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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古道Ⅰ:人形棺材-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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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傻子回头看我们一眼,支支吾吾地说:“老支书,又有知青来咱村啦。”

老支书猛然回过头,看见我们一下愣住了。

孙傻子小声说:“他们不走,非要找你!”

老支书对着黄河叹息着:“那么多年了,你们还是来了……”

朱颜上前一步,说:“患农事,我们来了。”

老支书转过身,挨个看了看我们,说:“又少了一个……”

朱颜笑笑:“有金家的人在,足够了。”

老支书感慨着:“我早说过,会越来越少的……”

朱颜坚定地说:“过一天,是一天吧。”

老支书颓然说道:“我们现在也是熬过一天算一天了……唉!”

他们话中有话,我也听不懂什么意思,只觉得老支书的名字很可笑,叫什么“患农事”,一看就是为了表示对农业的忧国忧民才改的,我就对他先有了几分鄙视,转过头去,就看见金子寒直勾勾盯着雾气笼罩的黄河,一动也不动。

他在看什么?难不成他也看到雾气里隐藏了什么东西?

我刚想悄悄问他,老支书看了我们一眼,将脸盆里的东西全部倒进水里,伸着脖子锐声喊道:“二狗子,二狗子!”

二狗子是村里的会计,他是个罗圈腿,见谁都一脸谦恭地笑着。

老支书让他带我们去村头那排土窑洞,给我们打扫打扫,看看我们需要什么,也一起送过去。

临走前,我问老支书:“前一批知青去哪儿了?”

老支书明显一愣,却没有回话,反而看了看朱颜。

朱颜给他打了一个奇怪的手势,转身走了。

老支书看到那个手势后,明显身子一怔,然后恢复了神态,跟我说:“前一批知青?哪里有前一批知青?那么多年,就得你们这一批知青娃娃,还倔得很么!”

我说:“不对呀,刚那个孙傻……不,孙同志说,村子里来过几个知青,有男有女。”

老支书骂了一句:“驴球的孙傻子,就会日弄人!”

他告诉我:“孙傻子本来也是个实诚人,后来有一年黄河发水,他父母都给淹死了,他也被吓傻了,靠着村里人接济生活,平时住在草垛里,睡醒了就蹲在石碾子上,给别人讲古。这驴球的被吓傻后,就老爱把人往古桑园里领,说那里藏着宝贝,你们千万莫听他胡咧咧!”

我问道:“那古桑园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不能去?”

老支书看着苍茫的黄河水,没说话,最后只说了句:“那里有啥子,你就莫管咧,只要记住莫去就行了。”

会计领我们去了窑洞,那窑洞很久没住过人了,一打开门,灰尘飞扬,呛得我们直咳嗽。他帮我们打扫了一下,又抱了好多麦秸秆铺在床铺上,给我们介绍着这里的环境。

他说,这个村子叫上河村,一共有一百三十七户人家,祖祖辈辈靠在黄河上打鱼为生。村子建在黄河峡谷的河滩上,黄河发水灾的时候,有时候甚至会淹掉整个村子。

村口那个大碾盘你们都看见了吧,它有上千斤,从唐朝时就卧在这里了。有一年黄河发大水,那个上千斤重的石碾子被水冲走了,只剩下一个碾盘。后来有人去山上砍柴,才发现石碾子竟被冲到了十几里外的山沟沟里,几十个壮劳力,费了牛劲,也没把石碾子给抬回来。

天渐渐黑了。

我躺在干草铺上,周围传来干草和河水的气味,远处黄河水哗哗响着,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老支书听到我问他前一批知青的事情,明显一愣,不像是我问的问题错了,却像是不明白我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可是刚才朱颜也问过孙傻子这个问题,大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为什么我问就不对了呢?朱颜给老支书做的那个的手势又是什么意思?我觉得事情肯定在哪个环节上出了问题,却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就像是你突然闯入了一个和你毫无交集的圈子,因为不懂圈子特定的规矩,被排斥在圈子外,有一种无可奈何的失落感。

金子寒却像早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很快整理好了床铺,躺在了上面。我这时想起一件事情,坐起身来问金子寒:“你在船上写的字是什么意思?”金子寒一脸疑惑:“什么字?”我说:“就是咱们来的时候,你在船上写的‘有鬼’那两个字呀!”金子寒摇摇头。我说:“那奇怪了,要不是你写的,难道是鬼写的?”我看着金子寒,他翻了个身,睡觉了。我怎么也睡不着,一直熬到半夜,就听见有人在河滩上唱歌。那歌词断断续续,依稀能听到:“月亮圆了,黄河响了,黄河大王要上岸了……”窗外月光如水,透过窗棂斜斜铺进来,月光照在金子寒脸上,我看了看,他的眼睛仍然睁着。我吓了一跳,他还没睡吗?我直起身子仔细看了看他,他神态安详,呼吸平稳,就像在熟睡中一样。我跳下床,用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的眼珠一动不动,确实是睡熟了。我暗暗称奇,小时候读《三国演义》,书上说猛将张飞就是睁着眼睡觉,我一直以为这是传说,没想到世界上还真有这样的人。这个金子寒,我觉得他越来越神秘了。一阵苍凉的歌声从河滩上传来,歌声如诉如泣。我默默听着,后来在那神秘肃穆的歌声中,渐渐睡着了。

第六章 有鬼(四)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一阵阵鸟叫声吵醒了。出门走走,黄河边的空气很好,黄河水缓缓流淌着,完全没有昨天古怪神秘的感觉。我闲着没事,顺着河滩慢慢散步,一路走到昨天看到老村长的那处河滩。我想起昨天在雾气中看到的那个巨大黑影,也走过去看看,才发现在河滩边,竟修建了一个巨大的码头。

这个隐藏在大水群山中的小渔村,恐怕一年到头也没几个人过来,又不跑大船,怎么会修建一个那么大的码头?

我有些疑惑,随手捡了几块石头丢在水中,石头咕嘟咕嘟往地下掉,好一会才冒出来一窜窜气泡。这段河水怕会有几十米深,没想到这看似很浅的黄河滩,下面竟然还是个深潭。

我越来越觉得奇怪,俯下身仔细查这个码头,码头是用巨大的花岗岩砌成的,又大又厚,一直延伸到河面。我伸手摸了摸,岩石很光滑,应该很有些年头了,这些棱角分明的花岗岩,都被水磨的圆圆滑滑的。

我看了看手掌,不对,那滑溜溜的并不是石头,而是石头上覆盖的一层透明黏液,黏液很像鱼身上的那层黏液,有一股强烈的臭鱼烂虾的臭气,和昨晚在雾气中闻到的气味一样。

我暗暗吃惊,这码头的巨大石头上怎么会有那么多黏液?难道说水下隐藏着某种巨大的水生物,是不是在大石头上蹭痒?

我又想起浓雾中那个巨大的黑影,难道说这里真隐藏着一个巨大的水怪,这个黄河深潭就是它的巢穴?

想想也不可能,先不说世界上是否存在这样巨大的水怪,就算它真的存在,那昨晚上老支书又在这里端着盆做什么?难不成他是在喂这个水怪?这个水怪要是真有那么大,怕一口就把他给生吞啦!

正想着,突然有人在我肩头上拍了一把。

我当时正在高度紧张的思考中,被他一拍,吓得几乎要跳起来,差点跌进水里。

我气得要死,回过头去,刚想狠狠骂这个不长眼的一顿,却发现站在我面前的是孙傻子。

他站得离我很急,直勾勾看着我,鼻子都要贴到我的脸上了,看得我心里直发毛,直往后退,一直退在了码头沿上。

他娘的孙傻子是不是疯了,他该不会想把我推到水里淹死吧?

我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他娘要干吗?”

孙傻子朝我傻笑了一会,突然不笑了,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把我惊住了。

他说:“我在古桑园见过你。”

我吃惊地看着孙傻子,等着他继续说,他却继续傻笑着,径直朝外走去,叫都叫不住。

我觉得不对劲,忙拉住他,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孙傻子只是对着我傻笑,一句话也不说。我越来越迷惑了,孙傻子怎么可能见过我?

古桑园,古桑园又在哪里?

老支书当时说不让我们去古桑园,说的就是这个古桑园吗?

我也搞不懂了,这个孙傻子,他到底是真傻还是在装傻?我一把拉住他,却发现他手上捏着一个绿色的军帽。

我一下子愣住了。

在当时,革命气氛浓烈,吃饭穿衣都能和政治扯上关系。那个年代物资奇缺,服装一定要买耐磨耐赃的,全中国基本上就是蓝、灰、绿三种色彩。穿西装是资产阶级,穿旗袍被是封建余孽,中苏交恶后,宋圆圆穿的那种带有苏联色彩列宁装也不能穿了,修正主义。

那时候,最时髦的衣服就是军装,草绿色军服军帽、宽皮带、毛泽东像章、红色语录本、草绿色帆布挎包。要是相亲时能置办整齐这套装备,准备姑娘到时候没话说,乖乖同意!嘿!

我当时愣住的原因就是:孙傻子手里的军帽是谁的?

上河村本地人,包括老支书,穿的都是土布衣服,朱颜和粟粒穿的是女工装,宋圆圆穿的是列宁装,只有我和金子寒穿着军装,也戴着军帽。

我摸了摸头,军帽还在,那这个帽子肯定就是金子寒的了。

金子寒的帽子,怎么能到了孙傻子手里?

我劈手夺过孙傻子手中的军帽,上面有一滩血迹,我的头嗡一下响了,金子寒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我一下急了:“这军帽从哪来的?”

孙傻子吓着了,缩着脖子往黄河下游一指,说:“河里……河……漂……漂过来的!”

我要往下游跑,孙傻子却一下扯住我,死活不让我过去,说:“那里去不得,那里是古桑园!”我怒道:“什么古桑园不古桑园的,老子根本不怕!”

孙傻子看着我,眼神中有些恐慌,说我最好老老实实的,说那个小白脸因为不听话,被老支书送古桑园去了。以前也有知青不听话,被老支书送过去,从此就没再回来。我听他这样一说,血液都沸腾起来,当时就要去老支书讨个说法。

孙傻子见怎么也拦不住我,就自己偷偷溜走了。我一脚踢开村委会大门,老支书坐在椅子上,端着旱烟袋,正对着窗外的黄河发呆。“娃子,咋啦?”他问我。“狗屁咋啦?!”我一脚踢翻板凳,指着他的鼻子吼道,“说,你把金子寒他们弄哪儿去啦?”村支书不紧不慢地在桌子上磕着旱烟袋,问:“你们几个娃娃去哪儿了,俺哪能知道?”我更加生气,紧紧逼问着:“在我们前面来的几个知青是不是被你给关进古桑园里?”老支书脸色变了,一下子站了起来,问:“是孙傻子给你说的?”“你别管谁说的,我问你到底是还是不是?”我因为过分激动声音都跑调了。老支书看着我的眼睛,说:“不是。”我厉声问:“那我们的人现在在哪?为什么我一个都找不到?”老支书也厉声反问:“为什么你还在这儿?要关我为什么不把你也一起关起来?”我一下愣了,没想到这个老支书发起火来这么逼人。老支书收回眼神,努力平息了一下自己,说:“我真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学生娃别惹事了,你要在村里找不到,他们就可能走了,你也赶紧走吧。”我说:“他们走哪儿了?我们一起来,不见到他们我是不会走的。”这回轮到老支书不说话了。我继续说:“今天无论如何,你必须把他们给我交出来,我们来一起来,走也一起走,他们不会抛下我,我也不会就这样一个人走。你要不说,我就自己去古桑园找,找到了再找你算帐!”我转身就要走,却被老支书一把拉住了。老支书说:“你个学生娃,咋个就不听劝呢?那个古桑园,真不能去!”我梗着脖子说:“怎么不能去了?你是不是怕被我揭穿了?!”老支书犹豫着,终于下定决心,过去将门窗关严了,压低声音说:“学生娃,你们其他几个学生娃真的走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没叫上你,不是老汉我撵你们走,这古桑园实在是去不得!那是我们上河村的忌讳,死了好多人啦,真是去不得呀!”老支书压低声音,给我讲了一段古桑园的往事。

第七章 黄河鬼窟(一)

他说,说起古桑园,那话可就长了。俺们上河村是个古村,村志上明明白白写了,上河村祖辈为了躲避唐朝的安史之乱,才举村迁过来。这样看,这个村子可就长了,但是咋说呢,村志上也写了,在俺们上河村迁过来的时候,那片桑园已经是古桑园了,谁也不知道它是啥时候有的,也不知道是谁给修的。

古桑园在黄河大峡谷里,顺着黄河古道一直走,过了老裤衩湾就能看见它。老裤衩湾是著名的黄河险滩,不知道坏了多少人的性命。老辈们常说,老裤衩湾,死人湾,鬼门关中闯一闯,阎王来了都难挡。待黄河涨了水,那老裤衩湾的石头缝上,密密麻麻卡的全是死人。

不过最邪的还是那棵古桑树,每次黄河发大水,古桑树都要被大水淹没,但是等黄河水退了,它还是在那竖着,淹多久都淹不死,就像那棵不是木头树,是棵石头树一样。

上河村的祖辈刚来到这里,就去了古桑园,他们发现古桑树上吊着个物件,不管河里的水涨得多满,都淹不过那个物件。他们觉得奇怪,临走时就把那个物件放在一块大石头上,说来也是怪了,那黄河水第二天就退下去了,正好退到那个物件处。他们才知道,敢情这物件是个宝贝,不管黄河水怎么涨,都涨不过它。他们就取走了那个物件,在上河村修了一个黄河大王庙,将这个物件供奉在庙里。从那以后,不管黄河再怎么发大水,都涨不过黄河大王庙,这样上河村才能在这黄河滩上过了好些年。

老支书说,你看见村口那个破庙了吧,前几年破四旧的时候,公社调过来一个年轻书记,他带人砸了庙,又把庙里那个物件扔到了黄河里,还要带人荡平老裤衩湾,铲除古桑园,把桑树都伐了,用来炼钢铁。这书记见大家都不肯去,便说了狠话,说谁要是不去,谁就是现行反革命,就是人民公敌。大家没办法,只好跟着他去了。

那个书记倒也不傻,临去前请教了高人,让人拉了几辆牛车,装了满满几车硫黄、生石灰,到了古桑园河湾,将硫黄、石灰都倒进河湾里,那水底下的大蛇、怪鱼早跑干净了。他让人顺着古栈道爬到山崖上,将卡在石缝里的尸体弄了下来,集体焚烧了,然后顺着老裤衩湾一路去往古桑园。

那古桑园就在大峡谷里,三面都是大悬崖,望也望不到头,那时黄河水大,古桑园被淹在了水底下,谁也不知道在哪儿,大家都说回吧,回吧。那个支书偏不回,说这里三面是山,中间还能过黄河,山底下一定有暗河,说不定还有一个山洞,这黄河水就是流到山洞里了,就要让人去暗河里看看,说不定就能找到那片古桑园,可以用炸药炸掉古桑园。

大家当然知道那古桑园旁边的岩壁上就有暗河,每当黄河涨水,那古桑园中的水就会通过暗河排出去,当地人将这暗河叫做阴洞,也叫做黄河鬼窟,传说是住着黄河大王的地方,这地方人怎么能进去?

大家拗不过他,只好做了好多松明子和小舢板,松明子就是用多油脂的松木做的火把,阴洞里湿气大,手电筒照不了几米远,只能用松明子才行。然后找了几个水性好的人,在头上蒙了个猪尿脬,用绳子将人绑在小舢板下,让小舢板顺着黄河水一直流到阴洞里。

用这种方法进黄河鬼窟,自然是九死一生,谁也不知道水底下的阴洞有多大,也不知道阴洞里有什么,万一小舢板被水下的石头卡住,或者猪尿脬里的空气用完了,人就被活活闷死在水底下了,连尸体都捞不上来。

眼看着那一只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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