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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天下之囚宫-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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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平压低头顶风帽,步履加速转出东宫。承天门离东宫并不算远,只是心急,脚下的路也变得长起来。
一路上为不引起他人怀疑,升平早已卸掉身上所有钗环玉佩,除了鞋底磨蹭青石砖的甬路发出沙沙声响,再没有任何声响。
长乐疾步跟在升平身后也是一声不发,右手拎一盏莲花宝灯,左手为烛光遮挡步风,面色万分紧张四周观望。
离开东宫后甬路变得狭长起来,两人出宫巷入东苑才走到承天门,清冷甬道上一人皆无,除了气喘吁吁的升平和惶惶难安的长乐,宫墙安静,长街安静,连风都是静的。
偏就有一丝不知从哪里来的凉意直入骨子里冰透全身,经由微风拂过,连神智也变得冷静起来。
为什么没有人?是不是人已经被押过去了?还是根本已经改了入宫的路线?升平不停的向四周张望,却在长街尽头看不见任何人。
“太子妃娘娘别急,子时未到,一定还不曾过去。”长乐在升平身后小声安慰道。
升平定了定神,人在阴暗处站好,浑身颤抖的她不得不掐住自己的手背来稳住慌张的心神。
果然,不出一炷香的时间,远处已经可以听见辚辚车轮声响起,升平定神望去,只见三五个侍卫押解一辆木做车笼向这边走过来,车笼里端坐的白衣男子正是汉王杨谅。
此刻,他的白衣染满血迹,夜色里呈现骇人的深褐色,看不真切。
“谅哥哥……”升平禁不住出声,话没等出口已经被人捂住嘴。升平惶然回头,发觉尹薰已不知何时站在身后。
尹薰此时素衣长麾发鬓斜绾,眉目间淡定从容,她悄悄俯身在升平耳边说:“必定会让你说上一句话的,不用着急,千万不要出声以免惊了他人。”
车笼继续前行,终到了承天门口,为首侍卫对着阴影处突然跪倒叩首,压低声音道:“德妃娘娘,人已经带到了。”
尹薰从阴影处走出朝那名侍卫点点头,“暂且退下,本宫有事要与他说话。”
几名侍卫远远避开,尹薰看了看车笼里的杨谅又回身看了看阴暗处的升平:“太子妃,出来吧,不过你们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再缓,那几名侍卫就会没命的。”
升平闻声立即疾步走到车前,双手拉住车笼栅栏望着里面瘫坐的汉王杨谅:“谅哥哥,谅哥哥,你……”
千言万语终堵在喉咙,她根本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还好吗?自然不好,身为皇族遭受耻辱宫刑,便是能得以苟活,心怕也已经死掉。
说阿鸾救你?实在好笑,如今除了能趴在木栅栏外与他四目相对,她根本连车笼都无法打开。
杨谅闻声抬起头,在提刑司连夜拷问下他青白色的脸颊已经深深凹陷,昔日神采飞扬的双目也现混沌不堪,他看清来人是升平后,露出温暖笑意点头:“阿鸾,是你。你还好吗?”
升平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手指拼命抓住木栅栏,悲恸的看着依旧保持笑容的杨谅。
“上次在大兴殿上,谅哥哥就想跟阿鸾说,阿鸾现在很漂亮,肖似母后呢。阿鸾和谅哥哥大约有五年不曾见过了吧,果然变得不太敢认了。真是女大十八变,那个调皮的小阿鸾如今已经长大成人了。”被实施宫刑的杨谅还竭力保持着脸上的笑容,他消瘦的面颊随着笑容动作抽搐着,但他刻意不让升平发现自己正忍受着□难忍的疼痛。
升平知道,他还想保留自己最后的皇族尊严。
升平点点头,哽咽着说,“那一年还是太子哥哥娶亲谅哥哥回来过。而后咱们兄妹就再也不曾相见过。”
“说来,也难为阿鸾了,杨广和杨勇内斗,父皇母后病逝,大隋至倾灭时都只有阿鸾一个人在此坚守,对此谅哥哥心觉惭愧,阿鸾还是个孩子,怎能当得起如此多的事,如此多的磨难……国亡宫倾都怪不得你的,是哥哥们不好,害了你。”汉王杨谅深陷的眼窝有些隐隐的湿意。
事到如今他还在刻意宽慰她,她知道。
升平定定望着杨谅,眼泪滑落脸颊。眼前淡定从容的杨谅似乎又像那个为她擦药的谅哥哥了。那时她喜欢在西苑放风筝,常不留神会跌倒在地。擦伤小腿被扶起后更是哭闹不休。她偏爱广哥哥的照料,对埋头帮自己处理伤口的谅哥哥总是哭闹不予理睬,他顾不得被她推搡,从容的挑出嵌入肉里的灰滓,不觉疼痛的她除了哭还是哭,只因谅哥哥不是杨广。
如今想来,其实她也是他唯一的妹妹,唯一的阿鸾。
“谅哥哥,阿鸾害了你,阿鸾不该为了保命苟活。”升平满脸是泪,悔恨不已。若能让她选择,她应该在那日宫倾时再多加几分力道自我了断才是。
“阿鸾做的很好。”杨谅停顿了一下,扯动嘴角无谓笑笑:“谅哥哥听说李家逆贼打着镇国公主讨逆的旗号来南苗挑衅,也觉得阿鸾做的对。马踏疆土收复失地本就该是男人们做的事,阿鸾一个弱质女流,能在反贼后宫得以存活已是难得,阿鸾,没有人会怪你。”
升平伤感开口:“可是,阿鸾会怪自己,阿鸾不能保护任何人。”
杨谅抬起头望着升平含泪的双眼,一丝怅然笑容留在他的脸庞:“阿鸾,记住,没有人能保护他在乎的所有的人。若杨氏一门就此灭绝,你就甘心做个不谙世事的太子妃吧。”
升平愣住,随即疯一般的摇头,越发泣不成声:“不,若是杨氏有一日灭绝,阿鸾绝不苟活在世。”
汉王杨谅了然的笑了缓缓的摇头:“傻阿鸾,生死哪里由得了一个弱质女流的你,届时,怕是你想死也还有人不允许。”
也许杨谅言语里所指的是太子李建成,可升平心头不经意闯入的却是李世民一双桀骜不驯的眼睛。随即升平开始痛恨自己,将那双夺人心魄的眼睛从心底抹去。
不会的。她果真想死,谁也不会拦住。无论是谁阻拦,她会毫不顾及。
汉王杨谅冰冷的手指伸出木栅栏轻轻划着升平的脸颊,将她流下的眼泪抹去:“记得保住二哥的皇嗣,大约,那个孩子是杨氏唯一的血脉了。”杨谅顿了顿,又笑笑:“阿鸾,谅哥哥先走一步去见父皇母后,你别急……”
“不!谅哥哥,阿鸾不让你死,阿鸾一会儿就去找李渊那个老贼,哪怕他将我们兄妹就此圈禁一生,阿鸾也要就此保住谅哥哥一条性命!”升平不肯放手,紧紧抓住杨谅冰冷的手指。
杨谅轻轻用力,手指已经脱离升平掌心,他淡淡的笑:“别去,千万别去,你去了,杨氏一门就真的灭绝了。”
升平还想再说,尹薰已经快步上前拉住她的身子向阴暗处推,升平不管不顾,只是抱着木栅栏不肯放手,杨谅低下头看着升平攥着栅栏的泛白手指,十根纤细手指因为过于用力已经变形,他伸出手,颤抖着掰开升平不舍的手指。
没有任何力道,却是代表诀别。
杨谅力气远胜于升平,几下升平便不由自己脱开手,升平见状立即返身跪倒在尹薰面前,嘶哑了嗓子哀哀哭道:“德妃娘娘,臣妾只想随车前往求皇上饶了臣妾兄长,臣妾共有五位兄长,他是臣妾最后一位亲人。求德妃娘娘成全,求德妃娘娘成全!”说罢,升平在青石砖上疯狂磕头,额头碰在青石砖上砰砰作响。
尹薰一把拽住升平手腕语气冰冷:“你再求本宫也没用,你跟着去了不过是个一起死罢了。”
升平惶然抬起头,尹薰面无表情拉起她,随即厉声命令侍卫道:“可以了,你们将汉王送到两仪殿吧。”
升平向前踉跄几步还要追上去,奈何被尹薰牵制住手臂根本无法走出阴影黑暗,整个人跪倒在地。
很快车笼被镶嵌推动,升平和杨谅之间被隔开了些许距离。
升平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放声嚎啕,杨谅缓慢回身,看着昏暗不明的升平所在微微笑着。车笼上两盏白纸油灯为他枯瘦的脸庞染上一层光晕,他的笑容仿佛在夜色里变得温暖。
升平哀哀趴伏在青石砖上不住的哽咽,尹薰目送囚车缓缓离去才说道:“太子妃,你现在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升平抬起头茫然看着她。尹薰低下头,神情木然:“太子妃不妨赌一次,今日皇上不会杀汉王。”
“德妃娘娘的意思是?”升平怔怔,几乎不敢问清尹薰话里意思生怕自己心中刚刚浮起的幻想立即破灭。
“没什么,赌一次人性不定罢了,皇上也一样,也许他此刻龙颜大悦不忍杀汉王呢。”尹薰蹲在升平面前,目光灼灼:“或者是太子会为汉王求情。”
都不可能。
所以尹薰只不过在说笑罢了。
升平失望的闭上双眼,泪水再次滚落。
尹薰从升平面前悄然跨过,算是完成升平那日对她的恳求。没错,她只能做到这么多,再往深一步,再往远一些,她都不甘愿也不想去做。说到底她与杨坚的交情也不过只有一夜而已,根本不值得她冒死相救。她能做的就是让杨坚的儿女临死相见,仅此而已。
至于升平到底能否救回汉王,这,本就与她无关。
尹薰遽然离去,长乐忐忑的扶起脸色惨白的升平。升平望着杨谅离去的方向,心中难过无法言喻。
兄妹手足相伴二十几载终还是要散,就像杨广,就像每一个生长在她身边的兄长都会转身离去,谅哥哥也不例外。她曾经拥有过的宠溺疼爱,她曾经拥有的兄妹情深,都似过眼云烟般消散。不管升平自己愿意与否,这些人总还是抓不住留不下。
是否,现实也在正色警告她,那段属于升平公主阿鸾的甜美回忆也将很快消失不见?
终有一天,她不再是那名骄纵的太子妃,她要学会适应被唐朝君臣刻意屈辱的日子,她要懂得如何讨好敌人存活享受无尚荣耀,不知那时,她是否还会如此刻般心痛绝望?
大约,不会了吧?
那时,她不再是天阙里最骄傲的公主,她只是一个属于大唐后宫的妃嫔,一个甘于与弑兄仇人耳鬓厮磨的玩偶,……
不再懂得泪水的咸涩滋味。
  
  手足尽断怎展翅
显然,最后一条希望也断掉了,升平眼下只能寄希望李世民能突然在两仪殿出现,向李渊陈词救下汉王杨谅。
升平悄然回到东宫,她让长乐遣人出去打探消息,不曾想消息还没带回来太子建成已经匆匆回至东宫。
升平此时眼睛红肿,只消瞧上一眼就不难察觉她曾痛哭过。为不引起李建成的戒备怀疑,她始终垂首坐在榻旁,没有上前施礼也没有抬头迎视。
李建成明黄色朝靴走到升平眼前停住,等了片刻不见她说话,以为她还在伤心,人沉默着坐在榻旁长椅上。
两个人如此僵持着,升平低垂的视线始终定在李建成明晃晃耀眼的靴子上不曾离开,靴上金丝攒珠绣了腾云驾雾的几尾苍龙,此刻怒目睁着双眼俯视鞋底所有臣服的百姓,当然,也包括升平。
李建成的视线倒是没有紧紧盯着升平,反而有意别开自己视线,看着窗外寥寥夜色,沉默无声。
更漏已过丑时,宫灯内燃尽的长烛已经被宫人换过几次,烛芯啪啪跳了几次,每一声响都触动升平紧绷的心,若是平日里,烛花连爆兆喜临门,可今日,升平根本无力喜悦。
李建成来东宫是为了看住她吗,是怕她去擅自闯两仪殿惹回大祸?还是怕她行为失端阻挡他向皇帝宝座前行的脚步?为什么无缘无故会来到此处,偏又无声缄默?他到底想做什么?
升平深吸口气抬起头:“太子殿下不去休息吗?”
李建成收回目光,直逼升平:“太子妃是在逼本宫走吗?”
升平顿了一下,随即低声摇头道:“臣妾不敢。”
李建成定定看着升平,眼底的神色异常复杂,他突然站起身,身后长椅因他的动作向后挪动,在寂静深夜划出一道巨大声响震动一旁服侍的所有人。宫人,内侍闻声悉数惊惶跪倒,只有升平抬头看着他,一动不动。
李建成走到升平面前,躬下身,鼻尖几乎抵住她的鼻尖:“杨鸾,本宫是你的仇人吗?”
升平不解李建成意思,本能的回答:“不是。”
此话并非出自真心,李建成,李世民,乃至宝座上的唐皇李渊都是她杨氏的仇敌,她永远记得,但她不会选择此时说出危及自己性命。
“很快就是了。”李建成欲语还迟的站起身,目光里似乎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抉择。
升平想从太子眼底寻找阴谋的蛛丝马迹,但李建成很快又恢复以往的诡魅笑容,他冷笑的捏住升平下颌:“如果本宫是太子妃的仇人,你有胆子杀了本宫吗?”
升平用力挣脱他的钳制,避开这个充满陷阱的问题:“太子殿下说笑了。”
李建成静静的注视升平,侧开身子的她觉得那对目光如尖刀,剜得她的脸颊剧烈抽痛起来。月冷如水,抵不过她此刻全身冰冷。
“如果太子妃想杀了本宫,也要等到本宫登基再说。届时本宫给你机会。”李建成压低声音说道。
李建成到底想要干什么?
太子说到此处突然转身离去,一队宫人内侍紧张的跟随而上。升平猛地抬头,目光追随他的背影而去,为他奇特的举动皱紧眉头。
  
正午时分,刑部通禀内宫外朝知晓,汉王杨谅因暴病急卒,卒年二十五岁①。为彰当今皇上对待前朝皇子恩德,李渊赐汉王汉王杨谅永恩公,准入泰陵,与其父杨坚另穴而居。
升平被李渊恩赐前往送行,身边除了长乐怀抱的杨侑,再没有一位杨氏亲友朝臣甚至旧日宫人内侍随行送葬。丈余长的乌木镶金檀木棺椁,数十对长长招魂灵幡队伍后只有孤零零一驾车辇随行,大约也是世间少有的奠事仪仗了。
侑儿在长乐怀中始终在哭,一声接续一声,似在为杨氏血脉身系他一人而忧虑难安。升平从长乐怀中接过侑儿,并没有安抚他。今时今日他该哭,不仅要哭,还要放声痛哭才能表现出对即将到来的风雨无限恐惧。
随着汉王杨谅的离去,悬挂在她们姑侄脖子上的绳索已经逐渐勒紧,今日睡下明日就有可能丢了性命,所以,哭吧,能在有性命时哭泣也是难得的幸福。
车停在泰陵陵寝外,众人默然步行入内。升平曾来过此处两次,一次是父皇母后合葬,一次是送汉王入棺。
升平下车,从陵苑正门而入,漫长石板路延至父皇母后的陵寝前,她透过面前遮挡的白纱凄然望过去,泰陵陵寝因为缺少宫人打理,荒草已从石板缝顽强钻出嘲笑帝王尊严。她的裙摆拖于其上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在告诉所有的人,此处陵墓是亡国君王才有的凋敝。
升平抱着侑儿在主陵父皇母后墓碑前深深叩首,偌大的皇陵里,昔日争斗一生的两个人此时倒是真真切切沉默下来,静静的看着他们最年幼的女儿以及升平身后的汉王棺椁。
父皇,母后,阿鸾今天来送谅哥哥和你们团聚。
明明知道此时再没有一句安慰的话语能从父皇母后嘴中说出,可升平还是匍匐在墓碑前一动不动放声哭泣。她不想成为杨氏皇族的耻辱,她也不愿用尊严交换性命,但此时已经由不得她。
国破家亡,宫殿拱手与人,其实,此地才真是她真真正正的家。
曾经,升平以为那座辉煌的大兴宫殿才是她的家,生于皇家终生尊荣,不管做怎样荒唐的事皆由父皇母后宠溺纵容。如今,刁蛮任性的升平公主学会了卑微,学会了珍视,却发现宫倾家灭,连记忆都近乎被人永久抹杀。
升平在文帝和独孤皇后的墓碑前哭泣了许久,石板冰冷,她的心也越发的冰凉。最终还是长乐被礼官逼着禀告,必须将汉王尽快入葬才让升平停止哭泣。
长乐搀扶起升平,升平冷冷的看着礼官,这个络腮胡子大汉是李家内臣,因熟悉南朝礼仪而被选中为汉王执掌奠仪送葬,他仗着两重身份并不畏惧升平的训斥,昂首回答道:“永恩公入葬时辰已到,请太子妃娘娘节哀。”
身心疲累的升平已经懒得再与势利小人计较。他们善于见风使舵之行,眼见着大隋最后一个皇嗣已亡,明白太子妃不久也未必能保住自己性命,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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