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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极品无赖-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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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多年的阅历早让他冷却了心血,寒凉了肝肠,不肯轻易为人动容。虽听霍光启言语衷直,却仍追问道:“霍大人为何不同意征敛民财呢?”
霍光启长舒一口气,道:“如此征敛,和抢盗又有何异?我自小听从圣贤教诲,立志要做一名益民利国之士。若肯做这等不堪言语的下三滥勾当,当初又何苦去读那些书?还不如便如你一般直接去做个贼盗岂不痛快?”
起身昂扬道:“我既然认定自己这一生要有这般担当作为,不论生死,都不会改变。你回去告诉你家华老爷,我还会上疏皇上,弹劾他干涉县政,强敛民财之罪——”
转头看向姜楚,目光炯炯地道:“除非你现在便将我杀了——”
音未落地,听门口传来脚步声响。
姜楚抬头看去,见正走入一名素衣女子,漆黑秀发梳理得整齐,浑身上下没有丁点金装银饰。脸庞虽少血色,却掩不住浮动在眉目间的温婉神情。
这女子逶迤来在姜楚面前,低身执下一礼,道:“请英雄成全,让我夫妻同赴黄泉,相携上路,免得他独自凄凉。”言毕垂首站立在霍光启的旁边。
姜楚从来最羡慕这等共担危难,相敬相惜的夫妻。常恨自己造化浮浅,得不到此番人间最美际遇。
听这女子口吻诚挚,不似伪假,心里愈发地对二人敬重。起身执下一礼,道:“惊扰霍大人夫妇,小人这厢赔礼致歉。就此别过,三日之内,我叫霍大人看那华伯仁的项上人头高挂在城门之上。”言毕转身就走。
霍光启听他言语有异,惊得回头。待追出房来,却已不见姜楚身影。
霍夫人见得丈夫面上疑色,问道:“他是什么人?为何一开始说要杀你,尔后又说要取华伯仁的人头呢?”
霍光启低眉片刻,道:“我也是初见,不识其来路。但他既然肯为征敛民财修建九千岁生祠一事而拔刀出头,可见是位侠义之士。”
霍夫人沉吟着道:“可他若真的去杀了那华伯仁,岂不要惹下杀身之祸?官府怎能与他善罢?相公,你还是想办法劝阻住他吧。”
霍光启点头道:“是呵,更何况这里有多少个华伯仁在,他又怎杀得干净?”
姜楚回到店房时已是凌晨,倒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出得门来,正欲去寻个地方吃饭,见客店里的小二向他跑来,手里捏着一封红色皮宣做套的信笺。
姜楚心里疑惑,问小二何人送来。十八、九岁的小二脸却红了,羞涩摇头道:“我不识得,是个长得挺好看的女孩儿家。她说信里写得明白,你一看便知。”
姜楚谢过他,抽出展开,见上面笔迹遒劲刚硬,一如其人。只两句话:今夜三更,书房摆酒相待。英雄若有胆色,请提剑赴约。落款是‘光启敬上’。姜楚心里恍然。
霍光启衣饰简单,仍是一身月白色的衫裤。姜楚推门进来时,见他正捉盏自饮,已略有憨态,不禁心里暗笑,以为这个霍大人有些意思。
霍光启见得他到,起身执礼后落座。也不言语,将姜楚面前的杯子斟满,举盏相邀。
姜楚生性豪放,也不客套,端盏与霍大人一同饮干。霍光启又为他斟,二人再次同饮。
这般连续九杯,却无一字言语。
霍光启已经面酣耳热,将酒盏重重地礅在案上,沉默片刻,向姜楚摆手道:“今夜与英雄共饮一醉,甚觉痛快。英雄来日若因杀华伯仁而惹祸上身,大堂之上可说是我霍光启指使所为。虽不能免去罪名,至少能保全性命。光启乃一介书生,不擅杀伐,不能与英雄同行侠义。但有灾祸临头,愿与你共担当。今夜这番同饮便算光启为英雄壮胆践行。”
姜楚也被酒弄得热血汹涌,听霍光启言语豪放,拱手道:“霍大人有如此照人肝胆,小人这里谢过。只是杀华伯仁是我一人主意,与大人毫无干系,为何要说是大人指使?你虽愿逞书生意气,我却要想着如此怎对得起你的夫人和你刚刚出生的孩儿。”
霍光启听他如此说倒有些意外,略怔之后道:“你既不愿牵连我和我的家人,就不要去杀那华伯仁。须知杀人偿命,王法无情,待临到头上时,那钢刀的滋味可不好受。”
姜楚听到这几句言语,才明白他安排此番夜饮的用心,甚觉温暖。
但同时也嫌他想得幼稚,忍不住哈哈大笑,道:“这贪官我已杀了几十个,也不差那华伯仁一个。若说王法无情,我倒真个知道些:就为了给那九千岁建个小庙,竟只在你治下这一地就逼死十几条人命。这王法也真的无情,无情到叫人没有活路可走的地步。”
霍光启听到这一语,面色顿时黯淡下来,半晌无言。捉盏自饮后低叹一声,道:“都是光启无能,连治下百姓都保护不了,怎配被他们称一句‘大人’?真是羞煞人呵。”
姜楚见他如此颓丧,也觉怜惜,劝道:“如今宦官当道,奸贼把权,叫人心惑乱,万事不周。与你实在没甚关系,何苦为难自己?”
霍光启垂头片刻,竟慢慢有了呜咽哭声,倒把姜楚吓了一跳。一边倾身过来劝慰,一边在心里暗道:书生就是没用,哭个什么?真不如我这般长刀利剑,快意恩仇来得舒畅。
姜楚的酒也是饮得多些,加上见到霍光启如此懦弱的模样,早将戒备之心卸下。
却不防自己的这句“莫要哭了——”不等说完,倏觉肋下一麻,欲待缩身躲闪,还怎来得及?霍光启的手已疾速窜上他的胸口,在其任脉的玉堂和天突二穴上各下重手点了一指。
这两个穴道均是关元大穴,一旦受制,立时叫气血流通不畅,让姜楚半身酥麻,动弹不得。
这一机变快若电光火石,大出姜楚的意料,不禁暗骂自己该死。纵横江湖十几年,却不想最后竟栽在这么个小不丁点的霍光启手里,真是笨到无用。
他从来最恨这般暗里施为的宵小行径,以为不够磊落,是以身体虽不能动,却用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向霍光启。
霍光启见了呵呵一笑,抱臂坐得端正,将忸怩醉态尽扫。凝目看他片刻,道:“一味地欺我书生无用吗?此时怎地不嚣张了?你昨夜用匕首伤我体肤,我该如何回报于你?”
姜楚恼得将睚眦瞪到欲裂,把口里的牙齿挫得咯蹦蹦地响。
霍光启瞧了笑道:“凶相毕露了吗?可也无用——”
正说时,听房门轻响。二人扭头看去,见霍夫人手捧茶盏走入。来在桌前,将杯具放下,在霍光启身上轻捶一拳,嗔道:“放lang形骸地,怎就没个正形?当着英雄还不收敛些?”
霍光启这才起身向姜楚长揖到地,道:“英雄莫怪,光启也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
在一旁的椅上落座后,斟上一杯热茶放到姜楚左边尚能回转动作的手边,又道:“光启实在不愿英雄犯难临危,甘冒大险去杀那狗屁不值的华伯仁——”
霍夫人在侧听丈夫口出污秽,忍不住拿眼睛瞪视他,道:“说什么呢?怎像个圣贤子弟?”霍光启哈哈笑着道:“唯有‘狗屁不值’四字来说那华伯仁才能稍解胸中气闷。”
霍夫人见劝阻不住他,也跟着笑。向委顿在椅中的姜楚略施一礼后退身出去。
霍光启自斟一盏热茶,小啜一口后道:“光启也知英雄是侠义肝胆,有心为民除害。可如今这天底下有不知多少个华伯仁在,岂能杀得干净?我以为此非上策。”
姜楚轻嗯一声,道:“若如此,你说个上策与我听听。”
霍光启沉吟着道:“治国之道,从来都是上行下效,纲常一体。如今朝纲歪扭,叫人心惑乱,不辨善恶。我以为,若想天下大治,除非诛灭宦乱,摘除小人,叫忠良得安,使朝纲重振——”
不待他说完,姜楚轻嗤一声,道:“你这番道理三岁小儿都能说,可惜却没个屁用。请问谁能诛灭宦乱?谁能摘除小人?你吗?”
霍光启被问得哑口埋头,无语可应。
姜楚见他狼狈,心里倒有些不忍。但嘴里不愿饶恕,继续道:“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只凭一双口舌搬弄是非,颠倒天下,可到了紧要处又有什么用?还不如我这武夫手里的一柄剑顶事。不平虽多,也总有剪灭得干净的时候,倒比你在这里空口兜转强上百倍。”
姜楚这番随口而说的言语本为了惹恼霍光启,一报他牙尖口利之忿。
谁知霍光启听罢不但不怒,反倒起身向姜楚深施一礼,道:“英雄所言的极是。当此乱世,兜转口舌远不及手刃邪恶来得痛快。光启就该脱去这身没什么用处的官服,与英雄一道去行侠仗义,杀富济贫,惩恶扬善,岂不快哉?”姜楚以为霍光启只是随口而言,倒也没怎么在意,一笑了之。
第六十六章 此生何所依
随后二人慢慢相互说起自己的身世。
姜楚才知这霍大人也本是贫苦人家的孩儿,且自幼身体孱弱多病。霍家父母见他不易活命,便按民间惯常的做法,将其寄养在离村不远的一座破败庙宇里。
谁知这庙里的当家住持方丈不仅是佛法精微的大德之士,还是一名在武学上颇有造诣的高人。
霍光启从小聪慧利敏,心思玲珑,深得方丈喜爱。不但下心为他讲解佛法精髓,教授武学,还一意孤旨地要把他培养成个益国利民之士,是以更将诸子百家的圣贤书拿来叫他学习。
并有言语说:“佛家天地虽然宏广,但因着经卷寒冷,只是心思灰败的归宿;方内世界虽然纷乱,但因着人情温暖,却是热血撒播的去处。为人一世,要做些对国家百姓有益的事才不枉;为男儿一世,要能够秉持公道,胸怀仁义热爱才不枉。”
霍光启将师父的教诲深铭于心,时刻谨记;长大后一力施行,不肯辜负。
霍光启听完姜楚的身世也自唏嘘,低叹一声,道:“世事曲折,逼迫人心歪扭,能奈何?”
姜楚却不愿听他如此喟叹,摇头道:“只要能将它歪扭,就一定能将它曲直。岂不闻‘天理昭彰,大道自在’之语吗?圣贤所撰又岂能是诳妄之言?”
霍光启听这一句慷慨,也自昂扬起来。击案道:“姜大侠所说的极是。倒是我久在这宦海里钩沉不定,浅迷本性,忘记了本当谨记的先哲古训。该罚一大白,来——”说罢端盏饮尽。
姜楚看这霍大人说到低迷处心思就见摇摆;可说到高亢处性情又起澎湃,可见必是被四围龌龊不堪的丑恶压抑得久了,一颗心不得舒展。不禁在心里怜惜他,以为这官儿做得倒够憋屈。
有心劝他抛弃锦绣,归隐山林。但想着有他这个官儿在,这一片地方的百姓就得受荫蔽,少遭蹂躏,才是大善之道。这样想着,也便觉得霍光启受下的这点委屈不值一哂了。
二人说着闲言碎语,且饮且醉,直到天光欲曙,晨鸡啼鸣。
霍光启歪斜着起身道:“这多年了——还是头一遭如此地痛快——姜兄——启我昏智——拨我迷障——光启——这厢礼谢——姜兄——且请安歇吧——我自去——”转身要行。却不觉脚下酥软,轰隆一声趴伏在地,片刻间便即昏睡过去,把闷鼾打得震天般响。
姜楚俯身看他片刻,指着哈哈大笑道:“自去?哪里去?还不是烂泥一滩?倒不如我能支持得住——”言语未完,一头拱在桌上,把脸颊贴入油腻的菜盘子里。也便人事不省,幻化梦境去了。
又过片刻,霍夫人前来看望。见二人醉成这般,笑着摇头。唤来人帮着都抬上榻去,净面宽衣,好好安顿下,这才放心离开。
姜楚长年在风霜里奔波,为抵御严寒,经常沉醉,酒量自然磨练得大,不过午时就醒了。转头见霍光启还在一边歪着头睡,脱去发冠的一张脸上已将刚硬凛然之色藏起,只剩下如少年一般的浅白稚弱。
才知这霍大人还是个心智未老,浮lang尚存的温婉人儿,只是凭着一腔意气用事罢了。难怪一力抵挡世事的不良侵袭到如此疲乏的地步,他还堪承不起呵。如此想着,心下愈觉得他可怜。
其实人自落地那一刻起,都在心里存着对这世间无限美好的幻想,以为水里可以捞月,镜中能够描花。
却不料世事变换,生活艰难,直如险滩插篙,尺寸危恶,稍有不慎便即失足。
可一旦跌落就会身不由己,飘流千里,渐成浮尸。叫心思歪扭,人性蒙蔽,善恶凋败,是非模糊。如花圃渐变沙漠,叫荒凉满眼;寻遍角落,不见丁点翠绿。
仔细想来,此番景象却最凄惨不过。只是人多常见,以为习惯,不觉得残忍。但若只任这世事流转,万法不周,将人心皆蹂躏践踏,把悲喜都玩弄拿捏,又怎甘心?是以总要在别人不见的地方存多点的真心,留久远的温暖,才是支撑着自己好好活下去的理由呵。
霍光启封点穴道的手法虽然独特,却不及姜楚所习藏密高明。加上时久,又被酒气所破,是以不过片刻就被姜楚冲开。
坐起端详霍光启片刻,微微一笑,如见自家兄弟一般,心里洋溢着满满的疼惜。
姜楚一纵下榻,就想离开,却不防一只手被人紧紧地攥住。转头看去,见霍光启醉眼斜睨向他,另一只手指点着道:“休走——我和你一起去杀那——华伯仁——”说罢将挺直的头一歪,重又睡去。
姜楚低叹一声,将他手扯脱。为他盖好薄被,然后轻拍几下,心里不禁有温柔涌动。
那华伯仁的府邸并不在县城里,而是距城三十几里地远的一个大村庄中。
但因着在当地为恶的名头响亮,连畜生都知,所以找起来并不难。
姜楚抬眼望着耸立在一片低矮破败茅屋中间,直比霍光启的县衙都高大气派的华府门楼,一颗心慢慢地收紧,不公之忿油然而生。
想不明白为官的为何就要酒肉臭;而百姓就该是冻死骨?理应如此吗?为何又常见天地翻覆,沧海桑田?叫汉魏更迭,唐宋交替?使千古江山蒙尘,把万间宫阙化土?谁能解释个清楚明白?
姜楚装作无事一般,绕着那阔大宅院走过几圈,发现墙头人影晃动,知道里面设有守卫,人数密集。
最后在后花园的角门停步。见门是两扇,上有一把锈迹斑斑的虎头大锁锁着。斜目端详半晌,心里慢慢有了主意。
回行的路上刚巧经过曾经借宿的小村庄。
走上狭窄木桥,见有个弓腰负重的老者挡住前面去路。姜楚久经江湖历练,眼光毒辣,只稍恍惚便认出正是自己赠与银两的老翁。跳下马来紧赶几步,唤着他把重物都驼上自己的马背。
老翁见是他,又惊又喜,一叠声地称谢。勉强着将姜楚请入篱笆围起的院中,拉到房里,喊出家人与之相见。
当前的老婆婆听说这就是救她一家于困厄之中的恩人,连忙叫着三个儿子、两个儿媳并落身在最后面的女儿一起跪下给姜楚磕头礼谢。
姜楚怎肯消受?忙躲到一边,将也伏身欲拜的老翁搀住急道:“老人家,若再如此,我这便去了,永不登你家的门槛。”
老翁见姜楚也是个粗糙实在的汉子,这才止住家人。把姜楚请到方桌的上头坐下,张罗着抹案沏茶,炒菜温酒,要好好地款待他。
姜楚从来孤独,叫心思寒冷,是以最喜热闹。看着这一家人前前后后地为自己张罗,渐渐地就闻到从厨下飘来的饭菜香,忍不住咽一口唾沫,以为家的味道就是如此吧?心里觉得温暖。
饭菜上桌,老翁和三个儿子陪着姜楚吃喝。农家人不善言谈助兴,只知道一味地道谢劝酒,以为这样就算尽了地主之谊。
姜楚也不客气,吃着咸淡不均的菜肴,喝着浑浊不清的粗酒,却觉得滋味十足,饱暖腹下。
众人自然喝不过他,只片刻间老翁和三个儿子就都醺醺,先后趴倒。
姜楚却只醉五分,看着爷儿四个怡然一笑,向过来看望的老婆婆道:“前次我吃那馍馍香甜可口,还有吗?”
老婆婆不曾想姜楚喜欢这个,一怔后道:“有——有——”转身向厨下喊:“桑儿,快给恩人蒸一屉馍馍吃。”然后笑着向姜楚道:“这馍馍就数我的女儿蒸得最好,别人都差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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