自命不凡的志鲲也不得不佩服他处变不惊,临机应变的口才和能力。
至于杜玉章在会上顶撞韩大卵子的故事,更是让人津津乐道。吴炎金、潘洪斌从此更加敬重杜玉章。全权委托他处理日常事务。
四月中旬,在红水院召开一次造反派联席会议。各路诸候济济一堂,讨论为工总翻案,为朱洪霞、胡厚民*的问题。会上,新华工的张立国主张先给广大工总队员*,朱洪霞、胡厚民的事以后再说。河南侉子丁家显与湖南伢子张立国观点发生分歧。烦躁之下,丁家显跳到桌子上跺脚骂张立国是反复无常小人,学他的老乡曾国藩搞中庸之道。张立国反唇相讥:“四月二日,我亲自带领新华工战士*到红水院支持你们二司。当时,你拉着我的手感激涕零。鲜花、红旗夹道欢迎,就像迎接解放军入城,你忘记这些?到底谁是反复无常的小人?!”这话更激怒丁家显。要不是杜玉章拉住,湖南伢子肯定饱尝河南侉子醋钵大的拳头!
继四月静坐绝食营救夏帮银等人出狱,新公校在五月十日为抗议百万雄师江汉总部殴打新公校学员又展开绝食斗争。全市造反派联合行动,杜玉章越发很少回家。
杜师娘用责备口气夸耀丈夫:“我那个淘气鬼简直卖到友益街了!”刘袁氏说:“难怪巷子里好久不热闹的。杜师傅一回,街坊都要快活一截!”胡荷花摇摇头:“表嫂,人家杜师娘是想他带呛虾回来吃呢!”说着,自已先捧起肚子笑了。刘袁氏听过呛虾的典故,瞅瞅杜师娘,乐不可支。杜师娘脚一跺 :“这个死佑东,什么牙巴骨都向堂客嚼!还假称观点不同,互不理碴!现成丫丫在家,佑东自然做呛虾吃!要不,就是你这婆娘偷嘴吃了,我倒要检查嘴上沾没沾虾子胡须!”说着,扑上前要扒胡荷花的裤子。
胡荷花知道不是对手,笑着躲闪:“我没有。我是*……”边说边笑边往一个过路人身后躲藏。杜师娘不依,伸手去揪胡荷花耳朵;不防,揪住过路人的鼻子。
杜师娘感到万分尴尬,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那人却亲亲热热喊声:“表嫂!”又问:“玉章哥呢?”
胡荷花认得此人,是黄陂横店张家湾的张海子,杜玉章的姑舅老表;便问:“海子,是不是送虾子来的?要活蹦乱跳的,你表哥做呛虾啊!”海子不解地:“没听他嘱咐要呀!不过,我们那儿河里、塘里多的是!”说得胡荷花、刘袁氏呵呵大笑。
杜师娘把表弟一拉:“别听她嚼腮!多咋到的?吃过晌饭没有?”说着领老表上自家去。
张海子的父亲张半仙是杜玉章的舅舅。张半仙原名张福贵,出身雇农,上过几个月私塾,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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