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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三世枕上书下卷完结-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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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道:“但我也希望他好。”
苏陌叶递给她一杯茶,“情这种事,摊上就没有好处,所幸你看这桩事还留了几分神智,既已到这个田地,你早早收收心吧。”
阿兰若接过茶,谢了他两句。
此事便像就此揭过,再无只言片语提及,两人只闲话些家常,待湖边的璧人杀棋而归。
湖中亭小聚后,听老管事说,沉晔和文恬互递了四封书信。文先生随信还附过两件小礼,一只草编的白头雀,一个手绣的吉祥纹扇坠,沉哗回了她两卷书。
书是沉晔定的,差他去市上买的,两本沧浪子的游记。阿兰若彼时正捧着一盏茶在荷塘边喂鱼,一不留神茶水烫了舌头,缓过来时,吩咐老管事今后他二人如何,可以不必呈报,终归沉晔到她府上又不是来蹲牢的。又道,沉晔送给文恬的两本书,也买两本给她瞧瞧。
某些层面来说,凤九有些佩服阿兰若。遥想她当年伤情,偶尔还要哭一鼻子喝个小酒,而阿兰若白将意中人送到他人手里,遑论哭鼻子喝小酒,连一声多余的叹息都没有,每日该干什么仍干什么。凤九觉得同她一比,自己的境界陡然下去了,有点惭愧。
但天意,不是你想让它怎么走,它就能怎么走。风平浪静中莫名的出其不意,这才是天意。
三四日后,沉哗夜游波心亭,无意中瞅见亭旁一棵红豆树上题了两行字。有些年成的字,深深扎进树干里,当真是铁画银钩,入木三分,同留在他书匣中那摞信纸上的字迹极为相似。十六个字排成两列,月映天河,风过茂林,开怀畅饮,尘忧顿释。
两列字略偏下头留了一个落款。
他借着月光辨出落款,脸色一白。落款中未含有年成时节,单一个名字孤零零站在上头。相里阿兰若。
凤九竖起耳朵,急切想听到下文,苏陌叶却敲着碧玉箫卖了个关子,“此时真相大白下,倘你是沉晔,晓得一直写信给你的并非文恬而是阿兰若,你会如何?”
凤九想了片刻,试探道:“挺、挺开心的?”
陌少笑道:“是我我也挺开心的,有个姑娘肯这样对我好,还是个绝色,怎么想都是赚了。”
凤九如遇知音,立刻坐近了一寸,“可不是嘛!”
苏陌叶停了一会儿,却道:“可惜阿兰若遇到的是沉晔,而沉哗他不是你,也不是我。”
阿兰若在书房里头,迎来了盛怒的沉哗。
其时她正剥着瓜子歪在一张矮榻上看沧浪子新出的游记,猛见一截刻字的树皮重重落在自己眼前。顺着树皮看上去,是玄色的袍子,沉晔沉着中隐含怒色的脸。
他居高临下,目光中有冰冷的星火,“信是你写的,酒是你酿的,棋局亦是你解的。将我当作一件玩物,随意戏耍捉弄,是不是很有意思?”
他逼近一步,眼中的星火更甚,“看我被你骗得团团乱转,真心真意一封一封回信给你,想着我竟然也有这一日,心中是不是充满快意?”
阿兰若瞧着书册上的墨字许久,突然道:“师父跟我说,要么我就争一争,要么就断了念头。本来我已经断了念头,你不应该跑过来。”
她想了一会儿,“就算有些事情你晓得了,其实你也该装作不晓得,我们两个,不就该像从前那样形同陌路吗?”
沉哗看着她,语声冰寒,“从前我们竟然只是形同陌路?难道不是彼此厌恶?”
阿兰若抚着书册的手指一颤,轻声道:“或者,你就没有想过,我并不像你讨厌我那么讨厌你,或许我还挺喜欢你,做这些其实是想让你开心。”
她抬起头来,“你看,你不晓得是我写这些信前,不是挺开心的吗?”
他退后一步,“你在开玩笑。”
她像是有些烦乱,“如果不是玩笑呢?”
他神色僵硬道:“我们之间,什么可能都有,陌路,仇人,死敌,或者其他,唯独没有这种可能。”
阿兰若看了他许久,笑道:“我说的或许是真的,或许是假的,或许是我真心喜欢你,或许是我真心捉弄你。”
听说那之后,沉晔同文恬再无什么书信往来。文恬传信问过一次阿兰若,她简单说沉晔晓得实情了,先前将她扯进来有些对不住。文恬没说什么,回信安慰了她两句。
苏陌叶将故事讲到此处,瞧天色渐晚,暂回去歇着了。
凤九曾想过许多次阿兰若同沉晔到底如何,却没想到是这样伤心的一个开头,令她有些沉重,亦颇为唏嘘。因此临睡前多吃了个包子,却撑得睡不着,花园中转了一圈,想起白天苏陌叶讲的故事,叹了几口长气,沾了些夜露,方才回床上躺安稳。
第十章
凤九手上伤好,提得动锅铲的那一日,她屈指一算,息泽神君约莫该回岐南神宫了。
水月潭中,她曾同息泽夸下海口,吹嘘自己最会做蜜糖。青丘五荒,她最拿得出手的就是厨艺,可恨前几日伤了手不能显摆,憋到手好这一日很不容易。药师方替她拆了纱布,她立刻精神抖擞旋风般冲去小厨房。但这个蜜糖,要做个什么样儿来?
唔,普天之下,凡是有见识的,倘要喜欢一个走兽,自然都应该喜欢狐狸。她私心觉得息泽算是个有见识的。她对自己的狐狸原身十分自信,干脆比着自己原身的样儿烧了个小狐狸模子。待糖浆熬出来,哼着小曲儿将熬好的糖浆浇进模子里,冷了倒出来,就成了一只不可方物的糖狐狸。每个糖狐狸都用细棍子穿好,方便取食。
她连做了十个不可方物的糖狐狸,齐整包好,连着几日前备给息泽请他圆谎的信一道,令茶茶尽早送到岐南神宫,交到息泽手上。话里头祝福茶茶:“糖和信比,信重要些,倘遇到了什么大事,可弃糖保信。”
茶茶看她的眼神,有一丝疑惑,接着有一丝恍然,有一丝安慰,又有一丝欣喜。
她听到与茶茶同行的一位小侍从不明不白地开口相问:“为什么信重要些呀?”
茶茶已走到月亮门边,压着嗓子说什么她没听清,好像说的:“殿下头一回给神君大人写这种信,自然信重要些。”
凤九挠着脑袋回卧间想再回去躺躺,那种信,那种信是个什么信?一个小宫婢竟比自己还有见识,还晓得什么是那种信。话说回来,到底什么是那种信?
苏陌叶酉时过来,神色匆匆,说息泽急召,他需去岐南神宫一趟,阿兰若给沉晔的信料想她还没有动静,他这几日将它们全默出来了,她隔个两三日可往孟春院送上一封。
凤九的确还没有什么动静,暗叹陌少真是她的知音。虽有些奇怪,苏陌叶作为谷外的一位高人,连上君都要给他几分薄面,原不是凭息泽就能召得动的,但见着眼前这二十封信的喜出望外,暂时打消了她这个疑惑。
她小时候最恨的一堂课是佛理课,其次恨夫子让她写文章。陌少此番义举,令他在她心中一时伟岸无双,她几乎一路蹦蹦跳跳地恭送他出了公主府。
趁着月上柳梢头,凤九提了老管家来将第一封信递去了孟春院。
晚膳时她喝了碗粥用了半只饼,正欲收拾安歇,一个小童子跌跌撞撞闯进她的院中,小童子抽抽噎噎,说孟春院出了大事。
凤九惊了一跳,什么样的大事,竟将一个水灵的小孩子吓成这样。小童子摸着额头上一个肿包,哭得气也喘不上来。
难不成她的府里还有欺凌弱小这等事,还是欺凌这么弱小的一个弱小,忒丧心病狂了。凤九握住小童子的手,义愤地锁定眉头:“走,姐姐给你做主去。”
孟春院中,几乎一院的仆婢侍从都拥在沉晔的房中,从窗口透出的影子,的确象是有场鸡飞狗跳。
凤九琢磨,教训下仆这个事情,她是严厉地斥之以理好,还是和蔼地动之以情好。一路疾行其实已消了她大半怒气,她思忖片刻,觉得应该和蔼慈祥些。
刚做出一个慈祥的面容跨进门,一个瓷盅便迎面飞来,正砸在她慈祥的脑门儿上。
瓷盅儿落地,一屋子人都傻了,指挥大局的老管家扑通下跪,边抹汗边请罪道:“不,不知殿下大驾,老,老奴……”
凤九拿袖子淡定地揩了一把脸上的汤水,打断他:“怎么了?”
众仆训练有素,敏捷而悄无声息地跳过来,递帕子的递帕子,扫碎瓷的扫碎瓷,老管事哆嗦着赶紧回话:“沉晔大人今夜醉得厉害,老奴抽不开身向殿下呈禀,怕久候不得老奴的呈报殿下会担忧,才使唤曲笙通传一声,却没料到惊动了殿下,老奴十万个该死……”
凤九这才看清躺在床上的沉晔。
床前围着几个奴仆,看地上躺的手上拿的,料想她进来前,要么正收拾打碎的瓷盏,要么正拿着新汤药灌沉晔。
原来是沉晔醉了酒。醉酒嘛,芝麻粒大一件事,她要只是凤九,此时就撂下揩脸的帕子走人了。
但此时她是阿兰若。
阿兰若对沉晔一片深情,他皱个眉都能令她忧心半天,还周全地写信去哄他,惹他展眉开心。此时他竟醉了酒,这,无疑是件大事。
老管家瞄她的神色,试探地进言道:“沉晔大人醉了酒,情绪有些不大周全稳定,殿下,殿下在这里难免不被磕着绊着,里头有老奴候着就好。殿下要么移去外间歇歇?”
凤九审度着眼前的情势,若是阿兰若,此时必定忧急如焚,她心中这么一过,立刻忧急如焚地道:“这怎么能,我此番来就为瞧一瞧他,他醉成这样,不在他跟前守着,我怎能安心?”此话出口,不等旁人反应,自己先被麻得心口一紧,赶紧揉了一揉。
老管事听完这个话,却似有了悟,起来扶她坐在一个近些的椅子,宽慰道:“大人他喝醉了其实挺安静的,只是奴才们要喂大人醒酒汤时,大人有些抗拒,初时还由不得奴才们近身,待能靠近些了,瓷碗瓷盅一概递出去就被大人打碎,这顷刻的功夫,也不晓得打碎了多少,唉。”
话间,啪,又是一个瓷碗被打碎。沉晔床前蹲了两个婢女一个侍从,一个训练有素地收拾碎瓷片,一个训练有素地递上一只药碗,孔武有力的小侍从则去拦沉晔欲再次将药碗打翻的手。
这个时候,为表自己对沉晔的纵容和宠爱,凤九自然要说一句:“他想砸就砸嘛,你们拦着做甚。”
小侍从火烫一样缩回手,老管家脸上则现出可惜且痛心的神色:“殿下有所不知,大人砸的瓷器,皆是宫中赏赐的一等一珍品,譬如方才这个碗,就顶得上十颗夜明珠。”
凤九心中顿时流血,但为表示她对沉晔的偏爱,不得不昧着良心道:“呵呵,怪不得碎的这个声儿听着都这么的喜庆。”
老管事瞧着她,自然又有一层更深的了悟。
一个有眼力见儿的侍婢专门拧了条药汤泡过的热帕子给凤九敷额头上的肿包,床上的沉晔突然开口道:“让他们都下去。”
凤九眼皮一跳,这个话说得倒清醒。
侍从婢女们齐刷刷抬头看向她,凤九被这些眼神瞧着,立刻敬业地甩了帕子两三步跑到床前,满怀关切地问过一句废话:“你觉得好些了没?”
老管事招呼着众仆退到外间候着,自己则守在里间靠门的角落处以防凤九万一差遣。
沉晔睁开眼睛看着她,醉酒竟然能醉得脸色苍白,凤九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听着说话像是清醒了,但眼神中全是昏茫,凤九觉得,他确是醉了。
沉晔看了她半响,终于开口:“我知道这里不会同从前一模一样,许多事都会改变。但只要这具躯壳在,怎么变都无所谓。最好什么都变了,我才不会……”这话没有说完,他似乎在极力压抑什么,声音中有巨大的痛苦:“可一个躯壳,只是个躯壳罢了,怎么能写得出那封信。不,最好那封信也没有,最好……”他握住她的手,却又放开,像是用尽了力气:“你不应该是她。你不能是她。”
良久,又道:“你的确不是她。”
凤九听得一片心惊,低声问道:“你说,我不应该是谁?”
沉晔瞧着帐顶,却没有回她的话,神色英俊得可拍,冰冷得可怕,也昏茫得可怕,低哑道:“我和她说,我们之间,什么可能都有,路人,仇人,死敌,或者其他,难道没有彼此欣赏的可能。她那时候笑了,你说,笑代表什么?”
凤九沉默半响:“可能她觉得你这句话有点帅?”
沉晔没有理会,反而深深瞧着她,昏茫眼神中有克制的痛苦,良久,笑了一下:“你说或许是捉弄我,或许是喜欢我,但其实,后者才是你心中所想,我猜得对不对?”这痛苦中偶尔的欢愉,像在绝望的死寂中突然盛开了一朵白色的曼珠沙华。凤九终于有些明白为何当初阿兰若一心瞧上了沉晔了,神官大人他,确实有副好皮囊。
她沉默了一下,不知该回答什么,半天,道:“呃,还好。”
沉晔显然不晓得她在说什么,她自己也不晓得。其时她想起苏陌叶讲给她的故事,心中已是一片惊雷,脑中也是一片混乱。见沉晔停了一会儿,似乎要再说什么,有些烦不胜烦,一个手刀劈下去砍在他肩侧。
四下安静了。
她正要理一理自己的思绪,不经意抬眼,瞧见老管家缩在门脚边惊讶地望向她。
凤九顿时明白,这个手刀,她砍得太突兀了,看了一眼被她砍昏在床的沉晔,嘴角一抽,赶紧补救道:“他不愿喝醒酒汤,也不愿安稳躺一躺,这岂不是更加的难受,手刀虽是个下策,好歹还顶用,唉,砍在他身上,其实痛在我心上,此时看着他,心真是一阵痛似一阵。”
老管家惊讶的神色果然变得担忧且同情,试探着欲要宽慰她:“殿下……”
凤九捂着心口打断他:“有时勾着勾着痛,有时还扯着扯着痛,像此时这种痛,就像一根带刺的细针儿一寸一寸穿心而过的痛,啊,痛得何其厉害!我先回去歇一歇,将这个痛缓一缓,余下的,你们先代我伺候着吧!”话间捂着胸口一步三回头地走向门口。
老管事眉间流露出对她痴情的感动,立刻表忠心道:“奴才定将大人伺候规整,替殿下分忧。”
转出外间门,凤九呼出一口气,揩了一把额头的汗。演戏确然是个技术活儿,幸而她过去也算有几分经验,才未在今夜这个临时出现的阵仗跟前乱了手脚。
记得苏陌叶有一天多喝了两杯酒,和她有一两句叹息,说情这个东西真是奥妙难解,怎么能有这样的东西将两个无关之人连在一起,她开心了你就开心,她伤心了你就伤心。此时凤九心中无限感慨,这有什么难解,譬如她和沉晔,到今天这个地步,他们不管什么情总有一点情。他开心了,就不会来惹她,她就很开心,他伤心了,就来折腾她,她也就很伤心。
她叹了一声,回望了一眼沉晔又喧嚷起来的卧间,又忆起方才对老管事说的一通肉紧话,打了个哆嗦,赶紧遁了。
自个儿的卧间里头,凤九拈着个茶杯儿在手里头转来转去,她想一些深东西的时候,有拈个什么东西转转的毛病。
她晓得苏陌叶一直在疑惑,造出这个世界的人是谁。此前他们也没瞧见谁露出了什么行迹。直到今夜沉晔醉酒。酒这个东西,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倘若果真沉晔是此境的创世之人,他造出这个世界,是想同阿兰若得一个号,那为何自她入此境来,沉晔却对她一直爱搭不理?这有些说不通。今夜他还说了些怪话,譬如她不该是阿兰若,她只是个壳子之类的。
陌少说过,创世之人并非那么神通广大,掉进来的人取代了原来的人,按理只有掉进来的人自己晓得,创世之人是不可能晓得的。换而言之,沉晔不可能晓得她是白凤九而非阿兰若。而他一直说她只是个壳子,难道……他另造出阿兰若来,却没法骗过自己这个阿兰若是假的,所以才说她只是壳子?
灯光噼啪了一声,一丝缥缈记忆忽然闪入她的脑海。那夜她被沉晔救出九曲笼后,在昏睡中曾听到一句话,多的虽记不住了,大意却还有些印象:“我会让你复活,我一定会让你回来。”现在这么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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