蜻蜓点翠-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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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也许我们都是茶人吧，古镇金城的后裔。或者说是，蜻蜓点翠的有缘人？秀秀，我们是好兄弟。”囡囡好一阵含糊其辞。他知道，这不是一时半刻理得清的头绪，索性就此糊涂到底。好在过了今晚，一切麻烦都会烟消云散，有的是时间可以和娘舅，还有胡湖同学一起讲故事。
“有缘人？好兄弟！哦。”金城秀立刻明白他的心意，宽慰地笑了。
“夜长，路远，我们将风雨兼程，就让我和我的弟兄们，为蜻蜓勇士送行吧。”囡囡诚意邀请，他们也不再推辞，感激地答应下来。
蜻蜓冥界，重获生机，古昆曲“咿呀呀咿”的深情合唱，在湖天之间悠悠缭绕，歌声此起彼伏荡气回肠，动人心魄。光明熠熠的古镇金城，稳稳当当飘浮在水天中央，恰似一羽历经风雨坚贞不渝的红色蜻蜓，在坠落以后傲然飞翔。山，海，湖，城，一切皆成幻影，唯有情如磐石，灵魂终获自由。如诗如画的美丽梦境，真金烈火般静静熔融，不留遗憾，爱的记忆在此刻升华。
爱是一次献礼，生命已经得到祝福。

第六十二章　风雨兼程

子夜时分。凄风苦雨，寒气袭人，绵绵细雨“淅淅沥沥”，懒洋洋乘风飘舞，丝丝缕缕彼此纠缠在一起，漆黑的夜空宛若荡漾白蒙蒙的水雾，一片片银光闪闪挥之不去。烟雨朦胧的荒野，平添几分梦幻般的忧愁氛围。十多辆大型货车并排列队，停泊在湿漉漉的山口空地，静悄悄集结待命。蓝色的、绿色的、橙色的车身，沐浴在雨中微微闪亮，它们仿佛一群五彩缤纷的蜻蜓，即将振翅启程。
恣意挥洒的雨丝晶莹透亮，缤纷的雨滴漫天飞舞，天地间俨然垂落巨大帷幕，耐心等待百年一遇的有缘人如约登临，完成那一幕重头戏的演出。茶人囡囡，心潮澎湃，一路上引导重生的金城秀，双双穿越蜻蜓冥界，兴冲冲回到人间。他俩前后相随，如影随形，急匆匆绕过那片高大枯黄的竹林子，疾步如飞经过小木桥，迎向灯火明亮的车队。在他们前方，车灯点亮一排黄澄澄的光明，纷纷扬扬的细雨中，仿佛飞架暖意融融的彩虹。
主人归来，银白闪亮的“梅赛德斯－奔驰”大型货车发动引擎，轻盈地从车队中滑出半个车头，稳稳当当停在湿滑的烂泥斜坡上，恭迎“幸福”的主人。“幸福”车的车门打开了，青年司机“白头翁”闪身跳下车，他“嘭”一声关上车门。紧走两步，他迎向姗姗来迟的“虫子头儿”，他身后紧接着响起一片车门的开启声。
“嗨，‘虫子头儿’？”刚刚亮开大嗓门，热情嚷嚷的“白头翁”，忽然停下脚步，他脱口而出低声叫唤：“唉呀，我的天哪？”吃惊得张大嘴巴，瞪圆眼睛，呆望雨幕深处款款走来的他！
他呀，身披零星翠绿碧蓝的羽毛，健美的身躯笼罩在夜色中，星星点点闪烁绿莹莹的光芒，他疾步如同飞翔。世人眼中的金城秀，俨然一个梦境中的美丽神话。冰冷的冬雨，如丝如缕，扑面而来，团团包围茫茫然不知所措的“白头翁”，寒气乘虚侵入他的躯体，他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大大的寒战。他在湿滑的泥地上勉强站稳脚步，眨巴眼睛，然后使劲儿挠头，这位年轻的货车司机狼狈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还以为是半梦半醒时候，做了一场白日梦呢。
车灯的光明照耀下，好奇的货车司机们纷纷围拢过来，他们想要探个究竟。他们看看“虫子头儿”，又望望他身旁鲜活的“神话人物”，一个个目瞪口呆。众人缩手缩脚地窃窃私语，彼此推搡，到临了，金师傅自然就被“请”到队伍的前头，代表大家伙儿发言。大大咧咧的金师傅“嘿嘿”一乐，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他瞅了瞅那个翠绿碧蓝的“梦”，一边用力抹干脸上的雨水，一边急吼吼嚷道：“喂！我说‘虫子头儿’，可把‘您’给盼回来啦。痛快点说吧，今儿晚上，到底什么活儿？弟兄们可都等你大半夜哟。”
“啊哟，对不住，真是对不住大家伙儿。”囡囡赶紧抱拳行礼，他高声向众弟兄打招呼。他一把搂住金城秀，他把他轻轻向前一推，介绍给大家说：“这位金城先生，他是我的好兄弟。今晚，他是老板。劳驾，请各位帮忙啊。”
金城秀温和地望着大家，微笑着柔声说道：“劳驾各位好兄弟帮忙。”
“没说的！大家都是好兄弟嘛。帮忙，那是应该的。”金师傅乐呵呵地拍了拍金城秀的肩膀，十分爽快地应允。“对了，我也姓‘金’，咱俩还是本家弟兄哩。自家人，甭客气。我说金城兄弟，有什么活儿，您尽管吩咐。这帮子弟兄，个个都是干活儿的好手，大家伙儿说对不对啊？好啊。嗯，您说吧，要运什么货？”他的话音未落，阵阵轻柔而又细碎的“沙沙”声，已然前赴后继向他们包围上来，他们的身心瞬间坠落温柔罗网。那些唏嘘的山谷回响，此起彼伏如潮涌动，仿佛是风过竹林“淅淅沥沥”的天籁之音，又仿佛古戏台上“咿呀呀咿”的深情合唱，彼此交融，回旋缭绕，一声声激荡心田。
玫瑰色的光芒，宛若日出东方的霞光，从竹林深处冉冉升起，迅速向漆黑夜空蔓延。货车司机们赫然看见，一群五彩缤纷的蜻蜓，忽地腾空而起，它们翩翩起舞，徐徐飘落，列队集结在车队上空，在晶莹闪亮的细雨中悬停，灿烂犹如云霞。一双双暖暖的目光，注视细雨中群飞群舞的蜻蜓，他们仿佛是以注目礼的方式，向美丽的蜻蜓深情致意。
阿毛使劲儿甩掉鼻尖上挂着的一绺鼻涕，颤悠悠指着半空中纷飞的光明蜻蜓，他结结巴巴问道：“喔哟，金城兄弟啊，这就是您的货？这、这、这是怎么回事？神仙搬家啦？”
“嘘。”青年司机“白头翁”，狠狠瞪了“冒失鬼”阿毛一眼，他友好地冲着金城秀微笑点头，诚心诚意告诉他，说：“金城兄弟，您可别见怪。我小时候，也曾见到过群飞的蜻蜓。在大雨以前，蜻蜓们在空中飞成一大堆，金灿灿的‘沙沙沙’响。可也没见过这么多，这么美，这么神奇的蜻蜓群飞呀。瞧啊，那只红蜻蜓！红色的蜻蜓，噢，我曾经梦见过的。没错、没错，那是光明的红色蜻蜓，许多人都曾在梦中遇见。”
“红色蜻蜓哪，传说只在梦中出现，那是梦的使者。”李哥眼含热泪，若有所思地柔声呢喃，他的样子仿佛是在雨夜邂逅一位久别的老友。
“只在梦中出现，真的？”小伙子“姚姚”闻听此言，鬼头鬼脑地眯缝起了眼睛，细心琢磨这句话的深刻含意。良久，他忍不住喃喃自语：“嗯，偶遇红蜻蜓，怕是要交好运啦。咱明天就去买彩票，一准儿错不了。”听了同伴“姚姚”的话，沈健紧紧盯住红蜻蜓的黑眼睛呀，立即大放光芒。他像是下意识地慢吞吞伸出双手，木然地拍拍人家的肩膀，语气坚定地说道：“姚姚啊，发财，也算上我一个，咱俩好哥儿们。”
“红色蜻蜓？梦啊，雨夜美丽的梦，可遇不可求。祝福大家好运气。”金师傅瞪圆眼睛，忍不住啧啧称奇。失神凝望那些漫天飞舞的光明蜻蜓，他不由得心生感动。良久，他好不容易方才回过神，十分干脆地大声提醒说：“可以装货了，‘虫子头儿’。”
血浓于水的情谊，彼此操心牵挂，手足情深。驾车人囡囡紧紧握住好兄弟金城秀的手，他望着那些细雨中纷飞起舞的蜻蜓，一任雨水在脸上化作点点晶莹。他冲着金师傅用力点点头，挥手招呼众兄弟打开货柜的门，准备迎接这群带翅膀的搭车客。
一双双粗糙结实的大手，“噼噼啪啪”利落地打开锁扣，他们紧接着拉开车门，货车司机们纷纷闪身在门边，乐呵呵迎接光明降临。黑漆漆的夜空，顷刻之间划过无数彩虹。群飞盘旋的美丽蜻蜓，一只紧跟一只从天而降，逐一在司机们面前轻盈闪身，争先恐后飞进货柜停靠。
顽皮的阿毛，轻轻捉住一只橙色蜻蜓，湿漉漉的蜻蜓在他手中“沙沙”振动翅膀，光明照亮他的笑脸。他仿佛听见呢喃低语，他凑近蜻蜓仔细端详，料不到蜻蜓忽地现出人脸，那是一张年轻英俊的脸庞，他冲着他扮鬼脸，慌得阿毛赶紧松手，蜻蜓迎着风雨重新起飞。笑嘻嘻，他恭敬地接连后退，仰望灿烂一如花雨的群飞蜻蜓。一些大个头儿的蜻蜓，“沙沙”颤动宽大闪亮的光明翅膀，稳稳当当停泊在车顶上，充当押车的卫兵，蜻蜓是古镇金城的勇士。大迁徙很快准备就绪，他们将风雨兼程，一路奔向远方。
“幸福”车里暖意融融，跨越时空的好兄弟相顾一笑，他俩准备出发。汽车后视镜的银色支架上，系着女孩胡湖那块雪白的丝绸手帕，仿佛一双伸展的手臂，热切迎向驾车人。手帕角儿上，一只精心刺绣的玉色蜻蜓，婀娜多姿，鲜艳夺目。心领神会，金城秀深情凝望玉色的蜻蜓，停顿片刻，他小心翼翼向他询问：“这是你的‘蜻蜓点翠’？”
驾车人囡囡会心地笑了，他柔声答道：“嗯，很可爱，对不对？因为一场雨，在路上，偶然遇见她。也许，我命定中的‘花神’就是她吧。”
“不期而遇？”
“是的，不期而遇。”
“又仿佛是，如约而至？”
“仿佛是如约而至。”
“怦然心动？”
“怦然心动……”
“一路上都操心牵挂？心心念念，念念不忘，哦，原来是‘花神妹妹’呀。此刻她正在等着你，请你，千万不要忘记了！”金城秀细语柔声，他把人家“老娘舅”的口信，深情地再一次殷殷嘱咐驾车人。
“千万，不要，忘记了？千万不要忘记了。”他喃喃重复搭车人的深情嘱咐，他的眼睛已然湿润，饱含情意望向路的远方。
远方，点点滴滴微弱的灯火，斜风细雨中悠悠摇曳，频频闪亮。远方闪亮的灯火，尽管若隐若现，分明为驾车人指明方向。寒夜，在路上，他是他的驾车人，他是他的搭车人，百年一遇的有缘人，他俩将一路上风雨同行，似乎预示超越生死的友谊地久天长。金城秀忽然发现，这位驾车人的脸上，微微浮起一抹红霞。他望着他微笑，那样的和蔼可亲，他的微笑意味深长。就在细雨轻敲车窗的时候，他仿佛看见，蜻蜓悄然落在彼此的心湖上，他为他们真挚的情谊感到欣慰。
“开车啦。那么，你领航？”他温和地同搭车人打招呼，从容轻推变速杆，驾驶“幸福”车领头向前去。
喇叭声声，仿佛战斗号角，回荡在漆黑苍穹下。车灯一如星光，灯火串联的光明暖意融融，金灿灿的车灯链子，衬托在雨夜沉沉的夜色中，闪闪烁烁沿路蜿蜒，希冀的光明翅膀，照亮雨夜的道路。十多辆五彩缤纷的大型货车，一辆紧跟着一辆尾随“幸福”，顶风冒雨向前进，从此岸匆匆忙忙启程，浩浩荡荡奔向梦中的幸福彼岸。谁也没有想到，在他们奔向幸福的路上，冰雪骷髅脸影影绰绰浮现，危机四伏，烽火重燃。大型货车组成的蜻蜓车队，身披闪烁的橙色光辉，风雨无阻行驶在黑漆漆的郊野公路上，勇往直前，气势如虹。

第六十三章　生死棋局

冬日的寒夜，没有星光和灯火，绵绵细雨，暂时停歇。雨水的幕布，水汪汪遮盖通往蜻蜓冥界的道路，禁锢春天的囚笼在今夜毁灭，预示春天即将重返申城。料不到寒风乍起，莫名的寒意咄咄逼人，白蒙蒙的雾气乘风飘起，那些缥缈而又孤傲的影子，幽灵般漫不经心四处游荡，忽而露出朦胧的爪牙，忽而露出朦胧的翅膀，凶恶的家伙寻寻觅觅伺机反扑，它们是春天的天敌。
凄厉的风声在山谷盘旋，一声声低吼与喘息，若隐若现连绵起伏，鬼哭狼嚎的唏嘘回响，层层叠叠荡漾在漆黑苍穹下。光明离开的地方，黑暗和寒冷立时嚣张，恶势力生长繁衍的速度之快，仿如变戏法热烈而且狂妄，从古到今都是如此。承载光明蜻蜓的“幸福”车队，刚刚离开不久，一股子异样的寂静和寒流，迫不及待重返郊野的荒地。
什么狰狞、丑陋的东西，隐匿在黑暗深处蠢蠢欲动？久已干涸的河床上，清爽的冬雨积水，倒影成团鬼魅似的朦胧影像。湿漉漉、灰蒙蒙的碎石滩，恍惚间蒸腾些许淡紫色的烟雾，一丝一缕扭捏飞舞，彼此缠绕，袅袅升腾，它们慢吞吞漂浮到空中尖声嘶鸣，星星点点透出翠绿碧蓝的光芒，飞快地聚拢成形，顷刻之间它们纷纷复活。
一条又一条恶的魂灵，阴森森在夜色中闪现，轻松驾驭烟雾的躯壳，活像一群飞舞的虫子紧紧拥抱。它们抱成一团上下翻滚，虚幻的身子骨儿扭动挣扎，互相啃咬，相互抓挠，发出一声声令人心悸的“咝咝”惨叫，仿佛寒号鸟临死以前绝望悲苦的哀鸣。寒冷很快向周围蔓延，老树光秃秃的枝干，整整齐齐停留成排晶莹闪亮的雨滴，一颗颗小小的水珠呀，小心翼翼蕴藏春天的气息。淡紫色的团团烟雾，一路上扭捏飞舞，它们飞速拂过树枝，惊起一片细碎的声响，那些是树的呻吟与叹息。密集排列的雨点儿，瞬间凝结成为冰珠子，缀满晶莹的树枝，折射星星点点翠绿碧蓝的寒光，荧光闪亮。
一大团别样的烟雾，从它们当中脱颖而出，缓缓扭动轻柔的躯壳，静悄悄飞升到高空，漆黑夜幕下静止悬浮，冰雪的惊叹号，浑身上下寒光闪闪。悄无声息，慢慢腾腾蜕变，它变成一张雪白枯槁的骷髅脸。这张冰雪的骷髅脸，轻若鸿毛，薄如画皮，又白又嫩光洁溜溜，两只破裂的“黑洞洞”天真眨巴，酷似人类的面孔，寒森森，冷飕飕，没有血。
它是小雪。死神的探子，魔鬼的使者，骷髅脸小雪独自在此厮守，形影相随，不离也不弃，历经百年，它一时一刻都不曾懈怠。料不到蜻蜓冥界的看守，到头来反而成为作茧自缚的精神囚徒。无论如何它都要垂死挣扎，负隅顽抗一番的，哪怕粉身碎骨？白如雪，冷似冰，它原本就是冰雪做的，它那冰雪的躯壳千变万化，它那颗冷酷的冰心是不死的。
往昔的一幕幕情景呀，锦绣雍容，翠绿碧蓝，每每回忆锦绣花园中度过的美好时光，情同温故而知新，美妙得活像做了无数的梦。梦哪，无影又无形，可遇不可求，它因而以为梦是如此弥足珍贵。它可从来也没有做过梦，一个梦也没有，不论是美梦，还是噩梦。只有魂灵，没有肉身，冰雪的躯壳一见阳光就烟消云散，小雪它天生无梦，这对于它简直就是一个命定的噩梦。
注定毕生与噩梦相伴，它仿佛一个噩梦中的鬼，不知道它自己究竟是谁？它是一个别样的鬼，从来没有作为一个人而活过，却是永远漂泊在人间，人模人样过活，艰难地打发日日夜夜，没有生，没有死，它从来也没有光明梦想。
如果有梦，它会梦想成为有血有肉的人类，不惧怕人生苦短，哪怕生存艰难？它不在意人类天生没有翅膀，它妒忌人类天生有梦，梦想恰似无影无形的翅膀使人高高飞翔，它对此妒恨难平。无梦的它，历经无数长夜辗转反侧，它那颗冰雪的心房，依旧空空荡荡，它一个梦也等不到。因为没有梦，它感受不到美不胜收的大自然，它不曾在意馨香，它听不懂雨声，色彩在它眼中变得苍白，春天的暖意令它战栗破碎，那些“咿呀呀咿”的天籁歌唱足以使它魂飞魄散。
如果有梦，他是它梦中的人吧？它假想当中把他当作“花神”，他是它戏台上的主角儿，如冰似雪的它，精心为他编织一只春色满园的囚笼，悬挂在生死之间的蜻蜓冥界，它借助茶水的力量把他的身心牢牢束缚，它以为收藏了一个春天。它和他下棋，从容不迫，平心静气，它执意赢得他的梦，然而他却凭借爱的梦想，临终时刻无情戏耍了它。细想想，再仔细想一想，一局下了几百年的棋，仅仅只是因为在开局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