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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公主(印加帝国三部曲之一-出书版)-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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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亚帕强颜欢笑,故作镇定地目视那颗头颅滚落于地。
神庙住持的一滴血正好溅上印加王背心上唯一的一块黄金饰物,那是个代表首领的卡帕克几何形图案。阿塔瓦尔帕无所谓地径自走向供奉那尊神像的小神庙。
“没有人可以藐视我!”跨过门槛时,他回过头对着维拉·欧马和古亚帕复诵一次。
他再次举起斧头挥砍人面人身的卡德吉神像,下手的地方和砍杀神庙住持时不谋而合,都是颈部。因为用力过猛,头部落地时,神像的身体亦随之晃动,摔落地下,扬起一小片灰尘,沾在印加王长袍的袖子上。
之后,他站在神庙的门槛边,大口地喘着气,双眼充血红肿,目光凶狠,愤愤不平。
“你不高兴,维拉·欧马?”
“谈不上高兴,唯一的君王,也没什么不高兴的。我遵从圣上的命令,和冥世间先祖列宗的指示。我尊重你,也尊重你的父亲安帝。”
山脚下,有名传讯官匆匆地跑过来。他气喘吁吁地赶到古亚帕身边,额头上汗如雨下,大腿上颀长强健的肌肉因奔跑过度,结实僵硬的肌理依然清晰可见。年轻的上尉立刻转身面对他,传讯官在他的耳边窃窃私语许久,古亚帕听后脸上绽出笑容。
“唯一的君王!”他高呼。
“怎么了,弟弟?”
“瓦斯卡尔,那位篡位的叛国贼,被他自己军队的将领夏勒居希麦囚禁了,此刻他正被关在牢笼里。他终于降服了,唯一的君王!只要你高兴,你随时都可以将他碎尸万段。”
“抬起眼睛看着我,维拉·欧马,看着你的君王,别带着莫须有的敬畏眼神。”
维拉·欧马依然垂眼盯着地面。
“世界即将改观了,噢!智者,这是自改革者巴夏居德克以来,四方帝国从未有过的大事件!我将是未来世界的创造者!我就是那位摧毁旧信仰和邪门宗教的人,我就是那位将人类变成石头,将石头变成人类的伟人……”
“你不该如此夸口,唯一的君王,”维拉·欧马小声地说:“只有造物之神维拉科查具有此等能力!”
“我当然可以这么说,而且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没智慧的智者。古亚帕,你认为呢?”
“当然,君王。”
“我要你下令搜索这个崇拜华卡神庙和供奉那尊万恶神像的鬼城里所有的屋子,将任何找得到的木头放在那个尸体的四周,”他轻蔑地指着无头住持的躯体说,“就像我的军队包围这尊神像和整座山林般,之后放把通天大火把他烧了!”
古亚帕试着保持微笑。
“悉听遵命,君王。”
“等焚烧完毕,叫人找出神像头部的残骸,把它和其他的骨骼碎片磨成粉末,撒向空中!”
那位传讯官从头到尾低着头,双手交叉,放在背后,毕恭毕敬地站在古亚帕身后。年轻的上尉转过身对他说。
“还有别的事情吗?”
年轻的传讯官再度在他耳边呢喃许久。古亚帕顿时失去笑容。
“还有别的消息。”古亚帕说。
“稍后再说,弟弟,”阿塔瓦尔帕说,“今天发生太多的事情了,我不想再听别的。”
他大步跨上轿子。
安娜玛雅看着燃烧中的大火。
大火吞噬着村里所有的房子,快速延烧过荆棘丛,一路爬升至高踞山顶的那三块巨岩。
黑夜明亮如昼,高温难耐。她转身看着古亚帕。
“是你放的火吗?”
“我只是依沙帕·印加的命令行事。”
因为无以应对,她转头看着村民,他们面无表情地盯着被火吞没的家园、山林和神像。
“你好像有心事。”安娜玛雅说。
“我收到了一则奇怪的消息……”
“瓦斯卡尔被逮捕了?”
“不是。海岸的原始部落,鞑兰的印第安人说,海上来了些满脸胡须,身披战袍的白人……”
安娜玛雅心惊胆战。
“他们的腰上缠着一条腰带,腰带上系着一种银质的东西,看似女人织布时用的棒针……他们或走或骑在骆马上,它们的体型比我们的还大。鞑兰人称它们为维拉科查古纳。”
尽管气温高升,安娜玛雅却冷得全身打战,明显得连古亚帕都注意到了。他本想以手臂环住她的肩膀,但被她温柔地回绝了。
“我想起来了,”她说,“我想起来了……当我还是个孩子时,每当有传讯官抵达时,大君王万亚·卡帕克便要我替他搓揉身子取暖……他们谈论着从海上来的一批怪人,他们说过维拉科查这个名字……从此之后,四方帝国便改变了。”
“我们是世界的强国!”古亚帕嘶喊,“没有一个部落不臣服在我们的威名之下!”
“我不知道为何万亚·卡帕克驾崩之后便不再与我联系了。他的缄默令我不安。长久以来,我一直认为是我自己素行不良。不过,现在我倒认为他是否因为不愿意见到世界沉沦,所以隐藏了起来——神谕指示,死期近了。”
“神谕已被销毁了,安娜玛雅。”
“你看!”
安娜玛雅伸手指着山顶。尽管整座山陷在火海里,然而那块留有卡德吉神像碎片的大岩石和供奉它的神庙却安然无恙。火苗包围着神庙,环绕在它的四周,将它幻化成星空下一座金光闪亮的大殿。
安娜玛雅忆起万亚·卡帕克的话,那些他告诉她,那些依然存在她心底的话。
“无论是火、是水或是风都无法抹灭真言,古亚帕,包括任何形式的暴力。”
37
卡加斯,1532年10月
“你想他们看得见我们吗?”贾伯晔问。
赛巴田点一点头。
“我只相信我看到的,其他的……”
打从离开河床进入山区之后,贾伯晔便不断地回头,仔细张望树堆后、草丛里和被太阳晒烫的岩石阴影下,看他们是否藏匿在那里。
一小队由五十名士兵和约十匹马组成的支队,在苏拓的指挥下,于两天前收到了一则命令,要他们跟随几位深山向导前往一座村落,依据该命令指示,此村落有印第安国王的重兵驻守。
在通贝斯这个只见海洋、河川、沙滩、红树林和森林的奇特世界里度过的几个星期时光,让他无端地怀疑起自己的梦想:越接近他所追求的目标,心中反而越觉得不踏实。每个日子在漫无目的中开始,生活一成不变。他们早已习惯不吃不喝,练就自行解决病痛的功夫,也早已习惯整日盯着大海,看着远方那些随浪摇摆的小黑点,那是渔夫骑着特种捕鱼的马行经海面的景象,西班牙人昵称它们为嘉宝幼多斯(译注:对小马的昵称)。对女人暧昧的秋波和小男孩忧郁、困惑和敌意的眼神也早习以为常。一成不变的生活和无止境的等待让人变得迟钝,整日昏昏沉沉。
当皮萨罗下令苏拓以大使的身份带领一支分队越过山区,进入那座依向导所言需三天路程方可抵达的村落时,皮萨罗同时把贾柏晔叫到一边去,交给他一份任务,后者的心里七上八下。
“我要你紧跟在苏拓身边,”总督说,“我要你和他形影不离,你得向我保证他不会做出任何伤害我的事情。”
“伤害你的事情?”贾伯晔惊讶地问。
“别管那么多。我很清楚他的为人,我更理解人性。我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叫他服从我。他走到哪儿,你就跟到哪儿,盯着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之后,再一五一十地向我报告,懂吗?”
“但是万一我把事情搞砸了怎么办?”
总督露出诡谲的微笑。
“我们的人数还不到两百人,贾伯晔。尽管我的哥哥艾南多一心想铲除苏拓,并不同意我的做法,但我绝不会派个傻子去卧底。不会有问题的,我会为您祈祷。”
贾伯晔重新端详皮萨罗的脸庞,心想这个瘦弱的男人哪来如此不服输的精力?他的眼神永远令人难以捉摸,他的胡子永远修剪得一丝不茍。他到底有何打算?与印第安国王进行官方拜会——那个叫做阿尔塔巴利巴或类似名字的人——向他提议愿意与他建交?贾伯晔叹口气:现在最好静下心来,别胡思乱想,否则会发疯。
他们出发至今已过了两天,一路走来,悬崖峭壁节节高升,好不容易才走出状似有两位哨兵驻守在路旁、白色巨岩夹道的山壁曲径,待整队人马穿过一片杂草丛生的草原后,竟又遁入由石砖整齐打造,但渐行渐窄的山路。无论是走在蓊郁的森林里、徘徊在山口边或曝晒在万里无云的蓝天下,贾伯晔总是期待接下来能够见到宁静的平原。但是放眼望去只见似乎准备将他们这一小群人马吞没的层层山峦。
他不断地转身询问走在他身边的赛巴田。
“你想他们有多少人?”
赛巴田总是莞尔一笑。
“我已经回答过你的问题了,贾伯晔先生!”
“我知道:非亲眼见到你才会相信。但是你心里总有个数吧?”
“我比那个老贵族更顽固。假如他们有办法建立像我们所见到的那座被摧毁殆尽的城市;假如他们的首都真的具有那个人所描述的一半美丽……”
贾伯晔看着苏拓浑厚的背部,他稳坐在马鞍上,远看人马形成不可分的一体。
“他呢,你想他会比我们清楚吗?”
“他和总督一样,他假装……请相信我,他的内心也是扑通地跳个不停,眼神更是机灵。”
眼神……日以继夜……贾伯晔总是从梦中惊醒,他深信有人在监视他,深信黑夜里暗藏着一双眼睛,顽固地想猜透他的心思,解读他的行动。这是个很奇妙的感觉,他似怕非怕失去他的生命。假如他扪心自问,他无疑会觉得这样的行动太疯狂了,身为几万名携带标枪、弓箭、长矛的士兵长,只待走出山口,然后一声令下,这些士兵便将一拥而上,含着微笑,将对方团团包围,展开恐怖的屠杀行动。但是那些窥探他的眼神却蒙着一层忧伤,甚至忧郁的色彩,他想最好也把自己融入他们蓝色眼神的夜晚。
第三天的清晨,他们逮捕了两名侦察兵。尽管有菲力比洛从中斡旋,可惜依然无法得知对方是否真有不良的企图,以及他们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因为随行队伍里谣言满天飞,苏拓于是重整特派队的士气。每个人都将身上的皮革护胸甲换成铁布衫,贾伯晔则不时机械性地用手按着身上的长剑。
显然得出战了。
但是要攻打谁呢?
山路突然中断,取而代之的是一处乱石堆,人马步步为艰。尖叫声、马的嘶吼声、急促的喘气声不绝于耳,每个人的上衣湿透,额头挂满汗水。仿如有只隐形的手在幕后操作,将一颗颗石子如秋风扫落叶般不停地推落。
唯有苏拓一人安步当车。他骑着马——很特别的景象,因为两者真的合为一体,连他身上所穿的那件灰色铁布衫也和马袍十分相衬——他平步前进,好似双脚黏在地面上般,毫无失误。
贾伯晔紧跟在后,终于在山口处赶上了他,但却累得气喘如牛。
“到了。”苏拓平静地说。
贾伯晔没答腔。苏拓不解地看着他。
“别告诉我这也是你的工作之一。”他语气平淡地问。“我想你的任务仅止于监督我的行为。”
贾伯晔避开他的眼光,背过身去,夸张地耸了一下肩膀。
“我听不懂您到底想说些什么,苏拓上尉。”
“算了,”苏拓微笑,“别说谎了,否则你会良心不安。我一直都很欣赏你,男孩,不只是因为你曾经救过我的命。”
贾伯晔脸红,不知该说些什么。
“但是,请放心,”苏拓几近高兴地说,“你千万不要觉得有任何压力。”
山巅总算敞开成一片大草原。空气清新,带点儿凉意,几丛金合欢在微风的吹拂下摇曳生姿。一群被称为雅玛斯的羊群对他们的出现毫不在意,依旧低着头专心地吃草。
稍远处的草原上布满黄色的斑点,透露出最近应有几百个帐篷曾在此扎营。在这些被拋弃的临时住所中央,尚余留一些未烧尽的火苗。贾伯晔的心跳简直快要停止了。
“一个人也没有,”苏拓说,“全都走光了。”
“走去哪里?”
苏拓没答话。等其他的队友到齐,目睹眼前如此景象之后,他们才缓慢地穿过草原。随行的羊驼仰着头,像一排排眼光湿润温柔的哨兵队,仔细地盯着这些帐篷。贾伯晔眼观四方,耳听八方,小心谨慎。他无时不担心敌军将呼啸着从天而降,攻击他们。但是四周除了风声之外,平静安详,看来敌军根本不可能出现。
他们穿过这片兵营,贾伯晔从一处留有余温的火堆中捡起一颗焦黑的圆球,拿到鼻前嗅一嗅。
“是马铃薯。”背后传来一个很有个性的声音说。
他转过身,看见菲力比洛,两名翻译者当中他所厌恶的那一位。
“这是什么东西?”
“一种长在地上的东西,他们用火烤来吃。”
“好吃吗?”
“当然!怎么会不好吃?”
贾伯晔不说话。真的,他就是和菲力比洛不投缘。这位翻译的长相可分为两部分批评:下半部有张好吃的嘴巴,唇肉丰厚;上半部只见一对游移不定,东瞟西瞄的小眼珠。无论何时何地,菲力比洛总是以这种像怕被通缉的眼神看人,或者相反的,是他在监视别人。所以想捕捉他的眼神根本不可能,因为如此,所以人们经常质疑他翻译的内容。
贾伯晔跟在苏拓后面。火堆四周仍留有部分仓皇逃逸的新脚印,以及一些日常用品、几个木制和陶制的容器、几个坛瓮,甚至还有几箱食物。苏拓转身问他。
“你有何看法?”
“我们只逮捕到他们的侦察兵,而非所有的人。”
苏拓不再紧绷着脸。贾伯晔终于忍不住对这位受他监视的人释放出善意,因为后者明知受到了监视,却不对监视者采取任何报复行动。
“依你判断,哪一边比较害怕?他们或我们?”
“我们根本不怕,上尉。”
“我也是这样想。”
走到帐篷区的尽头时,这两个男人发现空中有只飞鸟。它的形体比老鹰和信天翁还大,像极了一朵呼啸在蔚蓝晴空里的乌云。它在他们的头顶上空绕圈子,然后越飞越低。他们昂首欣赏它的英姿。之后苏拓将眼神从它身上移开了一会儿,看着他们前方那三棵矗立在草原中央的大树。
“我的天啊!”他说。
连贾伯晔也忍不住尖声大叫。
离开草原后,山路再度往上攀升,直达一处可以鸟瞰山谷全景的自然平台。在这里,他们首次见到城里的屋舍,全是以茅篷为顶、黄土为墙的屋舍。
众人噤若寒蝉,深怕掉进另一个陷阱里。
每个人对那三个被倒挂起来、随风摇晃的印第安人的躯体皆印象深刻。因为他们的眼珠子被挖空,很难不让人联想起几个可笑的疑问:是谁取走了他们的眼球,是人或是鸟?还有,当他们的眼球被取出时,他们到底是活着,还是早已气绝多时了?
所有的骑士本能地将双腿夹紧,重新调整坐姿。空气里传来一阵武器碰撞的丁当声,以及诡谲不安的唏嘘声。还有——贾伯晔很惊讶地发现——里面甚至夹杂着一股兴奋的刺激感。
此地虽然不像通贝斯全城惨遭毁灭,但是战争的遗迹依然清晰可见。城内部分墙垣倒塌,屋舍半毁,屋顶被焚,然而生命的迹象并没有就此消失。在城门入口处,矗立着一栋大建筑物,雄伟挺拔令人赞叹。苏拓示意要大家往前走。
他们沿着一道壮观的主墙前进,墙上设有几扇大门,贾伯晔一眼即认出它们的外形:底部较宽,越往上越窄,顶端的过梁通常雕刻着某种动物的造型,例如猎豹或毒蛇等。
从内院里传出的声音完全嗅不到威胁的意味:不是小孩嬉戏的尖叫声,就是母亲斥责孩子的怒骂声。偶尔墙角边也有人影闪过,但总是惊慌失措,立刻拔腿就跑。
菲力比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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