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蜻蜓点翠-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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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货车重新启程。驾车人得以侥幸逃脱。一个玫瑰色的温柔陷阱,深不可测哪,他认为应该趁早远离。一路上,他都要和“烟草兄弟”在一起,形影相随,不离也不弃。这算是他给予自己的一个合理解释,从而也绕开了一个今生今世不愿再提及的“要命”的老问题。
车还没有开出多远,雨却无缘无故地“哗啦啦”下大了。大颗、大颗的雨点儿,密密麻麻坠落,敲打得车身“嘀嘀嗒嗒”、“噼噼啪啪”地响。前赴后继、纷纷攘攘的落雨声,一声声重重地砸落在驾车人的心上,一下,一下,再一下,一时无从收拾,却又是无以解脱。
如烟似雾的雨幕,一片紧挨着一片,在路上飘荡,车陷朦胧,不得不缓缓而行,他的心仿佛也陷落朦胧。雨声,竟好似排山倒海一般滚滚袭来,驾车人已经看不见远方的灯火了。
仿佛有千万个无可奈何、欲说还休的理由,愁眉苦脸的驾车人,声音低沉地叹了一口气,心不甘,情不愿,他猛地一脚踩下刹车。尖啸的刹车声,让他感到好一阵心悸胆寒。车停了,好在并没有开出多远,他的心也就放下来了。手扶方向盘,他静静聆听那些存心同他捣蛋的,分明不依不饶的落雨声,他静静地等着她回来。
车顶上,“嘀嗒、嘀嗒”敲响的雨声,他听着、听着,怎么感觉活像是一只计时器催讨的警报声呢?他可真纳闷儿。人家女孩儿,却并没有如他所愿追上来。反倒是这场瞬间降临的“坏透了”的大雨,下得越来越狠了,也下得越来越粗野。驾车人忍不住自嘲地“哈哈”大笑起来,他不得不伸长脖子,回头张望。
他看见,那个“胡湖”把外套披在身上充当雨衣,她就站在刚才下车的地方。外套的两只衣袖,被风雨托起,在她的双肩飘飞舞动,好像一双扑腾的橙色翅膀。带翅膀的女孩,在路上瑟瑟发抖,风雨之中形单影只,那么样的弱小无依,楚楚动人。可她,压根儿就没有挪步。尽管他停了车,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他摆明了是在等她嘛,然而她却纹丝不动,她不理睬他,那是不肯轻易领情。
雨,一点儿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越下越嚣张。他恨透了这场雨,他驾车在雨中狼狈非常。漆黑夜幕衬托下,他完全能够想象得出来,那女孩子的眼睛亮亮的,俨如一泓湖水,他的心中为之涟漪闪亮。
她就这么样默默地坚守在风雨中,远远地望着那辆“走不动”的车,尽管她身陷困境,依旧自有主张。她不会低下头来走路的。
雨中一战,她不降,而他无力抵抗。换档,倒车,好一阵心急慌忙,他简直手忙脚乱。驾车人把车子径直开到女孩的近旁,殷勤地探身,他为她推开副驾驶座旁边的车门,挥手示意她赶快上车。
她仍然站在那儿,歪过脑袋好好打量他,一声也不响,一动也不动。雨声,渐紧。小货车的发动机,好像一颗激情奔腾的心脏,轰隆隆震响,情同催讨人的性命。真是要人命!驾车人无奈地点了点头,随即摇下车窗,贪恋地猛吸一口烟,他赶紧将大半支雪茄烟扔出了车窗。那么样毅然决然的姿态,倒像是他从今往后,要同一切的烟草永别。
他望着她,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看上去还挺感人的。
她望着他,迟疑不决,多么难为情,心跳得仿佛落雨一般的纷乱。
驾车人束手无策,一个劲儿地冲着女孩子打手势,诚心诚意邀请人家搭乘他的“小破车”。她在雨中扭扭捏捏的,眨了眨亮亮的眼睛,嘴角微微浮起了笑意,分明是有几分得意的。自然的,他这一让步呀,她从此后全盘赢下他。
他咬紧牙关,等着她。他稳稳当当望定她,暖暖的目光,一刻也不曾移开过。她聆听那些热热闹闹的雨声,风助雨势,雨乘风舞,风和雨好似携手并肩,齐心协力站在她这边。
风雨欺人,他如临大敌,屏气凝神,他认认真真地琢磨她。她在他眼里,秀丽又妩媚,柔弱又铿锵,狡猾又嚣张,她叫他驯服了。只这一瞬间,他已然认定,这个在路上不期而遇,似曾相识,又仿佛是如约而至的旅伴,便是他前世今生命定的一个“小冤家”。
自古是冤家路窄。他和她,在深秋的雨夜,狭路相逢,也不过是以身试法,再度验证了这一条恒古不变的真谛。他自觉同她的这一场偶然的遇见,真正是逃也逃不过去的必经浩劫。
雨夜,路上,一个搭车人,驯服并且驾驭了一位驾车人?
今夜,无眠,算他倒霉。
一声不吭,声色不动,女孩胡湖一闪身,轻盈地跃上他的车。他为她关上车门,关紧车窗,小心翼翼地为她拉上汽车安全带。她搂紧橙色的外套,老老实实缩在副驾驶的座位上,依旧在瑟瑟发抖,好像小猫一样的乖巧可爱和楚楚可怜。他睁大眼睛,气呼呼地审视着湿漉漉的她,不晓得是不服气,还是因为痛惜他那轻易丢掉的男人的面子。
在他炯炯目光的逼视下,她不得不温柔地低下头,刚巧发现外套的衣角儿,被车门夹住。她不禁心想,“好呀,看起来,这个驾车的男人还不仅仅是邋遢,而且他还是毛手毛脚的,可不可爱呀?”她再度于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又一个缺点,小心翼翼地珍藏于心,以备秋后同他算账。
“嘭”一声响,她骄傲地重新关上车门,为此特别花了很大、很大的力气。她刻意要在他面前,透出几分巾帼英雄般的气概,她这是存心故意地怄他。驾车人随着这一声意味深长的关门声,不禁打了个激灵。他没有被她当场活活气死,还以为是他自己走运。以后的几天时间里,他每每回忆起来,依旧胸闷得心儿“淅淅沥沥”。
他苦笑着连连摇头,换档,加油门,稳稳当当驾车出发。就在车子启动的那一刻,雨声也轻柔了,絮絮叨叨地萦绕在耳畔,缠绵在彼此的心上。江南的雨啊,时断时续,或急,或缓,俨然一曲刚柔相济的深情歌唱。他们的车,满载而归,在斜风细雨中加速奔向远方。
第六章 惊蛰
上海远郊。依山傍水的幸福小镇,黛瓦红墙,飞檐翘角,以建筑作为承载水乡文化的容器,声色不动地沿袭了江南古镇,千百年来永不磨灭的浩然正气。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不曾改变的,依旧是江南人骨子里与生俱来的骄傲与倔强。一张张平凡而又不平凡的墨色屋檐,纷纷傲然昂首,神采飞扬,于不经意间,便把主人家世代相传的桀骜不驯,明明白白在天穹下昭示,那是水乡坦荡的胸怀。
潇潇风雨中昂扬向上的飞檐,俨如飞鸟展翅,展翅翱翔的是心底美好的和平梦想,那分明是迎向上苍的无声宣告。
飞檐下,一条俗称“台格路”的弄堂小道,沐浴着纷飞的细雨,承接了水落的滴水,一路上幸福地“嘀嘀嗒嗒”叩响,雨声此起彼落、连绵不断,乐音悠扬传向远方。江南水乡小镇,常见的“大块头”石板的道路,结实耐用,那么样的朴实无华,不紧不慢的足音千年如故。“水乡小路”流传到大上海,历经兼容与演变,出落成为“小个子”石块的道路,这么样的小家碧玉,一样的坚固耐用,不一样的人文情怀,深入人心一成不变的信仰,仍然是“江南”。
上海的台格路,是用无数方方正正的小石块,细细密密铺地,小心翼翼拼凑起来的道路,可宽可窄,可长可短,进退自如,曲尽其巧,一如既往地体现了江南的“水磨”功夫,生存智慧在路上深藏不露。它们从不显山露水,稳稳当当安眠在都市的大街或小巷,看起来乖巧而又坚韧,柔美之中分明透着铿锵。
雨水晶莹闪亮,纷纷扬扬洒落,铺满白花花的台格路,网状密布的石缝,热热闹闹爬满了绿色斑驳的苔藓,它们毛茸茸地吸饱了雨水,看上去水汪汪、胖乎乎的,秋凉时候依旧生机勃勃。
秋叶零落,脆弱生命无声无息的一次告别,零落的秋叶在风雨中匆匆忙忙启程,迎着微弱的天光婀娜飞舞,叶子枯黄宛若金色晚霞,树木知道那就是梦的痕迹。
干枯的梧桐树叶,一片片扭捏成形,它们蜷缩成团,悠悠然在水塘里飘荡,好像一只只无主的乌篷船。几番风雨,殷勤地推送树叶的小小船儿,它们宛若水上浮萍,无依无靠没有根基,茫茫然随波逐流,终究还是在风雨中不期而遇。水面如镜,温柔地托起它们那容易破碎的身子,彼此碰撞,依傍在一起,亲密无间,一路上搭伴盲目前行,时而团团打转,时而静静守候,它们在路上盲目地找寻归宿,却迟迟地难以靠岸。
小小的船儿,身单影只,命定中无岸可泊,梦在远方,唯有风雨兼程一路远行。远方,即是彼岸。怨不得那些“淅沥”的雨声,在路上听起来过于凄凉,缠绵悱恻,如泣如诉,倒像是存心为漂泊者,吟咏一曲“爱、别离”的永恒悲歌。
偶然一阵风雨掠过,将一对水淋淋、黄澄澄的残破落叶,吹送到一户人家的石板台阶上,料不到就这样匆忙地停靠。
石头的门框,宽厚而又结实,上面爬满了石雕的藤萝。白色的藤萝,鲜活,灵动,舒展自如,待到一夜春风来,它们活像是即刻向周围生长蔓延。白花花石料的门楣,微微泛着晶莹的水色。一块乌油油的老旧匾额,看似沉甸甸的样子,上书“点翠茶局”四个古体字,字迹苍劲有力,映射了或远、或近的霓虹灯影,星星点点闪烁。仿佛就在这水淋淋的老木头深处,小心翼翼隐匿了一颗不安分的心,乘人不备,它正活生生地跳动哩。
透过层层叠叠迎风飘荡的晶莹雨幕,望得见这家叫做“点翠茶局”的店堂,灯光昏暗,茶客寥寥,老房子空荡荡的潮湿空间,总让人感觉阴森森的。三三两两的茶客,慵懒地蜷伏在茶桌旁,一个个倦容百出,意兴阑珊。茶的馨香扑面而来,网罗了他们脆弱的身心,他们是茶叶的囚徒,长久以来深陷“茶局”他们尚不自知。魂不守舍的他们,情同一群烂醉如泥的酒鬼,他们是喝茶喝醉了,并且他们是茶瘾很深哪。
那个为茶楼取了古怪的名字,一心一意追赶时髦的男主人——“老娘舅”呀,他只顾埋头勤奋地编织毛衣。门外“淅沥”的雨声,悄然触及他的灵魂,似曾相识的小巷雨景,勾起往昔不堪回首的记忆,他在“茶局”阴影下,内心世界莫名地忐忑不安。耳畔响起落雨缥缈的回音,一声声低语、呼唤缭绕在心头,躯壳深处的灵魂被悄然唤醒,它如同虫子蠢蠢欲动,他时不时地抬起头,一次次张望门外可爱的秋日雨色,他心中想念的那个人,此刻不在雨中。
夜已深,雨朦胧,深秋的寒意咄咄逼人。娘舅他苦苦守候的“风雨夜归人”,他那最最亲爱的外甥,却迟迟未见影踪。无论如何,他也不曾想见,他时时刻刻放在心坎上惦念的外甥哟,他此刻惦记的,可不是他这个“老娘舅”,他那外甥正风雨兼程地在路上“泡妞”呢。
茶楼的吧台上,一盏椭圆形的台式灯笼,光彩照人。它很是玲珑别致,它是他那双巧手的又一个杰作。洁白坚韧的藤条,充当灯笼的骨架,翠绿碧蓝的棉花纸蒙面,笼中一截粗短的白色蜡烛经久耐用,光明火焰囚禁其中,摇曳一如梦的影子。豆大的火苗儿,矜持地悬停在洁白的灯芯上,宛若一羽橙色蜻蜓,轻盈停泊在枯荷的尖角上。微弱的光明,星星点点闪烁,在灯罩表面投下一星儿的灯影。丝丝缕缕温热的水蒸气,从灯笼顶部的圆孔冒出,袅袅升腾,静静地飘浮在那儿,久久都舍不得散去,好像计时器那样,忠实地为主人记录下分分秒秒溜走的美好光阴。
娘舅独自蜷缩在吧台后面,紧挨着这盏名叫“点翠”的纸灯笼,聚精会神地打毛衣,借以打发夜晚剩余的“零头布”时间。绿色荧荧的光芒,在他那张苍白皎皎的面孔上颤悠悠晃动,他眯缝眼睛的天真神情,看似朦胧又有几分神秘。
他那异常纤细的手指头,仿佛某种昆虫的细长触角,灵巧而又自如地运动着,几只色彩艳丽的仿真水钻戒指,在灯光映照下,闪烁冷冷的光华。猩红色的粗绒线,在白皙的手指间悄无声息地滑动,它紧随竹针的节奏,缓缓织进毛衣里。他的这件编织“作品”,平凡得伟大,看起来才刚刚起头儿。
娘舅慈母一般呕心沥血,昼夜兼程地赶工编织,为他那亲爱的外甥做衣裳。这点本事所表现出来的爱心,让他常常能够在茶楼的老主顾面前炫耀一番,每次都能赢得一片啧啧的赞叹。在这里,人人都晓得,外甥是他含辛茹苦一手养大的,人人都夸口,说:“像他这么样的一位‘老娘舅’哟,真是比亲娘还要亲!”
不论春秋,还是冬夏,许许多多落雨的寂寞夜晚,这位心灵手巧的“老娘舅”,便是如此这般地打发时间,等着外甥回来,盼着外甥回来,不知不觉间时光飞逝,一件毛衣就顺顺当当地编织完成。不过么,他手里的这件毛衣,已然编织了很久、很久。总是织了拆,拆了再重新编织,绕过来、又绕过去地绕绒线球儿,反反复复地拆装衣袖,没完没了地修改,仿佛要编织的是一件不平凡的“天衣”,他是预备要给他外甥穿了出门“飞翔”的。
事实上,他很是享受编织毛衣的过程,手指在线和针之间的每一下运动,每每给予他某种莫名的快感,久而久之织上了瘾,他那双白嫩柔软的手,也越发灵巧敏捷。与此同时,他的内心也修炼得更加坚韧,犹如固若金汤的城池。
窗外,风儿托起落叶,它们在雨中飞舞,“淅淅沥沥”击打在花窗上,叶片在飞翔以后,瞬间再度滑落。细碎、轻柔的声响,频频诱惑他的心,他小心翼翼把异常娇小的身子骨儿,懒洋洋地陷入白色藤条的躺椅里,万般柔韧地扭曲,他十分完美地缩作一团。手指头,仍然一刻不停地运动着,毛线颤悠悠“窸窣”作响。
他一次次伸长脖子,侧耳倾听,那些连绵不绝的雨声,雨声让人心平气和。深秋的雨夜,弥漫的湿气透出寒意,他感觉稳妥又舒服,他仿佛是一条冬眠的虫子,虽说是一夜无梦,依然胸有成竹地安静等待惊蛰时刻。
第七章 点翠
他们的车,一路颠簸,顶风冒雨行驶在郊野公路上。窗外,细雨纷飞,如烟似雾,夜色朦朦胧胧。微弱的灯火,在远方摇曳,忽明,忽暗,若隐若现,宛若星光闪烁在梦中。女孩胡湖满脸倦意,她斜靠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小心翼翼地缩着身子。在路上,她一直都乖乖地搂抱着湿乎乎的橙色外套,好像那是一只能够给予她安慰和依靠的洋娃娃,她假想中旅途的伴侣。
雨滴打在车窗上,落雨“淅淅沥沥”,轻柔而又细碎,“叮咚”叩响窗玻璃,悄然拨动彼此的心弦,他们在车上情同风雨同舟。女孩子木然呆坐,出神地望着前方的道路,似睡非睡的样子。车厢弥漫潮湿的空气,她有些儿魂不守舍,自顾聆听秋夜的雨声。
纷飞的雨水,宛如雨幕的碎片,或飘飞,或坠落,在风中晶莹闪亮。她的魂儿携风带雨,一忽儿飞起,一忽儿飘落,依旧迷路,徘徊在水乡古镇深深的雨巷,绕过来、又绕过去地盲目奔跑,仿佛是越挣扎就陷落得越深,看不见巷口温暖的光亮,迟迟找寻不到出路,耳畔却时时萦绕着老婆婆深情的呼唤:“胡湖!胡湖!回来啊?”
“胡湖?胡湖呀,做梦了吧,快醒醒。”驾车人看着她,温和地呼唤她。他怕她陷入白日梦境,容易在雨夜着凉感冒的。
“哦。”她果然情同大梦初醒,眨巴黑亮的眼睛,茫茫然环顾车厢。她分明还打了个小小的寒战,那副狼狈的模样,惹得驾车人轻声偷笑起来。湖蓝色绒线的厚实毛衣,宽宽大大的圆角衣领仿佛一双蝴蝶的翅膀,在女孩的双肩上优美地展开,衬托得她那张娇小玲珑的脸蛋,愈加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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